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一章 1
   
    雨夜。
    醫院裡。
    走廊的門被一隻修長的手推開!
    也許是走得太急了,尹夏沫被白色晚禮服的裙角絆住,突然踉蹌了一下,那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立刻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尹夏沫茫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推開他。眼前是長長的走廊,燈光蒼白而刺眼,外面的雨聲忽然聽不見了,一片寂靜。她耳旁轟轟的響聲卻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胸腔中奔騰而出。
    「夏沫——!」
    聽到走廊裡的腳步聲,正坐在加護病房外長椅上的珍恩扭過頭來,她臉上有殘餘的淚痕,眼睛依舊是紅紅的。當看到走廊裡的人影是尹夏沫,她想也不想就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抓住夏沫,慌張使得淚水再一次湧上她的眼眶,亂七八糟地喊著——
    「夏沫!你終於來了——!剛才小澄……」
    略帶哭泣的聲音在看清夏沫樣子的時候戛然而止,珍恩微驚地睜大眼睛,夏沫……她怎麼了?
    醫院走廊冰冷的白色燈光下,尹夏沫目光渙散,面容異常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彷彿一吹就會倒下的紙人。她用力地抓著珍恩的手,卻顫抖得不成樣子。
    珍恩陡然害怕起來。
    「夏沫,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夏沫怎麼了?她不是這樣的啊,她一直是那麼的淡定,彷彿沒有什麼能打垮她,她一直像一棵大樹一樣堅強得讓人心安理得地依靠著。如果夏沫也倒下了,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珍恩驚慌失措。
    別慌,尹澄怎麼樣了?」
    忽然響起的低沉有力的聲音使珍恩從慌亂中發現旁邊還有個人,那人身上獨一無二的淡淡的清貴疏離的感覺……
    是歐辰。
    他怎麼會在這裡?
    「……小澄……小澄已經沒事了……」歐辰的鎮靜使得珍恩勉強穩住心神,她努力擠出笑容,「夏沫……你不用擔心,醫生說沒有什麼大的問題……是我大驚小怪把你嚇壞了吧……對不起,夏沫……夏沫……」
    尹夏沫恍若未聞,手仍然冰冷徹骨。
    歐辰焦急的將她扳過身,又怒又疼的說:「你沒聽到嗎?已經沒事了,尹澄已經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嗎?」
    尹夏沫的眼睛漸漸有了焦距,看著歐辰緩緩地重複。
    珍恩心中一痛,再也無法強顏歡笑,忍不住抽泣起來:「對不起……你讓我好好照顧小澄……我卻眼看著他昏倒,一點辦法也沒有……而且,我還嚇到了你……夏沫,對不起……都是我沒用……」
    小澄沒事了……
    「不要哭……」
    歐辰的聲音好像漸漸喚醒了尹夏沫,那個堅強的她彷彿又回來了,只是眼眸深處藏著脆弱。
    「小澄醒了嗎?」
    珍恩哭聲稍停,搖搖頭,沮喪地說: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了!」
    病房裡只亮著一盞小燈,護士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尹澄躺在病床上,昏暗的光線裡,他竟蒼白得似乎透明,了無生氣的樣子彷彿他會隨時停止呼吸。
    尹夏沫僵直地站在病床旁邊。
    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斜長,輕輕覆蓋著尹澄,他像一個睡王子,靜靜地閉著眼睛,漆黑纖長的睫毛也靜靜地一點都不眨動。尹夏沫的心驟然一緊,莫名的恐懼使她顫抖著伸出手,搭在他手腕的脈搏上——
    ……
    突……
    ……
    突……
    ……
    輕微的脈搏使得尹夏沫終於從漆黑窒息的空間裡墜落下來,那種失重的感覺,彷彿一下子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有人扶住她,慢慢從眩暈中恢復過來,她看到護士關切的面容,聽到護士問她身體是否不舒服。
    「……謝謝,我沒事。」
    尹夏沫機械地回答她,緩慢坐進病床邊的椅子裡,望著沉睡中的尹澄發怔,良久良久,她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珍恩默默站在病床的另一角。
    她很笨,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似乎只有這樣靜悄悄地陪伴著夏沫和小澄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幽暗的燈光。
    病床上蒼白沉睡的小澄。
    病床旁蒼白失神的夏沫。
    珍恩的心又痛又澀,還有一種微苦的酸意,似乎那姐弟兩人的世界她永遠也無法進入,永遠只是一個局外人。茫然地抬起頭,她透過病房房門的玻璃看到了外面的歐辰。
    剛才她以為歐辰會跟著夏沫走進來,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黯然地任由房門在他面前慢慢關上。
    或許是隔著玻璃。
    或許是隔著遠遠的距離。
    在她印象裡總是淡漠高貴得不可接近的歐辰少爺,竟看起來那麼的孤獨脆弱。他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的,卻始終隔著玻璃凝望著夏沫,彷彿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旦失去就會死去的唯一的光芒。
    尹夏沫輕輕握住尹澄的手。
    她握得很輕,像是怕吵醒他,像是怕握痛他,然後用右手輕輕將他額前的髮絲撥開。小澄長得真好看,她怔怔地出神。
    還記得他出生的那一天,當時雖然她只有四歲,卻記得清清楚楚躺在媽媽身邊襁褓中的他是那麼漂亮。皮膚嫩嫩的,出生第一天竟然就能夠睜開眼睛,眼睛像葡萄一樣烏溜溜濕漉漉,她好奇地碰碰他的臉頰,還是嬰兒的他竟然對著她咯咯地笑。
    媽媽很忙,生產完半個月就回去夜總會上班了。
    以前一個人在家總是很孤單害怕,可是她現在有小澄了。她每天喂小澄喝奶,給他換尿布,搖著他哄他睡覺,給他唱兒歌,推著嬰兒車讓他出去曬太陽。
    小澄第一個會叫的就是姐姐。
    「唧……唧。」
    咦,他在說話嗎?五歲的小夏沫好奇的看著自己的小弟弟。
    「你在說什麼呀?」
    被她養得胖胖的小澄笑瞇瞇地看著她。
    「唧……唧……」
    唧唧是什麼。小夏沫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他不會是在叫她姐姐吧!
    「是姐姐啦,不是唧唧,小澄,跟姐姐說,姐……姐!」
    「唧……唧……」
    小澄笑瞇瞇地重複。
    「不對,是姐——姐——」
    「唧唧。」
    小澄越來越流利了……
    可是……
    可是她沒有照顧好小澄,可是小澄四年前剛剛大病出院又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時她在那個漆黑的地方卻一無所知,可是她的血型和小澄不一致,可是她自己的腎竟然不可以換給小澄……
    輕輕握著小澄的手,尹夏沫嘴唇蒼白。
    ******
    雨,越下越大。
    黑暗的雨幕中,刺目的車燈將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晝,車速加大到最快,雨刷在玻璃上瘋狂地擺動。
    她的手機一直是關機……
    找不到她……
    在這漫天大雨的深夜,他找不到她……
    洛熙握緊方向盤,手指緊得發白。
    當他從宴會大廳追出來時,她已經不見了,就像消失在雨中一樣,路上沒有她的身影,她去哪裡了,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她衝出宴會大廳時臉色會那樣蒼白……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猛烈的疼痛從他的心臟處傳來!
    那樣絕望蒼白的她,她衝出大廳那痛楚失措的身影,好像是她要從此離開他的生命般,恐懼和害怕讓他再也顧不得去在意她和歐辰的一切,只想將她找到,立刻將她找到!
    可是……
    她去了哪裡……
    她家裡沒有燈光,黑漆漆的,好像很久沒有人住過了,大門外的鞋墊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他不死心地按著門鈴,期待她會奇跡般地打開門,他再也不要懷疑她,就算她真的和歐辰還有什麼聯繫,他也不要再懷疑她……
    她的鄰居卻告訴他——
    她沒有回來過。
    她去了哪裡……
    將車速加到最大,車窗半降,雨滴冰冷狂亂地打在洛熙的身上!他渾身已經被大雨淋得濕透,心裡卻彷彿有痛苦燃燒的火焰,要硬生生將他焚燒成灰燼!
    可是……
    她的公司裡也是黑漆漆空蕩蕩的……
    她去了哪裡……
    有一種絕望,有一種恐懼,慢慢地從洛熙的骨髓裡蔓延開來……
    是那樣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果找不到她,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大雨滂沱的公路上。
    尖銳的剎車聲!
    汽車猛地停在路邊!
    洛熙的身體「砰」地向前傾,他緊緊握著方向盤,漆黑的濕發凌亂地散在額前,襯得他臉色如雪,嘴唇卻鮮艷得彷彿在淌血。他僵硬地望著擋風玻璃上白茫茫的雨水,胸口痛得無法收拾,她究竟在哪裡呢……
    瓢潑般的大雨。
    整個世界好像都被雨水包圍了。
    突然,洛熙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
    記得她說過……
    小澄生病在醫院……
    眼中閃過一道希望的亮光,他整個人似乎瞬時活了過來!抓起手機,他撥打查號台,開始一家一家醫院地詢問……
    ******
    病房裡。
    幽暗的燈光。
    尹夏沫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旁,她呆呆地望著地面上自己的黑影,腦中一片空白,只覺那黑影將會要撲過來,把她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不知過了多久。
    她的手指彷彿輕輕動了動。
    然後——
    被輕輕反握在一隻虛弱的手掌裡。
    「小澄!」
    珍恩激動地喊了聲,衝到病床邊。
    尹夏沫怔了怔,她的目光從地面的黑影慢慢移上來,看到小澄的手指正輕輕將她的手反握在掌心,他的手掌好瘦好長,似乎都能看見關節處隱隱的血管。
    「姐——」
    尹澄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然而虛弱的身體使得他絲毫動彈不得。
    「你醒了。」
    尹夏沫的笑容像花瓣一樣輕盈,卻避開他的眼睛,不讓他看到她眼底的水氣。她伸手摸摸他的頭髮,剛才試圖起身的動作讓他額頭有了薄薄的一層汗,她拿起床頭旁邊的毛巾輕柔地為他擦掉汗。
    「姐……我又讓你擔心了……」
    「沒有啊,你只不過是有點累,所以睡過去了而已。」尹夏沫聲音柔靜,用手指將他微濕的頭髮梳順,「可能是最近你畫畫時間太長了,往後要多休息,好嗎?」
    「……好。」
    「還是很累對不對?」她將被子拉上來,蓋住他的肩膀和手,「再睡一會兒吧,姐姐在這裡陪你。」
    「我不累……」尹澄眼神柔和地凝視她,聲音卻有點斷斷續續,「姐……你的裙子真好看……今晚的party……玩得開心嗎……」
    「很開心。Party很盛大,有很多朋友參加,天鵝城堡也像傳說中一樣美麗,被無數燈光照亮的天鵝城堡倒映在湖面上,美麗得就像童話故事……」尹夏沫用催眠曲一樣低柔的聲音對他說著,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呼吸均勻起來,知道他又睡著了。
    靜靜地望著尹澄的睡容。
    良久。
    尹夏沫緩慢地站起身來,她的動作很慢,彷彿有什麼力量在壓逼著她,身子竟微微搖晃了一下,珍恩低呼,走過來想扶住她。尹夏沫搖搖頭,沒有讓珍恩攙扶自己,她勉強站穩身子,面容雪白地緩慢向病房門口走去,同方才和小澄說話時的她相比,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珍恩擔心地看看她,又回頭看看病床上的尹澄。一時間不知道是應該出去陪夏沫,還是應該留下來照看小澄。
    尹夏沫走出病房。
    病房的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長長的走廊。
    她的眼睛是空茫的漆黑,面容雪白雪白,恍若她忽然失明了,什麼都看不見,然而卻一步一步走向始終站立在那裡的人影。輕輕的腳步在寂靜的走廊裡有種空洞洞的回音,就像她空洞洞的眼睛。
    走到歐辰面前。
    她緩慢地抬起頭。
    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她的睫毛緩緩抬起,望著他,眼底像黑夜的海水般空茫茫一片。
    雨夜裡。
    汽車從漫天大雨中飛馳而來!
    車剛剛停穩,洛熙打開車門衝了出來!他衝進醫院的大堂,衝到護士台問出尹澄所在的病房,然後就衝上了樓梯,只剩下值班的護士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跑上樓梯!
    他推開走廊的門!
    他在長長的走廊裡拚命地跑!
    肺裡彷彿有烈火在燃燒!
    她在這裡……
    她一定就在這裡!
    「我答應你……」
    尹夏沫的聲音靜如雨滴,她沒有看到歐辰驚痛的神情,她沒有聽到歐辰低啞地正在說些什麼,她沒有感覺到歐辰緊緊握著她的肩膀想要讓她聽自己說話。
    眼前是白茫茫的霧氣……
    她已經別無選擇……
    「……只要你願意將腎換給小澄,」空曠的醫院走廊裡,她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結婚吧……」
    加護病房門口,珍恩死死地摀住自己的嘴巴!
    她聽到了什麼?!小澄?!換腎?!難道歐辰的腎可以幫助小澄活下來嗎?!難道夏沫要為了那顆腎而同歐辰結婚嗎?!這世界瘋了嗎?!
    歐辰目光深黯地望著面前的尹夏沫!
    他以為自己已經輸掉了。見她如此失魂落魄,見她如此蒼白痛苦,他在內心裡早已輸掉了,不想再堅持下去,不想讓自己成為折磨她的劊子手。雖然,這也許是他得到幸福的唯一機會。
    就在他打算告訴她,他放棄堅持同她結婚的條件時……
    她卻同意了。
    她的痛楚如此明顯,以至於在她終於答應時,他竟無法感到幸福和快樂。望著她空洞洞的眼睛,他的心也彷彿墜入了漆黑的深洞中。可是,就算是漆黑的深洞,就算是永無光明的寒冷,如果失去這個機會,如果沒有她,又該怎樣活下去……
    走廊裡。
    歐辰沉默著伸出手臂,將蒼白失神的她擁進自己懷裡,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斜斜長長地映在地面上。
    走廊的另一端。
    地面上映著另外一個影子……
    孤伶伶的……
    很長很長……
    洛熙呆呆地站著,雨水從他額前的亂髮滑下他的面頰,慢慢地,滴到地上,小小的濕潤的印痕。
    望著前方被歐辰擁抱在懷裡的她。
    洛熙呆呆地站著。
    渾身被雨淋得濕透,雨水滴答地從他的頭髮、從他的手指滑落,雨水很冷,他的面容漸漸蒼白得可怕,望著被歐辰擁抱著的她,胸口的血液一點一點凝凍起來……
    然後……
    他慢慢轉回身。
    身影像霧氣般消失在走廊盡頭。
    恍若在厚厚的霧氣中……
    有一個隱約的身影,就像很多年前深夜櫻花樹下飄落的花瓣,那身影熟悉得讓她的心隱隱澀痛……可是……那身影的消失如同它的出現般悄無痕跡……
    恍惚的思緒中,尹夏沫的心底是一片沒有聲音的死寂,她靜靜閉上眼睛,任由歐辰將她擁進懷裡。
    歐辰擁抱著她。
    聲音暗沉而低啞——
    「好,我們結婚吧。」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一章 2
    章節字數:8884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0
    那晚,洛熙發了很重很重的高燒。
    臥室的落地窗大開,夜風混著雨水吹進來,窗邊的地毯被雨水打濕,濡濕的,冰冷的,浸滿了雨水的地毯有種暗色,就像窗外漆黑的夜。
    洛熙高燒著躺在床上。
    他昏迷著,渾身滾燙滾燙,身體卻在靜靜地顫抖,彷彿忽然回到了兒時的那個冬天,孤獨地坐在遊樂園的長椅上。那晚,大片大片的雪花靜靜飄落,其實他很怕冷,其實他知道,他被媽媽丟棄了……
    其實……
    他恨媽媽……
    即使媽媽後悔了,即使她終於跑回來找他,他也不要原諒她,他再也不要那麼地去愛她,他心裡真的很恨她……
    可是,媽媽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
    也不會回來了嗎……
    越是愛她越是恐懼……
    越是溫暖越是害怕……
    所以在覺得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反射性地將她推開,這已經是他的本能了啊。無法承受自己再被拋棄一次,所以,主動地離開她……可是,只要她隨便表示一下,他就會回頭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她根本沒有什麼抵抗力……
    可是,卻忘記了,沒有人會挽回他的……
    沒有人……
    心痛得卻彷彿要裂開了……
    要裂開了……
    臥室裡很冷,雨越下越大,雨絲輕輕地飄進來,飄落幾絲到床邊。漆黑的睫毛緊緊地閉著,嘴唇蒼白乾裂,洛熙在床上靜靜地顫抖,臉頰染著兩朵高燒中的紅暈。
    ……
    「……那就……結婚吧……」
    醫院長長的走廊裡,她的聲音靜如回聲。歐辰將她抱在懷中,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斜斜長長地映在地面上……
    ……
    她終於……
    徹底離開他了……
    屋裡冷得如同冬夜,洛熙陷入高燒的昏迷中,漆黑的睫毛漸漸濡濕,彷彿他正在做一個噩夢,輕輕顫抖著卻無法醒來的噩夢……
    第二天洛熙原本有個通告。
    可是潔妮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出現,遲到在洛熙身上是很少發生的,而且他的手機沒人接聽,他家裡的座機也沒人接聽。等到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用手中的備用鑰匙打開洛熙公寓大門時,赫然發現他竟已經在屋裡發燒得昏迷了過去!
    趕到公寓的張醫生診斷後說,是傷寒受冷引起的高燒,如果高燒持續不退,必須盡快送到醫院治療。
    洛熙整整發燒了兩天兩夜。
    潔妮雖然聽不清楚昏迷中的洛熙在囈語些什麼,但是他喉嚨中一直沙啞著喃喃呼喚的那個名字,和那種痛苦絕望得令人窒息的氣息,使她明白可能是他和夏沫學姐之間出現了問題。她想要給夏沫學姐打電話,但是夏沫學姐的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狀態。
    而沈薔,大約是從公司那裡得知消息後,竟連夜趕來陪在洛熙身邊。
    整日整夜。
    寸步不離。
    只是,高燒中的洛熙始終喃喃囈語著夏沫學姐的名字,潔妮看著沈薔呆呆地坐在床邊,眼神中的那種痛苦和失落令她心中也是不忍。
    慢慢地。
    洛熙高燒終於退了下去。[手機電子書網 Http://Www.TxtTW.Com]
    望著他嘴唇蒼白地斜倚著床頭沉默出神的樣子,潔妮掙扎猶豫,要不要四處去找一找夏沫學姐,也許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誤會,夏沫學姐應該還不知道洛熙病得這麼厲害吧。然而,喬進屋後黑沉著臉將她拉到客廳,他手中拿著一些報紙,報紙上醒目的標題幾乎都是——
    《尹夏沫即將嫁入豪門》!
    《尹夏沫與歐氏少董婚期已定》!
    報紙上還登出來一張偷拍的尹夏沫和歐辰約會見面的照片,尹夏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歐辰凝視著她,兩人坐在山頂的咖啡屋裡。
    看著那些報紙,潔妮徹底呆住了!
    ******
    彷彿就在一夜之間,尹夏沫與歐氏集團少爺歐辰婚訊就成為了財經界與娛樂界的重磅新聞,引起世人無比矚目!
    歐氏集團一貫神秘低調,它的財勢和影響力究竟有多大,始終是個謎,歷任的歐氏集團繼承人也都鮮少在公眾場合露面,使外界對其的好奇心愈發濃烈。
    歐氏集團的少爺歐辰常年生活在國外,一年前回國後,也是行事風格非常低調,偶爾的幾次八卦新聞卻都與新人明星尹夏沫有所牽涉。這次竟然爆出他將與尹夏沫步入婚姻殿堂,不僅娛樂圈震驚,連財經界都震動不已。豪門公子和女明星鬧出緋聞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如此著名財團的正位繼承人與女明星正式結婚卻是難以想像。
    媒體上的財經欄目固然對歐辰和尹夏沫的婚事大加報道,各娛樂八卦類的報紙雜誌電視台更是將火力集中在尹夏沫身上。尹夏沫自從出道以來,緋聞幾乎沒有斷過,還在新人訓練期的時候,洛熙就親身出現在彩虹廣場為她打氣加油,並且出演了她的第一支廣告和MV,使她開始在演藝圈中嶄露頭角。
    參加電視劇《純愛戀歌》的拍攝以來,尹夏沫的緋聞更是真真假假轟轟烈烈。安卉妮事件中,尹夏沫被指控試圖引誘凌浩來謀得上位,使世人為之側目,雖然後來得到了澄清,但是她和洛熙的戀情卻被完全曝光在公眾面前。正當世人感動於洛熙和尹夏沫浪漫如童話般的愛情時,有第三者插入的傳言悄悄流傳開來,沈薔與洛熙的關係,尹夏沫與歐辰的關係使一切顯得那麼撲朔迷離……
    如今,尹夏沫和歐辰的婚期居然都定下來了,據說最近幾個星期內就將進行。
    尹夏沫究竟是怎樣的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使得紅透半邊天的天王巨星洛熙和歐氏集團繼承人歐辰為她神魂顛倒。她固然美麗淡靜,有種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光芒,可是演藝圈中比她迷人的女星並不在少數。
    是天生狐媚吧。
    媒體上各種惡意的攻擊紛紛向尹夏沫射來,有的說她一貫踩著男人向上爬,有的說她進入演藝圈的目的就是為了嫁入豪門,所以一旦機會出現就毫不猶豫地將洛熙拋在身後……
    在鋪天蓋地的指責和嘲弄聲中,尹夏沫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手機無人接聽,也不再出席任何通告,公司和家裡都見不到她的身影。娛記們沒有能力接近歐辰,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洛熙身上,希望從他的口中能夠探些八卦出來。
    但是——
    洛熙竟然也找不到了!
    原本他的幾個通告也臨時取消。
    娛記們愕然之際,又有小道消息傳出,說洛熙因為感情受傷導致生病了。不過洛熙的公司立刻駁斥了這一傳聞,解釋說是由於《天下盛世》即將進入殺青階段,工作太過繁重才不得不取消一些原本定好的通告。果然幾天後,洛熙依舊神情自若地出現在公眾面前,跟沈薔一起為即將殺青的《天下盛世》進行宣傳,看上去實在不像為情神傷的樣子。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似乎永遠沒有人說得清楚。而不知不覺中,夏日的氣息已經漸漸淡去,這幾天連著下了好幾場雨,天氣變得涼起來,彷彿忽然就秋天了。
    深夜的公寓裡。
    「週四那天除了《天下盛世》的通告外,《八卦天下》想邀請你參加下午兩點的錄影,《孔雀週刊》想在下午五點採訪你,《娛樂麻辣秀》節目邀請你參加晚上的直播,還有……」潔妮低頭翻看著記事本,一項一項的匯報著。
    「好。只要時間不衝突,你全都答應吧。」
    玻璃窗半開著,風將細細的雨絲吹進來,洛熙站在窗邊,病後本來就虛弱的聲音好像被風吹散了一般,空空蕩蕩。
    「可是你的身體……」
    潔妮抬頭,眼角的餘光忽然瞄到茶几上的幾份報紙,那些報紙裡醒目的標題讓她嚇得心臟一緊,話語被卡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
    《婚禮緊張籌備中,尹夏沫即將嫁入豪門》!
    《尹夏沫婚禮將會秘密進行》!
    《欲秘密舉行婚禮,尹夏沫想避開誰?》
    ……
    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洛熙和夏沫學姐突然就分手了?為什麼突然間夏沫學姐就要嫁給歐辰少爺了呢?潔妮心裡沉甸甸的。
    「你……要不要找一下夏沫學姐?……」
    潔妮猶豫著問。她知道身為一個助理不應該過多地干涉洛熙的私人感情生活,可是這樣的洛熙無端地讓她心裡有種恐懼。
    以前和夏沫學姐戀愛時,洛熙將所有不重要的通告全都推掉了,只為了晚上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和夏沫學姐在一起。如今,他卻接下了很多的通告,將時間排得滿滿的,沒有絲毫的休息,沒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甚至連沈薔打電話過來都十有九次讓她代為接聽。如果不是喬堅持要她詢問洛熙,她都想直接替他拒絕掉這些通告。
    他是在自虐嗎……
    這幾天,每次接受採訪和上節目,那些記者和主持人都要或直接或拐彎抹角地探問他和夏沫學姐的感情問題。雖然他總是談笑自若,輕描淡寫地就可以將話題轉移開,但是她留意到,每當提起「夏沫」這個名字,他的身體就會悄悄變得僵硬起來。
    「找她?」
    洛熙輕輕呵口氣,看著白霧瀰漫在玻璃上,和細密的雨絲混在一起,輕若無聲地說:
    「……是要我去恭喜她嗎?」
    「不是的!」潔妮慌亂地說,目光再次落在報紙裡那些關於夏沫學姐馬上就要結婚的消息上,「……我總覺得……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在裡面……也許是你和沈薔的緋聞讓夏沫學姐誤會了……也許夏沫學姐有什麼苦衷……也許,是可以挽回的吧……」
    「如果是我親眼看到的呢?」
    眼底是黑漆漆死亡般的沉寂,彷彿又回到了那晚的醫院,親耳聽到她說出那句話,親眼看到歐辰擁抱住她。洛熙呆呆地站著,唇片的血色緩慢地一絲一絲褪去。
    「就算親眼看到也有可能是假的啊,比如你和沈薔的緋聞,照片上登出了那樣的照片……可是其實你和她並沒有真正在交往啊……」潔妮小心翼翼地說。
    親眼看到也會有假的嗎?
    洛熙恍然失神。
    白色的夜霧在玻璃窗上瀰漫著。
    是啊,他不是曾經故意不向她解釋和沈薔之間的緋聞,甚至說出要分手那種話嗎?那夏沫呢,會不會也是假的,會不會只是為了和他賭氣,讓他嫉妒……
    回憶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絕情的話,回憶起曾經那樣試圖想要讓她嫉妒……
    洛熙的嘴唇蒼白如紙。
    眼底卻怦然迸出了最後一根稻草般的光芒!
    ******
    下午時分。
    書店裡。
    一排排矮矮的書架前,尹夏沫的目光慢慢掃過那些書冊,她不時伸手拿下一本書,低頭翻看。
    小澄已經開始接受換腎手術前的各項檢查,但是醫生告訴她,小澄的身體在手術前最好要調整到最佳狀態,前幾天因為疲累而昏迷過去的事情應該盡量避免。小澄真是很聽話,微笑著答應她,說往後會減少畫畫的時間,注意多休息。
    所以,她準備買幾本畫集給小澄看,讓他在病房裡可以打發一些無聊時光。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去書店的,歐辰卻恰好出現,陪她一起來到這裡。
    書店裡靜悄悄的。
    尹夏沫將一本畫冊插回書架,抬起頭來時,發現書店裡還是冷冷清清,只有她和歐辰兩個顧客。
    以前她來過這個書店幾次,這是一家專業的美術書店,雖然店的規模不是很大,但是因為書的品種比較全,所以每次來店裡總是有不少顧客。今天冷清到如此詭異的程度……
    她默默看向歐辰。
    歐辰在前一排書架的前面,他身邊已經堆起了一疊選好的書,全是畫集。他又拿起一本書,低頭認真地翻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很多,手腕上依舊繫著綠色的蕾絲。
    自從那晚在醫院裡答應了歐辰的交換條件,一切恍如都已成定局,而媒體也幾乎立刻就知道了她與歐辰的婚訊。
    尹夏沫心底空茫一片。
    她不想去知道結婚的消息是如何傳播出去的,對於媒體上那些惡毒的攻擊她也早已變得麻木。這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吧,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必然要付出相等的代價。
    她輕吸口氣。
    將心思收轉回來,她迅速地把挑好的畫冊放進購物籃裡,然後向收款台走去。
    「都買齊了嗎?」
    低沉的男聲響起,一隻手將購物籃從她手中接過去。尹夏沫略微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任由他將購物籃提走,既然已經決定和他結婚,那就逐漸習慣他的存在吧。
    「……買齊了。」
    有一本小澄喜歡的畫冊《FromMonetToPicasso》並沒有買到,可她不想告訴他。若他知道,一定會竭力為她買到,而那樣她心中會有透不過氣的感覺。
    「一共是298元整。」
    書店的收款小姐手腳麻利地將尹夏沫購物籃裡的書結算完畢,甜美微笑著說。
    「謝謝。」
    尹夏沫說著,剛從手袋裡拿出錢包,一張金卡卻已經先她之前遞給收款小姐,她微微一怔,手指立刻從錢包裡的卡移到了現鈔,迅速地拿出來三百元錢來,對收款小姐說:
    「請用我的,我有現金。」
    她的聲音很靜,然而話語裡有種堅持的味道。收款小姐不知所措地看著歐辰,像是在請問他該怎麼辦。
    歐辰凝視尹夏沫。
    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是靜靜將錢放在收款台上,下午的光線裡她的肌膚潔白得恍如透明。
    他慢慢地將自己的卡收了回來。
    收款小姐結算完尹夏沫的書款,又開始結算歐辰所買的書。他買的都是畫冊,卻並沒有一本和剛才買的那些重複,當收款小姐掃瞄書後面的條碼時,他又看了看尹夏沫買下的畫集,沉聲問道:
    「店裡沒有《FromMonetToPicasso》?」
    尹夏沫愕然抬頭!
    在前往書店的路上,他曾經看過一眼她想要買的畫集書單,只是看了幾秒鐘而已,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啊,前天剛剛賣完,還沒來得及補貨。」收款小姐查詢了一下,歉意地說。
    「最快什麼時間能到?」
    「三天以後就可以,如果需要的話,等書到貨我們立刻送到您的公司。」收款小姐笑容滿面。
    「好。」
    歐辰頜首。
    走出書店,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樣子。尹夏沫注意到書店的門口放著一個「暫停營業」的牌子,而當她和歐辰一走出去,就有店員將那個牌子收回去了。
    從小時候,他就是這樣,很多場合會將旁人完全摒除出去,只有他和她單獨相處,使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他養的一隻金絲雀。可是轉念想去,近日來她結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將書店裡的人群清空也是他試圖保護她的一種方法吧。
    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心緒複雜。
    加長林肯房車行駛在回醫院的路上。
    司機專心致志地開車。
    由於車內的隔音玻璃,空間裡彷彿只有歐辰和尹夏沫兩人。
    她望著車窗外面的景物,眼珠淡淡的,似乎思想是放空的,寧靜得就像一個洋娃娃。他看著財經報紙,手指卻一直沒有翻頁,終於他抬起頭,默默凝望她。
    「很抱歉,那些報道一定讓你很困擾。」
    歐辰低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夏沫側頭看了看歐辰。窗外的天空陰雲密佈,此刻的光線接近傍晚般的幽暗,他的面容在光影裡有些看不清楚。
    「沒關係。」她淡淡地笑,「既然已經決定結婚,媒體早晚會知道,只是提前一些而已。」
    「那些負面報道,我會處理。」
    「謝謝。」
    她客氣地說。
    然後她又開始微微出神,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在想。天空漸漸下起了雨,雨絲細密地交織在車窗玻璃上,她的肌膚被映得異常潔白,就這樣地坐在他的身邊,她卻恍如離他很遠很遠。
    「你……」
    歐辰眼神沉黯。雖然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交易,可是他竟然奢望能夠見到她幸福喜悅的神情,就如世間普通的新娘一樣。
    「……會後悔嗎?」
    尹夏沫沉默片刻,她抬頭凝視他:
    「你後悔了嗎?」
    「沒有。」
    「……」她的目光如清晨的海水般靜靜在他的面容流淌,「有一句話,好像我一直沒有對你說。」
    「什麼?」
    「謝謝你,歐辰。」她淡淡對他微笑。
    「……」
    「謝謝你,願意把腎換給小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過自私了。換腎手術對你的身體而言,畢竟是有傷害的,我卻執意要求你一定要將腎換給小澄。這麼想來,真的是很過分。」
    「你不恨我?」歐辰心臟抽緊。
    「剛開始的時候,恨過你。」她望向車窗外,街道旁的景物被細雨籠罩著只餘下如霧的輪廓,「可是,有什麼理由去恨你呢。小澄是我的弟弟,於你不過是毫無關係的旁人,身體健康對於你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你堅持拒絕了我,我也毫無資格去責怪你。」
    「……」
    歐辰望著她。下午疏冷的光線中,她就像被窗外的雨絲包圍著,明明坐在他的面前,卻彷彿永遠也無法碰觸到。心口一痛,聲音緩慢地從他的喉嚨裡擠出:
    「或者,我們可以將婚期推遲,等到尹澄做完手術,等到……」等到她能夠真正地接受他……
    可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他從十四歲開始等待,究竟要等多久,而洛熙又會給他等待的機會嗎……
    尹夏沫微怔地凝視他。
    留意到他眼底的黯然和握緊的手指後,她靜靜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低聲說:「既然婚期已經定下,就不用再改變了。我心中沒有怨恨,這件事情是我心甘情願答應的,婚後我也會努力去盡到妻子的責任。」
    妻子……
    歐辰的心底好像被針紮了一下!然後,漸漸地,一陣溫熱從那裡湧出來,愈來愈滾燙……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
    歐辰努力將心底那種狼狽的熱情壓下去,去聽手機裡傳來的聲音,是西蒙提醒他五點時和匯豐銀行的高層有約。他應答了幾句,電話就結束了。
    加長林肯房車也停在了醫院門口。
    「謝謝你陪我去書店。」
    尹夏沫對他說,唇角扯出一抹淡色的笑容,眼珠象玻璃般透明。然後,她堅持拒絕了歐辰送她到小澄的病房,抱起新買的畫集,從車裡走進細細的雨絲中。
    歐辰在車裡沉默地望著她的背影。
    細雨中。
    她的身影看起來單薄柔弱,背脊卻始終挺得直直的。
    她走的很快。
    甚至沒有回頭看過他一次。
    走進醫院的大廳裡,她也沒有回頭看他,消失在進進出出的醫護患者人群中。
    ******
    尹夏沫閉緊眼睛。
    站在醫院大廳的角落裡,直到再也感覺不到身後那道沉黯痛苦的目光,她才緩緩地放鬆身體,微笑從唇角褪去,嘴唇變得漸漸蒼白起來。在他面前,總是有種強烈的罪惡感逼得她彷彿窒息。
    是她要求他將腎換給小澄。
    是她同意了交換條件。
    那麼,她就理當努力去回應他。
    這樣才公平……
    可是,她無法做到。她想要用演戲的技巧來掩飾,但是她知道那無法騙過歐辰的眼睛,只會讓他更加黯然。今天,他是否又被她傷害到了呢……
    慢慢走在醫院的走廊裡。
    尹夏沫恍惚地想。
    五年前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裡逐漸淡忘了,無論是那晚櫻花樹下對他的恨意,還是在那個黑暗的地方發誓永遠也不原諒他,現在竟然都如雲煙般淡去了。或許對他來說,她的出現才是更大的劫難吧……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尹澄的病房門前。
    尹夏沫深吸口氣,調整一下心情,讓自己微笑起來,讓自己的眼睛變得像星星一樣明亮快樂,她敲敲病房的門,然後擰開門把走進去。
    「姐——」
    病房裡沒有開燈,窗外的雨使房間裡顯得出奇的暗,尹澄輕聲喊她,他斜靠在床頭,膝上放著畫夾,神情卻看不太清楚。
    「你又畫畫了啊,不是說少畫一些嗎?」尹夏沫笑容裡微微帶些埋怨,伸手按下病房的大燈開關,頓時滿室光亮,「你看姐姐買什麼回來給你了?」
    「是什麼?」
    尹澄好奇地說。
    「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眨眨眼睛,高興地走過去,正要將厚厚一疊的那些畫冊放到小澄的床頭櫃時,她突然發現珍恩也在病房裡。
    「珍恩,你也來了。」
    尹夏沫微笑著和她打招呼,然而珍恩站在窗邊,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呃……」
    珍恩呆呆地看著她,好像她的出現是很不合宜的一件事情,然後視線從她的身上轉到另一個方向。
    尹夏沫下意識地隨著珍恩的視線看過去——
    病床正對面的紅色小沙發裡。
    那人的眼睛漆黑如夜,深深凝視著她,目光裡彷彿有瀰漫的霧氣,他慢慢站起身來,視線凝固在她的面容上。
    「好久不見。」
    洛熙的聲音略微有些低啞,像窗外的細雨,忽然使得這世界寂靜無聲。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二章 1
    章節字數:7424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0
    「但是這次,為什麼又是我被放棄了呢。」
    雨繼續下。
    醫院長廊盡頭的露台上,夏日的常青籐依舊濃綠,吹來的風卻帶著初秋的涼意。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看小澄,我曾經找過你……也曾經打電話給你……你一直沒有開手機。」洛熙的聲音平靜得像天空中飄著的雨絲,只在最後一句稍稍洩漏了一點情緒。
    「……」
    睫毛緩緩遮住尹夏沫的眼睛,她望著露台地面上被雨水打濕的痕跡,半晌才說:
    「醫院裡需要安靜,所以我把手機關掉了。」
    「是嗎……」
    「嗯。」
    沉默降臨在這醫院的一隅。
    洛熙望向身邊的她。
    紛飛的雨絲中,尹夏沫的眼睛寧靜透明,好像他是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有淡淡的回憶,無心緒的波動。洛熙幾乎是在一瞬間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這樣淡然的神情,讓他心中絞痛無比,幾乎沒有信心繼續待在這裡。
    剛剛,在病房裡剛見到她的時侯,她怔然失神的眼睛和霎時蒼白的嘴唇幾乎讓他以為在她的心底還是有他的……
    是看錯了嗎……
    他收起那些飄忽的思緒,又開口說:
    「那麼,小澄的病情怎樣?」
    「……他的身體一直都比較弱,這次住院好好調養一下,等養好了再回家。」她盡力微笑。
    「是嗎?」他皺眉,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嗯。」
    她的笑容有點單薄。
    「我……也許會經常來看小澄,」洛熙慢慢地說,「……希望不會打擾到你。」
    「不用了。」
    尹夏沫回答的很快,飛快地垂下眼簾。
    洛熙刻意放鬆的身體頓時僵住!
    他定定地看著她,心底有股涼氣慢慢開始在血液中流淌。那些來時路上想了幾百遍的話在這一瞬間都飛走了,被她短短三個冰涼的字驅散逐盡,在胸口冰冷的疼痛中,他幾乎不受控制地說:
    「怎麼,是怕我在醫院裡碰到歐辰嗎?是怕我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尹夏沫默默地望著露台上的雨痕,連日來的心力交瘁使她無心去辯駁什麼,她靜靜地回答:
    「如果你這樣認為,那就是吧。」
    一陣驟然的心痛!
    現在,竟然連否認辯解都不屑了嗎?他還在這裡幹什麼呢?!洛熙握緊手指,再也不想待下去,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可是最後的理智將他的腳步凝固住,雖然在被刺傷的痛苦中,他卻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要是現在走了,真的再也挽回不了她……
    「對不起。」
    洛熙艱難地道歉。
    那些嘲諷的話沒讓尹夏沫變色,可是這短短的,好像帶著無盡痛苦的三個字卻讓她霍然抬頭!望著他黯然傷痛的表情,她心中原本已麻木的疼痛,竟彷彿漸漸醒轉了過來,嘴唇動了動,她試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能說些什麼呢……
    在答應了歐辰的條件之後,她還有什麼資格去解釋……
    一時間。
    兩人都沒有說話。
    「昨天,我居然碰到了一個以前超級明星的主持人,他還記得我們。」良久,洛熙打破沉寂。
    尹夏沫一怔,轉首望向他。
    「忘記了嗎?」他淡淡回憶著,櫻花般的嘴唇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染出朦朧的微笑,「我們三個,尹夏沫,尹澄,洛熙,一起參加的節目……」
    他輕輕地哼唱起來。
    在他的低唱中,她恍惚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舞台。
    ……
    十六歲的他自觀眾席中站起……一道星芒般的白光,皎潔的光柱裡,他眸亮如星,肌膚美如櫻花……站在舞台正中央,左手拉著她,右手拉著小澄,他唱出優美的歌聲……
    ……
    「……
    一天一天長大
    一天一天開花
    媽媽是陽光
    我是窗台上的向日葵
    不會難過
    不會枯萎
    ……」
    ……
    常青籐的綠葉在細雨中沙沙作響。
    洛熙靜靜地哼唱著,近乎無聲,就像黑夜裡寂靜的星光。她怔怔地出神,唇角也漸漸有了迷離的笑容,彷彿他和她從來沒有長大過,彷彿時光停留在那一晚,再沒有流逝……
    洛熙忽然停了下來。
    「一個人在英國的時候,每次想起這些,就覺得自己愚蠢又可笑,居然被這些短暫的快樂欺騙了。一直以來,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苦澀地笑了笑。
    他的唇色蒼白得如同被雨打掉顏色的花瓣。
    「……可是如果不是這些回憶,說不定我在英國就放棄自己了。」「那時候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回來,問明白為什麼我是被放棄的那個……可是後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沉默地凝視她。
    「但是這次,為什麼又是我被放棄了呢。」
    「洛熙……」
    露台上,細細的雨絲斜斜飄落,常青籐的葉片上滿是晶晶盈盈的水珠。她深吸口氣,靜靜地說:
    「……不是你說分手的嗎?」
    ******
    加長林肯房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
    歐辰沉默地望著車窗外,雨絲在玻璃上斜斜交織,清冷的光影裡,他的輪廓顯得深邃孤獨。
    終於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終於可以將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融合成一個整體。
    終於可以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就看到她,可以讓她的氣息充滿在他的世界裡,可以常常看到她的面容,可以不再害怕被她忘記……
    可是……
    為什麼她的不快樂會像刀子一樣割痛他的心……
    雖然她總是微笑,總是盡力掩飾,然而她眼底有種掩不去的空洞神情,彷彿這一切正在慢慢吞噬著她的生命。
    他知道她其實……
    歐辰淡漠地抿起嘴唇。
    握緊手機,歐辰的手指僵硬得發白,掌心微微濡濕。他握住手機已經很久很久,透明雨滴撲撲簌簌,無聲地敲打在車窗玻璃上。
    加長林肯房車安靜地行駛在路上。
    雨景寂靜。
    手指緩慢地在手機上按出一個電話號碼,良久,才終於按了下去。歐辰望著車窗外的細雨,彷彿望著方纔她消失在醫院的背影,對手機那端說:
    「……請將婚禮日期暫時延後。」
    ******
    醫院的露台上。
    常青籐的綠葉在細雨中沙沙輕響。
    …………
    ……
    那個分手的夜晚……
    ……
    「那是真的。」洛熙冷冷凝視她,「我和沈薔……確實親吻了。」
    ……
    「我們分手吧。」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說出來似乎並不耗費任何力氣,只是洛熙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
    「其實我也許沒有立場指責你。我和沈薔的確親吻了,也正準備交往……尹夏沫,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天鵝城堡,他和沈薔挽手出現在大廳裡……
    ……
    …………
    「是我說的嗎?」
    洛熙失落地笑了笑,雨絲在他的身後靜靜飄落,彷彿有淡淡的白霧將他籠罩。
    「可是情人間吵架的時候,不是都會賭氣說些氣話嗎?只要和好了,就會比原來更好,不是這樣的嗎……」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她失神地避開他黯然漆黑的目光!不能,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聽他,她努力命令自己抽痛緊縮的心變得麻木起來!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一切皆成定局……
    「沒有沈薔,沒有任何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跟她沒有關係。」她咬住嘴唇,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著下雨的天空,「曾經我相信你和沈薔的緋聞是假的,但是卻傷害了你,使你覺得我不重視你……或許,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因為心底的不安全感,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愛你的人,毫無雜念地愛你的人。當你和別的藝人傳出緋聞,她會吃醋;當你回家晚了,她會擔心;當你通告太多沒有辦法陪她,她會生氣……」
    「你不可以嗎?」
    「我做不到。」她淡淡苦笑,「我不會吃醋,如果我相信你,我會相信那些緋聞是假的,如果我不相信你了,我會直接離開。而且,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情都比愛情重要,你不會是我全部的重心。」所以,他和她是不適合的吧,也許終究會分手,也許早些分手會對他的傷害更少。她這樣地安慰著自己,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比如什麼?有多少事情都比我重要呢?」
    她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小澄對於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對嗎?」他輕聲問。
    「……是的。」
    雖然知道她的答案會是如此,洛熙心頭仍舊被刺痛了,他怔怔地望著她,然後勉強露出笑容。
    「還有呢?還有什麼?你的事業嗎?」
    「……」
    尹夏沫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出聲,這時候否認或者解釋,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時候的她應該快刀斬亂麻,將一切結束掉,而不是在這裡討論他們吵架的原因。可是,為什麼……她竟說不出口……
    洛熙黯然地繼續問她:
    「還有你的朋友們,珍恩、潘楠、甚至姚淑兒、潔妮……她們也都比我重要嗎?」
    「洛熙……」
    「沒關係。如果這些我全都能夠接受,是不是就可以了呢?」他對她微笑,那眼底隱隱的傷痛讓她痛得心如刀絞。
    「如果這些我全都能夠接受,如果我以後不再那樣患得患失,如果我為以前說過的那些傷害到你的話,向你道歉……」
    細雨紛紛的露台。
    洛熙眼底有如水的霧氣,他笑意溫煦,輕輕伸出手,輕輕地碰觸她的臉龐。
    「……那麼,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賭氣,不要再說什麼分手之類的氣話呢?」
    ******
    車窗外的景物在雨中無聲地後退。
    良久,歐辰沉黯地盯著已經掛斷的手機,集團公關部問他婚禮想要延期到什麼時候,他竟無以回答,只能說婚禮的準備先暫時擱置下來。
    要等她多久……
    多久她才能真正地接受他。
    會不會永遠也不可能有那麼一天……
    忽然看到車內的紙袋。那裡面裝著他在書店買的畫冊,原本想要一起送給尹澄,但是她下車時疏離而客氣的言行讓他失神間忘記了。
    紙袋靜靜地留在車座上。
    就好像被丟棄了般。
    歐辰默默將頭轉向車窗外,街邊有家美術書店在雨霧中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低喊一聲:
    「停車!」
    司機將車停在街邊。
    歐辰走進那家書店,直接走到店員面前,問:
    「有沒有《FromMonetToPicasso》」
    店員查找了片刻,竟然真的找到了。歐辰拿著畫集回到車內,身上已被細雨淋得微濕,他沉聲說:
    「回醫院!」
    ******
    醫院走廊盡頭的露台。
    細雨輕輕從露台外飄來,洛熙的白襯衣被打濕了些,有種透明的淡淡光芒。他背光而立,眼底水般的霧氣更濃了,眼珠烏黑烏黑,溫柔而祈求地望著她。
    「沫沫,是我錯了……我太喜歡你,太怕失去你……所以會患得患失想得太多,有時候會任性過頭……可是,如果第一次犯錯的話,還有改正的機會,對不對?」
    他輕輕微笑著看她的樣子,好像只要她也微笑一下,世界就會恢復成以前那般美好似的。可是他眼底的那抹不確定的脆弱,卻告訴她,他的微笑是多麼的虛弱。
    「對不起……」
    緩緩閉上眼睛,尹夏沫強自僵硬地站著,不敢將心底的疼痛和顫抖洩漏出去一分一毫。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心痛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喉嚨裡被湧堵著說不下去。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將除了小澄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拋下,她以為她已經冷血到可以面對他……
    他一點都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櫻花樹下那個美麗如妖精的少年,一直是那麼的驕傲,固執地要用優秀和完美作為盔甲,絲毫不肯將內心的不安全感洩漏出來。這樣的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何況,錯的——
    其實是她啊。
    洛熙的嘴唇蒼白得嚇人。
    「為什麼說對不起,不是因為我提出分手嗎?應該是我……」
    「不,就算……」尹夏沫始終不敢看他,聲音僵僵的,彷彿那個聲音不是從她的體內發出的,「……就算你沒提出分手,我也會提出的……」
    「……是嗎?」
    他輕輕地說,眼底有種失措的脆弱。
    空氣很靜。
    細雨沙沙地打在常青籐的綠葉上。
    突然,洛熙的眼睛又亮起來!
    「沫沫,他要挾你對不對,就像上次一樣,他要挾你了對嗎?」他的眼底有種孩子氣的光芒,彷彿終於找到了原因一樣,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
    看著他眼底希翼的亮光,尹夏沫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心底有把尖銳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絞著。她猛地握緊手指,用掌心尖銳的疼痛逼退內心的痛楚,強力克制著,讓聲音聽起來很淡。
    「沒有。他沒有要挾我。」
    「不是嗎……」
    「那麼,還有什麼原因呢?所有的借口都找遍了……」
    洛熙茫然失措地喃喃問著她,腦中有陣陣轟響的聲音,恍如漫天大雨,一切都狂亂而寒冷。
    「難道……你果然一直喜歡他……所以,我們才分手,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這麼快……」
    這麼快啊……
    他們才分手不過幾天吧,她和他就已經進展到要結婚的程度了……
    就這樣……
    就這樣吧……
    尹夏沫喉嚨裡隱約有腥氣,好像是鮮血在翻湧一般。站在原地,她就像被風化的石頭,只要輕輕的一陣風,便會化為灰塵被吹散。
    雨靜靜地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從常青籐葉片上滾落。
    「我不相信你了。」洛熙忽然凝視著她,屏息著,漸漸笑如白霧,「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我通通不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
    「你在騙我對不對?剛剛從這裡說出的話……」他笑容輕柔,手指溫柔地撫上她的唇片,「都是假的對不對?我的沫沫,演技很好呢……」
    「洛熙……」
    他的笑容令她驚怔。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用力,攬過她的肩膀,低頭吻住她!
    毫無預兆地吻住她!
    這個吻充滿了絕望的味道,可是又似乎帶著最後的渴求和希翼,所以那絕望的味道更加濃烈得讓她心慌!她想要後退,掙扎不開,身子卻漸漸象中了魔咒般動彈不得,感受著洛熙絕望的吻,她努力摒棄自己的情緒,不作回應,如木頭人般,只是緩緩閉起了眼睛。
    醫院的走廊盡頭。
    常青籐的葉子濃濃綠綠地爬滿牆壁。
    露台上。
    細雨紛飛。
    那兩人的身影被雨霧籠罩著,淡淡的白霧,像是一幅淡墨的畫面,永遠不會散去。
    走廊上沉穩低重的腳步聲響起,驚醒了霧氣中靜謐的畫面。
    洛熙放開她。
    怔怔地——望著她——
    「你真的……」
    她的身體僵硬寒冷,那寒氣從她的肩膀傳至他的雙手,一點一點冰凍住他,逼得他喉嚨乾啞,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
    沉重的壓迫感讓人不能忽視,腳步越走越近,洛熙茫然地循聲抬頭,看見那人,他的手臂驟然收緊!尹夏沫肩頭一痛,她心中暗驚,回頭望去——
    走廊的盡頭。
    歐辰的面容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來,逕直向尹夏沫的方向走來,似乎在露台上只有她一人。走到她的面前,歐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摟住她的肩膀,將她攬向自己的懷裡。
    洛熙木然地鬆開手。[手機電子書網 Http://Www.TxtTW.Com]
    尹夏沫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望向洛熙,而只是一瞬,她又立時清醒過來,放棄了掙扎,臉色蒼白地踉蹌著跌入歐辰的懷中。歐辰單手摟緊她,眼睛沉黯沉黯,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後——
    他抬手用手指擦拭乾淨她的唇,彷彿上面有不潔的東西。
    「剛才接到電話,因為下個月禮堂的日子已經排滿了,所以,婚期不能改了,就在月末。」
    歐辰聲音平靜,好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邊說著邊摟住她的肩膀,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自始至終,他沒有看過洛熙一眼,彷彿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熙忽然懶洋洋地笑起來,剛才的脆弱與失措在歐辰出現的那一刻忽然消失了,他又變回世人面前那個完美到不真實的洛熙。
    「等等。」
    他淡淡地出聲。
    歐辰停住腳步,但充滿力道的手臂卻仍然強勢的盤踞在夏沫肩上,不容許她回頭。
    空曠的走廊寂靜無聲。
    細雨聲在這一刻忽然聽不見了。
    「走的應該是我不是嗎?」
    洛熙單薄的身影走過他和她,輕輕的足音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稀薄的霧氣中。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二章 2
    章節字數:570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0
    花瓣上有點點露珠。
    媒體上連日來對歐辰和尹夏沫婚事的評價彷彿忽然間調轉了方向,抨擊尹夏沫的聲浪變小了。有些報紙開始讚美說她是童話中灰姑娘,與歐辰的相遇如同命運安排得一般浪漫。又因為傳聞尹夏沫在嫁入歐家後將會退出演藝圈,於是電視節目裡重新開始熱播她曾經的mv,《純愛戀歌》也開始進行第二輪的播出,有各種評論感歎說,演藝圈失去了尹夏沫這樣清新有潛質的藝人是非常可惜的事情,不過還是應該祝她幸福。
    在媒體評論的風向扭轉中,雖然素來以八卦密聞為立足根本的《橘子日報》和《爆週刊》依舊不改狗仔隊本色,始終不放棄對尹夏沫的冷嘲熱諷,但是輿論的大環境已經悄悄被改變了。
    「姐,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清晨的陽光中,尹澄望著姐姐在病房裡走來走去的身影,她將窗戶打開通風,擦乾淨床頭櫃上的浮塵,然後拿起一把白色的百合花,微笑著細細修剪,插進玻璃花瓶裡。她看起來似乎是快樂開心的,笑容始終綻放在她的唇角。
    可是,那天洛熙哥哥來到病房,神情中難以掩飾的落寞和傷痛,以及姐姐初見洛熙哥哥時霍然蒼白的面容和身體的僵硬,讓他覺得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不知道姐姐和洛熙哥哥都說了些什麼,洛熙哥哥沒有再回病房,陪姐姐一同回來的竟然是歐辰。歐辰買了很多畫集送他,其中有他一直想買的《FromMonetToPicasso》,姐姐安靜地坐在旁邊,雖然靜靜微笑著,但是她的眼底有種恍惚的神情,彷彿思緒正飄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嗯?」
    尹夏沫將玻璃花瓶裡的那捧百合花又撥了撥,才回頭看向小澄。
    「你和歐辰哥哥的婚事……」尹澄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為什麼定的這麼倉促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是因為洛熙哥哥前些日子的緋聞而賭氣,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姐姐一向都不是做事衝動的人,為什麼她的婚期卻毫無預兆地突然就這麼決定了。
    尹夏沫笑了。
    她把百合花放到窗台上,接著走到病床邊,低下身子,對小澄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說:
    「不懂了吧,這叫沖喜。」
    「沖喜?」
    尹澄茫然地問。
    「是啊,古代的時候呢有種說法,」她笑盈盈地說,「如果家裡有人病了,有喜事沖一衝就會很快好起來,因為瘟神害怕喜神,喜神一來他就會嚇得趕快逃命去。」
    「姐……」尹澄哭笑不得,「你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當然!」
    尹夏沫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不是啦。」
    潔白的百合花。
    纖長的綠葉。
    花瓣上有點點露珠。
    空氣中流淌著靜謐的花香。
    「婚期定的是有些快了,」手指輕輕揉著他的頭髮,尹夏沫想了想,微笑如春風,「如果你不喜歡,姐就將婚期延遲,好不好?」
    「沒有……」
    尹澄急忙說,吃力地坐直身體,清晨的陽光中,他認真地凝視著姐姐,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
    「……能夠看到姐姐結婚,我很開心!可是,我想知道……你不喜歡洛熙哥哥了嗎,為什麼會是歐辰哥哥呢?」
    「……」
    尹夏沫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來,像對孩子一樣,寵溺地繼續揉著他的頭髮,輕聲說:「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但是後來選擇分開卻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性格,或許是因為環境,或許是因為還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重要……」
    「我不明白。」尹澄困惑地說,「你是說,你不喜歡洛熙哥哥了嗎?是因為他和沈薔的緋聞嗎?後來你問過他沒有,那些緋聞是真的還是只是誤會呢?」那天洛熙哥哥只在病房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姐姐就出現了。
    「你不需要明白。」
    她輕輕地將話題繞過,溫柔地說:
    「你呢,只需要調養好身體,將身體養得棒棒的,準備好接受換腎手術。其他的事情,姐姐都可以處理,惟獨你的身體,姐姐幫不上忙,必須靠小澄你自己了。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
    「我會的。」
    尹澄用力點頭!
    原以為找到合適腎源的機會已經渺茫了,沒想到突然出現了一個各方面配型都很合適的腎源。他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讓自己的身體好起來,將來的日子裡好好照顧姐姐。對捐腎給他的人,他心裡充滿感激,雖然不知道腎源的捐贈者是誰,醫院方面說捐贈者堅持不願意提供姓名,是希望默默做好事的善心人。
    「但是,姐……」的
    「嗯?」
    「到底為什麼你要和歐辰哥哥結婚呢?」尹澄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你呀……」她歎息了一聲,抬起睫毛,眼睛如琥珀般淡淡透明,「……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就想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輕柔而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然而尹澄卻怔住了。
    他始終不能相信。五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有鮮血和淚水的記憶,她被關進黑暗可怕的地方,他昏迷在滂沱大雨中,他曾經以為她永遠不會原諒歐辰了。
    怎麼會……
    姐姐竟又再次喜歡上歐辰了呢?
    接下來的日子裡,歐辰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病房裡,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些東西。有時候是綠色植物,有時候是畫具,但是每次來都必帶畫集,經常一次十幾本地將畫集送給他。正在尹澄疑惑等他將所有美術書店的畫集都買全了後又送什麼給他時,歐辰拿來的畫集變成了外國版本的。
    幾天的時間,病房的角落裡堆滿了歐辰送的畫集,讓尹澄驚訝的是,歐辰竟然又派人送來了書架,將堆積成小山的畫集整整齊齊地擺進書架。
    這天傍晚,夕陽悄悄地照進病房,蒼白的少年凝神地塗抹著畫板,好像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是如此的專注,連敲門聲都沒有聽到。門輕輕被推開,來人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他病床前。
    尹澄一驚,這才發現歐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他緊張地將畫板反扣在膝蓋上,不讓歐辰看到。
    歐辰看了畫板一眼,說:
    「夏沫不是讓你多休息嗎?」
    「我躺得有些累了,」尹澄說,「而且好久沒有畫畫……而且我很想畫……」他也覺得自己的解釋有點生硬,卻不知該怎樣面對即將成為姐夫的歐辰。
    「嗯。在畫什麼?」
    歐辰的詢問讓尹澄睜大眼睛,沒聽錯嗎,歐辰居然會關心他畫的是什麼?
    「……沒什麼……」尹澄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敷衍歐辰,於是接著說,「……是送給姐姐的一份禮物。」
    「是嗎?」歐辰微笑,「不過,還是不要太累了,夏沫會擔心你。」
    那抹微笑讓尹澄徹底怔住!
    他怔怔地看著歐辰從病床邊走開,將這次帶來的畫冊插進書架裡。看著歐辰挺直而又孤寂的背影,尹澄若有所思。
    歐辰似乎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記得以前,歐辰只喜歡和姐姐單獨在一起,每當有家人在姐姐身邊,他總是淡漠客氣得彷彿除了姐姐之外,其他人都是多餘的。歐辰也不喜歡他和姐姐親密,每次姐姐呵護照顧他,歐辰的眼底就好像結霜般冰冷。
    如今的歐辰,雖然還是常常沉默不語,但是面容中的冷淡和冰冷減少了很多。就算珍恩姐常常在病房裡嘰嘰喳喳地笑鬧,歐辰也只是默默作他的事情,彷彿絲毫沒有被打擾到。他對姐姐的感情,尹澄從來沒有懷疑過,無論他曾經做過怎樣的事情,尹澄知道,歐辰其實都是深深地喜歡著姐姐。
    可是,歐辰會不會再一次出現那種近乎偏執的愛,而傷害到姐姐?而且,姐姐真的已經不再在意洛熙,喜歡上歐辰了嗎?
    「為什麼要那麼快結婚呢?」尹澄不由自主的問。雖然已經問過姐姐這個問題了,可是他還是想再問一次歐辰。
    歐辰的手頓了一下,轉過身。
    「你問過夏沫嗎?她怎麼說?」
    尹澄觀察著他的表情,慢慢地說:
    「她說——是因為喜歡你。」
    歐辰好像怔住了,但是只是一瞬間而已,濃黑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說:「當然是因為喜歡,才想要永遠在一起。」他似乎不欲多說這個話題,轉而說,「如果想畫你就繼續畫吧,我坐在門邊,夏沫來了我會告訴你。」
    尹夏沫和珍恩推門進來時,尹澄已經在歐辰的提醒下快速地收起了畫板。尹夏沫手裡提著一袋水果,額頭有晶瑩的薄汗,她看到歐辰,微怔之後微笑說:
    「你來了。不是說下午有會議嗎?」
    「會議已經結束了。」歐辰起身將她手中的水果接過來,又拿出一方手帕遞給她,說,「以後需要買什麼東西,你可以告訴我。」
    「謝謝。」
    尹夏沫接過手帕,低柔地說。
    尹澄出神地望著那兩人,想要看得更仔細些。這時,珍恩探頭探腦地走過來,發現了他藏在病床旁邊的畫板,拿起來,吃驚地說:
    「咦,你在畫什麼?」
    尹澄的臉一下子紅了,伸手試圖奪回來,珍恩卻不還給他,依舊好奇地上下打量畫紙裡的那件東西。
    「珍恩姐……」
    他只得用央求的眼神望著珍恩,拜託她不要把畫裡的內容說出去。珍恩吐吐舌頭,又玩笑地晃了幾下畫板,才還給他。既然他想保密,那她就幫他保密好了。
    「又在畫畫啊,」尹夏沫洗了幾個蘋果,開始用水果刀削皮,「不是答應了會好好休息嗎?」
    「已經好幾天沒有畫畫了,躺在病床上覺得胳膊都有些酸了,才畫畫讓身體稍微動一動。」尹澄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姐姐不開心。
    「只要不是一直畫就好。」
    歐辰似乎是漫不經心的接口。
    尹夏沫卻怔了怔。
    歐辰對她身邊的人向來漠視,甚至不喜歡她和家人親密關愛,可是他現在居然會幫小澄說話。旁邊珍恩依舊在逗著小澄玩鬧,病房裡溫馨一片。她恍惚間有種錯覺,彷彿這裡在的人是相處久了的一家人一樣。
    「吃點蘋果。」
    尹夏沫將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小澄,小澄邊吃著讚美蘋果好甜,邊悄悄把畫板收起來,不讓她看到。她又削了一個給珍恩吃,接著又削好了一個,走到歐辰身邊。
    歐辰正凝神看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各公司的財務報告,密密麻麻的各種數據。察覺到有人走過來,他抬起頭,望著她,又望著她手中削好皮的蘋果,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悸動。
    「你……」
    尹夏沫猶豫了一下,看看他正在處理的公務,沒有把蘋果給他,而是溫婉地笑了笑,說:
    「你先忙吧。」
    然後她回身到壁櫃裡拿出一個盤子,細心地將手中的蘋果切成一片一片,上面放上一隻小叉,才轉身又送回去,輕輕放在歐辰的手邊。
    「哇!夏沫你太偏心了哦!」珍恩咋舌,忍不住半起哄半打趣地喊,「太偏心了,太偏心了,給我和小澄的蘋果就這麼簡單,給歐辰的就那麼體貼啊!拜託,就算馬上就要結婚,甜甜蜜蜜也要迴避一下嘛,人家還沒有男朋友,會受刺激的啦……」
    尹夏沫微微臉紅。
    歐辰眼神沉黯地凝視她,深深地凝視著她,她也凝視著他,眼波如水,唇角輕笑溫婉,一種說不盡寫不完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慢慢蕩漾開來……
    「珍恩姐……」
    病房的門關上,房間裡只剩下尹澄和珍恩兩個人。默默沉思了很久,方才單純得彷彿毫無憂慮的笑容從尹澄臉上消失,雖然最近見了很多姐姐和歐辰親密的場面,可是,卻總是有種感覺……
    「什麼事?」
    「姐姐為什麼要和歐辰哥哥結婚呢?」
    「呃……」
    珍恩愣住,那夜她聽到的話飛快地從腦中閃過!
    ……
    「……只要你願意將腎換給小澄,」空曠的醫院走廊裡,夏沫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結婚吧……」
    ……
    「應該是……應該是夏沫喜歡歐辰吧!歐辰從小就喜歡夏沫,喜歡了好久好久,雖然他有點霸道,但是他對夏沫的感情那麼濃烈執著!所以夏沫終於被他感動了吧!」
    珍恩說得又急又快,拚命壓抑住心底的罪惡感。不能,不能讓小澄知道,如果小澄知道夏沫為什麼要和歐辰結婚,他一定會反對的,那換腎手術怎麼辦,那他會有生命危險的啊!
    「你看,剛才夏沫和歐辰看起來感情多好啊,雖然歐辰還是酷酷的不愛說話,可是他剛才凝望夏沫的眼神,真是讓人心醉!夏沫看起來也很幸福不是嗎?所以就讓我們祝福他們吧,他們一定會幸福的,一定一定會幸福的!」
    「是這樣嗎……」
    尹澄茫然地望著靜靜關閉的病房房門。
    醫院長長的走廊裡。
    「謝謝你。」
    尹夏沫低聲說。
    她不能讓小澄對她和歐辰的婚事有任何懷疑,否則會影響他身體的調整和靜養。她更加不能夠讓小澄知道是歐辰將要捐贈腎臟,否則以他的性格,絕對是寧死都不會接受用她的婚姻來交換。她只能讓小澄以為,是她愛上了歐辰,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使得婚期如此倉促。所以,她需要歐辰在小澄面前配合她。
    「這些日子……」
    腳步聲在走廊裡有輕聲的迴響,歐辰沉默地望著兩人映在地面的投影,那兩個影子看起來很近很近……
    「……你全部都是在演戲嗎?」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三章 1
    章節字數:7930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1
    童話國度裡夢幻的婚紗店。
    ……
    「……就算你沒提出分手,我也會提出的……」
    醫院的露台上,水珠滴滴答答地從常青籐葉片上滾落。她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好像從遠處飄來的一樣……
    ……
    濃重的霧氣。
    黑色的濃霧彷彿獰笑著的惡魔的雙手,緊緊將他包圍撕扯著,好像下一刻就要將他毫不留情地吞噬,四肢被緊緊箍住,無法動彈,一絲力氣都沒有……
    洛熙知道自己又做惡夢了……
    曾經因為她而一度遠去的噩夢又捲土重來,甚至比任何一次都讓人窒息。而這樣的噩夢裡,他竟不再想醒來,還有什麼意義呢,在屏幕面前在公眾面前繼續扮演那個完美的洛熙,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索性就在噩夢中被吞噬了吧……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掙扎……
    突然有一絲光明!
    一隻手下意識地遮住眼前乍然出現的光亮,手指蒼白纖長。在刺眼的光線中,洛熙慢慢睜開眼睛,恍惚中看到窗前光芒裡的那個身影,因為逆光,只有朦朦朧朧的剪影……
    「夏沫……」
    「洛熙!」
    潔妮緊張地走到他面前。
    剛剛她在臨時休息室外面敲了很久的門都沒人應聲,推開卻發現屋裡重重的窗簾將窗外的光線遮得嚴嚴實實,明明是下午,屋內卻黑暗無光,並且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讓新鮮空氣進來過。
    看到洛熙驟然緊閉的眼睛和他蒼白得像濕透了的白紙一樣的雙唇時,潔妮心中大驚,在沙發前半蹲下身體,連聲問:
    「怎麼臉色這麼差?不舒服嗎?」
    不是她……
    是啊,她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
    半晌,洛熙從沙發裡坐起來,漆黑的頭髮有些凌亂地散落在他的眼睛上,他默默發了一陣呆,然後抬眼望向潔妮,說:
    「拍到我的戲了?」
    《天下盛世》即將殺青,這幾天拍戲趕得特別緊,他已經將近三天沒有完整地睡過覺。不過,這樣也好,就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似乎要將他逼瘋的事情。
    「是的,導演讓我喊你。」
    「那走吧。」
    洛熙站起來,微微的一陣眩暈讓他呼吸忽然有些困難。
    「可是你的身體……」
    「沒關係。」
    洛熙走到拍攝現場,場務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抱歉地對他說:「阿洛不好意思,1號攝影機出了點問題,你等一下吧,馬上就好了。」
    「洛熙,到這裡來坐。」
    片場的角落裡,沈薔出聲喊他。見她身旁有個空椅子,洛熙走了過去坐下,默默地望著場中央忙碌的工作人員們,什麼話也沒有說。潔妮也跟著他走過去。
    沈薔拿出一隻保溫壺來,關心地對他說:「這是保姆燉的湯,一直溫著,等你睡醒來喝。」
    「謝謝。我不想喝。」洛熙客氣疏遠地回答,並沒有接它,只是隨手翻開劇本,開始溫習下場戲的內容。
    沈薔尷尬地怔了怔,略微咬住嘴唇,忽然說:「對了,你看今天的報紙了嗎?」
    「我沒興趣。」
    她將保溫壺放下,拿出一份報紙翻看,眼神裡隱約透出嘲弄,說:「大新聞呢!估計整個娛樂圈都震驚了吧。尹夏沫真是令人想不到啊……」
    洛熙頓時有些僵硬,彷彿「尹夏沫」三個字刺痛了他的耳朵。麻木地從她手裡將那些報紙拿過來,當他的目光落在那醒目的題目上時,驚愕了起來,握緊報紙看下去——
    《尹夏沫身世大揭密,母親原為賣笑女!》
    一個署名為「華錦」的記者揭露出尹夏沫的生母竟然是靠賣唱賣身為生的酒吧女,在世時艷名遠播,暱名「露娜」,尹夏沫和其弟都是露娜和男人們露水情緣生下的私生子。該新聞圖文並茂,配有露娜過去在酒吧演唱時風情萬種的舊照片,和尹夏沫的出生證明。照片中的露娜容貌與尹夏沫竟有六分相似。而尹夏沫出生證明發黃的紙片上,父親一欄空缺,母親一欄赫然寫著「尹露娜」三個字!
    「難怪攀龍附鳳的事情她做起來總是那麼自然……」望著洛熙盯住報紙驚愕蒼白的神情,沈薔忽然胸口一滯,忍不住說,「……她根本不值得你這樣!」
    洛熙的手指握緊報紙。
    這時,場務大聲喊過來:「阿洛,機器修好了,馬上開始!」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看這種三流報紙了。」洛熙扔下報紙,站起來,淡漠地說,「她雖然未必很好,可是從來不會在背後說人是非。」
    看著他冷漠消失的背影,沈薔如被一盆涼水澆下,呆呆地坐著,半晌一動不動。
    角落裡只剩下她和潔妮。
    潔妮尷尬地咳嗽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翻出隨身的記事本,圓場地說:「沈小姐,後天下午你和洛熙有通告要到婚紗店為雜誌拍照,不要忘記啊……」
    ******
    輿論在一天之間嘩然!
    鏡頭前素來清純美麗又淡靜得略帶貴族氣質的尹夏沫,居然是這樣的出身!再聯想到她出道以來的種種緋聞事件,難道果然是「家學淵博」?她跟洛熙、歐辰甚至凌浩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果真是以往所說的那麼清白,還是另有內幕?
    尹夏沫再次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橘子日報》和《爆週刊》炮火猛烈地不斷披露出尹夏沫生母的陳年舊事,其他媒體好像受到某種力量的控制般不敢太過亂說話,可是終究也不肯放過如此轟動的題材,紛紛繞過挖掘尹夏沫生母的往事和對尹夏沫本身的評論,改而分析她與歐辰的婚事會不會有變化,歐氏集團這樣的名門望族有沒有可能迎娶如此卑賤出身的女子……
    「報紙雜誌都不要讓小澄看到,」醫院的花園裡,尹夏沫將那些報紙合上,沉吟地說,「電視最近也不要讓小澄看了。」
    「好,我知道。我已經和進出病房的護士們打過招呼了,讓她們也不要把報紙雜誌帶進來,不要在小澄面前討論這些,她們都很心疼小澄,說肯定會注意的。」珍恩點頭說。唉,上午還蠻開心的,小澄請她在婚紗店幫忙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小澄最近的氣色也好多了,原以為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誰知道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謝謝你。」
    尹夏沫感激地望著她。
    「說這些幹什麼,好像我是外人似的。」珍恩瞪她一眼,接著又困惑地看向《橘子日報》裡那些聳人聽聞的內容。
    裡面有一篇「華錦」的最新報道,將夏沫生母露娜當年自殺慘死在酒吧舞台下的舊報紙照片登了出來。照片裡雖然光線很暗,現場很混亂,但是依然能夠感覺出當時那種悲慘恐怖的氣氛,淌血的屍體旁邊呆呆地跪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只有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
    那是小時候的夏沫嗎……
    珍恩的心緊縮成一團,她知道以前夏沫吃了很多苦,可是不知道竟然有這樣的過去。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夏沫,見她的神情如常平靜,但是珍恩依然無法放心,猶豫了片刻說:
    「你沒事吧……」
    「沒事。」
    「可是……那些過去……很痛苦吧……」
    尹夏沫仰起頭,蔚藍的天空裡靜靜飄著潔白的雲朵,她笑了笑,眼睛象藍天一樣澄澈。
    「當時都是痛苦的,可是咬咬牙就過去了。」
    珍恩呆呆地看著她,出了一會兒神,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她低下頭,目光落在那篇報道的作者署名上,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叫『華錦』的記者怎麼一直抓著你不放呢,好像對你很有興趣,又好像很熟悉你……」
    尹夏沫也有這種感覺。
    似乎「華錦」是她曾經認識的一個人,所以對她如此熟悉,而且「華錦」揭開往事隱約是按照一個順序,彷彿是有計劃的,並不是漫無目的地去做。然而,「華錦」這個名字在她的記憶裡卻毫無蹤跡。
    夜晚。
    西蒙站在黑色辦公桌前,向歐辰匯報同眾媒體聯繫的情況。
    在廣告和贊助的誘惑威脅之下,多數媒體都表示不會對尹夏沫的過往和身世窮追不捨,只有《橘子日報》及其旗下的其他報紙雜誌和《爆週刊》態度敷衍。橘子傳媒和《爆週刊》素來以八卦密聞為立社根本,雖然名聲不佳,但是發行量巨大,並不畏懼歐氏集團的影響力。而所有關於尹夏沫的不良報道,也幾乎都是從這兩個地方傳播出去的。
    「有無收購的可能?」
    歐辰神情淡漠,視線落在《橘子日報》上。
    「近年來橘子傳媒和《爆週刊》經營業績頗佳,是可以考慮的收購案,」西蒙回答說,「不過它們畢竟是有根基的大社,而且收購媒體必須經過新聞署的審批,要完成收購的話至少需要三個月到六個月的時間。」
    「好,盡量加快進度。」
    《橘子日報》的舊照片裡,那個呆呆跪在母親屍體旁的小女孩背影使歐辰的眼底沉黯如夜。
    《橘子日報》和《爆週刊》繼續對尹夏沫的身世不依不饒地嗅探挖掘。不同的是,《橘子日報》的報道一般來說有憑有據,開始挖掘到尹夏沫和其弟進入孤兒院生活的經歷。而《爆週刊》的報道卻想像力天馬行空,信口開河,將尹夏沫生母露娜的生平講得污穢不堪,暗指尹夏沫頗有乃母之風,甚至採訪了過氣明星安卉妮,借她之口試圖將以前的凌浩事件重新翻盤。
    外面的世界風波不斷,醫院裡卻寧靜如港灣。
    每天,尹夏沫陪小澄進行各種治療,陪他說話,和他一起看畫集,偶然允許他為她畫些簡單的素描,給病房裡歐辰送來的那些綠色植物灑水。這天,陽光出奇的燦爛,尹澄忽然想要和她一起出去逛街。
    「是想要買什麼嗎?我去幫你買。」
    尹夏沫正在病房的陽台上涼曬洗好的衣物,聽到他的話,手停了下來,心裡隱約不安。
    「姐,今天天氣多好啊,」尹澄坐在病床上,期盼地望著她,「好久沒有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了,自從你進了演藝圈,自從我上了大學,都沒有在外面吃過飯呢。」
    「……」
    「而且,鄭醫生也說我身體調養得不錯啊,昨天又剛剛做完透析,出去走走不會有問題的。」
    「……」
    「姐,每天都在醫院,我都快發霉了……」他孩子氣地苦著臉,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咱們就出去一個小時好不好,或者,咱們就只去一家店!」
    「真的那麼想去嗎?」她遲疑地說。
    「求求你了,姐~~~」
    「……」
    「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求求你了~~~」尹澄突然用出了小時候百試百靈的撒嬌絕技。
    望著小澄充滿期盼和懇求的眼睛,尹夏沫的心不知不覺軟了下來。如果不去熱鬧的地方,如果只出去一小會兒,如果萬一不幸碰到記者就立刻閃開……也許,是她想的太多了,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
    ******
    童話國度裡夢幻的婚紗店。
    櫥窗玻璃象糖果般亮晶晶,潔白美麗的婚紗,飄浮著粉紅的氣球,巨大的玫瑰花門,空氣裡都瀰漫著浪漫甜蜜的氣息。
    「歡迎光臨!」
    頭紮粉紅色蝴蝶結,笑容象五月花朵般甜美的婚紗店店員們紛紛向尹夏沫和尹澄行禮。一個可愛得像漫畫中花精靈的店員迎上來,甜甜地笑著:
    「下午好,很高興為你們提供服務。」
    「你好,我上午打過電話過來,」尹澄微笑,他穿著白襯衣、牛仔褲和黑色的小外套,看起來像王子一樣溫柔俊雅,「聽說我定做的婚紗已經做好了。」
    「啊!你就是尹澄先生嗎?」
    店員女孩子微微睜大眼睛,驚喜地望著他,她的聲音雖然拔高了些,卻沒有失禮的感覺,反而頓時親切如鄰家女孩。
    「是的。」
    尹澄頜首。
    「我是小綠,見到你太高興了!」店員女孩子邊禮貌地引著兩人向裡面走去,邊忍不住一直看向尹澄,「珍恩姐把你設計的婚紗圖紙拿來後,就是由我負責聯繫設計師。原本設計師不肯接外來的設計圖,說是只做自己的作品,但是看到你的設計後,竟然因為欣賞而破例接下了,特意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來親手完成它。」
    婚紗店僻靜的角落。
    小綠熱情地將兩杯水放在粉紅色雕花圓桌上。
    尹夏沫知道這是城內最著名的婚紗店,白色的地毯,浪漫的粉色氛圍,店的面積很大,店裡的客人也很多,不過客人們都被店員們帶到一個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並不顯得混亂嘈雜。
    她抬眼看向尹澄。
    尹澄正望著她,神情中有些羞澀,還有些緊張和期待。她心底「砰」地被撞了一下,睫毛悄悄濡濕起來,原來,前些日子小澄趁她不在病房的時候,一直偷偷畫的就是這個嗎?
    她知道……
    其實小澄對她的婚禮感到很困惑,五年前對歐辰的心結,也始終沒有化解掉。原以為,小澄會反對她的結婚計劃,她將要用很多時間才能說服他。可是,小澄卻只是小心翼翼地問她,像是怕傷害到她,彷彿只要是她喜歡的,他就會無條件地去接受。
    甚至——
    還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給她嗎?
    「你的女朋友長得真漂亮。」小綠羨慕地瞅著尹夏沫,對尹澄說,「她穿上那件婚紗一定美極了。」
    「她是我姐。」
    尹澄溫柔地微笑。
    小綠的臉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地對尹夏沫說:
    「對不對!對不起!可是,你真的好漂亮啊,長得和一個明星好像啊……」
    「謝謝。」
    尹夏沫笑容柔靜。
    「你看,你們的婚紗就在那裡,」小綠笑著指向前廳,在眾多款式的婚紗中,有一件被單獨擺放出來,粉紅色的水晶展台,純白色的婚紗,在如星光的射燈照耀下,如夢如幻,純潔唯美。「這件婚紗真美,所有的店員姐妹們都喜歡極了,所以特意擺在那裡。只不過,呵呵,從昨天開始,幾乎所有進來店裡的客人都非常喜歡這件婚紗,讓我們又是高興又是為難呢。」
    尹夏沫怔怔地望著那件沐浴著星光般光芒的婚紗。良久,她眼底微微濕潤地回頭看向尹澄,聲音很輕:
    「你用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嗎?」
    「是啊,」尹澄笑容純真,「因為我要姐姐穿著我親手設計的婚紗結婚。姐,你一會兒去試穿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可以改進,我一定要讓姐姐成為最美麗的新娘!」
    「小澄……」
    尹夏沫心底又熱又痛。
    「請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拿婚紗過來給小姐試穿!」小綠笑吟吟地站起身,正準備抬步向外走去,店內忽然傳來一陣異常的喧鬧!
    從婚紗店後部的婚紗照拍攝大廳走來一群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兩個人,閃光燈不斷地閃爍,還夾雜有記者們紛紛的提問聲。
    店員和客人們不禁全都循聲望去。
    尹澄也望過去,他突地怔住了,目光緊緊凝視著那人群中的某人,然後,擔心地回頭看向身邊的尹夏沫。
    尹夏沫不解地看過去——
    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嘴唇的血色在剎那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粉紅色浪漫的婚紗店,在眾多記者的簇擁包圍中,洛熙和沈薔並肩走在一起。洛熙身穿黑色襯衣,黑色磨舊的牛仔褲,他瘦了很多,隱約有些病容,肌膚蒼白得如同褪色的櫻花花瓣,眼珠異常幽暗漆黑,只有嘴唇的一抹艷色讓他看起來依舊美得撼人心魄。
    沈薔冷淡清高如昔,只是在回答記者們的提問時,不時回眸看向洛熙,眼神中的感情若隱若現。
    在看到洛熙的那一瞬間,尹夏沫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以為再也不會看到他,從此以後她將退出娛樂圈,以他的驕傲也再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或許偶爾會在電視裡看見他,但是兩人的世界再也沒有交集……
    可是……
    在看到他的這一瞬間,她竟無法克制住自己,目光竟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呼吸也緩慢得彷彿已經消失……在恍然失神間,只有永遠不肯妥協的理智在強迫著她,一點一點地逼著她將視線挪開……直到她恍惚地看到那些包圍著他的記者……
    她驚了一下!
    如墜冰窟!
    迅速地將頭轉過去,她背對那些人群,死死握緊小澄的手!不行,不能被那些記者發現,如果是她一個人還無所謂,可是小澄在她身邊……她想要拉著小澄躲閃出去,然而此刻的婚紗店,似乎任何舉動都反而會更加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是洛熙和沈薔呢!」
    小綠驚喜地說!
    因為要為一個著名雜誌拍攝封面,而且是婚紗造型,所以洛熙沈薔今天來到店裡拍照。不過他們進來婚紗店時,她正在接一個客人的電話而錯過了,沒想到居然還可以有幸看到他們出來!啊,洛熙本人比屏幕上更迷人呢!
    「姐……」
    尹澄擔心地握住尹夏沫的手,感覺她的手冰涼冰涼,而且見她僵硬地將頭扭過去,似乎是不想被洛熙看到。
    「咳,我去拿婚紗。」
    小綠為自己見到明星的失態而羞愧,趕忙讓自己恢復到工作狀態。只是看著那位美麗的客人突然臉色蒼白起來,小綠疑惑地想,咦,她真的長得很像那位明星,難道,會是她本人嗎?
    洛熙沈薔一行人向婚紗店門口走去。
    店員們和客人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記者們邊走邊提問一些問題,《天下盛世》拍攝結束以後兩人各自有什麼計劃,兩人目前是什麼關係,對洛熙前女友尹夏沫被爆出的身世醜聞有什麼看法,今天來拍攝婚紗照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含意……
    洛熙眼神沉寂。
    敏感的記者們發現最近的洛熙不再像以前一樣談笑風生,他變得沉默了起來,彷彿是游離於繁華的演藝圈之外的。而他日漸消瘦憔悴的面容,使得記者們懷疑他的變化跟近期傳出的尹夏沫和歐辰的婚期有關。
    但是記者們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去窮追猛打地逼問他,因為洛熙一向對記者們友善,他們苦無新聞可發時,每當找到洛熙,洛熙並不擺天王巨星的架子,總是盡量配合他們。
    沈薔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了腳步。
    璀璨的燈光下,那件純白色的婚紗美得彷彿童話。沒有誇張蓬起的紗裙,柔和修長的線條像傳說中的美人魚般優雅,只在裙角散開一點柔紗,彷彿是海面微微的波浪。婚紗上沒有釘綴水鑽,卻在胸口繡有古典的歐式宮廷花紋,高貴而典雅。沒有垂下的頭紗,是純白色的花冠,芬芳的百合與滿天星,彷彿是從春天中走來的美麗的公主。
    它……
    就像是所有少女心中最初的那個夢……的
    聽到那一行人的腳步聲漸漸離開,尹夏沫微鬆了口氣,她反握住小澄的手,雖然唇色依舊有些蒼白,卻對他輕輕笑了笑,讓他不用擔心。
    這時。
    婚紗店的前廳傳來一個聲音——
    「這件婚紗,我買下了。」
    沈薔的手指輕柔地碰觸婚紗,光潤的絲質觸感讓她的心也柔軟起來,平素清冷的聲音裡不知不覺帶入一抹溫暖。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三章 2
    章節字數:7451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1
    她的光芒強大得如同女王!
    「這件婚紗,我買下了。」
    沈薔的手指輕柔地碰觸婚紗,光潤的絲質觸感讓她的心也柔軟起來,平素清冷的聲音裡不知不覺帶入一抹溫暖。
    記者們頓時興奮地圍過來,八卦地問——
    「咦,莫非沈薔小姐的婚期近了?」
    「是不是已經和洛熙秘密商定婚期了呢?」
    「今天的婚紗照拍攝,是不是就是未來婚事綵排的一部分?」
    「婚期將會定在什麼日子?」
    「……」
    「……」
    「在我的下一部MV拍攝中,有需要用到婚紗的部分,所以先買下來,以後就不用再浪費時間去挑選。」
    沈薔的聲音恢復到如常的冷漠清淡,她看了洛熙一眼,見他沉默疏離,不由得心中一黯。她的目光轉回到那件婚紗,只有它,是她可以擁有的一個夢。
    「對不起!」小綠趕緊走過來,對她歉意地說,「這件婚紗是客人訂做的,是非賣品,真的很抱歉!」
    「是嗎?」沈薔淡淡地說,「可是我就要它。」
    小綠愣住了。
    店裡的婚紗部組長也趕了過來,客氣地笑著說:「很榮幸沈小姐能夠喜歡它,不過這件婚紗是客人早就訂下的,而且是客人親手設計的,所以沒有辦法將它賣出。沈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下我們店裡其他款式的婚紗,昨天新來了一批法國和日本名家設計的婚紗,十分美麗和別緻……」
    「我可以出雙倍的價錢。」
    「沈小姐,真的很抱歉……」婚紗部組長為難地說。
    「夠了,走吧。」
    洛熙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他的神態讓沈薔心底澀痛酸楚,想要將那件婚紗得到的心思卻愈加執拗起來!
    「十倍的價錢。」
    看著態度堅決的沈薔,記者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件婚紗果真這麼好看嗎。其中一個年輕的女記者饒有興味地挑眉,視線在沈薔和洛熙之間遊走。
    「很抱歉,不是錢的問題……」
    「請你打電話給訂婚紗的那位客人,也許她願意以十倍的價錢轉讓給我,或者隨她開出條件。」沈薔冷淡地說。
    婚紗部組長面露難色。
    她並不想得罪沈薔這樣的明星,可是給訂下婚紗的客人打這樣的電話會顯得不甚禮貌。
    「真巧,訂下這件婚紗的客人現在就在店裡呢!」
    看出了組長的為難,小綠笑著開口說,手向店裡一個僻靜的角落指去——
    那裡靜靜坐著兩個人。
    男孩子溫柔秀雅,目光擔憂關切地望著身邊的女孩子。女孩子微微側頭過去,只能看到一個背影,海藻般微卷的長髮,潔白修長的脖頸,她的身體微微僵硬,彷彿不希望被關注到。
    洛熙身子陡然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的背影,又緩慢地看向身邊的那件婚紗。雪白的婚紗,如同寒冬裡白茫茫的雪地,刺眼的射燈光芒打照在那件婚紗上,他的腦中一片眩暈,彷彿有血氣直衝上來,整個人炸開一般!
    「這件婚紗是尹小姐的嗎?」
    沈薔重新打量那件婚紗,嘴角彎出一抹嘲諷,清晰獨特的聲音令得婚紗店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心中酸澀,原本只看到那女孩子的背影,不敢確認究竟是不是那人,而洛熙剎那間蒼白驚痛的神情最終讓她確定無疑。
    「可是,據說尹小姐的婚紗不是由國外進口,墜滿九百九十九顆鑽石嗎?這件婚紗這麼樸素,怎麼配得上尹小姐尊貴的身份,怎麼對得起尹小姐嫁入豪門的辛苦……」
    角落裡,那個女孩子緩緩地轉過頭,視線從沈薔的身上,移到洛熙的身上,她的眼珠象琥珀一樣透明,嘴唇卻微微發白。
    眾記者嘩然!
    天哪!果然是尹夏沫啊!好像被什麼力量保護著般,尹夏沫已經從公眾面前失蹤很久了,居然可以在這裡碰到她!除了其中一個年輕的女記者玩味地站在原地沒動,其他的記者們頓時興奮起來,紛紛向她包圍過去!
    「我們走!」
    婚紗旁洛熙僵怔失神的模樣,使得尹夏沫的心狠狠地絞痛起來,可是那些記者們兩眼放光地圍過來的動靜,又使得她立刻清醒過來!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小澄!心裡警鈴大作,她霍然起身,拉起尹澄的手,迅速向婚紗店門口走去。
    「尹小姐,請問你的生母……」
    「尹小姐,你和歐氏集團少董的婚期會不會因為最近被披露出來的身世問題而有所變化?」
    「尹小姐……」
    記者們怎會甘心就這樣看著尹夏沫離開,紛紛擁堵在她面前。
    婚紗店組長和小綠驚怔地看著面前突然混亂起來的場面。
    沈薔冷冷地打量被記者們包圍住略顯狼狽的尹夏沫,她最看不起這樣的女孩子,不知道用自己的雙手去奮鬥,反而總是想踩著男人想上爬。而這樣功利的女孩子,受到一點懲罰也是理所應當的。
    雪白的婚紗。
    婚紗柔軟的綢緞表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好像是在嘲笑,她要結婚了,她是真的要結婚了,那樣決然地背棄他,那樣淡漠平靜地看著他離開,難道,他還要自欺欺人地以為,她只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當她的婚紗出現在他面前。
    一直汩汩淌血的心,彷彿乾涸了,只留下烏溜溜的黑洞,輕輕地吹一口氣進去,空空蕩蕩四散開來,黑漆漆的無聲,什麼都沒有,像死亡一般寂靜。
    良久,洛熙的目光冷漠地從婚紗上移開,看著尹夏沫瘦弱的身軀被如狼似虎的娛記們包圍著。
    已經跟他無關了……
    當她選擇從他的生命中離開,當她即將穿上嫁給歐辰的婚紗,她也許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你以為你現在去幫她,她會感激你嗎?——腦子裡彷彿有另一個洛熙在冷冷地這麼對他說。
    根本不會。
    她早已將你拋在腦後了……
    尹夏沫只想趕快帶小澄離開這裡!
    她一隻手緊緊拉著尹澄的手,如母雞般將他護在身後,一隻手用力試圖將那些記者撥開,拚命想從他們的隙縫中擠出一條道路來!然而記者們越圍越緊,尹澄被擠得呼吸急促起來,閃避不及,險些被推倒!
    「小澄,當心……」
    尹夏沫連忙回身扶住尹澄,又急又痛,忍不住厲聲低喝那些記者們:「你們讓開!」
    正在場面混亂中,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們今天不是來採訪我的嗎?怎麼跟她糾纏起來了呢?」
    聲音並不大,卻有種安靜明亮的味道,婚紗店裡忽然靜謐如秋日的湖面。眾記者循聲望去,只見洛熙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們,妖嬈又美麗,炫目得令人神迷。
    記者們錯愕片刻,立刻明白洛熙是在幫尹夏沫解圍。
    娛樂圈有娛樂圈的潛規則,藝人靠記者博得宣傳出鏡的機會,記者們也靠藝人發稿謀生,大家做事你來我往互相幫助,才能保持良好關係,不至於將路堵死。長期以來他們受洛熙照顧頗多,不好意思駁他面子,可是,尹夏沫的新聞價值那麼大,是不是裝傻當不知道呢。
    記者們尷尬地互相看看。
    「阿洛,你和尹小姐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有記者打哈哈。
    「難道阿洛和尹小姐還有可能舊情復燃?那可有點對不起沈薔哦。」
    「既然這麼巧遇到了,不如就讓尹小姐解釋一下當初為什麼要和阿洛分手?」
    「你們以為我是在幫她?」洛熙唇角懶洋洋的笑不見了,他目光冰冷地看過那些記者,聲音裡透出嘲弄,「一個即將退出娛樂圈嫁入豪門的小明星,也配和我搶新聞?」
    記者們有點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了,難道他真的認為尹夏沫搶了他的鏡頭而這麼說的嗎?怎麼可能!
    尹夏沫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地看向洛熙。他是在幫她解圍嗎?可是,他語氣中的冰冷和嘲弄讓她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樣。洛熙也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彷彿她是陌生人,眼中竟是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
    他很快就把視線移開了,抬腕看看手錶,挑眉說:
    「我馬上要趕下一個通告,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了。而且這裡太吵,啊……對面有個咖啡店看起來很安靜,如果要採訪,就請你們抓緊一下,跟我去那裡。」
    就在眾記者為難地看看尹夏沫,又看看洛熙,難以選擇時,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記者群裡冒出來:
    「洛熙,別人都拋棄你了,你還來裝什麼情聖。」
    如同突然被人刺了一刀,洛熙的面色驟然蒼白得彷彿透明!
    眾記者吃驚地去看是誰這麼不給洛熙面子,一看之下,卻是《爆週刊》的老牌娛記,在圈內赫赫有名,許多醜聞是他一手炮製出來的。最著名的事件是曾經惡意地大肆攻擊一位新出道的小明星,把那小明星害得名聲惡臭最終竟然自殺了,也曾經因為得罪了某位有黑道背景的明星被暴打一頓,連門牙都被打掉,卻依然毫不收斂,似乎視製造醜聞為癖好,人送諢名「劉暴」。
    劉暴趁著眾人在驚愕中還沒反應過來,迅速擠到尹夏沫面前,一連串惡毒的話語向她射去——
    「尹夏沫,你的母親生前是酒吧女,為什麼你卻一直對公眾隱瞞這一事實?」
    「你是私生子對不對?」
    「聽說你七歲左右就和母親一起在酒吧賣藝,那麼,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雛妓』?」
    劉暴細小的眼睛如毒蛇般緊緊盯著尹夏沫!
    尹夏沫強忍住心中的疼痛,當洛熙被那個記者突然語言攻擊時,他瞬間脆弱僵硬的神情使她心底那為了小澄而強固的堡壘忽然有了裂開的縫隙。只是,那個記者轉向她一連串攻擊,讓她頓時又面如寒霜。
    她冷冷地看著這個記者。
    她認得這個記者,在安卉妮事件中,他曾經屢屢口出惡言,對她進行人身攻擊,當時是媒體方面對她潑污水的主要力量。而當安卉妮事件已經大白天下時,這個記者似乎不滿意最終在輿論中失敗的結果,每當遇到她總要冷嘲熱諷一番。
    「無可奉告,請讓開!」
    尹夏沫淡漠地挺直背脊,硬生生要從劉暴的身前走過去。所有記者都是一驚,很少有明星會不畏懼劉暴的刻毒,劉暴也驚愕了一下,竟劈手抓住尹夏沫的胳膊,眼底閃爍暗光如針芒。
    「別走啊!難道是我說錯了?哦,對對,你的生母不是酒吧女!應該是——妓女——才對,哦呵呵呵呵……」
    尹夏沫一凜。
    她嫌惡地盯著手臂上那隻手,就好像那是一隻噁心的壁虎。
    「放開我!而且如果你再胡言亂語,我將保留對你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尹夏沫冷漠地說,目光含威地回視劉暴。
    劉暴環視了一下周圍,不甘心地將手從她的手臂上鬆開,眼底卻閃過一抹更為惡毒的光芒,視線從尹夏沫身上轉到她身後的尹澄。尹夏沫心中暗驚,拉緊尹澄的手,只想讓他立刻離開這裡!而周圍記者包圍得太緊,想要兩人同時脫身似乎不太可能了,她回頭低聲對小澄說:
    「你先走!」
    母親去世時小澄還小,她向來只告訴他母親很疼他很愛他,他對母親的酒吧女身份和死亡幾乎沒有任何印象……
    「姐……」尹澄站在原地不動。
    這就是演藝圈嗎?這就是姐姐在其中生存和奮鬥的演藝圈嗎?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擋住姐姐的記者眼中濃濃的惡意,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他記者眼中那種興奮的八卦光芒。姐姐被他們包圍在中間,彷彿是努力保持尊嚴,卻依舊會被狼群吞掉的羔羊。
    「你就是尹夏沫的弟弟啊,」劉暴眼中光芒大盛,直勾勾地盯著尹澄,「喂,小弟,跟我們講講,你是不是也是私生子,你見過你親生母親接客時候的樣子沒有,你姐姐小時候是不是就是雛妓……」
    「啪——!」
    尹夏沫手起掌落,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劉暴的臉頰上!她面容煞白,眼中帶著不可抑止的怒氣,冷冷地說:
    「你莫非是一條瘋狗?對著圈裡的藝人狂吠也就罷了,竟然對無關的圈外人也張口亂咬!」
    空氣頃刻間凝固了!
    眾記者驚訝到不敢置信,打記者哎,藝人居然膽敢在公開場合打記者!婚紗店組長和小綠驚愕不已,所有的客人都目瞪口呆地望過來!沈薔只是淡淡看了尹夏沫一眼,視線又轉回到洛熙身上。
    自從看到尹夏沫,他就好像忽然被抽去了生命一般,背脊僵硬,看起來卻那麼脆弱而孤獨。他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尹夏沫,眸底漆黑,嘴唇蒼白得恍若失血。
    沈薔心裡不由一陣疼痛。
    她永遠無法取代她嗎?
    「尹夏沫——!」
    劉暴從驚駭中反應過來,他用手捂了一下發燙的面頰,又怒又恨地喊:
    「我會到法庭控告你!尹夏沫!這件事情我絕不會輕易罷休!我一定會讓你身敗名裂!你這個婊子養的東西,居然敢……」
    「悉聽尊便。」尹夏沫淡漠地抬起下巴,直視他,「不過我再次警告你,你所有侮辱性的語言,我都將保留法律追究的權利。不管我的母親從事何種職業,對我而言,她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即使她熱愛唱歌和表演,即使她在酒吧上班,只要是她的選擇,我都尊重並且一如既往地熱愛她。而那些齷齪的字眼,只有那些齷齪的人才能說得出來。」
    她的光芒強大得如同女王,洛熙沉默地望著她,彷彿被她渾身盛放出的那種冷傲強韌的強烈光芒,灼傷了眼睛!小時候的她,為了她的弟弟,冷漠強悍地警告他,否則將會不擇一切手段把他趕出去。
    她是淡靜與憤怒的混合體,平素裡如水的寧靜溫和,偶爾露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這樣矛盾的她就像致命的罌粟花,讓人沉迷,卻又無法真正得到。她的情緒彷彿永遠埋藏在深深的海底,只有在傷害到她最在意的人時,才會爆發……
    而她最在意的人……
    似乎從來都不是他……
    「哈!不知道齷齪的是誰?!」劉暴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你那個婊子媽當年人盡可夫,生了你和你弟弟這兩個私生子,最後因為一個男人當眾自殺,你以為這些事情沒有人知道?!裝什麼公主小姐,骨子裡還不是……」
    「店員小姐,難道在你們店裡,允許客人這樣受到騷擾嗎?」洛熙冷冷地打斷了劉暴的漫罵聲。
    婚紗部組長如夢初醒。是啊,不管是明星還是記者,只要在店裡,她們都有責任保護客人不被騷擾,她立刻拿出對講機跟保安聯繫。
    「現在大家有時間一起去喝咖啡了嗎?」洛熙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瞟到劉暴身上,說,「不過劉先生我不會歡迎的,而且,永遠也不會歡迎。」
    眾記者這時候也尷尬地笑起來,心中暗暗怪劉暴太過分,弄得場面難看。
    「阿洛你真是太客氣了……」
    「是啊是啊,阿洛的面子給不能不給……」
    洛熙唇瓣一揚,向門口走去,他緩緩地經過尹夏沫身前。走在他身後沈薔抬頭看了尹夏沫一眼,見她睫毛半垂,唇色微微蒼白,剛才面對劉暴時的凜然氣勢在洛熙走近時,悄然變得僵硬失神。
    洛熙腳步一頓。
    在尹夏沫面前停了下來。
    沈薔的心頓時提起來,見洛熙停了幾秒終於轉過頭,眼睛漆黑地漫過面色蒼白的尹夏沫,卻盯在仍然不死心站在尹夏沫面前的劉暴身上,他譏諷地說:
    「劉先生還在這裡等保安嗎?」
    劉暴環視左右,發現其他記者們都已經開始走向咖啡廳,又見到店員叫來的保安已經出現,心知留下來也沒有什麼便宜可沾,只得惡狠狠地瞪了尹夏沫幾眼,冷哼著離開了。
    婚紗店裡突然變得空蕩蕩安靜了下來。
    玻璃門被店員拉開。
    洛熙緩步向婚紗店外走去,他沒有回頭,彷彿店裡並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事物。
    尹夏沫站在前廳中央。
    玻璃門緩緩關上,望著他的背影,她長久地沉默著,因為他無法看到她,所以她才有了這樣奢侈的機會再好好看他一次。也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看到他了吧……
    當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她閉上眼睛,身體裡的力氣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緊緊握住小澄的手,嘴唇愈發蒼白起來。
    「姐……」
    尹澄擔心地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尹夏沫卻如驚醒般立刻站得直直的,睜開眼睛,慢慢地,讓她的唇角擠出微笑,輕聲安慰說:
    「小澄,我回去醫院就把媽媽的事情告訴你,你不要聽那個人胡言亂語,事實不是那個樣子的……」
    「姐!你以為……」
    尹澄心中急痛,他最擔心的是她,而不是過去那些陳年往事,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從角落裡傳出的一陣奇怪的鼓掌聲打斷了——
    「啪!啪!啪!」
    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坐在婚紗店角落裡,看戲似地鼓掌,她一頭幹練的短髮,面容瘦削,邊鼓掌邊慢悠悠地走向尹夏沫。剛才的混亂中,她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卻也沒有跟著那些記者離開,彷彿對她來說,她更感興趣的是尹夏沫。
    尹夏沫微怔。
    她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幅面孔有幾分似曾相識。
    「好久不見,」那個女記者對尹夏沫伸出手,眼神深不可測,「你如同當年一般威風淡定引人矚目。」
    「你是誰?」
    尹夏沫皺眉,握住了那隻手。那女記者的手如蛇一般冰涼,她心底微寒,腦中驟然閃過一些畫面,有學校裡的打鬥,還有在那個黑暗的地方,她似乎見過……
    「把我忘了嗎?真是不應該啊。」女記者的手指冰涼滑膩,「我是《橘子日報》的記者華錦,作為記者這個身份,我會努力讓公眾知道一些事實。」
    華錦……
    尹夏沫緊緊盯著她,想要看透她的笑容究竟是什麼含義。
    「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名字叫——方、錦、華,」女記者鬆開她的手,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作為方錦華這個身份,我會將以前從你那裡遭受到的,全都還給你!」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四章 1
    章節字數:760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2
    身邊這個被午後陽光沐浴著的男人,六天後,將會是她的丈夫。
    加長的林肯房車行駛在午後的街道上,身穿制服的司機專心地開車,尹夏沫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色,若有所思。昨晚歐辰來到醫院,並沒有詢問在婚紗店發生的風波,只是問她可否第二天抽出一段時間來,見一位重要的客人。
    今天醫院裡沒有太多的事情。
    她原本擔心昨天那個記者的胡言亂語傷害到小澄,但是清晨在花園裡說起這個話題時,小澄卻微笑著對她說:
    「姐,其實我很小開始就已經記得事情了。那時候好像媽媽每天都是凌晨才回來,醉醺醺的,酒氣很重,有時候會在屋子裡大喊大叫,有時候會把音樂放得很大繼續唱歌跳舞,有時候會突然嚎啕大哭……」
    「小澄……」
    她怔住,她一直以為兩三歲的孩子是不會有記憶的。所以每當提起母親,她雖然話不多,卻總是試圖讓小澄覺得媽媽是溫柔親切的人。
    「我不懂媽媽為什麼總是喝那麼多酒,也不懂媽媽究竟為什麼會自殺,」小澄望著花園裡的綠樹,笑容柔和,「可是我喜歡媽媽,每次去酒吧上班前她都會親吻我,睡覺前她也會來親吻我,雖然常常把我驚醒,雖然有時候她身上的酒氣很重,有時候她的淚水很涼。」
    「嗯,媽媽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她握住小澄的手,回憶說,「小時候,我不喜歡她總是丟下我跑出去,不喜歡她總是把屋裡弄得亂糟糟,很少做飯給我吃,可是她總是買很漂亮的裙子給我穿,雖然有一段時間家裡很窮,她也總是『小公主』、『小公主』地親我喊我,給我買閃閃亮亮的項鏈。媽媽也很愛你,她幾乎是嗜酒如命的人,可是懷著你的時候,她一口酒也沒有喝過。」
    尹澄回頭看她。
    眼底忽然泛起濕潤的盈光。
    「姐,媽媽真的很愛我,是嗎?」
    「是的。」
    她輕柔地說,凝視他的眼睛。
    「小澄,你知道嗎?這世上並沒有完美的人。或許媽媽跟其他孩子們的媽媽不太一樣,她愛唱歌,愛喝酒,愛熱鬧,愛漂亮,愛男人,甚至喝醉了酒不小心從舞台上跌下而死去,可是,她是愛我們的。對於我們來說,她是好媽媽。」
    「我明白,」尹澄輕輕將腦袋依偎在她的肩頭,「姐,你不用擔心,我明白……」
    小澄從小就乖巧懂事,甚至從來沒有問過他父親的事,彷彿有姐姐就十分滿足了一樣。
    尹夏沫想著,微微的笑起來。
    只要不會傷害到小澄,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就隨他們去吧,她現在根本沒精力去關心那些東西。
    只是……
    尹夏沫腦中又浮起昨天那個女記者的樣子,她說要揭露所有的她給公眾?
    所有的……
    難道也包括那些被掩蓋的黑暗往事嗎?
    本來隨意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緊了。
    車窗外有清涼的風吹來。
    尹夏沫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從回憶中醒轉,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煩心的事情。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是那麼熟悉,啊,她眼中閃過一抹亮色!這條林蔭大道正是當年她和小澄被尹家父母收養後,去往學校的必經之路。的b7
    盛夏時,道路兩旁的樹木濃密高聳,陽光如碎金子般從樹葉縫隙間灑下,常常有孩童們在路邊玩鬧戲耍,他們愛吹肥皂泡泡,夏日的風中,美麗七彩的泡泡輕飄飄地飛向藍天……
    就是在這裡第一次遇到歐辰。
    那年她十一歲,他十四歲。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他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底的冰冷中帶點玩味,好像她是一隻洋娃娃。他答應了她的請求,卻要求她站在草坪上頭頂著蘋果作他的箭靶,他穿著華麗的白色射箭服,神情淡漠,緩緩拉開弓,長箭對著她飛射而來!
    當長箭將她頭頂的蘋果貫穿射飛,那破空而來的風聲和力道使她背脊被冷汗浸透了,也同時記住了這個叫歐辰的少年有怎樣冷漠堅忍的一顆心。
    那次以後,他似乎決定闖入她的生命。凡是他從國外回來,都會找到她,給她帶來各種禮物。有時是粉紅珍珠串成的鏈子,有時是鑲嵌寶石的手鐲,有一次她要一隻洋娃娃,他竟送給她一隻跟她模樣出奇相似的,彷彿是照著她的畫像做出來的。
    同時,養父的職位保住了,工作輕鬆,薪水卻不斷提高,餐桌上的飯菜越來越好,小澄的身體越長越高,每天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裡小澄看起來都那麼快樂開心。雖然歐辰的獨佔欲和霸道時常令她心有隱憂,但是與她得到的這一切相比,她是感恩的。
    那是她年少時最寧靜的時期。
    她甚至貪心地祈禱能夠永遠如此下去。
    直到洛熙的出現,直到那場災難的降臨,直到令她無法承受的噩夢一波一波地襲來,她才終於明白,倚靠別人得到的幸福終究是海市蜃樓,頃刻間就會轟然倒塌!
    「尹小姐,少爺在客廳等您。」
    林肯房車停在花園別墅裡,沈管家為她打開車門。
    她抬頭看向四周。
    白色的三層歐式建築,端莊氣派,即使已是秋天,花園裡的草坪依然被打理得綠草茵茵。一張白色小圓桌擺在昔日的地方,遠處的室外泳池映著藍天,碧波粼粼。她知道,還有一個室內泳池,少年時期的歐辰更喜歡在那裡游泳。
    時間彷彿凝固了。
    已經將近六年沒有來過,這裡竟跟以前一模一樣。彷彿從來沒有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彷彿永遠停留在他和她的少年時期。
    她默默地走進客廳。
    歐辰坐在胡桃木的牛皮沙發裡,他的對面是一位法國男人,女傭正在為兩人倒咖啡,客廳裡瀰漫出香醇的味道。聽到靜靜的腳步聲,歐辰回過頭來,見到是她,他眼神轉濃,起身走向她,然後輕摟住她的肩膀,將她帶到那個法國男人面前。的
    「夏沫,這位是我的父親,羅貝爾·梅斯梅爾先生。」
    聽到歐辰的介紹,尹夏沫怔住,目光看向那已經站起身來的法國男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歐辰的父親,從認識他開始,他從不談起自己的父母,她也從來沒有見過他父母的照片或者畫像。
    尹夏沫禮貌地微笑說:
    「很榮幸見到您。」
    羅貝爾先生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金髮藍眼,風度翩翩,上流社會的矜持和法國男人的浪漫在他身上有種奇妙的組合。
    「父親,這就是我將與之結婚的尹夏沫小姐。」歐辰輕摟著她的肩膀,以正式的語氣用中文介紹說。
    羅貝爾先生握住尹夏沫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個禮節性的吻,他的中文不是很流暢,注視著她說:
    「果然是美麗優雅的小姐。」
    「您過獎了。」
    尹夏沫心中五味雜陳。在被介紹給歐辰父親的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有種如夢醒般的真實感。是真的要結婚了,就在這個月底,再過六天,她就要為人妻,嫁給歐辰了。
    「我祝福你們的婚姻。」羅貝爾先生看向歐辰,「辰,即使你的母親身在天堂,她也會為你的婚姻感到幸福。」
    「謝謝父親。」
    「婚禮結束之前我會留在這座城市,住在郊外別墅,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勞的地方,請通知我。」
    「你可以住在這裡……」歐辰望著他的父親。
    「不,那樣會打擾到你。」羅貝爾先生抬手看下腕表,說,「一個朋友約我吃下午茶,我要去赴約了。婚禮的具體時間地點定下來後,請通知我。」
    「是,父親。」
    經過尹夏沫身前時,羅貝爾先生對她含笑點頭,然後他的背影消失在客廳的門口。茶几上的咖啡依舊瀰漫著熱氣,他甚至都沒有多坐一會兒。
    尹夏沫微微錯愕地側頭看向歐辰。
    他和他的父親……
    居然如此禮貌生疏好像客人一般嗎?
    手指無意識地握緊她的肩膀,歐辰黯然地望著自己父親離開的方向,眼底有種孩子般的失落,但是這種失落並不強烈,彷彿他已經習慣了。過了片刻,歐辰恢復慣常的平靜,低頭對她說:
    「我有件東西給你看。」
    ******
    午後的陽光將婚紗店的櫥窗玻璃照耀得如水晶般透明,櫥窗裡展示著各種美麗的婚紗,粉紅的玫瑰花點綴其中,彷彿是在幸福的國度,甜蜜溫馨。
    婚紗店對面的馬路上,一輛白色的汽車已經停了許久。
    洛熙呆呆地望著從婚紗店門口進進出出的情侶們,每對戀人的神情都是那麼親暱,互相凝視的眼神,互相寵溺的笑容,好像是被幸福的光芒籠罩著。
    她……
    也是如此嗎?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和歐辰也會如此親暱,會親自下廚為歐辰做飯,會在歐辰睡著的時候,輕輕撫弄他的髮絲……
    洛熙驟然閉緊眼睛!
    痛苦如毒蛇咬噬著他的心臟,然而又彷彿是在濃重的白霧中,茫然無措,不知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想要去恨她,卻總是在看到她甚至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刻就潰不成軍;想要忘記她,卻在每個噩夢裡都掙扎著請求她不要離開……
    六天後,她就要結婚了。
    昨天她的眼睛裡有沒有一絲對他的猶豫和眷戀呢,他努力地回想著,哪怕只有微弱的不捨,他也許就會不顧一切地去請求她,哪怕放棄自尊,哪怕結果還是再一次地被她傷害,只要有她,只要她還能像以前一樣靜靜坐在他的身邊!
    似乎……
    在她的眼底……有一點點的黯然吧……
    遲疑地拿起手機——
    手指還沒來得及按下去,對面的婚紗店的大門再次被客人推開,他怔怔地可以看到,前廳裡那件屬於她的婚紗已經沒有了。
    婚紗是被她拿走了吧……
    心底一陣猛烈的疼痛,她就那麼迫不及待嗎?!手機從他的掌中滑落,蒼白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也對,畢竟六天後,她就要結婚了。
    ******
    推開起居室的門。
    起居室裡有面巨大的三折拉開的古典銅製花紋裝飾的鏡子,明亮的鏡子從不同角度反射出星芒般的白光。
    尹夏沫的眼睛微眩了下。
    純白的婚紗,古典的花紋,柔和修長的線條,百合與滿天星的花冠,恍若是童話中從春天裡走來的公主。婚紗旁站著幾個手裡捧著各種首飾盒的女傭,一個手拿軟尺的裁縫師,然後,竟然還有尹澄站在旁邊!
    「姐——!」
    尹澄微笑喊她。
    「你怎麼在這裡?」尹夏沫驚訝地說。她離開醫院的時候,他明明在病房裡看畫冊啊。
    「因為我不要比歐辰哥哥晚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尹澄笑著看向她身後的歐辰,兩個男人之間似乎忽然有了某種默契。
    昨天因為那些記者的出現,姐姐並沒能試成婚紗,婚紗也只好暫時留在店內。但是昨晚歐辰趁姐姐離開病房的空隙,問他說:
    「你為夏沫設計了婚紗?」
    「……是的。」他心裡突然緊張了起來,歐辰問這個,應該是知道下午在婚紗店發生的事情了吧。那麼,歐辰也知道姐姐又碰見洛熙哥哥了嗎?
    「可是,婚禮上的婚紗我早已交給桂由美大師設計,已經製作完畢,明天就會從日本運來。」歐辰說。
    尹澄沮喪極了。
    著名婚紗設計師桂由美的名氣連他這樣不怎麼關注時尚的人都有所耳聞,那一定是一件非常華美的婚紗吧。
    看他沮喪的樣子,歐辰微笑著說:「不過,我決定婚禮上用你設計的婚紗了。」
    「真的嗎?」尹澄驚喜出聲。
    「真的。」歐辰點頭,「而且我會請最好的裁縫師幫助你將婚紗最後完成。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
    「夏沫第一次穿上婚紗時,我要在她身邊。」歐辰眼睛澄綠如夏日湖水。
    華麗的紫紅色帷幔緩緩拉開。
    午後的陽光從起居室落地窗的玻璃燦爛地灑照進來,水晶般流淌的光芒裡,鏡面將所有的光線反射在尹夏沫身上,她被照耀得彷彿是虛幻的透明的。
    歐辰深深地凝視她。
    純潔無暇的婚紗映襯得她肌膚潔白,眼波如海,花冠上星星點點的滿天星,讓她寧靜的唇角彷彿染上了微笑的光暈。她手裡捧著一束盛開的百合,寧靜地站著,美麗得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小美人魚,美麗得使空氣也迷離夢幻。
    女傭們打開手中的首飾盒。
    歐辰的目光從上面掃過,手指拿起一條復古花紋的鑽石項鏈,走到她的面前。雙手輕輕繞過她的脖頸,她的脖頸潔白修長,耳垂圓潤潔白得彷彿一小朵柔美的白花,溫婉地低垂著頭,她的睫毛烏黑烏黑。他的手指忽然顫動了一下,鑽石項鏈發出輕微的碰觸細響,她微驚抬頭,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歐辰的手指在她頸旁。
    他的眼睛深邃暗烈。
    她的眼睛裡微微透出彷徨和失措。
    秋日的陽光將兩人照耀在一起,美如圖畫,有燦爛的銀色光芒。
    婚紗的尺寸大體是非常合身的,彷彿每根線條都是為她貼身打造,嫵媚而優雅。尹澄只是低聲對裁縫師囑咐了幾句,讓裁縫師將腰線封緊一點,姐姐似乎這幾天來又瘦了。裁縫師細心地量下尹夏沫腰部的尺寸,點頭說,今天就可以全部改好。
    「姐,你真美。」
    尹澄輕輕歎息,他從小就知道姐姐是美麗的,但是穿上婚紗的她,竟然美得令他的心都微微痛了。當他的目光終於從姐姐身上離開時,發現歐辰依舊凝望著姐姐。
    姐姐怔怔地望著鏡子裡自己穿著婚紗的模樣,歐辰卻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的那種光芒,就好像他的生命就存在於她的喜怒哀樂之間。
    歐辰也是如此深愛著姐姐的啊……
    這一刻,尹澄不想再去困惑究竟為什麼姐姐要如此倉促地嫁給歐辰。也許,歐辰也會帶給姐姐幸福吧。
    他微笑,輕聲對尹夏沫說:
    「姐,我出去休息一會兒,收拾好了叫我。」
    「好。」
    尹夏沫回頭說,忽然發現她似乎剛才出神了幾分鐘,小澄已經不在房間裡,裁縫師和女傭們也已經悄悄離開了。她怔怔地轉回頭,重新看向鏡子,巨大明亮的鏡面,裡面映出她和歐辰兩個人。
    午後的陽光中,她穿著潔白的婚紗,他穿著黑色的西裝,一束百合花美麗地綻放在兩人之間,彷彿他和她的生命被結合在了一起,
    六天後。
    他和她就要結婚了。
    「你會後悔嗎?」
    歐辰的聲音輕得如同午透明的陽光。尹夏沫怔怔地抬頭,這個問題似乎是她問過他的。他卻沒有看她,目光凝望著鏡子裡的那個新娘,秋日的光影裡,他的下頜有種緊繃的屏息感。
    「你呢?」
    她靜靜地反問,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漣漪。六天後,他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尹澄曾經告訴我……」
    歐辰緩慢地說,喉嚨微微沙啞。
    「……你對他說,嫁給我是因為喜歡我……」
    靜靜流淌的陽光裡,尹夏沫胸口的漣漪驟然變得疼痛起來,他語氣中隱藏著的脆弱期盼與不安讓她恍惚回到許多年以前……
    少年的他冷漠而倨傲,偶爾又透出寂寞的孩子氣,那時候她常常在他身邊,校園餐廳裡和他一起用餐,晚上在他的書房做功課,游泳池邊用大毛巾為他擦拭濕淋淋的頭髮……
    那時候,少年的他經常像一只孤獨的小貓。開心時眼睛會亮亮的,生氣時會躲進角落裡沉默不語,憤怒時甚至會傷人,可是只要細聲軟語地哄一哄,就會悶悶地重新開心起來。
    恍若隔世……
    為什麼這裡一切景色如舊,卻彷彿什麼都改變了呢……
    「夏沫,無論你是否後悔……」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歐辰的目光從鏡中收了回來,他低頭凝視她,用手指輕輕抬起她的臉。她的面容有些蒼白,眼睛透明得有些恍惚,他慢慢俯身,在她的額前的花冠上印下一個吻。
    「……今生你都是我的新娘。」
    花冠上潔白的百合花。
    芬芳的香氣。
    他的唇輕輕印在她額前的花瓣上。
    她的心突然迸出一股劇痛,失措地伸手將他推開!那股疼痛,突然讓她無可忍受,不,不是因為洛熙,不是因為她自己,而且因為他……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劊子手,殘忍地用刀凌遲他,卻始終扮作無辜善良的模樣!
    以前的恩恩怨怨,她已經決定忘記。如今是她要求他將腎換給小澄,他是用自己的健康做為交換,而她,卻彷彿在傷害他,越來越深地傷害他……
    「……」
    歐辰整個人如石雕般僵住!神情中的溫柔變得空寂無措起來,眼睛漸漸沉黯如夜,他失落地笑了笑,將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
    「小澄該回醫院了……」
    尹夏沫不敢看他,望向地毯,眼角餘光卻看到他的手掌落寞地握起來,她心中又是一慟,語氣不禁放得輕柔。
    「……等我換好衣服,我們一起出去吧。」
    我們……
    紫紅色帷幕後傳來她輕輕的換衣聲,歐辰耳邊依舊迴響著她剛才的那句「我們」。不知過了多久,他還在怔然出神時,她已經換好衣服走到了他的身邊。
    「走吧。」
    她寧靜地挽起他的手臂,向起居室門口走去。
    歐辰的手臂微微僵硬,似乎不敢置信多年後她這樣初次的親密,側頭凝望她,她面容柔靜,眼睛在午後的陽光中如海面般靜謐。望著她,他的心忽然也恍如被溫暖的海風吹過,泛著金色漣漪的溫暖的味道……
    尹夏沫挽著歐辰的手臂走出起居室。
    她靜靜地抬頭。
    身邊這個被午後陽光沐浴著的男人,六天後,將會是她的丈夫。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四章 2
    章節字數:7829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2
    小休閒廳裡。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正坐在單人沙發裡看電視的尹澄回轉過頭,看著陽光中從門口走進來的姐姐和歐辰,看著姐姐神態寧靜地挽著歐辰的手臂,他蒼白病弱的面容露出一抹微笑。
    忽然又想起剛剛看到的電視新聞,尹澄連忙興奮地說:
    「姐,你快看電視!」
    尹夏沫不解地看過去,電視屏幕裡赫然竟是劉暴的面孔。不過跟昨天下午婚紗店裡的囂張陰毒不同,他的臉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滿口牙齒被全部打掉了,看起來狼狽可笑得就像滑稽小丑。面對著鏡頭,劉暴似乎憤怒地想要喊叫什麼,但是沒有牙齒的嘴巴和腫脹的臉頰使他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嗚嗚呀呀。
    鏡頭切過——
    一個記者拿著話筒說:「……目前《爆週刊》的劉記者於昨晚七點在街頭被一群不良少年圍毆的事件,警方正在調查中,根據初步線索判斷是與一年前劉記者的新聞報道導致一位藝人自殺身亡有關。那位藝人的親友們曾經公開揚言要雇打手教訓劉記者,所以劉記者一直變換住址躲避,據說他們是昨晚忽然得知了劉記者出現的具體地點……」的
    「雖然不應該幸災樂禍,可是,我真的很開心!」尹澄孩子氣地笑著,「而且好像以前他的不實報道傷害過別人,像他這樣的記者,受到這樣的教訓也算給他的一點教訓!」
    會有這麼碰巧的事情嗎?就在她掌摑劉暴的幾個小時之後,就在劉暴即將把掌摑事件炒作得人盡皆知之時,會突然發生這麼一件事,使得劉暴被狠狠教訓一頓……的
    尹夏沫看向歐辰。
    「謝謝。」
    她低聲說。
    歐辰微微皺眉,目光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說:「不是我。我只是請各媒體不要將掌摑記者的事情宣揚出去,即使這個記者在《爆週刊》上自己披露出去,也請當時在場的記者們還公眾以事實真相。至於他會被圍毆,我毫不知情。」
    尹夏沫怔住。
    莫非確實是巧合嗎?她恍惚地想著,難道……不,不會的……他怎麼還會……
    暗吸口氣,她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小澄,我們該回醫院了。」
    她擔心地看著沙發裡小澄倉白的面容,雖然他看起來精神很好的樣子,但是連著兩天從醫院出來,他一定累壞了。腦中響起鄭醫生前幾天嚴肅地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姐,你不要整天只陪著我,想著病情手術什麼的,我身體很好,我沒有關係。你和歐辰哥哥多待一會兒,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們一定還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比如賓客名單啊,比如去哪裡蜜月啊……」尹澄的笑容喜悅溫和,「……對了,我也想請些我的同學來參加你們的婚禮,讓他們看看我的姐姐和姐夫……」
    姐夫……
    歐辰胸口溫熱溫熱,倨傲的薄唇竟然緩緩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微笑。姐姐、姐夫和弟弟,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胸口的溫熱使得他的手熨燙起來,輕輕覆蓋住她挽住自己手臂的那只左手。
    她的手指「突」地顫抖了一下。
    看著歐辰唇邊那抹明亮溫暖的笑容,尹夏沫心裡竟微微慌亂,她飛快地避開他的眼睛,對小澄說:「好,你想邀請誰就把名單告訴我。不過,婚禮的事情在醫院也可以商量,下午你還有針劑需要注射,該回去了。
    她眼神的迴避使得歐辰略微僵住,可是她的手依舊挽著他的手臂。他默默地望著她潔白的側臉,也許,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小休閒廳。
    電視屏幕裡閃爍出其他娛樂新聞的畫面。有人遞給主持人一張新聞稿,主持人掃了一眼後誇張地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隱約聽到電視機裡傳來聲音說,「插播一條最新的消息,《橘子日報》的記者……」
    「哦,好的。」
    不想違逆姐姐的意思,尹澄順從地從沙發裡站起身,他拿起遙控器準備關掉電視,當目光落在屏幕上時,猛地呆住了!
    遙控器僵在半空!
    電視屏幕裡,主持人用誇張驚訝地表情說:「……《橘子日報》的記者華錦剛剛披露出來,即將嫁入豪門的明星尹夏沫曾經因為傷人被看守所關押過……」
    尹夏沫渾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凝固住了!她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周圍的一切恍惚變得虛幻起來,身體好像被定住了一樣,只能呆呆地看著電視裡那個主持人用一種獵奇的口吻把那些她一心想忘記的過去公之於眾。屏幕裡,《橘子日報》的套紅標題被紅筆醒目地圈出——
    《豪門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
    主持人的旁白解釋著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檔案紙片,用誇張的語調說,據《橘子日報》華錦的報道,五年前,尹夏沫曾經因為動手將人打傷而被關押進過看守所,依照法律應該被判處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不過因為某位背景人士的庇護,尹夏沫不但逃避了法律的懲處,而且幾乎所有的入獄記錄都被清洗乾淨。唯有一份她被關押時隨身物品的清單複印件留在雜物保管室未被清洗到,成為證明尹夏沫曾經入獄的證據。
    特寫鏡頭移到那份發黃的隨身物品清單複印件上,簽名處赫然寫著「尹夏沫」三個字!……
    這,就是那人所說的報復嗎……
    ……
    「作為方錦華這個身份,我會將以前從你那裡遭受到的,全都還給你!」
    ……
    ……是她,是當年那個囂張地在校園裡痛打胖女孩,喊叫著要報復她的那個大姐頭……是她,當她強忍著恐懼和驚慌走過那長長的黑暗的過道時,面前晃過的那張隱約見過的面孔……
    噩夢般的回憶襲捲而來!
    ……那段她拚命想要忘卻的記憶,黑暗的地方,充滿恐懼和淚水,冰冷的鐵柵欄,一雙雙閃著寒光的眼睛……她以為她會死在那裡……她以為她再也無法出去……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恐怖,蜷縮在最漆黑污穢的角落,遍體鱗傷的她顫抖著哭泣……
    「姐……」
    尹澄的面容驚得雪白,他衝過來,用雙臂緊緊將神情恍惚起來的尹夏沫抱住,她的身子在微微的不可遏制地發抖,他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抱緊她,連聲喊:
    「姐!姐……不要怕……姐……」
    看著尹澄慌亂地緊緊抱住她,她的臉靠在尹澄的肩膀上,睫毛烏黑顫抖,神情裡流露出難以形容的脆弱和某種恐懼。
    「啪!」
    歐辰用遙控器關掉電視,見她的目光卻依舊空洞洞地盯著沒有畫面的屏幕,他聲音凝重地說:
    「你放心,這些子虛烏有的新聞我會處理。」
    這樣說著,他心裡卻有種不安的感覺。這個新聞,夏沫和小澄的反應都這樣強烈,難道……
    可是他曾經請過幾傢俬家偵探調查過她的經歷,並沒有入獄這段歷史,是那個叫華錦的記者歪曲或假造醜聞吧?華錦……方錦華……歐辰的眼底閃過寒芒,他決不會再輕易放過任何意圖傷害她的人!
    「子虛烏有?……」
    尹夏沫緩緩地推開尹澄,脆弱發白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容。望著歐辰,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聲裡有種說不出的古怪,聲音低低地說:
    「哦,也許你的記憶還沒有全部恢復……」她閉了閉眼睛,沒有再說下去。
    算了……
    如今說這些譏誚的話還有什麼意義,往事已經不可挽回。畢竟她也曾經刻意地傷害過他,那些事情或許是她應得的報應,只是將小澄的身體也拖累到如此地步,是她始終難以原諒自己的。
    「我不明白。」歐辰心中一凜,「難道……你竟然真的……」
    尹夏沫拉住張口欲言的尹澄,淡淡地凝視他,回應說:「忘了嗎?那一切不都是你親手導演安排的嗎?難道你竟然真的忘了嗎?」
    小休閒廳的門口。
    沈管家驚呆地站在外面!
    「告訴我!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歐辰情急之下大步擋在她面前,阻止了她想要離去的意圖,他眼神暗凝,下頜繃緊,「為什麼——說是我導演和安排的?」
    究竟發生過什麼……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無辜地問她!
    尹夏沫抿緊嘴唇,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凝聲說:「收房子,趕人,那不正是你曾經導演的好戲嗎?甚至安排那樣的人來羞辱我……那些人……」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那天,因為再沒有錢能夠支付醫療費,她只得接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的小澄出院回家。
    可是,庭院的大門竟是洞開的!
    有一輛大卡車停在家門口,五六人個正在進進出出地從屋裡搬出東西,電視機、冰箱、洗衣機,凡是稍微值錢些的東西都被他們搬了出來,院裡的地上卻是一片狼藉,彷彿是在他們搬運翻找過程中被掉落地上或嫌礙事而丟出來的,相框、花瓶、小澄歷年獲得的獎狀、獲獎的繪畫作品、書籍、她和小澄的課本灑滿遍地,被踩得破碎爛掉污穢不堪!
    「你們在幹什麼?!」
    她又驚又怒,對那些正在搬東西的小青年們喊道。小青年們眼中似乎閃過一些慌亂,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略帶邪氣的年輕人瞟著她,厲聲反問:
    「你是誰?」
    「這是我家!誰讓你們闖進來的?!」
    「哈!你的家!」黝黑青年晃晃悠悠地走向她,冷笑,「法院早就把這所房子判給歐氏集團了,屋裡所有的財產也歸歐氏集團所有,咱們今天就是歐氏集團派來清點財產的!奶奶的,窮成這個樣子,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歐氏集團……
    她腦中轟地一聲,是的,在小澄住院期間她就接到了法院的傳票,歐氏集團要求收回尹爸爸生前簽下公司的欠款,一筆巨額的數字,當初是由歐辰特批的用於家裡買房子的款項。
    小澄車禍後大大小小動了好多次手術,他和尹爸爸尹媽媽因為車禍獲得的保險賠償金已經剩下的不多了,家裡的存款也遠遠不夠那個數字。於是法庭判定凍結尹爸爸的帳戶,判定將尹爸爸的房子作為債務償還轉移到歐氏集團名下,判定她和小澄必須在一個月內從家裡搬出。而應該事先交付醫院的醫藥費和住院費已經不夠了。
    雖然她一直沒有告訴小澄這些事情,病床上的小澄卻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他不顧醫生們的反對,堅決不肯再住院,並且在她走投無路只得偷偷繼續選擇賣血支付醫藥費的這一天,小澄居然自己一個人辦好了出院手續,坐在醫院的大廳等她回來。
    也許還房子是應該的。
    可是那個人竟然如此步步緊逼……
    看著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家,憤怒和絕望讓十五歲的她無法克制情緒,對黝黑青年冷聲說:
    「月底才到搬出的期限,現在這裡還是我們的家!你們無權動這裡的東西!你們馬上出去,把東西搬回來,否則,我報警抓你們!」
    「報警?!」
    黝黑青年一把抓住她的頭髮,用力拽扯著她,惡狠狠地說:
    「你膽子倒不小!好啊,你去報警,看看誰敢抓我們!歐氏集團跺一跺腳整個警察局都會嚇死!別說提前幾天清點財務,就算老子今天把你弄死,也沒人敢吭一聲!!」的a4300b002bcf
    其它小青年立刻圍過來,把弱小的她包圍在人群裡面。
    「不長眼的死丫頭!」一隻猥褻的手推了她一把。
    「老大,給她點教訓!長得細皮嫩肉的,還敢對咱們大吼大叫!」又一隻手猛地把她推得跌向黝黑青年面前。
    「不給你點顏色,你不知道我們歐氏集團的厲害!!」黝黑青年再重重伸手把她推得歪倒,彷彿她只是他掌心裡的一隻小小螞蟻。
    「放開我姐!」
    十一歲的小澄拚命想將她從那些人中間救出來,但是他病弱瘦小的身體根本擠不進去,他抓起庭院裡的掃帚使勁向那些人打過去,掃帚頭狠狠打在黝黑青年的後腦上!
    「想死是不是?!」
    黝黑青年震怒地放開她,摀住後腦,兇惡地瞪著小澄。趁著所有的人短暫的呆愕,小澄不顧一切地擠進人堆裡,張開雙臂護在她的身前,大聲喊著:
    「不可以欺負我姐——!」
    「呦,小兔崽子,」黝黑青年盯著小澄的眼光突然變了,由凶狠變成了令人心驚的淫褻,「毛還沒長全吧,不過老子就喜歡你這調調,來,給大哥親一口!」說著,他竟一把將小澄抓過來,一張噴著臭氣的嘴向小澄驚恐的面容湊過去!
    她大驚,曾經聽說過有些惡棍專門喜歡猥褻男童,甚至將男童綁走賣到可怕的地方!驚急之下,她衝過去一口死死咬住黝黑青年的手臂,血的腥氣頓時充滿她的口腔!
    「啊——」
    正色迷迷親向小澄的黝黑青年痛得大叫!抓著小澄的手一鬆。
    「快跑!」
    她緊緊拉著小澄的手向大門口跑,顧不得家裡的東西了,先脫離危險最重要!
    「撲通!」
    剛剛出院身體虛弱的小澄跟不上她的腳步,跌倒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去扶他——
    「寶貝,摔痛了沒有?」一隻噁心的手猛然把她撥開,黝黑青年蹲下來,右手一把捏住小澄的下巴,指腹緩慢噁心的在小澄下巴上摸來摸去,「來,跑什麼啊,讓哥哥疼你,往後就做哥哥的小情人,哥哥讓你吃香的喝辣的……」「這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們,」
    她迅速地爬起來,一把拉下黝黑青年噁心的手,吃力地將小澄橫抱進自己懷裡,努力按壓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你們愛拿什麼就拿什麼,這總可以了吧!」
    「小乖乖,哥哥只要你!」
    黝黑青年目露饞光,硬生生抓住她抱在懷裡的小澄!
    「大哥,你又喜新厭舊了!」
    「這小男孩兒看起來真讓人心饞,大哥嘗完以後記得給小弟們也嘗嘗!」
    身後,是其他小青年們邪惡的笑謔聲。
    「姐……」
    小澄死死地拉著她的手臂,聲音裡帶著恐懼的哭聲。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小澄,瘋了似的對著那些拉扯她的男人們去踩去踢去咬!不可以讓他們拉走小澄!不可以!
    可是,小澄還是慢慢的一點一點從她懷裡被拽出去!
    「姐——!」
    小澄哭喊著抓緊她!
    無數雙不懷好意的手,拉扯著跟她爭奪著小澄。突然,這些手在同一時間裡卻消失了!她用力拉扯的力道落了空,失去重心,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後腦痛得欲嘔,她眼前發黑,什麼都看不見了,雙臂仍是緊緊的抱住小澄!
    黝黑青年淫笑著趴上來,壓在她和小澄身上,臭氣熏天的嘴巴肆無忌憚地在小澄臉上脖子上親來親去,嘴裡說著猥褻的話語:「嗯麻,小乖乖,嗯麻,哥哥親得你舒服吧,嗯麻,哥哥會疼你,哥哥會讓你欲仙欲死……」
    她後腦疼痛欲裂,可是比疼痛更讓她害怕的,是那一雙雙如狼般閃爍著的充滿著淫邪與惡意的眼睛,那種害怕恐懼的感覺,幾乎要使她瘋了!
    「姐——救我——!」
    小澄顫抖著掙扎著,恐懼的淚水滴到她的臉上。啊,她的小澄,她的小澄,瘋狂的恐懼讓她死命地抱緊小澄,一隻手亂狂的揮舞著,徒勞地阻止黝黑青年對小澄的猥褻。
    不能再讓危險靠近小澄!她要保護小澄!在這世界上她唯一剩下的只有小澄!好容易才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的小澄!他甚至沒有完全復原,怎麼禁得起這樣的驚嚇!
    可是……
    她阻止不了他們!阻止不了他們猥褻強吻小澄,阻止不了他們拉走小澄!耳邊是小澄被猥褻強吻的口水聲,雙臂中小澄哭喊著掙扎著漸漸被拉走,她眼前滿是瘋狂的黑暗!小澄已經被拉走了一半,她的右臂空蕩蕩的,姐——救我——,小澄,那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黑暗中,她的手摸到了一個冰涼的硬物——
    「砰——!!!!!!」
    黑暗和混亂中,她重重地將硬物砸在那顆發出淫邪狂笑的腦袋上!
    彷彿有什麼碎了……
    然後——
    一切突然靜得可怕……
    滴答……
    滴答……
    濃稠而腥氣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臉上,她眼前的黑暗漸漸散去,如夕陽般的紅色,像血一樣的,血紅血紅……
    「姐……」
    「姐……」
    尹澄擔憂關切的聲聲呼喚將她恍惚地從過去的噩夢中喚醒。
    午後的陽光透明而迷離,她呆呆地望著小澄的面容,為什麼,他的面容依舊那麼蒼白虛弱,就像六年前,他蒼白虛弱得就像不可碰觸的泡沫,彷彿輕輕呼吸就會碎掉。
    如果當初歐氏集團不那麼咄咄逼人,那麼小澄就不用急著出院,如果後來不是她被抓進看守所,那麼小澄就不會昏迷在歐家別墅外面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也許他就可以好好地調養,現在也不會衰弱到這個地步……
    她沒有保護好小澄,是她沒用,她始終沒能將他照顧得健康快樂……
    「姐……」
    尹澄被她眼中的空茫嚇到了,他忍不住輕輕搖晃她的肩膀,幾年前她剛從那個黑暗可怕的地方出來時,就是這樣讓他心驚。
    「我不會!」
    歐辰低沉有力的聲音把她從那片黑暗中拉回。
    他眼神堅毅地看著她。雖然從她寥寥幾句話中還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他……無論任何時候,無論失憶與否,都絕對不會做出那種傷害她的事情!
    「如果你確實忘記了,那樣的小事也不值得你再浪費精力去重新想起。」尹夏沫閉了下眼睛,神情從恍惚失神中漸漸淡靜下來,「對不起,我很累,要回去了。」
    她握住小澄的手,慢慢向休閒廳的門口走去,彷彿沒有看到沈管家驚呆發怔的身影,她靜靜地拉著小澄,走出休閒廳,走出主屋。
    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有一種寒冷突然將歐辰從頭到腳淹沒!
    就像六年前那個如夢魘般痛徹心扉的夜晚……她沒有回頭,一點點眷戀和猶豫也沒有的,冰冷消失在黑夜裡……
    許久,他掩去眼底的黯然神傷,回頭看向呆立的沈管家,冷聲說:「沈管家,你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五章 1
    夜晚。
    病床上,尹澄擔心地看著站在窗邊的姐姐。已經站在那裡很久,她沉默地望著黑夜中的星星,潔白的臉龐被夜色籠罩著,眼神遙遠而空茫。
    記得姐姐剛從那個黑暗的地方出來時,渾身是傷,臉上赫然也有一道新鮮的傷痕,然而無論他怎樣心痛追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都沉默無語,眼睛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後來,她臉上的傷痕漸漸好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她彷彿也漸漸恢復過來了,如常的談笑和溫柔,只是那段被關在黑暗地方的日子成為了永久禁忌的話題。
    為什麼要將舊事翻起……
    為什麼不能讓他和姐姐徹底地將那段往事忘記呢……
    「叩、叩!」
    病房門被敲響。
    「請進。」
    尹澄輕聲說,尹夏沫也被驚醒般緩緩轉過身來。病房門打開了,一個嚴肅又略帶古板的身影走了進來,尹澄愣住,這個出現的人竟然是沈管家。
    「尹小姐。」
    沈管家禮節性地向尹夏沫鞠躬,然後,面無表情地直視她說:「首先請您原諒我的冒昧打擾,此次造訪並非少爺的授意,而是我的個人行為。」
    「請不要稱我為『您』。」
    尹夏沫略怔之後,示意請他坐下。
    「沈管家有事請講。」
    「很抱歉,今天下午您在休閒廳裡與少爺的對話被我無意中聽到了。」沈管家筆直地站著,彷彿沒聽見她的糾正,神態中帶著不諒解的刻板固執,「尹小姐,請恕我直言,您無權因為一些私人的猜測而傷害到少爺的感情。」
    「……」
    她皺眉,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來意。
    「當年法院追索尊親欠下歐氏集團債務,並且凍結帳戶、收回房屋所有權的事情,與少爺毫無關係。」沈管家聲音平板,「因為——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你說什麼?」
    尹夏沫霍然抬頭!
    她盯著面前的這位老人。從小時候她就認識沈管家,沈管家一直以來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歐辰,忠心耿耿,如僕如父。
    「是的。」沈管家目光毫不迴避,說,「當年集團的財務部門上報請示,關於尊親去世後那筆欠款的事情應該如何處理,是我替少爺決定,按照法律的規定限期追回那筆款項。」
    「歐辰會讓你幫他決定事情嗎……」她淡淡失笑,不想再聽下去,以歐辰的性格怎麼可能讓沈管家插手這些事情。
    「少爺並不知情。」
    「……」
    「就在你和少爺分手的那一夜,」沈管家聲冷如鐵,「少爺在大雨中獨自開車,發生了嚴重的車禍,重傷昏迷了整整兩個多月,當少爺終於從死亡線上活過來後,已經完全失憶了。」
    車禍?!
    腦中「轟」地一聲彷彿有層層白霧盪開,尹夏沫愕然呆立住!在蕾歐公司與歐辰多年後相遇的那一天,她曾經聽沈管家提到過關於歐辰失憶的事情。她一直以為那是偶然事故,原來竟是——
    在分手那夜歐辰就出事了嗎?!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六年前那晚的櫻花樹下,她冷漠地將綠蕾絲拋向夜空,那些因為絕望和恨意而說出的傷害他的話,狂亂搖晃的樹葉下,他蒼白驚痛的面孔,緩緩跪下的身影……
    歐辰……
    歐辰……
    猛地握緊手指,一陣劇烈疼痛的翻絞使她的呼吸窒息在胸口!就在那晚,就在她失去理性傷害了他的那晚,歐辰出事了嗎……
    她是少爺命中的魔咒啊……
    望著尹夏沫震驚失神的面容,沈管家心中充滿無奈的悲涼感。最初的時候,他以為這個女孩子是少爺的陽光,少爺因為她而漸漸會微笑、會期待、會心神不屬、會在深夜裡凝神為她親手製作各種東西。
    然而那一晚,她是那麼殘忍和冷酷!
    在庭院的大門外,他雖然聽不到她對少爺說了些什麼,卻從敞開的院門看到了一切!滂沱大雨中,少爺跪在樹下漆黑的剪影,他幾次忍受不住想要衝過去將少爺扶起來,可是那樣尊貴倨傲的少爺會無法容忍被人看到如此卑微的場景吧……
    當少爺終於緩慢地從庭院裡走出來,是四個小時以後。雨水將少爺全身淋得濕透,漆黑的頭髮黏在少爺蒼白的臉上,滴答滴答落著水珠,少爺走得很慢,背脊卻挺得筆直。拒絕了他的攙扶,雨中,少爺緩緩回頭又望向那個庭院,眼神中的絕望讓他至今都無法忘記。少爺命令司機從車裡出來,獨自一人坐進了駕駛位,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在他和司機的驚慌無措中,少爺駕車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消失在漫天大雨的夜晚!
    他當時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是一場災難……的
    當他接到警察局的電話趕過去時,少爺已經滿身鮮血地被推進醫院的急救室,警察說是車禍。手術整整持續了將近一天的時間,老爺也從法國特意趕來,而少爺始終昏迷不醒,醫生說是除了外傷和內臟器官的損傷,還有淤血積在少爺腦部,壓迫住了神經,情況非常危險。
    車禍……
    又是車禍……
    少爺的車禍是意外,還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尊貴的少爺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孩子而……
    可是那個女孩子對少爺的傷害,是不可原諒的!所以當歐氏集團將是否追索尹夏沫養父欠款的請示文件呈報給老爺時,他告訴老爺,那個女孩子應該為她對少爺曾經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只是那些被僱傭去查收財產的人會如此粗暴,竟然試圖猥褻您和您的弟弟,並且使您發生傷人事件以致入獄,是我當時未曾預料到的。」沈管家聲音凝重地說,同時深深對尹夏沫和尹澄鞠躬,「道歉也許為時過晚,然而我仍舊想向兩位表示歉意。」
    尹夏沫看著他,驚愕、茫然和痛苦在她的眼睛裡混合在一起。
    「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的。」
    「包括小澄在歐家別墅外面昏迷暈倒,被淋了一夜的雨,卻無人過問甚至沒有人打電話喊救護車,」她呼吸急促起來,緊緊盯著沈管家,「也是——你做的嗎?」
    「姐,當時不是沈管家……」
    病床上,尹澄吃力地坐直身體,對姐姐解釋說。
    姐姐因為打傷那個黝黑青年被警察抓走後,他又怕又慌,怕姐姐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受苦,怕姐姐真的被判刑該怎麼辦。慌亂中,他只想到有一個人能夠救姐姐,於是來到了歐氏別墅的大門口。
    可是,不管他怎麼懇求,別墅的管家和傭人都不肯讓他進去,也不肯告訴他歐辰在什麼地方。他抓住別墅大門的鐵欄哀求,一個粗壯的男傭將他拖出去,摔在門外的地上,他失去意識昏迷了過去!
    醒轉時,已經是半夜,天空下起了雨,而他依舊是躺在別墅外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帶來刺骨的寒意,他看見別墅裡黑漆漆一片,彷彿毫無生息,掙扎著他再次起來按鈴,或許歐辰哥哥已經回來了,或許歐辰哥哥正在裡面睡覺……
    然而仍然沒有人肯替他開門……
    一陣眩暈之後,他又昏迷在滿地雨水裡……
    「是我吩咐他們的。」沈管家面無表情地說,「別墅不歡迎任何打擾,也不歡迎任何閒雜人等。」守護昏迷中少爺的時候,他接到別墅劉管家的電話請示,看著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少爺,他冷硬地回復了劉管家。
    「你似乎覺得你做的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
    尹夏沫強自克制住情緒。
    那時候小澄剛剛出院,原本就沒有恢復的病弱之體在昏迷中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立時又惡化起來,轉化成來勢洶湧的腎病和其他內臟器官的併發症。由於這些併發症,小澄的身體始終不能調養到一個比較好的狀態,現在甚至不能透析,只能用換腎手術來爭取最後的生機。而且,醫生警告過她,就算做完換腎手術,小澄也……
    「眼看著少爺的感情和生命受到傷害,那些事情在當時對我來說,確是理所應當的。」
    「你要怎麼對待我,我無話可說,」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可是,小澄那時候只是一個孩子!你難道竟然一點歉疚的感覺都沒有嗎?」
    沈管家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自責。
    「我會為我做過的事情負責。可是您誤會是少爺授意對您做這一切,讓我感到詫異。」
    「……」
    她心中苦澀。原來,過去都只是一場誤會嗎?可是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所有的傷害都已經造成,所有的錯誤都很難去彌補。
    沈管家直視她,說:
    「因為少爺是用他的生命來愛您,他不會也不可能做出任何讓您痛苦的事情。請您珍惜少爺的感情,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
    「又是尹夏沫……」
    酒吧裡,玫瑰紅色的燈光迷離而夢幻,玫瑰紅色的圈型沙發裡,沈薔邊說邊放下手中前天的舊報紙,夏老闆隨手將它拿了過去。遠處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使得酒吧裡的客人無法接近這個角落。
    「哦?」
    報紙上面《豪門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的偌大字眼觸目驚心,夏老闆若有所思地看著。華錦……這個記者倒是有通天的本事,當年他命人將尹夏沫在看守所的記錄全部銷毀,沒想到竟然百密一疏……
    「也許婚禮會取消,歐氏集團怎麼會可能接受有案底的新娘。」
    沈薔心情複雜地看向身邊的洛熙。雖然橘子日報爆出的尹夏沫過去曾經入獄的新聞,很快就像泡沫一樣被壓到水面以下,其他所有媒體都只報道了一天就突然全都閉嘴了,但是上流社會已經全都知悉了這件事情。那個記者寫的有根有據,應該不是憑空捏造。
    昏暗的燈光下,洛熙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見,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沈薔原本希望尹夏沫嫁入豪門可以使得阿洛看清楚那女孩子虛榮功利的真面目,那個女孩子不值得他這樣!
    可是——
    他越來越沉默的氣息,越來越蒼白的面容,卻使得她膽顫心驚起來,彷彿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彷彿他隨時會在人世間消散。
    「你不能再喝酒了!」
    沈薔忍無可忍地將他手中的酒杯奪走,洛熙木然地望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好像他所擁有的最後一樣東西也被人搶走了。
    「她值得你這樣嗎?她究竟有什麼好?!不過是個飛女而已,為了名利不擇手段,一心只想往上爬,你為了她做了多麼多事情,她一旦有了嫁入豪門的機會就將你拋之腦後……」
    「夠了!」
    不想聽到這些,洛熙勉力站起身,忽然他的身子微一踉蹌,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這些日子因為失眠從沒有入睡,眼前一片漆黑,腦中猛地劇烈眩暈起來!
    「阿洛……」
    沈薔焦急地扶住他,感覺他身體冰涼,虛弱得就像白霧中的夜露。
    「……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這麼涼……」
    「大哥,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漸漸從眩暈的漆黑中隱約看清楚面前的事物,洛熙克制住身體的不適,對夏老闆打了個招呼,然後掙脫開沈薔的雙手,緩慢地向酒吧外走去。今晚沈薔硬要拉他出來,說是曾經對他有恩的夏老闆要見他,結果不過是她找的一個借口而已。
    《天下盛世》已經殺青了,他再沒有什麼責任和牽掛,世界原本就是黑暗和冰冷的,他只想守在自己的房間裡,不想去見任何人,也不想聽到關於她的任何事情。
    「洛熙!」
    沈薔也站起身想要追出去,他蒼白失血的面容和冰冷虛弱的身體好像是生病了,不能讓他一個人呆著,如果他出了什麼事……
    「讓他去吧。」夏老闆沉聲說,阻止住她,「有些傷口需要一個人獨自去舔拭,讓他安靜一下。」
    「可是他喝了很多酒……」
    望著洛熙清冷孤單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門口,沈薔心裡痛得發緊。
    「我會安排。」
    夏老闆對遠處的大漢們招了招手,一個大漢走過來,夏老闆低語幾句,那大漢點頭,隨後也離開了酒吧。
    走出酒吧。
    繁華的街道上有來來往往的汽車和行人,洛熙的身影被路燈拉成斜長的陰影,他空茫地仰起頭,只見漆黑的夜幕中掛著幾顆寂寥的星星。呆呆地站在夜色裡,迎面而來的冷風忽然使得體內的酒意被激了起來,胃中一陣難受得克制不住的翻絞,他吃力地走進旁邊一條黑暗的小巷裡——
    「嘔——」
    扶住小巷的牆壁,洛熙蒼白著臉孔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他的身子難過得彎成蝦米般,順著牆壁慢慢滑下。
    曾經進過看守所嗎……
    以她那樣忍耐淡靜的性格,竟被逼得做出觸犯法律的行為,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吧。在那些日子裡,她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他想要見到她!
    想要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想知道她是否已經從舊事中痊癒了,如果她什麼都不想說,那他就靜靜地守在她的身旁……
    漆黑的夜色裡。
    幽長的小巷。
    痛苦像一隻冰冷的手將他的內臟揪緊翻絞,蜷縮著嘔吐著,洛熙蒼白的臉色就像夜晚河流裡飄著的白色花瓣,淒清而單薄,在如死去般的嘔吐中,他的睫毛漸漸被淚水濡濕。
    可是,她是不需要他的…
    她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
    歐辰會因為她的過去而放棄她嗎……
    如果她被放棄,他一定會去嘲笑她,會讓她後悔曾經拋棄了他!然後……他才會原諒她……把她抱在懷裡,愛她寵她,給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再也不讓她離開……
    劇烈的嘔吐將他全身的力量都掏空了,兩滴淚水靜靜緩緩地從洛熙臉頰滑下,就像夜幕中的星光,那淚水在小巷的黑暗中,悄無聲息。
    歐辰……
    又怎麼可能放棄她……
    多少次在歐辰的眼睛裡看到對她的感情,濃烈得彷彿她是唯一的光芒,又怎麼可能因為所謂的過去而放棄她……
    只是癡人說夢罷了……
    命運似乎是將她和歐辰纏繞在一起的,而他,不過是多餘的,從出生那日起,他就是多餘的……
    「洛先生!」
    一陣尋找的腳步聲從小巷外傳來,那大漢發現了巷裡黑暗處的洛熙,匆匆走過來,想要去扶起他。
    拒絕了大漢的攙扶,洛熙吃力地扶著牆壁努力站直身體,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淚水和脆弱的痕跡卻已蕩然無存。
    「洛先生,我送您回家。」
    「……不用。」
    洛熙的身影孤孤單單,他緩慢吃力地走出小巷,夜幕中的星光淡淡灑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滴寂靜的淚水。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三天後……
    她將會是別人的新娘……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五章 2
    秋日的天空蔚藍清爽。
    舊式皮箱敞開放在桌上,裡面已經放滿了十幾年來的貼身物品,一隻略顯蒼老的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鏡框。陽光灑照著玻璃鏡面裡的照片,那時候少爺只有兩歲,蹣跚地跑在綠茵茵的草坪上跟貓玩耍,一不小心差點跌倒,他及時從身後將少爺扶起來,少爺回頭看他,臉上露出孩童稚氣的笑容。
    望著那張照片良久良久。
    沈管家將鏡框慢慢放進皮箱,「茲——」,拉鏈緩緩拉上,他提起沉重的皮箱,緩步轉身向門口走去。
    「聽說你辭職了?」
    門口處,一陣腳步聲響起,纖細修長的身影,竟然是尹夏沫。望著老人手中的皮箱和花白的頭髮,她的聲音低沉淡靜。
    當在病房裡得知過去的事情都是沈管家一手策劃時,她以為自己會因為小澄當年驟然加重的病情和黑暗地方裡那些可怕的回憶而怨恨他,可是,對這個倔強而日漸衰老的老人,她卻始終恨不起來。
    來到別墅,在客廳等候歐辰時,沒有看到素來盡職的沈管家出現。詢問之下竟然聽女傭說沈管家已經辭職,正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她吃驚,然後心中一陣黯然,問明沈管家臥室所在便起身而來。
    「是,尹小姐。」
    沈管家對她鞠躬,神態不卑不亢。
    「是為了六年前的事情嗎?」她皺眉。
    「是。」
    「我以為,你並不後悔你所做過的事情。」
    「是,我並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看著昏迷重傷在病床上的少爺,也許我會選擇做出同樣的事情。」沈管家年老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可是,我當年的行為使少爺被您長期誤解,使您遭受到了合理懲罰範圍之外的災難,更使您的弟弟無辜受到牽累,這些後果都應該由我承擔。」
    「你承擔後果的方式,就是離開歐辰嗎?」她淡淡地說。
    「您即將和少爺結婚,應該很討厭看見曾經傷害過您的我繼續留在少爺身邊。」沈管家眼角有皺紋,彷彿忽然老了五歲。
    尹夏沫凝視他。
    半晌,她的眼睛裡有種複雜的神情,說:「如果是因為我而決定離開,那麼,就為了歐辰而留下來吧。」
    「……」
    沈管家呆住。
    「過去的事情,究竟誰對誰錯又哪裡說得清楚。」她唇角微微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雖然在危難的時候,逼債如同雪上加霜,可是那原本就是我養父欠下歐氏集團的錢,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雖然我怨恨你們竟然忍心讓小澄在別墅門外的大雨中昏迷整整一夜無人問津,只是,我又何曾沒有任性地折磨過歐辰。因因果果,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報應,我無法做到問心無愧,又有什麼資格趕你走呢?」
    「尹小姐……」沈管家動容,頓了一頓,又搖頭說,「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沒有資格再留下來。」
    看著這個固執的老人。
    尹夏沫輕吸口氣,說:「即使你走了,又能彌補些什麼呢?……留下吧,不要讓歐辰身邊再少一個親厚的人,歐辰離不開您,您——恐怕也離不開歐辰吧。」
    「至於我,」她的眼底澄靜如琥珀,「如果需要,我可以讓眼睛過濾掉任何不想看到的事物。」
    說完,她將老人手中的行李箱接過來,重新放回桌上。7
    走出沈管家的臥室。
    尹夏沫心裡一片寧靜,在秋日的陽光裡,過去的事情在終於知道真相之後如同烏雲被漸漸吹散。曾經怨恨過他,以為那些都是他的報復,以為他以前對她的感情只如對洋娃娃一般,喜歡就要佔有,得不到就要毀掉。
    可是——
    原來是她誤會了他。
    在那個櫻花樹下的分手之夜,他竟然……
    陽光照耀的地面上,有一個斜長的投影,她怔怔地抬起頭,那人赫然正是歐辰。他站在走廊裡的落地玻璃窗前,不知已經站在那裡多久,光線從身後漫射而來,他的輪廓彷彿被太陽的光芒鑲上金邊,手腕上的綠蕾絲在秋日微風中輕輕飄飛。
    「你——是來找我嗎?」
    聲音裡有壓抑的黯然,歐辰凝視著她。當傭人告訴他,她正在客廳等候時,短暫的欣喜過後卻是一陣心慌。方纔她與沈管家的對話,他也聽到了。雖然感激她挽留下來了沈管家,可是又擔心她的不介意是因為不會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來找他。
    是由於無法寬宥六年前的痛苦往事而要求取消婚禮嗎?
    「是的。原本前兩天就打算來的,但是醫院裡小澄透析的時候反應比較強烈,所以今天才過來。」她輕聲說。
    「現在怎樣?」
    「已經恢復過來了。」
    兩人邊走邊說,歐辰帶她走進書房,那裡很安靜,沒有傭人。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書桌,深綠色的窗簾。六年前她經常在這個房間安靜地做功課,他在旁邊看一些公司的情況匯報。偶爾抬頭,她會發現他正出神地凝視著自己,眼睛像春日湖泊的水面一樣是明亮的綠色。
    書房裡跟六年前幾乎完全一樣,只是桌上多擺了一些照片相框。
    各式原木的鏡框裡,有些照片的場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以為只有一份,只被藏在她客廳的木盒裡。一張是校園的廣場上,少年的他輕彎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個吻;一張是湖邊,年少的她背倚著加長林肯,溫柔地用毛巾為晨跑回來的他擦拭汗水。
    有一些是新的照片,一張是為蕾歐拍廣告時,她在蔚藍的大海裡扮成可愛的小美人魚;一張是傍晚的彩霞中,她低頭為他纏系綠蕾絲,重重疊疊的綠蕾絲纏在他的手腕上,兩個人彷彿被霞光映成一幅畫……
    還有一些照片的鏡框被掩映著看不清楚,望著那些照片,她的心如同被重重地擰了一下,疼痛慢慢擴散開來。
    「剛剛收到了偵訊社傳真過來的調查結果,正打算拿到醫院給你看。」歐辰拿起一份文件,遞到她的面前,凝聲說,「雖然是沈管家授意通過法院收回你們的房子和凍結銀行帳戶,不過,那些欺負你和小澄的人並不是沈管家派去的。他們是一夥流氓,想趁火打劫,在歐氏集團正式接收房子之前將值錢的東西搬走,不料正好被你們撞上,所以冒充是歐氏集團的人員。」
    尹夏沫驚住。
    翻開那份文件,她手指一顫,昔日那個黝黑青年的照片赫然印在紙頁上,濃稠的血腥氣,猥褻猖狂的笑聲,她閉上眼睛,努力不讓黑暗再次將她包圍!
    「他已經死了。」
    「……」她臉色蒼白,「是被我……」
    「不是。當時他住院一段時間就康復了,但是三年後在一次鬥毆中被人打死了。」原打算將那個欺負她的黝黑青年抓過來,讓她決定如何處置,卻料不到那人居然已經死了。
    慢慢將文件合上。
    尹夏沫望著窗外的陽光,時間一晃而過,所謂的恩恩怨怨在上天的安排面前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夏沫……」
    歐辰的低語將她從思緒中喚回,抬起頭,她察覺到他的嘴唇抿得很緊,眼底的黯綠深幽無底。
    「……如果你今天來,是因為無法原諒過去的事情而要求取消婚約……」
    她睫毛微顫,定定地望著他。
    「我不會同意。我會補償你,所有因為我而受到的傷害,我都會補償你。我會讓你過得幸福,愛你所愛的一切,再不讓你害怕,不讓你難過或者流淚,我會努力讓你成為最幸福快樂的人。」突然伸臂將她擁入懷中,歐辰的下頜放在她的頭頂,聲音沙啞地說,「所以……不要取消婚禮,不要在我幸福得不敢置信的時候,讓我再次墜入地獄……」
    「歐辰……」
    她掙扎著想從他的懷中仰起頭,可是他緊緊地抱住她,彷彿在恐懼什麼,不肯讓她哪怕稍微地離開。於是,她只能在他的雙臂的禁錮中,輕聲說:
    「我今天是來道歉的。」
    「……」
    「對不起,我一直誤會那些事情是你做的,怨恨了你很長的時間。」她對著他的胸口說。
    「……」
    歐辰的手臂頓時僵住!
    這代表著……她開始接受他了嗎?鬆開她,他如石雕般望著她仰起的面龐,陽光灑在她的眼睛裡,寧靜而清透。
    「那晚……你出了車禍?」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靜靜流淌,想起沈管家在病房裡說過的那些話,心中的歉疚更加濃深了些。雖然告訴自己那也許不過是一場巧合的意外,可是……莫名的不安讓她始終無法釋懷……
    車禍……
    歐辰心中慢慢重複著這兩個字,苦澀的滋味彷彿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絕望狂亂的夜晚……
    …………
    ……
    大雨中。
    無人的公路,他瘋狂地將車速加到最大,雨水狂亂地打在車窗上,空中炸開閃電和驚雷,白茫茫的雨世界,他知道她已經徹底將他逐出了她的世界,她從沒有喜歡過他,也將永遠不會原諒他……
    雪亮的燈光!
    一輛巨型卡車突然出現在公路前面!
    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他木然地聽著雨水嘩嘩從車窗滑落,什麼都不再能看得清楚,只有她絕情冰冷的話語和漠然離開的背影在腦中撕扯翻湧……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無論讓他付出什麼代價,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霧裡,她的背影是漆黑的,彷彿隨時會消散……
    「除非——」
    沒有回頭,她望著黑漆漆的夜空,背影冰冷。
    「——你死掉。」
    死掉……
    她就會原諒他了吧……
    卡車雪亮眩暈的燈光中,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鬆開了握著方向盤的手。寂靜的雨世界,卡車刺耳的剎車聲,轟然的巨響……
    死掉……
    她就會原諒他了吧……
    ……
    …………
    「那是一起意外事故。」
    歐辰平靜地說,不想再過多地談論這個話題,他轉身去書桌上拿起一份名單,對她說:「婚禮的請柬已經送出去了,你看一下有沒有漏掉你的朋友們。」
    「真的嗎……」
    雖然罪惡感可以因為那只不過是一場意外而減輕一些,可是,為什麼看著面容無波的歐辰,她心中的不安卻更加強烈了,是她做錯了吧,當時年少任性的她是那樣狠狠地傷害了他……
    「是的。」他淡淡的說,「你不必再想這些事情。後天我們就會結婚,那些過去的事情都已經不重要。你只要記得……」
    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他凝視著她,眼中有暗亮的光芒。
    「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
    在他的凝視下,她的思緒變成一片空白,有種難以言訴的顫抖和溫暖在血液裡流淌開來,然而恍惚間一個寂寞如霧的影子從她心頭緩緩閃過,讓那股溫暖又漸漸消失無蹤。
    她是注定不會幸福的人吧。
    或者,她也並不在意那些幸福。幸福只不過是虛幻的泡沫,七彩斑斕地在空中飄著,輕輕一握就會碎掉。
    ******
    尹夏沫原本打算直接從醫院到婚禮現場就可以了,但是尹澄堅決反對,說姐姐應該是幸福甜蜜的新娘,從醫院出嫁太不吉利了。她覺得從小澄嘴裡聽到「吉利」兩個字很有趣,小澄卻不理會她的取笑,居然說動了醫生們同意他回家兩天。
    於是她和小澄在婚禮舉行的前一天,回到了家中。珍恩將她們送到樓下就連聲喊著已經約好了做美容,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夏沫的婚禮上,又開著車跑走了。
    打開大門,她以為久未居住的房屋應該是灰塵飛揚的,然而竟明亮整潔纖塵不染,地板乾淨得可以當鏡子,沙發的套罩似乎也是被洗乾淨後重新罩上的,客廳的桌子上居然還擺著一個插滿了盛開的百合花的水晶花瓶。
    黑貓「喵」地一聲精神十足地從陽台竄出來,尹澄驚喜地抱著它又親又摸。
    是歐辰……
    尹夏沫打量著被收拾得煥然一新的屋子。房子的鑰匙她給過歐辰一套,讓他幫忙暫時照顧黑貓。他竟是如此細心的男人嗎?是六年之後的他改變了,還是六年之前的她沒有發現。
    傍晚尹澄穿上圍裙準備做飯,說是好久沒做飯給她吃,手都有點癢了。她將他拉出廚房,他又笑著擠進去,最後只得每人各做了兩道菜,她做的是他愛吃的,他做的是她愛吃的。
    吃晚飯的時候,尹澄有點興奮。
    他不停地問她明天的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他真的可以挽著她的手進入禮堂嗎,需不需要找一個父輩的人來陪她。萬一他踩到她的長裙怎麼辦,萬一他不捨得把她交給歐辰怎麼辦,婚禮當天的捧花還是用新鮮的最好,他明天清早就要跑到花店去買!
    尹夏沫微笑著回答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直到覺得太興奮會影響他的休息,她才命令他立刻回臥室休息。
    月光從客廳的窗戶照進來。
    她望著忽然安靜下來的屋子,心中一片靜靜的回聲,彷彿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默默走進自己的臥室,雪白的婚紗就放在她的床邊,皎潔的月光將婚紗灑照得有種聖潔的光芒。
    她席地而坐。
    望著窗外的月色如雕像般一動不動。
    良久。
    黑貓悄悄跑了進來,偎進她的懷裡,她的手指緩慢地撫摸著黑貓的皮毛,腦中卻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者她什麼都沒有在想。這樣是最好的吧,她能做到的,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
    同樣的月光。
    歐辰站在陽台上,他雙手扶著欄杆,手腕的綠蕾絲在夜風中飛舞。他的眼睛黯綠如森林,也許他會因為對她的脅迫而受到懲罰,但是只要能夠和她結婚,能夠將他和她的名字維繫在一起,他願意用一切去交換。
    他祈求上天。
    將這最後一次留住她的機會賜予他。
    同樣的月光。
    洛熙沉默地坐在深紫色的沙發裡,他已經坐在那裡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也不覺得飢餓。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如同梔子花般雪白,眼珠卻漆黑漆黑,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洞。
    明天她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
    她真的……
    要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嗎……
    明天……
    他還有明天嗎……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六章 1
   
    清早時分,珍恩就敲響了大門。她神采奕奕,穿著一身如粉色玫瑰花瓣般可愛美麗的紗裙,手裡還捧著一大束白色紗絹簇擁著的新鮮的百合雛菊,露珠在花朵上晶晶盈盈。
    「我好看嗎?」
    將新娘捧花交給尹澄後,珍恩開心地在客廳中央旋轉,粉紅色的層層紗裙在空中蕩出甜蜜靈動的圓圈,她的臉興奮得紅撲撲的,彷彿新娘是她,而不是微笑著坐在沙發裡的尹夏沫。
    「珍恩姐很漂亮,裙子也很好看!」
    小心翼翼地將捧花放好,尹澄笑著用力點頭,心裡的幸福感就如那些花兒一樣綻放開來。姐姐要出嫁了,雖然捨不得姐姐嫁人,雖然捨不得從此在她生命裡有了比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姐姐從此有了她的家庭,將來會有可愛的小寶寶,今天應該是姐姐最幸福的一天。
    「裙子是歐辰準備的,昨天的美容也是歐辰準備的。」珍恩停下旋轉,笑盈盈地望著夏沫說,「夏沫,歐辰真的很寵你呢,一點都不捨得讓你勞累,而他自己把婚禮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到了!甚至潘楠的伴娘服……哈哈,一會兒她來了你就知道了!」
    清晨的陽光將尹夏沫的面容照得潔白如象牙。
    她的笑容很平靜。
    靜靜地聽珍恩嘰嘰喳喳地說話。
    「夏沫……」珍恩坐到她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會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歐辰那麼愛你,他簡直可以將全世界都放在你的腳下!對了,你知道那個可惡的爆週刊吧,歐氏集團已經將它完全收購了,橘子傳媒也被歐氏集團併購了大量股份,所以往後再也不會有記者說你壞話,今天的婚禮也一定會非常非常圓滿!」
    尹夏沫微怔。
    那些關於記者的事情她並不很關心,只是珍恩的聲音是那麼興奮快樂的,她的手卻微涼而緊張。
    「珍恩……」
    「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會幸福!夏沫……真的,你會幸福的,你的選擇不會錯,你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珍恩試圖用這樣的語氣來說服自己,是的,夏沫一向的決定都是正確的,這次也不會例外!可是,她的眼中卻突然湧出了淚花,趕快低下頭去,狼狽地擦著淚水。
    「珍恩姐!」
    尹澄將紙巾遞給珍恩,看著她流淚的模樣,心裡忽然也重重地酸了起來。他趕忙輕咳一聲,笑著說:
    「謝謝珍恩姐買來了捧花,這樣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我會的。」尹夏沫反握住她的手,珍恩眼睛紅紅地抬起頭,她對珍恩微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會後悔。你放心,我也會努力……讓自己幸福的……」
    「嗯!」
    珍恩的眼淚嘩地又湧了出來,她又哭又笑,狼狽得像孩子一樣,連聲喊著說:「哎呀,我真像一個傻瓜……啊,我的妝,我的妝一定花了!」
    就在屋裡鬧哄哄充滿快樂和不捨的氣氛時,潘楠趕來了。
    果然如珍恩所說,潘楠的伴娘服是很值得一看的。因為素來不喜粉紅色和裙子,歐辰派來的服裝設計師為她特別設計了帥氣又別緻的伴娘裝。
    白色的雪紡紗長袖襯衣,粉紅色的緊身小馬甲,馬甲下面綴著一層粉色的蕾絲,細細透明,宛如一層輕盈的裙擺,下身是白色的緊身長褲,白色的長靴,靴上點綴幾顆粉色的水晶,又如男孩子般俊秀,又透出幾分女孩子的嫵媚。
    潘楠沒有像珍恩一樣哭哭啼啼地傷感,送上祝福之後她就開始麻利地動手幫夏沫穿婚紗。珍恩飛快地整理好自己哭花掉的妝容,也來幫忙給夏沫做新娘的造型。
    歐辰原本指定了著名的新娘化妝造型師,但是尹夏沫說只要珍恩就足夠了。
    早晨的陽光如水晶般透明。
    尹夏沫靜靜地坐在臥室的梳妝鏡前,雪白的婚紗已經穿在她的身上,細細的絹紗錦緞被陽光照耀出柔和的光芒,恍如是在聖潔唯美的夢境中。
    潘楠為她輕輕梳著長髮,珍恩將粉底胭脂擦在她的臉上,潘楠為她從歐辰買來的成打成打的高跟鞋中挑選出一雙最合適舒服的,珍恩將她的頭髮鬆鬆挽起,一串含苞待放的小小茉莉花插入她的黑髮,幾縷微卷的長髮垂下,浪漫又清新。
    寧靜地,尹夏沫坐在臥室的梳妝鏡前。
    陽光拂照著她潔白的肌膚。
    琥珀色的眼瞳。
    如玫瑰花瓣的雙唇。
    精緻的下巴。
    優美修長的脖頸。
    如象牙般白皙清瘦的肩膀。
    陽光緩緩輕柔地流淌……
    「好美啊……」
    珍恩低聲讚歎,站在客廳中央穿著婚紗的夏沫聖潔美麗得如同是從天國的傳說中走出來的女神,那種光芒讓她的眼睛都微微眩暈。
    潘楠也出神地望著夏沫。
    她不知道為什麼夏沫會突然決定嫁給歐辰,也不知道在夏沫和洛熙之間發生了什麼。她曾經問過夏沫,夏沫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告訴她說,那是她的選擇。
    雖然惋惜夏沫和洛熙最終沒有走在一起,雖然曾經期盼夏沫和洛熙能夠破鏡重圓,可是夏沫依舊是她的朋友,她會尊重並且支持夏沫的任何決定。
    尹澄微笑地看著姐姐,忽然眼眶濕潤了起來,他低頭將新娘捧花拿起,緩步走過去,將那束鮮花送到夏沫的懷中。
    「姐,祝你幸福。」
    晨光中,他含笑輕輕擁住姐姐的肩膀,將他所有的祝福送給她。
    白色的加長豪華勞斯萊斯房車停在樓下。
    美麗的粉色玫瑰花環。
    白色制服金紐扣的司機靜靜守候在車旁。
    歐氏集團負責安排婚禮的公關部曾經要準備浩大的車隊來迎接她,尹夏沫拒絕了,她對歐辰說,她不想要過多的喧嘩,只想平靜地到達舉行婚禮的禮堂。
    歐辰凝視她片刻,應允了。
    白色的加長勞斯萊斯房車在上午的陽光中緩緩行駛。
    陽光明媚而刺眼。
    風卻很大。
    大風將道路兩旁的樹木猛烈地吹著,枝葉嘩啦啦地劇響,光影在樹葉間被狂亂地篩碎,透過車窗,車內的光亮忽明忽暗,如同不停變幻的黑白投影。
    車內的空間非常寬敞,潘楠和珍恩坐在一排,面對面坐的是尹澄和尹夏沫。尹夏沫懷抱著百合雛菊的捧花,唇角依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笑容平靜而遙遠。
    車內充滿熱烈的氣氛,珍恩快樂地談笑著,問小澄要代替父親的角色將夏沫送到歐辰身邊會不會緊張,問夏沫和歐辰打算去哪裡度蜜月,讓夏沫婚禮結束後一定要記得將捧花扔給她……
    莫名的不安和內疚讓珍恩不敢去看夏沫的臉,只是不停地說著笑著,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她不敢讓自己停下來,不敢讓車內的氣氛有一點點的凝滯。夏沫會幸福的,大家都會幸福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這樣的,一定一定是這樣的!
    加長勞斯萊斯突然剎車!
    車內四人的身體都被震得微微顛了一下,然後聽到司機按響了喇叭,又過了一會兒,司機再次按響喇叭,似乎是想要讓前方的車輛讓開道路。
    珍恩疑惑地扭頭望去,透過車子的前擋風玻璃,遠遠地看到一輛橫攔在路上的汽車和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震驚地張大嘴巴,然後驚慄地又轉頭向夏沫看去。
    「他真的來了……」
    定定地望著車前方的那個人,潘楠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昨晚她實在擔心洛熙,忍不住給他打電話,終於接通後,電話那端他低啞微弱的聲音讓她突然恐懼了起來,彷彿他的生命如同流沙,正隨著夏沫一分一秒即將臨近的婚期而飛快消逝!
    於是在一種突出其來的衝動之下,她透露了夏沫今天去教堂的僻靜路線。是最後的機會了吧,屬於那兩人的最後的機會……
    風將樹木吹得劇烈搖擺。
    明亮刺眼的陽光。
    金黃色的樹葉,安靜的道路,白色的寶馬車橫亙在前方,洛熙靜靜地倚車而立。他好像已經在那裡很久很久,黑玉般的髮絲上還有晶瑩剔透的晨露在閃亮。
    樹葉間晃動的光影將車內的世界搖曳得明暗不定。
    盛開的百合花靜靜躺在尹夏沫的臂彎,她的面容卻比百合花瓣還要雪白失色,遠遠地凝視著那人,如同隔了千山萬水。她僵硬地坐著,手指不由自主地將捧花周圍的絹紗握得「沙沙」輕響。
    ******
    聖彼得大教堂裡空曠安靜。
    陽光從巨大的玻璃窗灑進來,彩色的玻璃上描繪著各種畫面,恍若是來自天堂的神聖光芒,教堂頂部的天穹繪有恢弘的彩色壁畫,婚禮的來賓們在外面還沒有入場,只有歐辰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教堂內。
    他穿著黑色筆挺的禮服。
    默默出神。
    半晌,歐辰緩慢地轉過身,暗烈的目光從一排排空的座位望向禮堂的入口,胸口湧出一股滾燙的熱流。今天她將要身披雪白的婚紗從那裡向他走來,從此她的名字將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她將成為他的妻。
    永不分離。
    ******
    車內,潘楠暗暗歎息了一聲,她只希望夏沫能夠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珍恩的神情裡卻有種隱約的惶恐,目光從夏沫那裡移到尹澄身上,看著尹澄那因為婚禮而興奮卻蒼白虛弱依舊的面容,她的心緊緊揪在一起。
    「姐……」
    尹澄怔仲地看著姐姐,不知道洛熙哥哥的出現會不會將姐姐的婚禮打亂。
    樹葉劇烈地搖晃著,一道刺目的陽光亮晃晃地透過車窗玻璃照在尹夏沫的眼睛上,她靜默著,緩緩地垂下睫毛,幽長的睫毛在潔白的面容上映下兩彎烏黑的陰影。
    盛開的百合花和雛菊放在車座上。
    她手指微顫,雙手交握了一下,良久,彷彿終於下定了主意,輕輕伸出右手將車門打開。
    「夏沫!」
    珍恩焦急地伸手想將她拉回來,潘楠卻立刻擋住了珍恩,凝聲說:
    「再給她一次考慮的機會吧!」
    秋日的風狂烈而清涼。
    走出帶著玫瑰花環的白色加長勞斯萊斯房車,尹夏沫雪白的頭紗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如白霧般籠罩著她。
    她緩步走向洛熙。
    洛熙穿著白色的禮服,看著她走來的身影,他的身子頓時變得僵硬而緊張。她走得很慢,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燦爛的陽光中,純潔的新娘,她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他,如同即將和他一起走向婚姻的聖殿。
    秋日的風中。
    她走到洛熙的面前,仰起頭,樹葉慌亂篩下的金子般的光影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裡。
    「你又來做什麼呢?」
    她淡淡地望著他,雪白的婚紗被陽光照耀得明亮而刺眼。
    「是啊……我來做什麼呢……」
    洛熙的聲音低啞悲傷,有些茫然,彷彿是在問著他自己。
    「……我能求你不要嫁給他嗎……」
    清晨的露珠濡濕了他的黑髮,他的面容蒼白得驚人,彷彿他全部的生命都燃燒殆盡了。
    「……可是……你是那麼的冰冷固執,就好像一面沒有缺口的冰牆,從來不會因為我而改變什麼……夏沫,我能來做什麼呢……你會因為我,而不嫁給歐辰嗎?」
    明知道不可能,可是洛熙仍然盯著夏沫得眼睛,只要看到一點點曙光……
    可是……
    一絲光亮都沒有……
    尹夏沫只是顫抖著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不會,就算明知我有多痛苦,你也不會心軟。」蒼白的嘴角輕輕帶出一朵虛弱的笑容,「你就是這樣的,夏沫,我多瞭解你,你的心是用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做成的,而我融化不了你……」
    她的心一陣猛烈的劇痛,如同心臟正在被寒冰般的剪子一下一下地緩慢地剪開,每一片碎片都淋漓著鮮血!然而,愈是疼痛,竟愈是清醒,她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地響在風中。
    「是的,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冷酷無情,隨便一個人都比我好……你來幹什麼,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我來跟你求婚。」
    陽光從搖晃的樹葉間穿透而下。
    他輕輕地微笑著,笑容溫暖而脆弱,聲音縹緲卻又真實。
    「什麼?」
    尹夏沫耳膜轟地一聲,流血的心底彷彿有一層一層的霧氣盪開,她恍惚地望著他,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隱約的白霧中,眼前恍若展開一卷畫面,有他、有她……
    「我來,是在你還沒有嫁給他之前,向你求婚。」
    握住她的手腕,洛熙將她拉向他!他的眼珠漆黑漆黑,蒼白的唇邊那抹笑容輕柔美麗。被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掌熾熱滾燙,絕望窒息的氣息將她重重地包圍住,她竟頃刻間又心如刀絞了起來!
    那樣的生活……
    是不屬於她的啊……
    她重重咬住嘴唇,用力試圖甩開他的手,痛聲低呼:
    「你瘋了嗎?」
    「也許吧……」
    他的聲音空蕩蕩的。
    「夏沫,我本來是不會來的,因為我知道……我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可是,我昨天晚上做夢了……」
    「夢見……我死了。」
    秋日的陽光明亮晃眼。
    蔚藍的天空。
    迎面而來的風將尹夏沫的面紗吹得烈烈飛揚起來,望著仿如會被風吹去的他,她的臉色比婚紗還要蒼白,胸口有一口血腥氣往上湧。
    「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你知道嗎……很早很早,我就想向你求婚了呢……」樹葉搖曳的光影中,他蒼白的微笑被碎金子閃爍般的陽光染上溫暖的光暈,整個人卻恍若是虛無的。
    「你胡說什麼……你怎麼會死……」
    她胸口急促地起伏,強自去鎮定乍然湧起的恐懼。不,不會的,他只是在嚇她……
    「為什麼不會呢?」
    在樹葉狂亂的搖動下,光芒變幻成陰影,洛熙又如同是被濃重的白霧包圍著,美得如同六年前那個如同從畫書中走出的少年,眼瞳如夜,肌如櫻花,唇色如血,他的聲音恍惚得彷彿是深夜從遙遠幽巷中傳來的洞簫: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戀的東西,就會死去呢……」
    勞斯萊斯房車內。
    珍恩焦急地趴在車窗上望著那站立在風中的兩人,她聽不到兩人在說些什麼,也看不到夏沫的表情。
    夏沫……
    會不會像電影中常演的那樣,在即將舉行婚禮之前,跟洛熙跑掉啊……
    渾身打了個寒顫,珍恩猛地再次伸手想要打開車門出去,潘楠卻再一次攔住了她,皺眉凝聲說:
    「讓夏沫考慮清楚,不好嗎?」
    「不可以!」珍恩急得喊起來,「今天夏沫就要結婚了,所有的賓客都已經通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如果夏沫逃掉,那麼……那麼……」
    那小澄的手術……
    該怎麼辦……
    歐辰也是愛著夏沫的,不是嗎?和歐辰在一起,夏沫也會幸福的吧,那樣就會是三個人的幸福,歐辰、小澄和夏沫都會幸福啊!如果夏沫衝動地毀棄和歐辰的婚約,即使能夠和洛熙在一起,可是,如果小澄不在了,夏沫又怎麼會幸福呢?!那將是所有人的悲劇!!
    「珍恩姐……」
    尹澄輕聲說,目光依舊望著車窗外面的那兩個人。
    「只要姐姐覺得快樂,哪怕她在婚禮現場反悔,只要她可以快樂幸福地生活,那些其他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呢……」
    珍恩呆呆地跌坐進車座裡,良久說不出話。
    樹葉狂烈地搖晃。
    金燦燦的陽光被樹葉和風打亂成破碎的光影,光芒閃動得讓人眩暈,彷彿忽而是刺目白晝,忽而是黑夜陰影。
    在恐懼和慌亂中,尹夏沫猛地閉上眼睛,死死握緊手指,掌心處隱約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不知過了多久,她胸口的起伏漸漸平靜下來,睜開眼睛,望著他,說:
    「你在威脅我。」
    是嗎?他在威脅她嗎?洛熙茫然地自問,難道,為了挽回她,他已經連這麼卑鄙的手段都在用了嗎?
    「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可是,沒有用的。」
    尹夏沫靜靜地說,被樹葉搖碎的風聲中,她的聲音如針一般冰涼閃著寒光。
    「因為……我愛他。」
    「我愛歐辰。」
    似乎怕他聽不懂,她又重複了一遍,望著他霍然瞪大的眼睛,望著他迅速失血蒼白的面容,她依舊死死地握緊手指,彷彿被洶湧的海水淹沒,從頭頂到腳趾的血液都是冰凍刺骨的。
    「以前是我誤會了他。曾經以為六年前養父母和小澄的車禍是他一手造成的,曾經以為房子被收走逼得我和小澄走投無路也是他一手導演的,所以我恨他,決心忘記他,永不原諒他。」
    她平板地說,彷彿在講述別人的事情。
    「但是後來我知道了,那些都是誤會,和他沒有關係。是我錯怪了他,而舊日的……舊日的感情一直存在我的心底……」
    恨她吧……
    然後忘記她……
    就讓她一人接受命運所有的懲罰和報應,就讓他徹底走出她的陰影,他一定會有美好的生活……
    「你騙我……」
    握住她手腕的手從熾熱變得冰涼,洛熙呆呆地放開她,後退了一步,面容蒼白如紙,他慌亂地搖頭。
    「不可能的……你在騙我……雖然不懂為什麼你要嫁給他……可是你愛的是我……無論六年前還是現在,你愛的是我,你從沒有愛過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可笑地來騙我……」
    「為什麼你還要一次又一次地來找我呢?!難道……你被我傷害得還不夠嗎?!難道一定要聽到我親口說出這樣殘酷的話,才會死心嗎?!」尹夏沫情緒微微失控,她努力克制著胸口翻湧的血氣,「記得我曾經警告過你,不要愛上我……」
    「都是騙我的……是嗎……」
    一點一點,眼底的光亮一點一點地熄滅,洛熙嘴唇蒼白,輕若無聲地說:「你曾經說過……你喜歡的是我……你曾經說過……永不背叛……不離不棄……那些全都是……騙我的嗎……」
    尹夏沫什麼都說不出來。胸口翻絞著的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陣陣漆黑,耳膜轟轟作響,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去了。
    「你是……這樣的無所謂嗎……」他輕輕咳著,彷彿胸口有難以忍受的疼痛,「……甚至……連一點辯解都沒有……」
    「對不起……」
    恨她吧,忘記她吧……
    然後……
    開始他的新生活……
    只要沒有她,他會幸福地過下去吧……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吧……」
    洛熙定定地望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古怪的光芒,蒼白的嘴唇忽然又變得鮮艷起來,鮮紅得如同浸透了血。
    「洛熙!」
    漆黑沉黯的眼底瀰漫著濃濃白色霧氣,就好像他隨時會同那霧氣一般消散,無蹤無跡。這一瞬間恐懼和害怕重新緊緊攫住了她,她顫抖著低喊了一聲,竟無意識地伸出手試圖抓住他。
    「你在害怕嗎……」
    洛熙躲開了她的手,鮮紅欲滴的唇角竟然勾出一抹淡然嘲弄的笑意,他緩緩地轉身,秋日的陽光裡,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樹葉晃動的光影間時隱時現。
    「……不過,不用怕……你不值得我為你而死……這世間如此美好……我會好好地活著……會看著你究竟會不會後悔……」
    那時的陽光出奇的明亮刺眼。
    他背對著她。
    孤獨卻挺直的背影。
    緩慢地。
    一步一步離開她。
    那天的風出奇的大,她潔白的面紗在風中烈烈飛揚,而花冠上的花瓣一片片被風吹落,飄舞在空中,潔白色的花瓣,被陽光映得透明,一片片輕輕飛舞,輕輕旋轉,輕輕地,隨風遠遠地去了……。
    「我……絕不祝福你……」
    白色寶馬車的引擎轟鳴,突然呼嘯著如絕望的箭一般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只留下那冰冷的句話一聲聲迴響在她的耳邊。光影被樹葉瘋狂地搖晃,她緊緊閉著眼睛,身子一陣一陣地顫抖,直覺得天旋地轉了起來,胸口緊窒劇烈的疼痛使她摀住胸口,一陣一陣地咳嗽。
    「姐……」
    尹澄從車裡快步走出,他扶住夏沫,擔心地望向洛熙的車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向她。她臉色蒼白輕聲咳嗽的模樣把他驚嚇到了,他緊緊擁住她的肩膀,連聲說:
    「姐,如果你不喜歡,如果你放不下洛熙哥哥,咱們就不去教堂!歐辰哥哥那裡,我去跟他解釋,就說你不舒服,就說你還要再好好考慮……姐……」
    「……我沒事……」
    良久,微弱乾啞的聲音從尹夏沫蒼白的唇片中傳來,她努力振作起來,吃力地對尹澄笑了笑,然後向白色加長的勞斯萊斯車走去。
    「走吧。」
    車內,珍恩緊張地看著尹夏沫進來,她嘴唇動了動,想問什麼,終於還是沒問出來。潘楠心中黯然,當洛熙的車離開道路,她就知道一切已經成為定局。
    「尹小姐,可以開車了嗎?」
    司機恭敬有禮地轉頭詢問,彷彿剛才的事情什麼都沒有看到。
    「是。」
    尹夏沫將百合和雛菊的捧花重新放進臂彎,她默默地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景物,除了唇色依舊蒼白,除了花冠上凋落的花朵,似乎看不出來曾經發生過什麼。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六章 2
  
    聖彼得大教堂。
    衣著優雅的賓客們開始陸續入場,陽光透過巨大的七彩玻璃窗照射進來,瑰麗而神聖。賓客們紛紛微笑著,與站在教堂門口的歐辰握手,恭喜他即將成為幸福的新郎。
    這次婚禮邀請的賓客並不多。
    大多數是與歐氏集團素來世交的望族名門,演藝圈只有和尹夏沫同公司的一些交好的同事和藝人獲得了邀請,還有一些是尹澄的同學好友。
    記者們全都被拒絕了,由保安公司在前面封鎖了通往教堂的必經之路,保證婚禮能夠平靜順利不被干擾地進行。
    「恭喜你。」
    「謝謝。」
    「祝你和尹小姐婚姻美滿。」
    「謝謝。」
    「祝你們百年好合。」
    「謝謝。」
    「……」
    教堂門口,幾乎每個與歐辰握手的賓客都微微吃驚地看著他。歐辰的快樂是如此明顯,平日裡淡漠倨傲的面容竟也奇異地柔和起來,恍如有金色的光芒將他籠罩著,唇角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幸福的微笑。
    歐辰沒有注意到這些目光。
    耳邊響起的那些再尋常普通不過的祝福,卻使他心底彷彿有溫熱的波瀾在輕柔地一波一波地蕩漾著。而每當沒有賓客走來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出神地凝望著前面的路。
    原來……
    幸福的滋味是彷彿空氣都是甜蜜的……
    天空晴朗。
    萬里無雲。
    燦爛的陽光,為通往這條道路染上了一層金燦燦溫暖的顏色,道路兩旁有花壇、噴泉、雕像和綠茵茵的草坪。
    方才猛烈的風變得小了許多。
    歐辰屏息地凝望著通往教堂的這條道路。
    她——
    即將身披婚紗,循著這條路,與他一同踏進教堂!
    白色寶馬車咆哮著飛馳在道路上!
    木然地握著方向盤。
    洛熙呆呆地望著前方。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哪裡都不屬於他,哪裡都不需要他。空蕩蕩,眼前彷彿有濃濃的霧氣,他該去哪裡,天地間空茫茫的一片,只有他是多餘的……
    車窗外的景物如幻影般向後飛掠。
    尹夏沫靜坐著。
    車內迴盪著珍恩與小澄開心談笑的聲音,彷彿是熱鬧喧囂的背景,陽光忽然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痛,痛得眼前飛舞起金色眩暈的斑點,她緩緩閉上眼睛。
    蜿蜒美麗的道路上。
    白色加長勞斯萊斯房車緩緩開來。
    汽車出現在道路盡頭的那一刻——
    歐辰的身體如同突然被魔法定住了!他猛地深吸口氣,黯綠色的眼睛深邃而濃烈!
    車蓋上有粉色的玫瑰花環。
    微風吹過。
    花瓣輕輕在陽光中飛揚。
    歐辰大步向房車走去!
    房車緩緩停在教堂前。
    秋日,竟然有蝴蝶翩翩飛在車蓋的玫瑰花環上。
    從教堂裡聞訊趕出的賓客們驚奇地看著這唯美浪漫的一幕,不時發出讚歎的聲音。
    白衣服金紐扣的司機恭敬地打開車門。
    歐辰伸出右手。
    一隻戴著白色雪紡長手套的纖纖素手,緩緩的自車門中伸出來,搭上了歐辰的手。
    他眼神暗烈。
    收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步出車門的尹夏沫緩緩地抬起頭。
    在燦爛的陽光中,她似乎睜不開眼睛。雪白的婚紗反射出微微的光芒,百合的花冠下,她眼瞳深如海水,唇色粉潤,潔白的肌膚彷彿是透明的,如羊脂白玉般溫潤剔透,空氣停止了流動,恍若時間也定格在了這一刻。賓客們驚怔讚歎地望著純潔美麗如天使般的她,蝴蝶也忘記了飛舞。
    歐辰深深地凝視尹夏沫。
    然後——
    他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將她寵溺呵護地抱進他的臂彎裡!
    雄偉壯麗的教堂前。
    充滿陽光味道的空氣。
    在賓客們的驚詫和微笑中,道路的兩旁被青草鋪就,黑色禮服的歐辰用雙臂將穿著雪白婚紗的她橫抱在懷裡。她微微失措,在他懷中仰頭看他。他邊走邊低頭看她,快樂得像孩子一樣,唇角突然綻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緊緊抱著她,步履輕快地向婚禮休息間走去!
    門緩緩地打開。
    一室黑暗。
    深紫色的窗簾將陽光密密實實地遮擋住,漆黑得如同夢魘,沒有空氣,沒有希望,永不會醒來的夢魘。洛熙像夢遊般木然地走進來,反手鎖上大門。
    在客廳裡。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後。
    他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帶著裊裊白色的霧氣,緩緩流淌進黑色的大理石浴缸裡。
    教堂的婚禮休息室。
    尹夏沫靜靜地坐在梳妝鏡前的紅色沙發裡,她的眼珠異乎尋常的漆黑,花冠上的花朵有些凋落。
    面對著不時敲門進來表示祝福的賓客和朋友們,她露出了禮節性的微笑,漸漸的,那抹笑容似乎在她的唇角凝固了下來。
    「累了嗎?」
    歐辰凝神地打量她的神色。
    「會緊張嗎?」
    他又問。
    尹夏沫剛剛想保持著唇邊的微笑,回答不會,卻聽他語速微微加快地說:
    「我很緊張。」
    她微怔,凝視著他。
    「好像是一場夢,我怕什麼時候會忽然醒過來……」以往的歐辰是沉穩而克制的,彷彿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掌控。但是此刻的他,卻深深地望著她,眼底充滿著患得患失的欣喜和幸福,還有一絲絲的脆弱與不安。
    她心中忽地一慟,然後,寂靜無聲。
    「不會,就算是個夢,我也會和你一起走下去。」
    過了好久,她輕聲回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選擇的,就算是一場戲,她也只能將它演到底。由她的選擇所造成的傷害,可能窮此一生也無法償還,她能做到的,也許只能是讓身邊其他的人過得幸福些。
    瀰漫著白色霧氣的浴室。
    黑色大理石浴缸裡注滿了溫熱的水,穿著襯衣和長褲的洛熙,就那樣平靜得近乎木然地踏進浴缸裡。他如死寂般地放鬆身體,躺在水裡面,仰面直直地望著浴室的天花板。他的面容雪白,嘴唇殷紅,在黑色的浴缸裡,氤氳的水波中,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水面一波波溫柔的漣漪。
    溫水從鍍金的水龍頭中流淌著。
    ******
    教會樂團開始奏出優美的音樂。
    賓客們在悠揚的樂曲中,有秩序地走向教堂裡通往神壇的過道。微笑著,他們以祝福的心情,將過道旁邊兩排長長的蠟燭逐一點亮,然後重新落座。
    如同夜空中無數的星星。
    桔黃色的燭光。
    搖曳著溫暖的光芒。
    一閃一閃。
    引出過道中一條寬闊的道路。
    走向婚禮的聖壇。
    刀片閃出冷冷的寒光,往蒼白的手腕處狠狠劃下!
    手腕裂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煞白煞白,慢慢地,鮮血從傷口裡沁出,然後,鮮血突然湍急了起來,噴湧而出,如迸裂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順著手腕……
    血珠滴落在溫熱的水面……
    如同一朵朵在黑色的夢魘中綻開的……血紅色的花朵……
    「姐,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婚禮休息室裡,尹澄最後一次詢問姐姐。
    「……是的。」
    尹夏沫看著小澄蒼白虛弱的面容。婚禮之後的第三天,他的手術就將開始。
    尹澄微笑。
    他溫柔地將一頂全新的花冠將原本那頂花朵有些凋落的花冠換下,新鮮綻放的百合花和雛菊,彷彿還帶著鮮嫩的生命力。
    「啊!太好了!小澄你剛才就是出去找花做新的花冠去了啊!好細心啊!」珍恩嘰嘰喳喳開心地說,羨慕地望著夏沫,「夏沫,你好幸福啊!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弟弟,馬上也會有很愛你的丈夫,而且今天的教堂婚禮佈置得真是莊嚴浪漫又氣派啊!」
    「是啊。」尹澄點頭,「歐辰哥哥對婚禮用了很多心思,姐,你一定會幸福的!」
    「你會幸福的!」
    潘楠也微笑著說。既然夏沫最終還是選擇了歐辰,那就一定要幸福啊。
    原來……
    這就叫做皮開肉綻啊……
    蒼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輕柔的笑容,迸裂的肌膚,翻捲的血肉傷口,原來,即使皮開肉綻也是不會痛的,原來,鮮血流逝的感覺是平靜而麻木的。
    慢慢地,他閉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滑進水面之下。
    在溫熱的水中……
    傷口就永遠不會凝結了吧……
    透明的水波。
    一絲殷紅的血線緩緩地從割裂的手腕處輕輕蕩蕩飄湧上來,源源不斷地,鮮血如同一條細細長長的線在水中妖艷地搖曳,然後盪開,裊裊的白色霧氣中,透明的水漸漸變成透明的紅……
    童稚純潔的合唱聲在教堂迴響。描繪著彩色繪畫的十幾面巨大的拱形玻璃窗使透進來的陽光變得瑰麗聖潔。
    在孩童們詠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時,窗外,有一群白鴿輕輕飛起。
    婚禮開始。
    在神父的示意下,樂隊奏響結婚交響曲。
    在長長兩排搖曳的燭光間,珍恩和潘楠面含笑容,伴著音樂將象徵著祝福的鮮花放在神壇上。
    然後,她們緩步退了開去。
    小小的騷動,賓客們輕聲的讚歎。
    教堂的大門處,歐辰緩步入場。
    彩色玻璃窗透進的陽光下。
    桔黃色的燭光中。
    穿著黑色禮服的歐辰高貴挺拔,如傳說中的太陽神阿波羅般俊美,而他綠色眼瞳就像春天的湖面,明亮而溫柔。在手腕處,長長的綠蕾絲隨著他的腳步輕輕飛揚,就像在春天的樂曲中,輕快地飛舞著。
    走到神父身前。
    他緩緩轉身。
    眼神濃烈,如同在幸福得難以置信的夢境中,凝望著被無數蠟燭點亮的過道——
    新娘將要踏上的過道。
    白色的霧氣從溫熱的水面輕柔地升騰而起。
    血液將浴缸裡的水染得暗紅暗紅。
    身體越來越冷。
    心臟彷彿被重重地壓著喘不過氣。
    洛熙的眼前漸漸發黑,世界眩暈而狂亂,蒼白的嘴唇微微乾裂,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水波將他全身包圍著,濕透的白襯衣在水面下輕輕飄起衣角,他的身體濡濕而冰涼,從水龍頭源源流下溫水也無法讓他感受到絲毫溫度。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那個冬天的夜晚,雪花一片片冰冷地飄落在他的頭髮和臉上,他乖乖地坐在遊樂園的長椅上,等著媽媽回來找他,媽媽只是迷路了,只要他等下去,媽媽就會跑回來找到他……
    他等啊……
    等啊……
    等啊……
    只有雪花一直陪著他……
    世界好冷好冷……
    他發誓再也不要愛上任何人……
    再也不要被所愛的人拋下……
    直到……
    遇到她……
    她的淡漠,她的嘲弄,她的溫柔,她的笑容,她的聰慧,她的美麗,她的殘酷,她的絕情……
    他愛上了她……
    迷戀狂亂地,無法自拔地,用他所有的生命……
    愛上了她……
    ……
    ……
    月光裡的櫻花樹。
    她舉起手中的啤酒罐,眼睛裡染著微醺的醉意:
    「洛熙,歡迎你來到這個家。」
    ……
    「你在心疼我嗎?」
    「嗯。」
    她輕輕點頭。
    「你——在心疼我嗎?」
    他凝視著她,屏息著,低低地又問了一次,空氣裡一下子靜得出奇。望著他,她放棄了偽裝自己,任由眼神將她的憐惜和感情流露出來。
    「是的。」
    ……
    「假如我病得快要死了,臨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他低低地說,「你會不會……會不會不顧一切地來到我身邊呢?」
    「不會的。」她的眼睛如清晨的海水般深邃,「我會一直陪著你,餵你吃藥,幫你找最好的醫生,守在你的身邊,不離開你,就算你趕我走,也會一直守著你。」
    ……
    夜色深沉。
    他躺在夏沫的腿上,恍惚已經睡去。她的手指輕撫他黑玉般的頭髮,良久之後,低低地說:
    「好。永不背叛,不離不棄。」
    ……
    永不背叛……
    不離不棄……
    教堂的入口,身穿婚紗的新娘。純白色的綢緞,古典刺繡的花紋,優雅修長的線條,裙角微微散開的柔紗,百合與雛菊的花冠,若隱若現的面紗,她那樣娉婷地站著,彷彿是美麗的春之女神。尹澄伴在她的身邊,正式的黑色禮服,純真良善,溫潤俊秀。
    樂團奏出的樂曲聲熱烈而又莊嚴。
    尹夏沫抬起頭。
    面對著賓客們讚歎期待的目光,也迎上了站在神父身前的歐辰凝視著她的濃烈眼神。
    她輕吸口氣。
    邁出通向婚姻聖壇的第一個腳步。
    然而,沒有由來的——
    她的心突然一陣劇烈的抽痛,痛得只有緊緊咬住嘴唇才忍住身體的顫抖!眼前陣陣眩暈的白光……
    ……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戀的東西,就會死去呢……」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吧……」
    ……
    「姐……」
    尹澄輕聲喚她。
    姐姐這樣久久地站在通道盡頭呆立不動,已經引起教堂裡的賓客們的詫異了。歐辰哥哥的神情,也好像有點緊張了。
    「姐……」
    婚禮進行曲的旋律悠揚地迴響在雄偉寬闊的教堂內,就在尹澄再次喚她,打算告訴她,哪怕就在婚禮的這一刻她猶豫了,他也會支持她的任何一個決定時,尹夏沫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
    然後她恍惚地深吸了口氣,終於挽著小澄的手臂,慢慢走向歐辰和神父所在的方向。
    搖曳的燭光。
    點亮成兩排長長的星芒。
    一步一步。
    她慢慢地走來。
    挽著尹澄的手臂,向聖壇前的歐辰慢慢走來。
    音樂悠揚地響徹教堂。
    雪白的婚紗拖在暗紅色的地毯上。
    教堂巨大的天穹繪滿了瑰麗的油畫,七彩的陽光從玻璃窗燦爛地照耀進來,彷彿沐浴在神聖的光芒中,她挽著尹澄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向歐辰走來。
    教堂的前排座位。
    珍恩感動得眼眶濕濕的。
    望著身穿婚紗緩步走向歐辰的夏沫,她用所有的力量祈禱夏沫幸福,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如果可以,她情願將屬於她的幸福分給夏沫……
    教堂中,聖潔的氣氛裡,她虔誠地祈禱著。
    突然——
    一陣手機的音樂隱約傳來……
    那手機的音樂有些熟悉,固執地,不停止地傳來,珍恩側耳去聽,似乎竟是從她自己身邊的手袋裡傳來的!她困惑地打開手袋,是夏沫的手機在響,是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找夏沫呢,她低頭看去——
    轟——!
    珍恩的腦中如有驚雷炸開!
    ……
    ……
    「我和歐辰真的什麼關係也沒有……」
    ……
    「洛熙……我喜歡的是你。」
    ……
    「……我喜歡的是你……」
    ……
    ……
    溫熱的水湧出黑色大理石的浴缸……
    漫出在白瓷的地面……
    血紅的……
    彷彿仍舊帶著體溫般的溫度……
    唇片上最後的血色已經褪盡,眼前漆黑得什麼都不再能夠看得見,濕透的白色襯衣如脆弱的白色花瓣在水下輕輕飄蕩,生命一絲一絲地流淌,只有那只滴著血的手,固執地,緊緊地抓著浴室中的電話,彷彿抓緊著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鮮血……
    一滴一滴從手腕滴淌而下……
    漆黑的眩暈中……
    電話裡「嘟——嘟——」的聲音……
    假如我……
    珍恩驚得臉色煞白!
    夏沫手機屏幕上跳躍著的「洛熙」兩個字如同滾燙的烙鐵讓她的手猛地一抖,手機又重重跌回手袋裡,鈴聲卻依然固執地響著!
    「怎麼?誰的電話?」
    潘楠湊頭看過來。
    珍恩驚嚇得猛地將手袋合上,不敢讓她看見,失聲顫抖著說:
    「沒……沒什麼……」
    快要死了……
    宏亮的婚禮進行曲響徹教堂。
    緩步地。
    尹夏沫挽著尹澄的手臂走在暗紅色的地毯上,搖曳的燭光映襯著雪白的婚紗有了溫柔的光澤。一步一步地,她走過一排排的賓客。
    凌浩凝視著她。
    采尼欣慰地看著她。
    姚淑兒對她微笑。
    薇安也露出友善的笑容。
    還有Jam、雅倫、曾經指導過她的舞蹈聲樂老師……
    珍恩卻神色驚慌地看著她!
    尹夏沫挽著尹澄的手臂緩緩地走過去,恍惚間,她彷彿聽到兩個音樂,一個是宏亮的婚禮進行曲,一個是低婉的隱約傳來的莫名熟悉的旋律……
    好熟悉……
    「姐——」
    尹澄小聲地提醒她。
    她一怔,機械地隨著尹澄停住了腳步。
    停在了——
    歐辰的面前。
    臨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
    溫熱的水流從水龍頭源源不斷地流淌……
    浴室裡充滿了白色的霧氣……
    地面滿是鮮紅的血水……
    蒼白淌血的手腕再也無法握住電話話筒,重重地跌進浴缸的水面之下,濺起一朵被血染紅的水花……
    你會不會……
    在所有賓客的面前。
    在神父的面前。
    尹澄親吻了一下尹夏沫額前的花冠,然後,凝視著歐辰,鄭重地將她的手放入歐辰的掌中。
    歐辰屏息。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如同那是生命中的至寶。他的手指灼燙如火,她的手指冰涼顫抖,在兩隻手相握的這一刻,他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因為這不敢置信的幸福而凝滯了,恍若神從此將他和她結為了一體,永不分離,永遠在一起……
    會不會……
    話筒在水面下輕飄飄地搖蕩著。
    「嘟——」
    「嘟——」
    鮮血已經將浴缸裡的水染成暗紅色,不斷地漫出去,溫熱的水不斷地注入,那浸泡在水中的手腕傷口永遠無法凝固,汩汩地,流著新鮮的血液……
    漆黑的眩暈中……
    心臟漸漸窒息無力……
    徹骨的寒冷……
    嘴唇慘白失血,洛熙蒼白地躺在黑色浴缸裡,水波將透明的衣角輕輕飄起,緩緩地,他如紙般雪白的臉,無力地,垂向一側,任由死亡將他最後的清明帶走……
    會不會……
    宏偉的教堂天穹下。
    婚禮進行曲悠揚宏亮地迴響著,歐辰和尹夏沫並肩站在神父前面,彷彿被神的光芒沐浴著,宛如一對璧人。
    身穿長袍的神父莊嚴地問道:
    「歐辰,你願意娶尹夏沫小姐為你的妻子嗎?照顧她,愛護她,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歐辰深深凝視著尹夏沫。
    「我願意娶尹夏沫為我的妻子。照顧她,愛護她,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離。」
    「尹夏沫小姐,你願意……」
    不顧一切地……
    「珍恩,你的手機……」
    潘楠不解的問,不知道為什麼珍恩既不接手機,也不將它掛掉,就這樣任由它不停地響。
    「沒有!」
    珍恩慌亂地低喊,驚慌地將手伸進手袋,甚至不敢將手袋的開口打開得過大。不可以讓潘楠看到,如果潘楠看到夏沫手機上顯示的是「洛熙」的來電,那就糟了!她手忙腳亂地摸索著找到響個不停的手機,終於摸索著用手指按下了關機鍵!
    不顧一切地……
    「嘟、嘟、嘟、嘟……」
    水面下的話筒沉悶地傳來被掛斷的聲音,就像最後一根絲線也斷開了,再無任何牽掛,安安靜靜地離去……
    來到我身邊呢……
    「我願意。」
    教堂裡,尹夏沫低低地回答。
    秋日的那天,陽光出奇的明媚燦爛,透過教堂描繪著各種畫面的彩色玻璃,一縷縷美麗的光芒似乎在飛舞旋轉。兩排溫暖搖曳的燭光,壯麗雄偉的教堂天穹下,賓客們祝福的目光中——
    歐辰凝視著夏沫。
    他緩緩從手腕取下那纏繞了多年的綠蕾絲。
    輕輕托起她的手。
    輕輕地……
    將美麗的綠蕾絲……
    一圈一圈……
    一層一層……
    纏繫在她的無名指上……
    然後……
    打了一個美麗的蝴蝶結……
    潔白的手指,輕盈的綠蕾絲飄飛著,透轉著七彩靈動的陽光,他的心底有滾燙的熱流湧動著如窒息般的悸動,彷彿全世界的幸福都聚集在這裡,他低下頭,深深地在她的手指上印下一個吻……
    「洛熙——!」
    「洛熙——!」
    大門外,沈薔和潔妮的呼喊聲越來越焦急,房門好像是被反鎖了,潔妮的備用鑰匙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當她們顧不得許多,請公寓的保安人員將大門撞開門時,只聽到浴室裡有靜靜的水流聲。
    「洛熙?……」
    她們遲疑地走到浴室門口,半開的門,從裡面淌出來的水如被鮮血染紅了般刺目驚心,隱約可以看到黑色的大理石浴缸裡,有人影蒼白得彷彿……
    彷彿……
    早已死去……
    「洛熙————!!!」
    驚恐的尖叫聲將窗外蔚藍的天空劃破!
    而陽光……
    依舊平靜無波地燦爛著……
    在賓客們熱烈的歡呼聲中,百合和雛菊的花束被高高地拋向萬里無雲的藍天……
    潔白的手指上……
    飛舞著美麗的綠蕾絲……
    ***************************
    備註:1、文中的聖彼得大教堂只是借用一個名字,並不是真的那個無比宏偉的教堂。
    2、自殺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作者一向反對,請勿模仿文中情節==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七章 1
    章節字數:7339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4
    無數繁星在夜空中閃爍。[手機電子書網 Http://Www.TxtTW.Com]
    靜謐的湖面被天鵝城堡裡的燈光映襯著,彷彿是另一片閃耀著的星芒的天空。
    紫紅色的天鵝絨窗簾將夜色遮住。
    臥室裡亮著兩盞光線柔和的窗頭燈。
    浴室裡傳來沐浴的水聲,歐辰坐在床邊,望著那頂婚禮時她戴在頭上的花冠,百合與雛菊依舊純潔美好地綻放著,潔白的花瓣上似乎還留有她身上的芬芳。
    心如少年般「怦怦」地劇烈地跳動。
    他輕輕伸出手指。
    輕柔地碰觸那花冠上的花瓣。
    婚禮裡的那一幕幕幸福如夢境般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閃現,她身穿雪白的婚紗從點亮蠟燭的過道間緩步向他走來,在神父的面前她低聲說出婚姻的誓言,在賓客們的歡呼聲中,她將捧花高高地拋上藍天……
    花瓣冰涼而柔軟。
    就像她的手指,在他為她繫上綠蕾絲時,有輕輕的顫抖,和一點的冰涼。
    沐浴的水省停止。
    然後,浴室的門開了。
    歐辰的手指緩緩地從花冠上收回,然後他緩緩地抬起頭。尹夏沫穿著一身白色的浴袍,頭髮被白色毛巾裹著,剛剛沐浴完的熱氣彷彿蒸騰在她的週身,眼睛如霧中的星星,臉頰透著粉紅,嘴唇也豐潤柔嫩……
    「你……」
    聲音竟是異常的沙啞,歐辰狼狽地猛然將頭策過去,不敢再看她。半晌他才輕咳一生,繼續說:
    「你洗完了。」
    空氣中瀰漫著微妙而尷尬的氣氛。
    「是的。」
    尹夏沫輕聲說。她洗澡洗了很久,雖然已經做好一切思想準備,也知道那將是她作為妻子應盡的責任,可是她卻始終無法關掉水龍頭,從浴室裡走出來。直到熱氣將要把她蒸得昏厥過去,才覺得自己滑稽透了,就算要猶豫和掙扎,現在也已經毫無意義。
    「你……可以去洗澡了……」
    說完著句話,她的勃頸突然也粉紅了起來。
    「你一定累了,早點休息。」歐辰站起身,凝望著她,「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按鈴叫傭人,也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間。」
    「……」
    她驚愕地抬頭!
    「晚安」
    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過,走向房門的方向。
    「等一下。」
    她忽然喊出聲。
    聽到他的腳步遲疑地停了下來,她咬緊嘴唇,然後,轉身看向他,眼睛裡有種鎮定的清澈。
    「你不用這樣。」
    她凝視著歐辰說。
    「留下來吧,我們……已經是夫妻……」
    歐辰定定地望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胸口再次劇烈的跳動。柔亮的光線中,她美得就像女神,有聖潔的光芒,誘人的芬芳,可是,她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卻是不自覺地僵硬地握著。
    「明天就要準備尹澄的手術,你今晚好好休息。而我們……我們未來還有很多時間……」
    唇角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似乎他還沒有習慣微笑,素來淡漠的面容與這樣的笑容有些不相稱,然而卻有種奇異的溫柔。
    「晚安。」
    「晚安。」
    房門在尹夏沫面前輕輕關上,臥室裡突然變得空曠起來。她身子顫了一顫,慢慢滑坐在床上,忽然發現自己像被掏空了般,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呆呆地坐著。
    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紫紅色的天鵝絨窗簾上。
    那顏色……
    暗紅暗紅……
    就像血……
    心臟緊緊地縮成一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緊緊地將她攫住,就好像在某個地方,在發生著某件可怕的事情……
    「洛熙……」
    「洛熙——」
    重症加護病房裡的心電圖監護器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欺負的曲線突然變成了可怕的直線,醫生們焦急地飛奔進來,護士們將驚懼的沈薔和潔妮推出去!
    「洛熙!!」
    嘶啞地低喊著,沈薔滿臉淚水,而潔妮害怕地摀住嘴哭,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玻璃,醫生重重地擠壓洛熙的心臟,蒼白的臉,緊閉的睫毛,他毫無生命的跡象,一隻手無力地垂在病床外。醫生們拿起電擊板放在洛熙的胸口,一下,一下,他的身體如木偶般一下下被電起,然後無力地落下……
    臥室。
    漆黑中,尹夏沫從噩夢中豁然驚醒!
    她滿身汗水,臉色蒼白如紙。方才夢中的一切是那麼真實,真實到似乎每個細節都展現在她的面前,洛熙渾身是血,一股股的鮮血流淌出來,如無數籐蔓在瘋狂地蔓延,殷紅的血色將整個世界湮沒……
    不……
    不可以再胡思亂想……
    尹夏沫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她拚命讓自己從可怕的夢境中清醒過來,蒼白著臉孔,逼自己用最冷酷的想法安慰自己,這世上並不會誰沒有了誰就無法再活下去……
    而她也再沒有資格去想其他的人……
    從今天起……
    她已為人妻……
    ******
    「小澄,明天就要做手術了,你緊張嗎?」
    病房裡,珍恩終於想出這麼一句話。或許是因為剛剛成親的夏沫和歐辰都在病房裡,陽光中,尹澄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可是她始終覺得有點心虛,眼睛不敢看夏沫。
    她沒有將婚禮時的那個來電告訴夏沫,甚至在交還給夏沫手機時,把那個來電記錄也刪掉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吧,她只是想橫生枝節影響到夏沫的婚禮,洛熙……洛熙只是不甘心才會打來那個電話吧……
    但是為什麼心裡一直惴惴不安。
    「不緊張啊,手術一定會很順利,」望著並肩站在一起的姐姐和歐辰哥哥,尹澄的笑容開朗快樂,「因為我還要看著姐姐和姐夫的小寶寶出世,等著小寶寶喊我一聲舅舅呢。「
    尹夏沫的臉頰頓時緋紅如霞。
    她下意識地向歐辰望去,歐辰正望著她,眼睛深深亮亮的,她心中一慌,連忙又將頭轉過去,對小澄說:「還有幾項檢查需要做,時間差不到了,我推你去」
    「好」
    尹澄笑著點頭,見姐姐害羞,便沒有繼續說下去,從病床上起身坐進輪椅裡。其實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走過去,但是醫生要求他必須坐輪椅,為明天的手術準備好體力。
    如兄長般拍了拍尹澄的肩膀,歐辰說:
    「手術會順利的」
    「嗯,我知道。」尹澄再次點頭,然後猶豫了一下,說:「姐夫,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
    「那個願意換腎給我的人,我很感激他,想要當面向他表示謝意。」尹澄仰面看者歐辰,目光懇切。他不明白為什麼換腎給他的那個人要那樣神秘,包括姓名在內的任何資料都沒有。
    尹夏沫身子一僵,她緊緊握住輪椅的推手,緊張地看著歐辰。珍恩的臉色也變了變,屏息盯著歐辰。
    「我想,他會知道你的謝意。」歐辰頓了頓,對尹澄說:「不過,他同意換腎手術也許並不是因為善意,而是感激上天給了他一個如此仁慈的機會,也許他需要感謝你。」
    「你認得他?」尹澄疑惑地說,他有些沒太聽懂那些話的意思。
    「是的」
    「我可以見他嗎?」
    「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
    「為什麼?」尹澄皺眉。
    「該區做檢查了,我們走吧。」
    尹夏沫打斷他們兩人的對話,推起小澄的輪椅向病房門口走去。珍恩舒了口氣,連忙跑過去將門打開。歐辰想要從夏沫手中將輪椅接過去,她輕輕搖頭,依舊自己推著輪椅走出病房。
    長長的走廊。
    坐在輪椅裡的尹澄清秀虛弱,尹夏沫小心翼翼地推著他,歐辰和珍恩走在她的身邊。一行人如此俊美醒目,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醫生護士和病人紛紛讚歎地行注目禮。
    「姐。」
    「嗯?」
    「做完手術,我就可以出院了吧。」
    「……」
    尹夏沫腳步一僵,望著小澄後腦,耳邊響起剛才鄭醫生對她說的話。
    「夏沫,你知道得很清楚,當年車禍之後,小澄的體內很多器官嚴重受損,而且由於沒有及時得到很好的恢復,使得這些器官的病變都很嚴重,其中腎病已經直接威脅到了他的生命。這次換腎手術雖然可以暫時延長他的生命,但是今後仍舊必須加緊治療其他的病症,否則……」
    ……
    …………
    「姐……」
    尹澄從輪椅中扭過頭,困惑地看著姐姐。
    「……如果恢復得好,自然就可以出院了。」尹夏沫平靜地說,在她的臉上似乎看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
    「出院後,我可以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嗎?」尹澄放下心來,好奇地問。
    「當然要住在一起。」
    「太好了,那樣的話,又可以每天都見到姐姐了……」
    溫馨平靜的對話在走廊裡輕聲地響著,尹夏沫緩步地推著輪椅中的尹澄。珍恩心裡暖暖的,看著如璧人一般的夏沫和歐辰,看著快樂的小澄,她忽然又覺得自己做得對極了!
    幸虧沒有告訴夏沫那個電話……
    幸虧沒有讓洛熙的陰影繼續籠罩和攪亂夏沫的婚禮……
    「尹夏沫——」
    突然,一個飽含怒意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響起!
    那聲音如此憤怒而響亮,以至於走廊中所有的醫生護士和病人都吃驚地望過去!尹夏沫皺眉看去,珍恩也困惑地抬起頭,只見那人面色憔悴,目光中透出絕望和恨意,然而一身的冷傲卻絲毫未減,她居然是沈薔!
    沈薔寒著臉
    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眼中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慄,沈薔緊緊瞪著尹夏沫,筆直地走過來,彷彿已經恨極了她,恨不得用目光將她殺死!
    珍恩張口欲問,卻被沈薔用手臂冷硬地撥開,她頓時踉蹌了幾步,等她慌亂詫異地回過神來,沈薔已經站在夏沫面前,冷冷地逼視著夏沫。
    「沈小姐……」
    尹夏沫凝聲說,不知道沈薔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這樣的沒有禮貌。
    「啪——」
    手起掌落,一記耳光硬聲聲地打在尹夏沫的臉上!那耳光充滿了恨意,沈薔目露寒光,右手重重地扇在尹夏沫的臉頰上!
    「啊……」
    珍恩倒吸一口涼氣,驚得目瞪口呆,大庭廣眾之下,毫無由來的,沈薔居然出手打人?!
    「姐——」
    尹澄又驚又氣,一時間顧不得許多,立時從輪椅中站起身來,擔心地看著姐姐有沒有被打傷。
    歐辰驚怒,挺身將夏沫護在身後,然而看著夏沫的面容從霎時蒼白又變得漲紅起來,醒目的掌痕腫在她的面頰上,他忽然有種殺人的衝動。
    「尹夏沫!你很得意是不是?!」
    沈薔厲聲怒喝,她渾身充滿了憤怒的火焰,聲音將醫院的走廊震得轟轟作響。尹夏沫呆呆地站著,如同做夢一般,她忽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而沈薔眼中那入骨的恨意竟如匕首般將她定在地上。
    「為了名利不顧一切,用盡各種手段向上爬!恭喜你啊,尹夏沫,你終於嫁入了豪門!可是你不會做噩夢嗎?!你不怕報應嗎?!你不怕……你不怕被你傷害的人會變成厲鬼,將你抓入地獄嗎?!」
    「你說什麼……」
    尹夏沫腦中轟轟亂響,立理智告訴她,不要去聽沈薔那些語無倫次的憤怒的話語,可是她的心中有種莫名強烈的不安,那不安就像魔爪,從昨晚的噩夢就死死地糾纏著她,讓她無法喘息。
    「你會有報應的!尹夏沫!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應該早早地去下地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發誓,只要我沈薔活著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好過!」沈薔連聲怒喊,絲毫不顧忌自己的明星身份,彷彿絕望和恨意已經讓她忘卻了所有的一切。
    「請你克制一下你的情緒。」
    歐辰緊緊將夏沫護在自己身後,他沉怒地盯著沈薔,冰冷地說:「你會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
    「哈哈,代價!好可怕啊!」沈薔冷笑,目光從尹夏沫身上移到歐辰身上,「就算你是大名鼎鼎的歐氏集團少董,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能隻手遮天,將所有的媒體收買,就算你伸一根小指頭就能將我像螞蟻一樣碾死,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也只不過是一個被尹夏沫玩弄的可憐蟲!」
    「你以為她嫁給你是因為什麼?!是因為愛你?哈哈哈哈,只不過是因為你的財富和地位!因為你,她可以肆意地傷害洛熙,從他身上踩過之後就將他頭也不回地拋下!將來她也會為了別的更有財富地位的男人,而將你拋下!如今洛熙所遭受的痛苦,將來你必定會加倍地遭受到!」
    「洛熙……」
    莫名的恐懼越來越濃烈地將尹夏沫包圍住,沈薔瘋了一般的憤怒和仇恨應該不會是毫無由來的,是……是發生了什麼嗎……
    「洛熙他……
    彷彿喉嚨被魔爪緊緊扼住,尹夏沫控制著身體的顫抖,卻無法把話完整地說出來,不會的……不會的……
    「怎麼,你還記得他的名字?「沈薔嘲弄地說,目光冷冷地,」你已經是豪門貴婦了,還記得舊情人的名字,不怕你現在的金主不開心嗎?而且,你還有什麼資格問起他!你不是早就像垃圾一樣把他拋下,還擔心他的死活嗎?!」
    死活…………
    尹夏沫的嘴唇一下子蒼白起來,她死死地盯著沈薔,聲音低不可聞。
    「你說什麼……」
    「他自殺了……」
    沈薔嗓音沙啞,她彷彿忽然老了五歲,原本憤怒地盯著尹夏沫的眼睛也在瞬間黯然了下來,就好像是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恨對方,還是該恨她自己。那個男人心裡從來沒有她,而她卻那樣無法自拔地愛著他,甚至在他因為別的女人自殺時,唯一能夠想到的,只是想幫他完成他的心願。
    「尹夏沫,你得意了嗎?他居然會為你自殺……居然用刀片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
    尹夏沫呆呆地站著,忽然什麼都聽不懂,什麼都聽不見,恍惚中,只能看到沈薔的唇片似乎在說著一些可怕的字眼,漸漸地,她也什麼都不能看見……
    世界寂靜得如同真空……
    「就在昨天……就在你結婚的同一時刻……他自殺了……」沈薔苦澀地閉上了眼睛,「……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浴室的地面都被鮮血染紅了……」
    珍恩拚命的摀住嘴巴,驚恐讓她眼睛睜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尹澄也驚呆了,他呆怔地跌坐進輪椅中,不敢置信地呆呆望著沈薔。
    歐辰的身子僵住。
    一股寒氣從他的腳底傳上來,他緩緩地看向身邊的夏沫,看著她蒼白失血的面容,看著她失神顫抖的神態,緩緩地,寒氣從腳底一直傳到他全身的血液中,就像可怕的咒語,彷彿他的幸福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就被完全冰凍住了。
    「洛熙哥哥……」
    尹澄緊張的問,不敢去看姐姐的神情。
    「……現在怎麼樣了……」
    「從昨天開始,已經搶救了好幾次……醫生說他流血過多……而且……而且求生意識很薄弱……目前還在深度昏迷中……很危險……」
    沈薔睜開眼睛,眼底的恨意和憤怒竟已被脆弱和無助所代替,她幽幽地望著尹夏沫,說:
    「……你知道嗎……就在發現他的時候,淌滿鮮血的浴缸裡還漂著話筒……那電話是打給你的……在他快要死去的那一刻……他曾經打電話給你……為什麼……你竟然沒有攔住他……」
    電話……
    那個電話!
    驚恐讓珍恩的臉霎時變的慘白!
    她的身子開始一陣陣地發抖!
    「……跟我走!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的良知,就讓他活過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他活過來,你聽到沒有?!」沈薔終於克制不住逼的她快要瘋掉的絕望,抓住始終呆立著如同魂遊天外的尹夏沫的手,用力拉著她向走廊盡頭走去!
    「夏沫!」
    歐辰低喊一聲,下意識地一把緊緊抓住她的手,窒息般的恐懼讓他的手如鐵箍般緊緊握著她!不,不可以讓她離開!如果她離開,也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她呆呆地回頭看他。
    眼中一片空蕩蕩的恍惚,彷彿根本不認識他,嚴重穿過他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的手寒冷如冰,靜靜地不停地顫抖著,顫抖得很輕。
    而似乎她的靈魂在聽到那個人自殺的那一刻……
    已經無聲無息地飄走了……
    歐辰手一顫。
    於是,沈薔頭也不回地將她拉走了,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醫院走廊的盡頭。
    尹澄不知所措地看著姐姐呆滯僵硬的背影,又回頭看向蒼白痛楚的歐辰,他心裡茫然一片,怔怔地坐在輪椅裡。
    珍恩面色慘白地一陣陣發抖!
    恐懼和罪惡感拴緊了她的身體。
    就是那個電話……就是那個電話……是她害死了一條人命,是她殺了人……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七章 2
    章節字數:6874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5
    …………
    ……
    「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你知道嗎……很早很早,我就想向你求婚了呢……」樹葉搖曳
    的光影中,他蒼白的微笑被碎金子閃爍般的陽光染上溫暖的光暈,整個人卻恍若是虛無的。
    ……
    …………
    世界混沌而虛幻,尹夏沫彷彿突然墜入了白茫茫的霧氣中似乎有人在拉著她走,她的手腕很痛,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只有轟轟作響的腦中在瘋狂閃回著一些片段!
    …………
    ……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戀的東西,就會死去呢……」
    在樹葉狂亂的搖動下,光芒變換成陰影,他美的就像六年前那個如同從畫書中走出來的少年,眼瞳如夜,肌如櫻花,唇色如血,他的聲音恍惚得彷彿是深夜從遙遠幽巷中傳來的洞簫。
    ……
    …………
    她恍惚失神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彷彿被「砰」地塞金一輛汽車中,耳邊有人在對她喊著些什麼!她聽不見,只感到那些話語裡的憤怒和恨意如匕首般向刺來!
    可是她也感覺不到疼痛。
    汽車似乎在飛馳顛簸地開者,她的身子在急速中不停地顛來顛去,但是腦子裡還是麻木混沌的,她想不清楚,這是在夢裡嗎,為什麼,為什麼知道現在還醒不過來……
    …………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他吧……」他定定地望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古怪的光芒,蒼白的嘴唇忽然又變得鮮艷起來,鮮紅得如同浸透了血。
    ……
    …………
    汽車似乎開到了最大時速,不停地急剎車,不停地加油門,那刺耳的聲音如同噩夢中魔鬼的尖笑,她的身子被劇烈地顛簸著,腦中痛的要命,一陣陣的嘔吐感從體內湧了上來!
    然後。
    她開始嘔吐。
    大口大口地乾嘔著。
    直到有人將一隻紙袋塞進她的手中。
    …………
    ……
    「你在害怕嗎……」
    鮮紅欲滴的唇角竟然勾出一抹淡然嘲弄的笑意,他緩緩地轉身,秋目的陽光裡,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樹葉晃動的光影同時隱時現。
    「我……絕不祝福你……」
    ……
    …………
    汽車猛地停了下來。
    有人用力將她從車內拉了出來,她被拉得跌跌撞撞。
    有人用力將她從車內拉了出來,她被拉得跌跌撞撞。手腕刺痛刺痛,周圍都是刺目的雪白牆壁還有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眼前濃重的白霧中,看不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可是她還是難受得想圖,似乎只有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才會舒服一點。
    …………
    ……
    「他自殺了……」
    ……
    「你得意了嗎?他居然會為你自殺……居然用刀片割開動脈……」
    ……
    …………
    突然驚恐地低喊了一聲,她重重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呆呆地站著,就像瀕死的小動物,急促地喘著氣,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身邊的人對她喊了些什麼。她掙扎著站在原地,有人在拉她,可是恐懼忽然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她在瘋狂眩暈的白霧中,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
    直到有人用力將她推進一扇門去!
    那屋子如雪凍般。
    四壁雪白。
    只有呼吸機和單調的「滴滴」的儀器聲響。
    …………
    ……
    「就在昨天……就在你結婚的同一時刻……他自殺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浴室的地面都被鮮血染紅了……」
    ……
    …………
    「夏沫學姐……」
    有人輕輕喊她的名字,在混沌的白霧中,她的耳邊依舊是轟轟的巨響,彷彿是被不由自主地控制著一般,她僵硬地向前走著,然後停下來,瘋狂的眩暈中,世界漆黑無聲,漸漸地,漸漸地,濃重的白霧一抹一抹撕扯著散去,那蒼白得如同已經死去的人影漸漸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雪白的病床。
    手腕虛弱無力地塔在床邊。
    雪白的紗布將手腕上的傷口緊緊包紮著,一層一層,厚厚的紗布,不知道那傷口究竟有多深,竟需要這麼多的紗布。
    蒼白的面容。
    緊閉的眼睛。
    漆黑的睫毛。
    乾裂的嘴唇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他靜靜得躺者,臉上罩著氧氣罩,手腕上插著輸液的管子,液體一滴一滴地流淌進他的身體。他的胸口竟似乎是沒有起伏的,只有旁邊心跳記錄儀的微微曲線,證明他還活著。
    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他安靜得就像剛出生的孩子,安靜地好像什麼都不再知道,不知道她來了,不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身邊,不知道她的戰慄和恐懼,不知道他已經將她逼到了懸崖的邊緣……
    「你……」
    良久良久,尹夏沫呆呆地望著那病床上蒼白得彷彿隨時在空氣中消散的人影,聲音呆滯而沙啞,如同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的,並不是從她體內發出的。
    「……你真的敢這樣做……」
    病房裡,沈薔無力地靠著牆壁,閉上眼睛。
    她能夠做到的只能是這樣了。這世界太過滑稽,她是那麼討厭尹夏沫,恨不得洛熙永遠不要再見到那個女人。然而,面對著昏迷中毫無求生意識的洛熙,她所能做的竟只有找尹夏沫,讓她去喚醒他。
    潔妮的眼眶紅了。
    她低下頭,讓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在發現洛熙自殺、看到洛熙的鮮血將浴室染紅的那一課,她怨恨過夏沫學姐,怨恨她居然可以忍心拋下洛熙去嫁給別人。
    可是——
    看著站在昏迷不醒的洛熙面前的夏沫學姐那蒼白顫抖的身影和破碎得不成語句的聲音,她才忽然驚覺,在學姐素來堅強淡靜的外表下,也許隱藏著的是比常人更加脆弱的內心。
    「……洛熙……你究竟……究竟有多恨我……」尹夏沫顫抖著說,身體開始無法克制地發抖,她走近他,呆呆地盯著他,啞聲說:「……難道你恨我到必須用這樣殘忍的方法……來宣告你的勝利嗎……」
    病床上,洛熙的面容蒼白失血。
    他深深地昏迷著。
    似乎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可是,你以為你勝利了嗎……」眼睛黯淡如夜,她輕輕地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他的黑髮,然而,手指卻僵在那裡,「你只不過……只不過……把你和我都變成了輸家……你傷害了你自己……用這種傷害再來傷害我……」
    「醒來啊……」
    「為什麼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不覺得這樣很傻嗎……」
    「如果我毫不在意你……你就算死了……對我有什麼傷害呢……」手指顫抖著,她忽然失神地笑了笑,如同洛熙不是昏迷著,而是醒著的,她很輕很輕地對他說:「……你憑借的只不過是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你就可以這樣殘忍地將我送入地獄……是嗎……」
    「你在胡說什麼?!」
    沈薔忍不住怒聲低喝,大步走過來,先是痛惜地看了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洛熙,又滿懷憤怒的瞪著夏沫,說:「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因為流血過多心力衰竭,已經搶救了五次,可是始終還是昏迷!你這時候還說這種嘲笑的話!你就這麼蛇蠍心腸嗎?!你非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了才甘心嗎?!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你難道真的不怕上天報應你的嗎——?!」
    「沈小姐……」
    潔妮緊張地趕忙走過去,低聲說:
    「你誤會學姐了,學姐沒有在嘲笑洛熙啊,學姐也很傷心,你沒有看出來嗎?而且你輕聲些,醫生說過不要太喧嘩,會影響洛熙的恢復……」
    「她傷心?!她就像個呆子一樣!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她身體裡流的不是血,是冰!」沈薔胸口火氣直冒,又心知潔妮說的沒錯,病房裡不可以喧鬧,只得實在忍耐不住一口氣罵完之後,咬牙大步離開病房,重重將門關上!
    於是病房裡又安靜了下來。
    「你會死嗎……」
    好像渾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也什麼都沒有聽到,尹夏沫眼神古怪地望著蒼白昏迷的洛熙,說:
    「你只是在嚇我……對不對……那我……那我認輸……好不好……不要嚇我了……你知道嗎……我……我……」
    「我很害怕。」
    她怔怔地死寂地望著他。
    「或者……你一定要用死亡來懲罰我嗎……可是……你很笨……即使你死了……也無法嚇到我……」
    病房裡四壁雪白,靜靜的,有空調吹出暖風,但是空氣似乎依舊冷如雪洞,她很冷很冷,輕輕地顫抖著,越來越冷,冷得好像肋骨都一根一根地往裡縮。
    他一直如死去般地躺著。
    彷彿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幽黑的睫毛虛弱地覆蓋在蒼白的肌膚上,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
    就好像……
    他早已死了……
    緩慢地。
    尹夏沫緩慢地轉過身。
    緩慢地。
    她緩慢地向病房門口走去。
    洛熙……
    你嚇不到我……
    她呆呆地打開病房的門。
    然後。
    她緩慢地。
    筆直地走在被白茫茫霧氣包圍的走廊裡。
    你嚇不到我……
    天空中飄起了雨中,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霧,她漫無目標地走著。被冰冷的夾雜著雨絲的風吹得輕輕搖晃著,彷彿有汔車的剎車聲,彷彿有人從汽車中探出頭來罵她,彷彿有路人扶住她擔心地問著什麼……
    如果……
    你死了……
    在紛紛斜飛的雨絲中……
    在如影如幻的人群裡……
    她緩慢的走著,彷彿她的一生就是在這樣冰冷的雨中行走,偶爾有太陽出來,偶爾有彩虹閃現,但終究是一直在下雨。白茫茫伸手不見五指的雨霧,雨水很涼很涼,可是她早已麻木早已習慣了,無論遇到什麼,她都不怕,是的,她是媽媽最堅強的女兒,她什麼都不怕……
    那麼,我把這條命賠給你……
    也就是了……
    渾渾噩噩地走著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似乎白天變成了夜晚,雨漸漸停了,又漸漸開始下,她的身子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她輕飄飄地走著。
    身體一陣陣火燙又一陣陣冰涼。
    耳膜持續地轟轟作響。
    腳步由灌了鉛一般漸漸又變得虛飄起來,無從著力,就如踩在棉花團裡,白茫茫,空蕩蕩,不知是從哪裡走過來,不知將要走到哪裡去。
    她恍惚地走進一家醫院。
    長長的走廊。
    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的氣息。
    恍惚地站在一間病房的門口。
    忽然。
    她打了一個寒顫。
    凌亂地飄散撕扯的思緒漸漸一絲一絲地被拽回來,她顫抖著深深地呼吸,不,她不可以軟弱,她不可以被打倒!她還有小澄,明天小澄就要手術了,就算是魔鬼已經將她的每一分靈魂和肉體都絞碎撕爛吞下,她也不能夠現在就崩潰……
    拚命克制著手部的顫抖。
    尹夏沫緩慢地把手伸向病房的門把。
    「砰————!!」
    門卻從裡面被猛地打開了!!
    「夏沫——!!」
    珍恩驚恐失措的面容出現在病房的房門後,一見到是她,就撲過來抓住她,將她拉向走廊旁邊的露台,惶恐地盯著她,雙手不停地發抖,聲音中也充滿了恐懼:
    「他……他死了嗎?」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她,被她猛烈地搖晃著,剛剛恢復了一點清醒的腦袋又開始混亂了起來。
    「他死了……他死了對不對……」
    珍恩嚇得臉色慘白,自從沈薔說出洛熙自殺的事情,恐懼的害怕就將她徹底壓垮了!可是夏沫一直沒有回來,回來得越晚,就代表事情越可怕,不是嗎?!而夏沫此刻的臉色這樣蒼白,蒼白得,就好像她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對不起……」
    恐懼嚇得珍恩喪失了理智,頓時慌亂失措地哭了起來。
    「……是我害死了洛熙!都是我!是我害死對頭他!他打過電話來給你,就在婚禮中你從我面前走過,即將走到歐辰面前的那一刻!我接到了電話,對不起,夏沫,我不知道他當時快要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沒有把那個電話給你,我把他的電話按斷了,我還把那個電話從你的來電記錄裡刪除了!對不起,夏沫!是我害死了洛熙!是我殺了人!洛熙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把那個電話給你……也許他就不會死……」
    「珍恩……」
    腦袋痛得快要裂開了,露台上的冷風吹得尹夏沫一陣陣地眩暈,滾燙和寒冷在她的體內交織湧起,好難受,她吃力地站穩如重病般篩抖的身體,對珍恩說:
    「他還活著……他……」
    「夏沫,對不起——!」
    長期以來被內疚和自責逼迫得快要瘋掉的珍恩再也聽不到夏沫在說此致什麼,她滿面淚水,語無倫次地哭喊著:
    「是我太自私了!其實我全都知道,一開始就全都知道,你和歐辰當時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是為了小澄的換腎手術,只有歐辰體內的腎適合換給小澄,於是你才答應跟歐辰結婚……」
    「你……」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她。原來,珍恩一直都是知道的嗎?
    「那樣是不對的,不是嗎?」珍恩哭著說,天知道,她的良心日日夜夜受到煎熬,而洛熙的自殺讓她無法再迴避這一切。「結婚應該是因為相愛而結婚,不應該是因為這樣的交換條件而結婚,不是嗎?!」
    「可是,是我太自私了……」
    「我沒有勸阻你!我明明知道你是為了什麼而跟歐辰結婚,卻從來沒有勸阻過你!我想要小澄活下來,卻眼睜睜地看著你去犧牲,還安慰自己說,你會幸福的!我是多麼自私啊,夏沫,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珍恩淚水迷濛,哭得泣不成聲:
    「我以為,只要讓小澄活下來,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可是我錯了!幸福也許不是交換就可以得來的……你嫁給一個你並不愛的人,我甚至沒有試圖勸過你!而明明知道洛熙的痛苦,知道他會難過,居然他在自殺時的最後一個電話,我都沒有告訴你!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洛熙!都是我的錯!夏沫,對不起,對不起!……」
    露台上的風寒冷刺骨。
    尹夏沫幾乎已經站不住了,頭痛得一陣一陣要裂開般,而忽然,她的脊柱莫名地竄起一陣心驚的戰慄,彷彿有某個人影,彷彿有細碎的聲響……
    她霍然扭頭看去!
    露台的門口,尹澄蒼白虛弱的身體彷彿紙片一般靜靜的站著,他呆呆地望著哭泣慌亂的珍恩,又呆呆地看向她,眼睛黑洞洞的,襯著他失血的面容,就像忽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姐……是這樣嗎……」
    「是因為歐辰哥哥能夠換腎給我……你才和他結婚的嗎……」
    而遠遠的,在尹澄的身後……
    似乎是歐辰的身影……
    沉默地站著,歐辰望著她,彷彿等了她很久很久,彷彿可以一直等下去,卻不知道她是否恨著他的等待,不知道對她而言,她的等候是否是另外一種煉獄.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八章 1
    章節字數:854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5
    就像原本用積木精心打好的樓閣忽然間被推了一把,轟然倒塌下去,一切都在頃刻間混亂崩潰!所有費盡心血想要隱瞞的事情,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甚至沒有任何緩衝的時間.
    從那天的傍晚到深夜,尹澄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吃飯也不說話,好像聾了一樣,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好像瞎了一樣,什麼都不再能夠看得見.
    他彷彿沒聽到珍恩悔恨哭泣的聲音,沒聽到尹夏沫的任何結實,也彷彿沒看到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的顫抖的身體.
    整整一個夜晚.
    尹澄就這樣坐在病床撒謊功能,無論醫生護士如何勸他休息,無論尹夏沫如何溫柔或嚴厲地要求他睡一會兒,無論珍恩哭著說那些都是她在說謊,無論歐辰說些什麼,他好像全都聽不到.
    從漆黑的深夜.
    到破曉的陽光透出黎明的天空.
    尹澄的面容越來越蒼白,他異常沉默著,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靜靜地坐在病床上.
    當第二天清晨鄭醫生進來時,吃驚地發現他竟異常的虛弱!而更讓鄭醫生吃驚的是,他告訴她-----
    他拒絕做今天的換腎手術.
    病房的角落裡,尹夏沫耳邊"轟"的一聲!
    她腦中一片又冷又熱撕裂翻絞的疼痛,虛弱的雙腿在聽到他拒絕手術的那一刻,忽然無法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
    珍恩驚慌失措地喊著,一夜的不眠和哭泣使的他的眼睛又紅又腫,她撲到尹澄的病床邊,泣不成聲地說:
    "那些都是我在亂說!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手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可以這時候放棄!你必須做手術!求求你!那些都是我亂說的,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樣的....."
    "那歐辰現在在哪裡?"尹澄木然地說,"如果他不是正躺在手術室裡等候為我摘下那顆腎,就請他出現在我的面前."
    珍恩猛得僵住!
    是的,歐辰已經進入了手術室,即將等待麻醉.都是她害的,是她闖了禍,是她使得事情變得一團糟,為什麼生病的不是她,她該怎麼來彌補這一切!!
    "鄭醫生....."
    尹夏沫臉色蒼白地慢慢從角落裡走出來,聲音細弱卻鎮定:"........手術一切照舊,今天就拜託您了."
    "我拒絕."
    尹澄斬釘截鐵地說.
    鄭醫生擔憂地看向病床上異常固執執拗的尹澄,又看向面前的尹夏沫,見她蒼白如紙的面頰上透出好像發燒般的紅潮,不禁擔心地皺眉.
    "夏沫,你....."
    "我是家屬,有權替他作出正確的判斷."尹夏沫定定地望著鄭醫生,眼中的執拗甚至超過了尹澄,"手術同意書上,我會簽字,所以,請您照常安排今天的手術."
    "我說了,我拒絕!"
    尹澄抿緊嘴唇,語氣裡帶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他霍然抬起頭,盯著尹夏沫,說:"就算立刻死掉,我也決不接受這個手術!我本人不答應,沒有人有權替我同意!即使是你---也不行!"
    尹夏沫呆住了.
    從小到大,她沒有聽過小澄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緩慢地,她扭頭看向他,病床上的他蒼白虛弱,平日裡小鹿般溫順的眼睛裡竟然透露出對她的怒意,她的心驟然一痛!
    "你....."
    她閉了閉眼睛.
    良久,她面無表情地說:
    "除非,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否則,今天的手術就必須進行!"
    "夏沫----"
    珍恩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望著突然變得冷酷起來的夏沫.
    "哪怕是以你的幸福為代價嗎......"
    尹澄的聲音輕若無聲.
    「姐……你說……我為什麼會出生呢……」清冷的陽光照耀在病床上,尹澄怔怔地凝視著尹夏沫,「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拖累你,對嗎……」
    「從很小開始,你為了照顧我,沒有時間和其他孩子們一起玩……在孤兒院,為了保護我,你好多次被那些壞孩子們打……
    「為了保護我,你傷了人被關起來,出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傷,卻不肯說在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照顧我,為了我治病,為了我上學,每天拚命去打工,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你進入那麼複雜的娛樂圈……
    「姐,我知道……你愛我……
    「可是,如今你要為了我,連一生的幸福都捨棄了嗎……我究竟是上面,是將你的全部人生和幸福都吸走的吸血蟲嗎……」
    「如果是你的弟弟,就必須一直傷害你……」尹澄恍惚地說,「那麼……那麼……我寧可……」
    「不是因為你!」
    如同在冰窟和火爐中掙扎,尹夏沫的頭已經痛得彷彿快要裂開,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理智也在漸漸消散。克制住身體的痛苦,她臉色蒼白地走近病床,慢慢地對尹澄露出一抹微笑,輕聲說:
    「不是因為那顆腎而選擇和歐辰結婚……是因為我喜歡他……即使沒有手術,我也會和他結婚的……」
    「你喜歡的是洛熙哥哥!」
    尹澄悲傷地說。將所有的事情和發生的時間聯繫在一起,事實已經是那樣的清晰殘酷。
    「你是為了我,才和洛熙哥哥分手……是歐辰脅迫你,是他用那顆腎逼你和他結婚!『
    「不……我喜歡的是歐辰……「
    尹夏沫固執地搖頭,腦中不斷閃現出的卻是洛熙毫無聲息的躺在病床上的幻影,對,那是幻影,洛熙沒有自殺,是她做了一個噩夢,她不可以把現實和噩夢混淆起來!
    「求求你……小澄,姐姐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是因為你……」
    怔怔地看著始終默不出聲的小澄,那種再也無法說話他的感覺讓她一下子慌亂起來!
    小澄……
    不相信她了……
    「小澄……求求你,接受手術吧,就算是為了姐姐好不好,姐姐想和小澄永遠在一起……姐姐不能失去你……」
    淚水從她眼中滑落。
    一滴一滴。
    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是……都是姐姐錯了……你原諒姐姐,姐姐答應你,姐姐一定會很努力活得幸福……可是如果沒有小澄,姐姐要那些幸福又有什麼用呢……」
    病房裡靜的出奇。
    珍恩望著夏沫眼中的淚水,那是夏沫嗎,是那個即使流血也不會流淚的夏沫嗎,她又是驚愕又是心碎,淚水不由得亞嘩啦啦的流淌下臉頰。
    見慣了生死離別的鄭醫生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深知尹家姐弟彼此間的感情深厚,可是……
    清寒的眼光中,看著脆弱晶瑩的淚水緩緩躺下她蒼白的面頰,尹澄心痛如絞,顫抖的伸出手,想要為她拭去淚痕。然而,他猛吸一口氣,手指又緊緊握起,眼神清醒的看著他,說:「
    「為了我,姐,你已經犧牲太多了,現在,還要犧牲掉你一輩子的幸福,我寧可死……「
    「胡說!什麼死不死的!」
    尹夏沫猛地站起身,她踉蹌著後退幾步,身子開始克制不住的顫抖,面容也從蒼白變成異樣的潮紅,彷彿有瘋狂的情緒控制住了她,她眼神混亂,拚命的搖著頭,低喊說:
    「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做手術!只要做完手術你就好了!聽姐姐的話,乖,手術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聽姐姐的,就聽姐姐這一次好不好?!」
    鄭醫生黯然地望著情緒失控的夏沫。只有她和她知道,就算小澄這次手術成功,但若其他器官並發衰竭,也很有可能……
    「姐,我想或者……」
    「我想好好照顧你,哪怕只有半年,哪怕只有一個月……不能讓你再擔心我,換我好好的照顧你……」尹澄微笑,淚水卻悄悄流淌下來,「所以我得知可以有合適的腎移植給我,我很開心……哪怕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時間,我也要陪在你身邊……」
    「可是……」
    「這些要用你的幸福來交換嗎……還有洛熙哥哥,他是那麼愛你,你和洛熙哥哥彼此喜歡,卻要為了我,全部犧牲掉嗎……」
    「我不在乎!」
    腦袋轟轟的裂開,尹夏沫的全身彷彿在惡魔的冰窟和火爐中被反覆的煎熬,疼痛和顫抖讓她最後的理智粉碎,再也顧不得許多,淚水瘋狂的流淌在她的臉上上。
    「我只有你了,小澄!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活著!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死了,我還活幹什麼!那些全部沒有意義!小澄!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
    尹澄痛心地低喊,淚水迷濛了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被姐姐嚇到,他不可以讓姐姐一錯到底。「洛熙哥哥已經因為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我是你的弟弟,你愛我,可是你就一點也不在乎他嗎?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恍若是一道冰冷的閃電!
    尹夏沫僵硬的凝注,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蒼白的追純無聲的開合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洛熙……
    ……
    雪洞般冰冷的病房……
    如幻影般靜靜躺著的人影,手腕處密密厚厚的白色紗布,蒼白的面容,緊閉的眼睛……
    彷彿他早已死去……
    黝黑的睫毛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
    ……
    「還有歐辰哥哥,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影響到他往後一生的健康……為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歐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那些將她身體撕裂的、如惡魔利爪般的疼痛,讓她腦中渾渾噩噩,無法聽清時斷時續的將他的心錐出血來的話語……
    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為他嗎……
    所有的痛苦……
    「姐……」
    「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上面……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她早就知道……
    她會有報應的……
    漫天的白霧,一陣陣眩暈讓她想要嘔吐,地面在瘋狂地旋轉!背脊北滾燙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濕透,如同在海水中,一波一波的浪頭終於將她淹沒!她是如此渺小,如此無能,即使用盡所有自私的手段,背棄了洛熙,傷害了歐辰,可是,依舊無法將一切扭轉……
    再也沒有希望……
    小澄是那樣的堅決,毫無迴旋的餘地……
    茫茫霧氣中,隱約有聲音在呼喊她,恍若是在夢中,一直,一直無法醒來的噩夢。門把冰冷的金屬感,讓她輕輕打個寒顫,門外是長長的走廊,她腳步僵硬遲緩地走著,不知該走到哪裡,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停下來喘口氣……
    「夏沫……」
    當珍恩打開病房的門擔心地追出去的時候,卻看到長長的走廊裡,那個單薄的身影正慢慢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
    這一場病來得洶湧而突然,彷彿體內有一把絕望火焰在猛烈地焚燒,將尹夏沫所有堅強的一直徹底燒成灰燼。她驟然發燒到將近40度,嘴唇蒼白乾裂,皮膚滾燙火熱,無論醫生們採取怎樣的方法為她退燒都沒有絲毫效果,似乎她已經放棄了,她寧可陷入高燒的昏迷中永不醒來。
    「夏沫……」
    沙啞的聲音中混合著驚痛的顫抖,歐辰僵硬地站在病床前,不敢相信在他進入手術準備室還好好的她,竟然一下子就倒下了!
    雪白的病床上。
    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面容異常的潮紅,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場噩夢,不時囈語掙扎。她的身體不停地不停地顫抖著,像孩子般虛弱恐懼地顫抖著。
    「……」
    腦袋在枕頭上不安地搖動,她的申神情是那樣痛苦,好像那噩夢是無比的可怕,她想要醒過來,努力地想要醒過來……
    「夏沫……」
    握住她滾燙的手,那掌心的灼熱像烙鐵般使得歐辰霍然驚駭,疼痛將他的心臟攫緊得透不過氣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
    猛然回頭,歐辰暗怒地瞪向病房角落裡蒼白虛弱的尹澄,他知道,只有尹澄才會如此深痛地傷害打擊到她,因為只有尹澄才是她最在意的人。
    而他……
    什麼都不是……
    當他沉默地躺在手術準備室的手術床上,等待手術開始時,忽然發覺,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他是獨自走進手術室的,沒有人陪伴。他簽下手術同意書時,也沒有一個人在身邊。而他躺在手術床上時,除了麻醉師和醫生,手術室外並沒有一個人在擔心。
    也許……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他的離開。
    她愛的只是她的弟弟。
    他只不過是因為她對弟弟那份濃烈的愛,才變得重要起來,有了跟她交換的籌碼。如果不是由於那顆腎,她連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吧。
    那一刻。
    他的心中一片枯澀,而矛盾和掙扎快要將他逼瘋了。用一顆腎去脅迫她,是怎樣卑劣的行為,可是,他只有這一個辦法,只是留住她的唯一辦法!然而,當尹澄知道了這一切,是不是,就連最後一抹希望也要熄滅了呢……
    當醫生告訴他手術已經被取消時,他沉默地從手術床上坐起來,心中的寂寞就像冬天的雪,一層一層覆蓋下來。
    他以為心可以漸漸冷掉。
    然而,看到病床上高燒昏迷的她,他才知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蒼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顫抖,卻像利刃割痛著他的心,讓他寧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和冰冷,也無法忍受看著她痛苦。
    「你又對她做了些什麼?!」
    尹澄低聲反問歐辰。
    他面容雪白,眼珠透出執拗固執的火芒,完全不似平日裡那個溫順乖巧的小澄,彷彿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誰也無法讓他更改。
    「……」
    歐辰抿緊嘴唇,對於那句反問竟無語可對,良久,他望著病床上高燒昏迷的她,沙啞地說:
    「就算是為了她,你也應該接受手術。」
    小澄幾乎是她的一切,她可以為小澄做任何事情,只要小澄可以健康快樂地活著。應該是小澄拒絕手術使她的希望破滅了,她才會突然地崩潰倒下。
    「我不會要你的腎,不會讓她因為那顆腎而失去幸福的機會。」
    尹澄緩緩地起身,他的目光擔憂地凝注在夏沫的身上,卻不敢讓自己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秒鐘,他的心就好像在滾燙的鐵板上被煎熬一秒鐘。
    緩緩地走出病房。
    尹澄呆呆地站在醫院的走廊中,空曠的寂靜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姐姐的身體一向都是健康的,她回好起來的,他不可以因為一時的害怕而妥協,姐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病房中,角落裡的珍恩早已被所有的人遺忘。她呆呆地望著尹澄小時的方向,又呆呆地望著站在夏沫病床前的歐辰,她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乾淨,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兩天來發生的事情已經讓她的腦子完全亂掉,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這世上彷彿根本沒有什麼是對的或是錯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悲傷使她的淚水不時忍不住地流下來。
    久久地。
    如同是在漆黑的深夜,眼底寂暗無光,背脊僵硬地挺直著,彷彿在對他自己說,他沒有做錯,他不會後悔!然而,掌中她虛弱滾燙的手指由於高燒微微顫抖著,就像河邊被風吹動的蘆葦,摧毀著他最後一跟強硬的神經……
    這場高燒始終沒有退掉。
    儘管歐辰連夜請來了國內最好的大夫為她診治,儘管醫生們想盡了各種方法,嘗試了各種針劑,試圖用各種物理的方法讓尹夏沫的體溫降下來,然而她的體溫竟幾次衝破了40度,昏迷中整個人在高燒的折磨下迅速變得蒼白憔悴。
    到了第三天。
    醫生們無奈地告訴歐辰,尹夏沫由於受寒引起的感冒發熱,已經惡化成了急性肺炎。
    雪白的枕頭。
    手腕上紮著輸液的軟管,尹夏沫無意識地掙扎夢囈著,眉心不安地緊皺在一起,黑漆漆的睫毛緊緊顫抖在蒼白的面容上,顴骨卻一樣潮紅,彷彿有痛苦的烈焰要將她焚燒成灰燼!
    …………
    ……
    「……必須盡快做換腎手術,否則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很難支撐三個月以上……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血型是很特殊的B型RH陰性,以往的血漿來源就很困難,要找到不僅血型相配其他指標也相配的腎就更加困難……」
    ……
    「找到了一個各方面都很合適的滲源,不過那個人還沒有決定是否同意將腎一直給小澄……」
    ……
    「那個人叫歐辰。」
    ……
    …………
    紅彤彤漫天的大火,恍如每一寸肌膚都被燒裂,看不到路在哪裡,面前是濃重翻滾的黑煙……
    …………
    ……
    「嫁給我,我把腎捐給小澄。」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嬌給他吧……」
    ……
    …………
    痛苦地掙扎著,熾熱焚燒的烈火將她緊緊包圍,做錯了嗎,從始至終就是她做錯了吧,緊閉的眼睛,如同被噩夢緊緊扼住喉嚨,她乾裂的嘴唇不斷痛楚地囈語著模糊的字句,身體痙攣般地顫抖著……
    …………
    ……
    「……即使做了換腎手術,體內各器官的併發症……你需要有心理準備……」
    ……
    「你得意了嗎……他居然會為你自殺……居然用刀片割開動脈……」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洛熙各個已經因為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
    「還有歐辰哥哥……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為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
    「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
    …………
    從清晨到夜晚,高燒昏迷中的尹夏沫囈語顫抖著,蒼白的面容,漆黑的睫毛,她如孩子般無助地顫抖掙扎著,彷彿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彷彿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媽媽……」
    「媽媽……」
    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的歐趁突然聽清楚了這一句話,他窒息地握住她灼熱顫抖的手,眼底黯然深痛,望著她痛楚囈語的摸樣,那種彷彿她的生命隨時會終止的恐懼,有如海嘯般一波強似一波地將他的胸口翻絞得劇烈疼痛起來!
    「我答應你……」
    「夏沫……」
    「只要你好起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緊盡握著她的手,歐辰將臉埋進她滾燙虛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線中寂寞地聳起,不易察覺得輕輕顫抖。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八章 2
    章節字數:7502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6
    尹澄卻無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無法繼續眼睜睜地看著姐姐高燒不退昏迷痛苦的樣子,那種折磨會讓他寧可接受了換腎手術,只求姐姐能夠快快好起來!
    只是,那同飲鴆止渴有什麼區別……
    或許那樣能夠使得姐姐的病情暫時好起來,然後呢,卻讓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資格……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燒昏迷的摸樣卻彷彿在撕扯著他所有的理智,內心的天人交戰讓他片刻也無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託珍恩從沈薔那裡打聽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醫院,聽到洛熙哥哥竟然仍舊昏迷沒醒,他便來到了這裡。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病床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的蒼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嗎?
    無論是在小時候的記憶裡,還是長大後見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樣的溫柔灑脫。洛熙哥哥總是微笑著的,彷彿什麼都不會在意,完美得就像天使,即使受到無辜的傷害,也會笑一笑就雲淡風清地過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會選擇自殺……
    「對不起……」
    尹澄低聲對昏迷中的洛熙說。他是深愛著姐姐的吧,所以才會在姐姐離開之後萬念俱灰地選擇自殺,雖然這中自殺的行為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選擇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絕望也必定是難以承受的。
    「……請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錯……都是為了我……姐姐才會選擇那麼做……」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忽然聽到從裡面傳來的聲音,潔妮的手怔在門把上,聽著聽著,她吃驚地抬起頭,望向沈薔同樣驚愕的面容。
    「……是因為我,姐姐才要嫁給歐辰……歐辰用他的腎臟交換,只有姐姐和他結婚,他才同意將他的那顆腎一移植給我……」
    「……所以,那場婚姻只是一筆交易……」
    門口處的沈薔驚呆地聽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頓時轟的一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想……」
    「……姐姐是愛著你的……否則她不會常常那樣地對你微笑……不會在後來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黯然傷神……洛熙哥哥,姐姐總是習慣把情緒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她總是什麼話都不說……」
    尹澄心中澀痛。
    看著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無生氣的洛熙,看著洛熙手腕上重重疊疊爆炸的白色紗布,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洛熙各個……如果你仍舊愛著姐姐,就快點好起來……你知道嗎……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現在一樣昏迷不醒……」
    「嘀——」
    「嘀——」
    心電圖監護器發出單調的聲響,曲曲折折的線條跳動著。洛熙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色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夠喚醒他的公主卻始終沒有再來。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著……雖然她總是堅強得像一棵大樹……可是她也會累,也學要休息……
    「也許我不能夠陪她很久了……
    「洛熙各個……請你快些好起來……以後的日子裡,拜託你替我去照顧他……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緩緩站起身,他最後在凝視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轉過身,向病房門口走去。
    門口處。潔妮呆呆地站著,望著尹澄從她面前走過。她張了張嘴,想要問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蒼白痛楚讓她終於沒有真的去問。
    沈薔經營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時間,她竟無法消化理解剛才聽到的那些話,那些話聽起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而洛熙呢……
    他聽到了嗎……
    ******
    深夜。
    歐辰依舊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鬍鬚痕跡。拒絕了護士的幫助,他親手將冰枕放在她的額頭,高燒昏迷中的她無意識地掙扎囈語著,混亂地喊著些什麼,他緊張地按住冰枕,不讓它從額頭滑下來。
    她的體溫還是滾燙滾燙。
    就像一場永與止境地燃燒著的大火。
    「夏沫……」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輕輕撫摸上她蒼白又潮紅的面頰,那滾燙的感覺彷彿是她體內充滿了絕望的氣息,而這種絕望,又從他的手指一點一點透入他的心底,將心一寸一寸地撕裂開。
    終究還是輸了……
    歐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輸得一塌糊塗,就算幸福已經在唾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還是輸了。她已經是他的旗子,他可以永遠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讓她幸福,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將他和她分開!
    但是……
    看著她昏迷痛苦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徹底地輸了,他艘有的努力,他不擇手段辛辛苦苦得來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輾轉反側,隨著一陣急促火熱得以於,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睛!
    「夏沫!」
    歐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交加地俯身過去,幾天來她從沒有片刻清醒過,即使在高燒偶爾有所減退的時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著。
    「媽媽……」
    言聲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冰枕在她剛才的掙扎中被甩到了一邊,她拚命得喘著氣,額頭開始一陣一陣地冒汗,如同是從可怕的夢魘中醒過來,她的神智仍舊是混沌而凌亂的。
    「你……」
    胸口的激動使得歐辰的喉嚨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讓自己從狂喜中鎮靜下來,沙啞地問:
    「你還好嗎?我馬上喊醫生過來!」
    「媽媽!!」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是在某種狂亂的情緒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氣中試圖抓著什麼,他急忙握住她的手,於是,她渙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著他。
    兩行淚水靜靜地從她的眼角滑落,眼淚越流越急,她忽然開始哭了起來,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媽媽……」
    「媽媽……」
    「夏沫!夏沫!」
    歐辰心痛極了,她的哭泣讓他難以承受,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換,只要可以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
    「媽媽……」
    「小澄……就要死了……」
    嗆咳地哭著,她哭的渾身顫抖,大顆大顆滾落的淚水中,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懼地放聲哭著:
    「救救小澄……媽媽……求求你……救救小澄……沒有小澄該怎麼辦……你們全都走了……只丟下我一個人……我好害怕……媽媽……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會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著,方法是瀕死的人緊緊地抓著他,歐辰黯然地望著她混亂哭泣的面容,啞聲說:
    「我向你保證!小澄不會死。」
    「為什麼要懲罰小澄……是我的錯……所有的錯事都是我做的……」
    淚水在她的臉上蔓延,蒼白的面頰,潮紅的顴骨,她的眼睛混亂而沒有焦距,漫天燃燒的大火,白茫茫的霧氣,媽媽的身影若隱若現,她拚命地抓住媽媽,不要走,只有媽媽,只有媽媽能救她!
    「……媽媽……我做錯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當初堅決不讓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時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會生病……就不用去醫院……就不會發生車禍……
    「……如果我沒有遷怒歐辰……如果我沒有拚命地想去傷害他……就不會被抓起來……就不會讓小澄被雨淋……讓他的身體變得那麼糟糕……「
    「你看……媽媽……都是我的錯……可是為什麼……懲罰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們弄錯了……媽媽……求求你……你在天國……你去告訴他們……死的應該是我……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歐辰驚痛地扶住她狂亂顫抖的肩膀,想要將她喚醒,她整個人如同被夢魘著,從她臉上瘋狂流下的淚水將他的手背濕濡了一片。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夏沫,高燒的肆虐下,她已經全然崩潰,冰雪般淡靜鎮定的面具碎裂之後,她脆弱得就像一個孩子……
    「小澄不會死!你聽到了嗎?我向你保證,小澄不會死!」
    他緊緊擁這她的肩膀,連聲低喊,她的身體滾燙如火,臉頰上的淚水一直流淌進他的脖頸,冰冰涼涼,她依舊不停地顫抖著,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你……」
    在他的肩頭,忽然,她怔怔地顫慄地說:
    「你也死了嗎……」
    輕輕推開他,她恍惚地望著他,目光癡呆呆的,眼底卻有異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體,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自殺……我以為……你會恨我……然後……就會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對不對……所以……來看我最後一眼……不疼嗎……就算恨我……可是那樣去做……一定很疼對不對……」
    淚水靜靜地流淌。
    在她蒼白的面頰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很的不知道……你會選擇用死亡來懲罰我……為什麼這麼殘忍……」
    她啞聲地笑起來。
    「所以……洛熙……這是對我的懲罰……對嗎……我因為小澄傷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奪走小澄,來懲罰我……」
    近在耳邊的聲音使得她的身子漸漸僵住,就像一根針,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霧中,紮了近來,在夢魘和現實中有了一個縫隙。
    她呆呆地望著他。
    在他沉痛的一聲聲低喊中,她混亂渙散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了一點焦距,呆呆地望著他,身體一陣冷一陣熱,腦中嗡嗡地轟鳴,如無法醒來的夢中,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是他眼睛中那驚心動魄的痛楚卻燙傷了她。
    「自私……」
    淚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視著他,嘴唇乾裂地動了動,很輕很輕地說:
    「還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嗎……為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犧牲掉……明知會傷害到洛熙……明知那樣的婚姻……帶給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術……小澄可能依舊會離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腎……」
    「我不在乎……」
    歐辰緊抿嘴唇,定定地看著她臉上地淚水,此刻,她的淚水是為了他而流嗎?即使她在高燒中,心底也還是有他的一點點位置,是嗎?
    那樣……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沒有錯……錯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擁有你……是我握得太緊了……所以才讓你這麼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色將病床上的兩個人籠罩著。
    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然後,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他沒有像以往一樣緊緊地抱住她,而是輕輕的,輕到她只要一掙扎就可以自由地離開。
    只是她沒有力氣了,高燒中的她虛弱地靠在他的肩頭,身體忽熱忽冷,彷彿有瀰漫的霧氣充滿在她的身體,又彷彿有灼熱的火焰焚燒著她,身體脆弱無力,只有腦中反覆回閃著那些小澄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洛熙各個已經因為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
    「還有歐辰哥哥……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為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
    「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
    …………
    也許……
    那樣也好……
    小澄不會孤單……
    媽媽不會孤單……
    洛熙也不會孤單……
    在歐辰的肩頭,尹夏沫又昏迷了過去,她緊緊地閉著眼睛,臉色依舊蒼白,顴骨上的潮紅益發驚人,好像是整個的生命都在那裡燃燒,當燃燒殆盡時,也許她的生命就會如灰燼班輕飄飄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會永遠陪在他們身邊……
    只是……
    歐辰呢……
    他一個人……
    ******
    病房的門被輕輕關上,腳步聲空蕩蕩地迴響在走廊中,歐辰沉默地走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睛幽深而黯然。
    長椅中。
    有一個孤獨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著地面,雙手無力地拉扯著自己的頭髮。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好像上天在跟他開一個很大大玩笑,要他必須在姐姐的高燒不退和姐姐今後的幸福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可是,究竟怎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腳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請替我照顧她幾個小時。」歐辰低聲說。
    尹澄微怔,他緩緩地抬起頭,不是詫異歐辰在幾天的寸步不離之後終於要離開,而是吃驚歐辰居然會拜託他去照顧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歐辰不說,他也會……
    忽然,心中一片枯澀。
    是他忘了,歐辰如今已經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親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著他,心中的苦澀越染越濃。這幾天以來歐辰日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消瘦憔悴起來,歐辰對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執著,從很小開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換腎手術交換婚姻,他會祝福歐辰和姐姐,也會欣慰歐辰多年來對姐姐的愛終於有了幸福的結局。
    可是……
    望著歐辰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彷彿透不過氣般地難過。
    病房裡。
    尹夏沫依舊深深地昏迷著,高燒讓她不時地輾轉反側,嘴裡模糊地囈語著一些話語,他顫抖的掙扎少了很多,好像已經放棄了什麼,臉上有依稀的淚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床邊。
    「姐……」
    怔怔地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殘留的淚水,然後,淚水從他的面頰無聲地滑落。
    「……究竟該怎麼做……」
    同樣的深夜。
    液體從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來。
    洛熙靜靜地躺著,蒼白的手指虛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單上,如同已經死去般,只是因為靠著呼吸機,他的胸口才有了淺淺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來看你了……」沈薔凝視著他,「……他說了些什麼你一定也都聽到了……那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他說尹夏沫愛的是你……
    「他說那場婚禮只不過是尹夏沫和歐辰做的一項交易……
    「他說擺脫你以後照顧他的姐姐……」
    蒼白安靜地躺著。
    洛熙恍若聽不見外界的所有聲音,只有輸液管中液體一滴一滴靜靜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過來也好……」沈薔淡淡地說,「聽說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燒好幾天都沒有退燒……也許她是因為你的自殺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無法醒來……她病也許就永遠不會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讓她陪著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
    夜色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滾燙的高燒中,尹澄用冰毛巾輕柔細心地擦拭著她的額頭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
    困乏已久的沈薔漸漸趴在床邊睡去。
    雪白的床單上。
    彷彿被夜風吹過,洛熙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一下。
    ******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
    歐辰回到了醫院。
    「你不同意換腎手術,只是因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來作為交換,對嗎?」彷彿又是一夜沒睡,歐辰下巴上青色的鬍鬚痕跡更加濃重了些,他深深望著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這是我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現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簽名在上午的陽光中隱隱反光,尹澄驚愕地抬起頭,空氣中歐辰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術,這份離婚協議書就從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隨時可以結束……」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九章 1
    章節字數:6592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6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歐辰將那份離婚協議書放在尹橙病房的床頭櫃上,然後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遞到尹橙的面前。尹橙看到文件抬頭的幾個黑體大字---換腎手術同意書。
    「不----。」
    尹橙失措地搖頭。
    「還有什麼要求?」歐辰凝視他,「說吧,只要你答應做這個手術,無論什麼要求都可以。」
    「為什麼?」尹橙怔怔地望著他,「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都是因為想要和姐姐在一起,不是嗎?為什麼要簽離婚協議書?為什麼就算這樣
    也還要將腎換給我?」
    歐辰沉默不語。
    「不,我不會同意手術。」半晌,尹橙低聲說,「我不可以既拿走你的腎,又讓你失去姐姐,那樣對你太不公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
    會不安的....」
    「那麼,你要看著她死嗎?」
    「姐姐不會死的!」彷彿被重重戳了一下,尹橙驚顫地說,「她只是感冒發燒了,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你明知道你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明知道她是為什麼突然病得這麼重!」沙啞的聲音洩露出歐辰內心的痛楚,他的身體緊繃得如同隨
    時會斷裂的弓弦,「如果你真的關心她,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手術!變得健康,而且永遠健康地陪伴在她的身邊,其他那些無關的事情並
    不用你費心去考慮!」
    「簽字!」
    將簽字筆塞進尹橙的手中,歐辰抿緊嘴唇,眼底暗怒的火光讓他看起來十分的危險。
    「不..」
    歉疚和不安使尹橙依舊無法下定決心,他將筆放在一邊。
    「.......」
    看著猶豫不決的尹橙,歐辰深吸口氣,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堅定而緩慢地說
    「就算是我請求你,請你簽字,請你接受我的腎,請你...救救夏沫!」
    「歐辰……」
    他話語中藏也藏不住的痛苦讓尹澄驚呆了。從小到大,他認識的歐辰都是淡漠高傲的,而此刻,這個低下頭懇求他的人,真的是歐辰嗎?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而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換腎手術而已。」歐辰閉上眼睛,聲音瘖啞,「至於你,我並不想請求你原諒我,那對我都無關緊要。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她的機會。」
    病房裡是長久的沉默。
    歐辰再度將簽字筆塞入尹澄手裡,那力量中帶著強迫的決然,尹澄好像被什麼驅使著一般,茫然地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謝!」
    歐辰一直緊繃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放鬆,好像怕他後悔似的飛快地收走了手術同意書,直接往門外走去。
    那聲「謝謝」讓尹澄心中猛地被扯痛了!「謝謝」不是應該他對他說的嗎?怎麼一切都顛倒過來了?望著歐辰高大蕭瑟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尹澄輕聲地自言自語:
    「歐辰,你真的很愛很愛姐姐,是嗎?」
    ******
    上午的陽光靜靜灑照在洛熙蒼白的面容上。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
    眼神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天花板,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不知此刻是仍舊身在夢中,還是過去的那些事情才是一場濃如白霧的夢境。
    …………
    ……
    「……我能求你不要嫁給他嗎……」
    ……
    「……可是……你是那麼的冰冷固執,就好像一面沒有缺口的冰牆,從來不會因為我而改變什麼……夏沫,我能來做什麼呢……你會因為我,而不嫁給歐辰嗎?」
    ……
    「……沒有用的。」
    被樹葉搖碎的風聲中,她的聲音如針一般冰涼閃著寒光。
    「因為……我愛他。」
    ……
    「我愛歐辰。」
    ……
    …………
    嘴唇蒼白乾裂,眼睛緩緩地閉上,他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死神沒有將他的生命帶走,為什麼那麼痛徹心扉的回憶還是不肯將他放過。漆黑
    的睫毛緊緊地閉合著,心底一陣陣濃烈而麻木的痛楚,他彷彿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重新打回黑暗的深淵。
    「洛熙.....」
    潔妮擔心地低喚。
    幾個小時以前洛熙從幾天幾夜的昏迷中甦醒過來,她還沒有來得及喜極而泣,醫生卻告訴她和沈薔,洛熙的求生意志很低,這樣很不利於他
    各項身體機能的恢復。而且,如果不想辦法讓他振作起來,就算這次脫離了危險,他仍很有可能會再次選擇自殺。
    沈薔望著洛熙黯然憔悴的面容,她調整一下呼吸,壓抑住心中的酸澀,聲音平板地說:
    「尹夏沫和她的弟弟都來看過你,你還記得嗎?」
    手指在病床上輕輕顫抖了一下。
    彷彿在那場伸手不見五指的漫天濃霧中,她似乎轉瞬即逝地出現過,還沒有來得及去感知她,就如影子般消散了......
    她真的來過嗎....
    不是一場幻覺嗎......
    為什麼還要來看他....他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了嗎...她愛的....是歐辰....不是嗎...她已經嫁給了歐辰....
    「她的弟弟是一個人來的,他做在你的床邊,對你說....」死死地握緊手指,沈薔才能逼著自己說下去,「他說尹夏沫喜歡的是你....尹
    夏沫是因為她的弟弟才要嫁給歐辰,歐辰用自己的腎臟交換,只有尹夏沫和歐辰結婚,歐辰才同意將腎移植....」
    「……」
    唇色變得異常蒼白,漆黑的睫毛緩緩睜開,洛熙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那麼,不是他的幻覺了,夢境中聽到的小澄的那些話……
    「……所以……那場婚姻只是一筆交易……」
    沈薔勉強地說完,然而心頭忽然又冒起一團始終壓抑不下的憤怒火焰,她冷冷地說:
    「可是,在這場交易中,她終究是將你捨棄了!」
    「洛熙!」
    潔妮驚愕地看到洛熙居然一下子有了很大的反應。靠著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他虛弱己極的身體竟然直直地坐了起來,然而只是一晃,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手腕上紮著的輸液管也劇烈搖晃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
    潔妮驚慌地扶住他還欲掙扎起來的身體,一邊按響醫生的呼喚鈴,一邊著急地問。
    「我……要去見她……」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洛熙眼底有異常的亮光,彷彿在一片死亡的灰燼中,還有一抹最後的希冀。
    ******
    一直拒絕換腎的尹澄忽然間同意手術了!
    珍恩不敢置信有欣喜若狂,怎麼會突然間有這麼大的改變呢?她又是高興有是困惑,然而看著沉默的歐辰和同樣沉默的小澄,她什麼也沒有敢問。
    一切準備工作進行得很快,當天下午手術就將開始。
    「姐,我要去做手術了。」望著病床上昏睡的尹夏沫,尹澄溫柔地說,「你先睡一會兒,等我做完手術再來陪你。」
    「夏沫,你放心,手術一定會很順利的!」
    珍恩盡量用快樂的語調說,好像換腎手術不過是一個像闌尾炎手術一樣的小手術。
    顴骨上有高燒的潮紅,尹夏沫靜靜地躺著,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歐辰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輕輕放進去,又細細地為她將被子掖好,直到確信她任何地方都好好的,才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珍恩說:
    「手術期間,請你照顧她。」
    「哦……」
    珍恩怔了一下,不安地看著尹澄。手術會不會出問題呢,總是有種莫名的恐懼籠罩著她,不守在手術室門口,她恐怕會坐立難安的。可是,留下夏沫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她確實也放心不下。
    忽然,她想到手術室就在這層樓的西區,佔據了整整半層樓的位置,就算站在夏沫病房門口也能看到手術室外面的情況!
    「好的,你們放心!」
    珍恩用裡點頭說。
    病房門輕輕地關上,屋裡只剩下珍恩和高燒昏迷中的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夏沫,良久,珍恩咬緊嘴唇歉疚地低聲說:
    「對不起……我闖了太多太多的禍……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勸阻你……如果我告訴你洛熙的那個電話……如果我沒有衝動之下說出事情的真相被小澄聽到……一切就不會變得如此糟糕吧……你也不會病得這麼厲害……
    「對不起……
    「……雖然我是你的朋友……卻好像從來沒有幫助你什麼……反而一直都是你照顧我……如果換成潘楠……她會幫你很多吧……我是這世界上最沒有用的人……」
    「如果你醒來以後……因為討厭我……要和我絕交……」珍恩顫抖地吸了口氣,「……也是我應得的懲罰……可是,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呢,小澄和歐辰馬上就要開始做換腎手術了……手術過程中會不會有危險……你真的不會擔心嗎?」
    「夏沫……我知道……手術沒有沒有那麼簡單對不對……我見過你和鄭醫生說話時的神情,雖然你什麼都沒對我說,可是……手術過程會有危險對不對……」
    越想越擔心,珍恩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將病房的門打開一道縫隙。小心翼翼地不讓門口的風吹到昏迷中的夏沫,然後她緊張地望向走廊的盡頭,遠遠地,從這裡看向手術室的外面。
    一群醫生和護士走了過來。
    這裡面,好些醫生的面孔都是珍恩熟悉的,還有些醫生是特別從國外請來參加這台手術的。鄭醫生也走進了手術室,她的表情有點凝重,使得珍恩的心徒然被揪緊。
    過了一會兒。
    歐辰躺在移動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
    又過了一會兒。
    尹橙也靜靜地躺著被護士推了進去。
    手術室的門關上。
    珍恩緊緊咬住嘴唇,呆呆地望著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她忍不住回頭看向屋裡的夏沫,夏沫依舊昏迷在高燒中,彷彿也感染到了手術緊張的氣息,夏沫的身體不時有著一些顫抖和掙扎。
    上天啊,保佑手術能夠順利完成吧!
    珍恩在胸前交握雙手,用力的祈禱著!
    ******
    「見她....」
    再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蒼白虛弱的洛熙竟仍舊吃力地掙扎著要從病床上下來,醫生和護士們想要按住他,對他說他的身體狀況還非常不好,必須至少休息幾天之後才可以下床活動。
    然而洛熙什麼都沒有聽到,他腦中轟轟雜亂地響著,換腎,交易,結婚這些突如其來的字眼讓他彷彿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我要....去見她....」
    在護士們的驚呼聲中,洛熙掙扎著撥掉了手上的輸液針頭,腦中一陣劇烈的眩暈,他緊緊閉起眼睛,在虛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絲毫無力的雙腿向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潔妮慌亂地扶住他,努力地試圖能夠最後勸阻住他:「過幾天再去看夏沫學姐吧,你現在....也許你會嚇到學姐的....不如等你身體恢復得好一點.....」
    我要見她!
    他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念頭逼的他要瘋掉了,不,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他要找到她,他要問清楚!!強烈的念頭使洛熙有了驚人的力氣,他推開潔妮的雙手,在一陣陣眩暈和虛弱中,握住病房門上冰涼的金屬把手,用力將門打開!
    門外是一輛空空的輪椅。
    「我送你去。」
    沈薔正站在門外,她推著輪椅,聲音清冷地對他說。
    「可是沈小姐....他的身體....」
    潔妮吃驚地望著她
    「不讓他去,他也許會再死一次。」
    彷彿在被烈火焚燒。
    隱隱約約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有一些朦朧不清的聲音,可是每當她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人影和聲音就如水波般散去。彷彿是在嘲弄她,無論她在那漫天的大火中是拚命地奔跑還是努力地去尋找,卻每一次都是什麼都抓不到,而每次當她終於放棄時,那些人影和聲音又纏繞在她的身體,黑白默片般閃爍地說著些什麼,好像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而她卻無論如何都聽不到......
    病床上。
    尹夏沫輾轉顫抖著,額頭漸漸有細密的汗水瀠出來,手指不時地緊握又放開,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劇烈。
    珍恩沒有留意到夏沫的變化,她緊張到站在病房門口,眼睛緊緊盯著走廊盡頭的手術室。
    手術已經做了很長時間,門始終沒有打開過,也沒有任何醫生和護士出來過。這...應該表明手術還是順利的吧,她不安地走來走去,緊緊地默念和祈禱著,上天啊,讓手術一切順利的完成吧!
    突然---
    手術室的大門猛地被打開了!
    珍恩驚住!
    只見一個護士匆忙地從手術室裡跑出來,神情中有某種令人不安的凝重!珍恩記得,那個護士當初就是和小橙的開刀醫生們一起走進手術室的!
    手術室中,手術刀剪的響聲變得急促起來,心電圖監護器持續地鳴起尖銳的警示音!麻醉昏迷中的尹橙面色蒼白如紙,主治醫生會回頭看一眼監護器的屏幕,皺眉加緊手上的工作。
    「血壓70----40!」
    監看血壓的醫生急聲說!
    「60----30!」
    「50----20!」
    「血壓持續下降!」
    氣氛頓時凝固起來,所有醫生都停下手中的刀剪,護士幫主治醫生擦去額頭的汗珠,主治醫生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色命令說;
    「注射腎上激素!」
    當護士又面色匆匆地陪著一位沒有見過的醫生向手術室跑回來時,珍恩已經從夏沫的病房跑了出來!她再也顧不得許多,滿腦子被個中可怕的猜測塞滿了,一把抓住那個護士,驚慌地連聲喊:
    「手術怎麼樣?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病人的生命指症出現異常,我們正在努力,請讓開!」說著,護士跟著那位醫生跑進了手術室裡,只剩下珍恩驚怔地站在原地,恐懼共和擔心讓她的身體一陣一陣發抖!
    小橙.....
    小橙.....
    「血壓45——15!」
    「繼續靜脈注射腎上腺素!」
    「血壓40——10!」
    「加大劑量!」
    雪白的手術室內,醫生們緊急處理著危急的情況,尹澄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面容如牆壁一般雪白。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九章 2
    章節字數:780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6
    彷彿是在恐怖的噩夢裡,急促的喘息和掙扎中的尹夏沫的身子突然劇烈地彈了一下!汗水從他的額頭涔涔地淌下,整個人好像是從冰水裡撈出來的,她呆呆地坐起在病床上,可怕的夢境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漫天大火中,小澄的身體漸漸透明,她無論如何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就像那是小澄在向她告別……
    「小澄……」
    周圍的環境使尹夏沫逐漸明白這是病房,可是房間裡空無一人,可是這並不是小澄的病房!她怎麼會在這裡?腦中一時無數的回憶和隱約的片斷向她兇猛地襲來,然而她沒有時間去思考那些,胸口壓得透不過氣的恐懼使她只想立刻看到小澄!她要看到小澄還是好好的!
    雙腿虛弱無力。
    她一下子從病床跌到了地上!
    手腕被拽者得銳痛,她一把將輸液針頭拔開,吃力地站起身走出去,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彷彿淋濕了以後被冷風冰冷地吹。走廊上空蕩蕩的,她眩暈地扶著牆壁走著,不知道這是幾樓,只是憑著知覺想要走到走廊盡頭的電梯間。
    珍恩害怕地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她用手緊盡抱住自己,用力想要克制身體一陣陣的發抖。什麼是生命指症出現異常?是小澄有危險了嗎?小澄……小澄……
    她低聲哭了起來。
    然後哭聲越來越痛,她真沒用,什麼事情都幫不上忙,她就只會闖禍闖禍不停地闖禍,如果她沒有亂說話,也許小澄的手術在幾天前就已經順利完成了……
    「你……為什麼哭……」
    醫院的走廊裡,一個虛弱的聲音輕輕地問。
    滿面淚痕的珍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慌地扭頭望去,下午清冷的陽光中那個人影彷彿虛弱得透明,蒼白的面容,乾裂的嘴唇,好像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站在那裡,惟獨那雙眼睛定定地望著她,裡面閃動著恐懼和脆弱的微芒。
    「夏沫——」
    珍恩驚呼,撲過去扶住她,扶著她讓她坐在長椅上,連忙用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觸手冰涼,高燒竟似已經完全退掉了。
    「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自己出來了呢?我送你回去!」
    「……小澄呢?你為什麼在這裡?你……為什麼哭?」[手機電子書網 Http://Www.TxtTW.Com]
    尹夏沫聲音顫抖著,一連串地問,然而當她呆呆地凝視著珍恩臉上的淚水,腦中卻已緩慢地情形過來,那些紛雜的回憶漸漸理清,包括昏迷中曾經隱約聽到的話語。小澄和歐辰正在裡面做手術,對嗎?而珍恩滿面的恐懼和淚痕,難道——
    「……是手術出現問題了嗎?」
    她的身體如冰凍般寒冷,眩暈的漆黑再次試圖將她擊倒……
    「……」珍恩努力擠出笑容,用力搖頭,「沒有,手術很順利,是我一個人在外面等得有點害怕,亂擔心所以才哭。夏沫,我送你回去,你剛剛還在發燒,身體很虛弱。」
    「是嗎……」
    尹夏沫的手依舊在顫抖,聲音卻漸漸寧靜下來。她死死凝視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上面亮起的「手術中」三個字就像三隻暗紅的眼睛,而方才噩夢中的小澄逐漸透明的身體如同某種厄兆,讓她的體內五臟六腑撕裂翻湧得想要嘔吐。
    「那麼,你不要哭……」
    緊緊握住珍恩的手,尹夏沫緊緊閉起眼睛,手指徹寒如冰。
    「……他們在做手術……需要照顧……我們不能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珍恩不安地開始在手術室外面走來走去,不時地絞緊雙手咬緊嘴唇。尹夏沫始終靜靜地坐著,她的背挺得很直,沒有靠向長椅的椅背,她作得筆直筆直,彷彿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在這一刻的等待上。
    手術室裡,歐辰和尹澄只有一布隔開的距離,兩人都因為麻醉而昏迷著,這邊的醫生們已經開始為歐辰縫合傷口,那邊的醫生們還在緊張地關注著尹澄的血壓和心電圖的變化——
    「血壓開始上升!」
    「50——20!」
    「60——30!」
    「70——40!」
    「90——60!」
    「血壓已經基本正常!」
    「好,繼續手術,隨時注意血壓狀況!」刀剪的碰撞聲又開始在手術室內清脆地響起,尹澄身子上插滿了各種管子,他靜靜地躺著,漆黑的睫毛如小鹿般溫順地覆蓋在蒼白的肌膚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下午的太陽漸漸落山,夕陽的光芒將手術事外的長椅暈染成淡霞的紅色,珍恩忍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整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不聽地跺腳,恨不得從門縫裡擠進去!
    尹夏沫緊緊盯著「手術中」三個字,她的雙手愈來愈冰涼,整個人如石雕般僵硬地坐和。
    醫院走廊的盡頭。
    電梯見的指示數字忽然開始跳動,「1、2、3」,按某種節奏亮起的數字就像壓抑的心跳,然後——
    「叮!」
    電梯停在了這層。
    電梯門緩緩打開,被推出的輪椅裡,坐著一個虛弱單薄的身影……
    「砰----」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了!
    珍恩反射性地跳起來,一下子撲了過去!尹夏沫也頓時站起身,因為動作過猛腦中一陣眩暈,緊張和恐懼將她鑊緊得無法呼吸,在眩暈和漆黑中,她雙腿顫抖著走過去,隱約可以看見醫生和護士們推著一張病床出來,病床上那人在麻醉劑的作用下緊閉著眼睛。
    「醫生!手術怎麼樣!」
    「手術還順利嗎?!」
    「小橙....小橙怎麼樣!」
    耳邊聽見珍恩一連串地喊著,尹夏沫緊緊握住病床的邊緣,眩暈的漆黑中她竟看不清楚昏迷中那人的面容。
    「手術還是比較順利的,尹橙的手術大約需要再過一兩個小時才能結束,你們不用擔心。」醫生一邊和藹地說著,一邊和護士們推著病床向病房區走,「至於歐辰,他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下,不過他身體素質很好,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太好了....」珍恩喜極而泣,抱住夏沫的肩膀哭了起來,「太好了...醫生說手術順利...剛才我還以為...還以為...」
    漆黑的眩暈一層一層散去,始終懸在半空中的心也漸漸落了下來,好像沙漠中拚命奔跑了幾天幾夜的人終於看見綠洲就在前方。尹夏沫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走廊裡被推動的病床上那張昏迷中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
    是歐辰.
    昔日貴族般倨傲的面容此刻顯得是那樣蒼白,他靜靜地躺在雪白的被子裡,薄薄的嘴唇依舊如平素一樣抿得很緊,好像他從來沒有快樂過,即使短暫的快樂留給他的也是更加深刻的疼痛。昏迷中的他就像一個執拗的孩子,痛得再厲害也不過是將嘴唇抿得更緊些。
    他的一顆腎……
    已經換給小澄……
    緊緊握住病床的邊緣,隨著醫生護士的腳步,尹夏沫推著病床上的歐辰慢慢地走著。隔著雪白的被子,她忽然能夠感覺到他的手就在她的手邊,孤獨而寂寞的,與她的手就像隔著一床被子的距離。
    移動病床在走廊裡轟隆隆地走著。
    傍晚的晚霞中。
    淡紅色霞光將病床上昏迷的歐辰和始終低頭凝視他的尹夏沫輕輕地籠罩在一起,她的心神是那樣專著,以至於全然沒有留意到走廊的地面上投映著一道斜斜長長的人影。
    洛熙坐在輪椅裡。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常
    她扶著歐辰的病床從他的面前走過,她低垂著頭,海藻般的長髮滑下他的臉頰,她瘦了很多很多,下巴變得尖尖的,她的眼圈紅紅的,濃密的睫毛上似乎還有淚水的痕跡。
    他屏息望著她。
    她卻專注地望著病床上的歐辰,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出現。
    他喉嚨乾啞地伸出手。
    那隻手停留在空氣中,是想要抓住她嗎,還是想要讓她注意到他,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麼,只是覺得身體一陣陣地冷,這種寒冷甚至超過了臨近死亡的那一刻。
    而她看到的只有歐辰。
    洛熙的手指僵硬在空氣中,整個人也如風化的時候般隨著空氣一點一點被吹散……
    深夜。
    因為擔心而好幾天沒有睡覺的珍恩終於撐不住回家休息去了,尹夏沫獨自一人站在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外。透過玻璃窗,她可以看到裡面的小橙和歐辰。
    兩人身上都插滿了各種管子,同樣的面色蒼白,同樣的虛弱,兩人都在昏迷中沉睡,透明的輸液液體一滴一滴流入兩人的身體,心電圖監護器的屏幕有規律地跳動著。
    手術是順利的。只要再度過手術後的危險期,就不會有大的問題,醫生這樣告訴她。
    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
    尹夏沫忽然有種茫茫身在夢中的感覺,小橙雖然溫順但是骨子裡卻也是非常固執的,她以為他絕不會同意進行手術,為什麼當她一夢醒來,手術竟已經進行了呢?
    原以為一切都再沒有轉機。
    是由於她的自私傷害了洛熙和歐辰,所以上天才要奪走小橙來懲罰她。她原來已經絕望了,無力再去掙扎和反抗,可是為什麼一夢醒來,事情又變的不一樣了呢?
    小橙的手術順利結束了。
    而洛熙....
    洛熙.....
    傍晚時分當她看著歐辰的病床被送入重症監護室,又走回手術室等待小橙的手術結束時,夕陽淡淡的晚霞中,洛熙坐在輪椅中的身影如同一道閃電使她的身體猛然僵住!
    他眼珠漆黑地望向晚霞的天空。
    面容蒼白消瘦得如同夜晚被風吹落水中的櫻花,淡淡的顏色已然褪盡,花瓣雪白雪白,被冰涼的水沁著,透明得有種讓人心驚的易逝和脆弱。
    他的雙手靜靜地放在膝上。
    右手的紗布已經拆除,一道粗深可怖的傷疤蜿蜒在他的手腕處。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腦中一片空白,彷彿有要轟炸開來的血液在翻騰,卻又如大霧中白茫茫的寂靜,生生死死,愛恨糾纏,一瞬間已是恍如隔世,而再相間時,一切都早已不是原先的摸樣。
    洛熙沉默地坐在輪椅中望著天邊的晚霞。
    他沒有說話。
    好像已經根本不再認識她。
    他的到來似乎只是為了等待小橙的手術結束。當小橙從手術室裡被推出來,醫生告訴他們手術過程比較順利之後,他坐著輪椅的背影消失在晚霞的餘光中。
    那一刻。
    扶著小橙病床的她緊緊閉上眼睛...
    她沒有資格再去看他的背影,是她深深地傷害了他,她也傷害了歐辰,即使追上他孤獨的背影,又能說些什麼呢?
    歐辰已經失去了一顆腎。
    她已經是歐辰的妻子。
    她再也沒有資格為其他的男人心痛。
    夜色深沉。
    尹夏沫用力地深吸口氣,從紛亂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玻璃,她凝視著那裡躺著的兩個男人。
    一個是她的弟弟。
    一個是她的丈夫。
    他們是她的親人,是她的生命乃至整個世界,如果說以前絕望和愧疚曾經讓她想要放棄,那麼今後她要用加倍的力量還守護他們。
    輸液液體一滴一滴地流淌。
    機警的重症監護室裡,歐辰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睛黯綠沉寂,然而當透過明亮寬大的玻璃窗,看到尹夏沫清澈的雙眼時,冰床上的她血液突然凝滯住,她的眼睛就像大海般深邃溫柔的感情……
    遠遠地隔著玻璃……
    面容蒼白的歐辰凝望著她
    如同她是一個幻影般。
    深深地。
    久久地。
    凝注著她,不敢呼吸,彷彿那呼吸的小小動靜會將她的幻影驚得破碎掉……
    病房的窗戶開著。
    夜風沁涼的吹進來,洛熙坐在窗邊,病人服的一角被風吹的微微飄揚,月光皎潔,他的側面比月光還要單薄蒼白。
    沈薔默默的站在他身後,心裡酸澀的疼痛,這種疼痛說不出是因為洛熙還是因為她自己。手術室的外面,他彷彿是一個透明人,哪怕他就站在洛熙的輪椅後面,但是洛熙的尹夏沫卻從未看到她。
    他一直認為羅西是被尹夏沫傷害的人,尹夏沫是她所見過的最冷血無情的女人。可是今天見到的尹夏沫,蒼白消瘦的程度甚至超過了洛熙,似乎以前他所知道的尹夏沫都只是一個假象,一旦卸去那個堅強淡漠的外殼後,她看起來竟是那樣的脆弱。
    究竟哪個才是真的……
    是她以前見到聽到那個尹夏沫……
    還是這個她完全不瞭解的尹夏沫……
    可是,無論是那個尹夏沫,和洛熙在一起似乎都是不合適的。相同的西瓜與完美的扮演,相同的習慣與人保持有裡卻淡漠的距離,相同的習慣於將脆弱隱藏的堅強的盔甲之後,這樣的兩人也許互相碰觸到的只有冰冷的外殼,而無法靠在一起彼此取暖。
    月光淡淡的撒照在洛熙的身上。
    他坐在輪椅中,一動不動的靜默著,彷彿沒有了思想,也沒有表情,面前是一片空蕩蕩清冷的蒼白。
    手術後,歐辰在重症監護室裡過了一夜,沒有出現異常的情況,就轉入了加護病房。當他再次從昏睡中清新過來時,是上午時分,一抹陽光閃耀在他的眼前,他的面容被陽光映得如金子般溫柔,低頭俯看著他,輕聲說:
    「你醒了……」
    他細心的用一方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的臉和雙手,看到她掙扎著想要做起來,於是她又小心翼翼的將他的病床床頭要高一些,讓他能夠舒服的半倚著。
    「餓不餓?吃點東西好不好?」
    她拿過來一隻保溫杯,旋開蓋子,熱熱的米粥香氣頓時瀰漫的空氣中。
    她的病已經好了嗎?
    那麼昨晚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看到的她,並不是他的幻覺,可是深夜裡她那雙如大海般充滿了感情的眼睛,又是不是他的幻覺呢?
    歐辰默默的望著她。
    「粥是少夫人親手做的。」
    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歐辰抬頭看去,這才注意到原來沈管家也在病房裡。這次手術他並沒有告訴沈管家,應該是她讓沈管家知道的吧。
    「這是少夫人借用了醫院的廚房,一直守在旁邊,親手為少爺您做出來的粥,請少爺多喝一點。」
    沈管家的眼睛裡有一樣的濕潤,不知道是為手術後少爺蒼白的臉色擔心,還是為少夫人對少爺的關心而欣慰。
    「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吃一些流食,所以就煮了一些小米粥,你只和米湯就好。」尹夏沫輕輕將小勺裡的米湯吹得涼些,送到他的唇邊,「盡量多喝一嗲,對身體的恢復有好處。」
    不知怎麼——
    歐辰卻沒有張口,溫熱的香氣中,他的眼睛沉黯如夜。
    「不喜歡吃嗎?」她怔了怔,「可是,我記的……」很久以前,她曾經有一次感冒發燒得很厲害,什麼都不想吃,惟獨吃了很多小米粥,所以她以為他是喜歡的。
    「啊,我知道了……」
    她微笑。
    「你喜歡小米粥裡放些糖,甜甜的才好吃,對嗎?不過醫生囑咐過,剛做完手術不能吃甜的東西,否則可能會引起高血糖。先忍耐一下好不好?過了這幾天,我多做些好吃的補償你。」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
    就像一個溫柔的妻子在呵護鬧脾氣的丈夫。
    病房裡的兩個特別忽視臉紅地互相看了一眼,偷偷地笑。沈管家想那兩個護士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出去,然後自己也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輕輕將門關上,把空間只留給那兩個人。
    金色的陽光中。
    歐辰靜靜地半倚在病床上,他的面容依舊有些虛弱和蒼白,身上插著很多管子,手腕輸著液體。尹夏沫一勺一勺地餵他喝粥,細心地每用弄髒他哪怕一丁點,他沉沒地望著她,她將喝完的保溫杯收起來,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他微微乾裂的嘴唇。
    「你不需要這樣做……」
    歐辰沙啞地說。手術完成後,他和她的生命已經再無交集,現在她的關切和溫柔,只會讓他以後在沒有她的日子裡更加痛楚而已。
    「再睡一會兒吧,等你可以下床了,我就陪你去花園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好像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將床頭輕輕搖平,把被子輕柔地為他掖好
    「睡吧,我會陪你的。」
    她坐到病床邊,低聲地說。
    第二天,尹夏沫果然在醫生的同意下推著輪椅裡的歐辰去花園裡散步了。陽光出奇的溫暖燦爛,她扶著他慢慢地在草坪上走路,秋日輕柔的微風,綠茵茵的草地,她的體香隨風沁入他的呼吸。
    「前幾天你一直在發燒....」
    歐辰凝視著她潔白的側面,感覺她是用她全身的力量支撐住他的重量,而她才生過病。
    「已經全好了。」她微笑,然後搖搖頭,「真是的,一定讓你們擔心了,說不定我還說了什麼胡話。」
    「夏沫....」
    「不管怎樣,以前的事情就都讓它過去,好嗎?」她打斷了他,微笑著說,「看,前面那棵大樹真好看,咱們過去坐一下吧。」
    回去病房的路上。
    經過重症監護室。
    尹橙也已經從藥物麻醉中甦醒了過來,護士正在為他測血壓,脈搏,更換傷口的敷料。從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尹夏沫和歐辰,尹橙雖然虛弱卻笑容燦爛地對兩人揮著手。
    尹夏沫也笑著用力對病房裡的小橙揮手。
    巨大的玻璃上,歐辰看著自己和夏沫的影子疊映在一起,那種感覺,如同他和她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章 1
    章節字數:5499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7
    深秋的天空似乎總是高遠而蔚藍,偶爾飄著一絲白雲,風靜靜地吹,歐宅花園裡的草坪還是綠茵茵的,遠處的幾棵楓樹已經紅了,醉紅的樹葉在陽光裡輕輕搖擺,沙沙地響著。
    砂鍋中的湯冒著小小的泡,咕嘟咕嘟地翻滾著,一隻湯勺不時地將翻起的白色泡沫舀出來撇掉。
    「少夫人,您去休息吧,這種活兒交給我就行了。」廚房女傭不安地說,試著接過尹夏沫手中的湯勺。
    「不用,馬上就好了。」尹夏沫低聲說,將火關的更小些,細小的泡繼續翻滾,湯已經變得清香乳白。「你去看一下劉廚師把其他的飯菜準備得怎麼樣了,記得一定要清淡,不要加刺激性的調味料。」
    「是,少夫人。」
    廚房女傭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又過了一會,尹夏沫終於將火關掉,蓋上砂鍋的蓋子保溫。她抬起頭,透過廚房的玻璃窗,遠遠地看著花園裡楓樹下那兩個身影。
    秋日的光影中,那兩個身影看起來如此寧靜。
    她靜靜地看著,唇角漸漸也彎出一抹寧靜的笑容。日子過的真快,不知不覺歐辰和小澄已經出院快一個月時間了。
    每天照顧著他們的飲食起居,看著他們的身體一點一點回復,她的心也愈來愈平靜。生活變得如此的單純,好像一切紛擾都在驟然間消失了,這樣平靜的日子是她很久以來都再也沒有過的。
    「少夫人,飯菜已經準備好了,需要我去請少爺和澄少爺來用餐嗎?」廚房女傭謙恭地說。自從這位美麗的女主人到來,一向冰冷得似乎沒人居住的歐家大宅變得溫暖了起來。雖然女主人不是非常愛說話,但是她將日常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細緻入微,對傭人們也很客氣,所以不僅普通傭人們喜歡她,連沈管家也對她恭敬有加。
    「我去。」
    尹夏沫脫下身上的圍裙,洗淨雙手,對廚房女傭說:
    「天氣有點涼,等看到我們快回來了再把飯菜盛好放在餐桌上,好嗎?」
    「是,少夫人。」
    楓葉如醉。
    秋日的風有些冷,陽光卻很充足,帶著暖意的光芒穿透樹葉,照在坐在楓樹下的兩人身上。
    歐辰穿著厚厚的黑色毛衣,脖子上圍了一條深綠色的手織羊毛圍巾,他坐在鋪著棉毯的椅子裡,凝神看著膝上筆記本電腦屏幕中公司的各種報表,神情如同在辦公室中一般沉靜。
    尹澄身上的橙色毛衣也很厚,他圍著白色的手織圍巾,頭上戴著厚厚的白色絨線帽,膝上還蓋著一條厚厚的毯子,在秋日的輕寒中看起來特別地暖和。他低頭翻看著畫冊,不時望著遠處出神,面容還是有些蒼白虛弱,唇角的微笑卻異常寧靜。
    「可以吃飯了。」
    輕柔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歐辰和尹澄都轉頭看去,只見尹夏沫正笑盈盈地向他們走來。
    「小澄,把畫冊收起來,吃飯了。」
    「好。」尹澄合上手中的畫冊,笑著說,「姐,畫冊太多了,都可以開圖書館了,再看上幾個月都看不完。」
    「畫冊都是你姐夫怕你無聊,特意派人從各國買來的,」目光輕輕轉向歐辰身上,她笑意溫暖地說,「誰知道一下子竟然會買了這麼多,要埋怨就埋怨他好了。」
    手指僵在筆記本電腦上。
    歐辰怔怔地望著關機程序的對話框。
    姐夫……
    這個稱謂並不是第一次聽她對小澄說起,然而每次聽到,心中總是有緊滯的悸動。
    「在這裡冷不冷?要不要明天再多加一點衣服?醫生說你們每天都需要接觸新鮮空氣和陽光,但是不能感冒,所以你們自己也要注意啊。」秋風沁涼沁涼的,尹夏沫有點擔心。
    「你讓我和姐夫穿的像北極熊一樣,怎麼會冷呢?姐,你摸摸我的手,還出了汗呢!」尹澄撒嬌地對她伸出手,果然手指熱熱的,手心有溫溫的汗意。
    「出汗了更要小心感冒,不要被冷風吹到。」她將棉毯拉高些,披在尹澄肩上,將他包裹起來,然後又看向正在關掉筆記本電腦的歐辰,低聲說,「還在處理公司的事情嗎?」
    「只是偶爾看一下。」
    她眼中的關切和擔心讓歐辰的心底如有一股暖流溫熱地淌過。自從做完手術後,她一直細心地照顧他,做他喜歡吃的東西,每天陪他散步,即使尹澄從重症監護室轉出來以後,她在照顧尹澄的同時也從未忽略過他。
    連圍巾……
    她也是同時給他和尹澄各織了一條。
    歐辰無意識地摸了摸頸脖上那條深綠色的羊毛圍巾,她在病房裡一針一針地織它的時候,他以為是織給尹澄的,他以為她的心裡永遠只有尹澄一個人。可是她將它送給了他。
    「不要讓自己太累,」她輕輕地說,語氣裡並沒有命令的意味,有的仍舊只是關心,「你身體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
    「好。」
    歐辰將視線從她的面容上移開,他站起身,合上筆記本電腦,尹夏沫卻伸手過來,說:
    「我幫你拿。」
    沒有等歐辰反應過來,她已經從他的手中將筆記本電腦接了過去,神情自然的彷彿那是一個妻子很正常的動作。
    「你們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吃飯和休息,其他的粗笨事情交給我好了,」她的笑容燦爛如陽光,「今天中午記得一定要多吃一點啊!」
    餐桌上滿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尤其是從一隻砂鍋裡瀰漫出來的香氣更是有人,又清淡得毫不油膩,尹澄好奇地皺皺鼻子,聞一下,說:
    「好香啊,這是什麼?」
    「是鴿子湯,」尹夏沫用湯勺盛一碗出來,先放在歐辰面前,又接著盛了一碗給小澄,說,「以前你做過啊,怎麼會聞不出來呢?」
    「肯定是你的做法不一樣,所以聞起來香得出奇,」尹澄趕忙有哪個小勺喝了一口,連聲讚美。「啊,真好喝!姐姐做的鴿子湯果然好喝!」
    「嗯……」
    尹夏沫也細細地品了一口,眉頭皺起來。
    「不對,沒你以前做的好喝,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就是你以前做鴿子湯的方法啊,怎麼會……」
    「哪有!很好喝!」尹澄抗議地說。
    「好喝。」
    歐辰靜聲說,專注地夏沫盛給他的那碗湯。
    「姐,你看姐夫也這麼說。」
    尹澄望著歐辰笑了笑,看著姐姐依舊微微皺眉思索的模樣,說:「姐可能是砂鍋的原因。家裡的那只砂鍋已經用了很多年,從裡面煲出來的湯就有了熟悉的味道。不過雖然沒有熟悉的味道,但是今天的湯還是很好吃啊!」
    「這樣啊,」尹夏沫也笑了,搖頭說,「難怪我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可惜沒有把家裡的砂鍋帶出來。」
    歐辰默默地凝視著她,當她將視線望過來的時候,他又垂下眼睛,迴避了她。一塊魚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裡,耳邊飄來她的話語:
    「鴿子湯對手術傷口的癒合很有幫助,但是魚肉也要多吃一點,有營養而且膽固醇低。」
    「姐,你快變營養專家了。」尹澄打趣說。
    「是啊,我正朝這個方向努力。」尹夏沫也夾了魚肉給小澄,笑容燦爛地說,「將來成為很出色的營養學家,把你們的身體都照顧的無比健康。」
    「那……」尹澄猶豫了一下,「你不回演藝圈了嗎?」
    「不回去了。」她打回答的很平靜。
    尹澄錯愕地望著她。
    「為什麼?」歐辰聲音低沉,「以前你一直想要……」
    「現在我只想要一家人健康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尹夏沫微笑著又為小澄盛了一碗湯,「每天給你們做飯,看著你們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就已經滿足幸福極了,呵呵,就算演藝圈有老虎也無法將我抓回去。」
    「姐……」
    尹澄眼圈有點微紅,尹夏沫伸手輕輕揉揉他的頭髮,說:
    「快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午飯過後,尹澄回到臥室休息去了。歐辰走下樓梯。沈管家提著筆記本電腦跟隨在他身後,當經過露台時,歐辰停下了腳步。
    金黃色溫暖的陽光裡。
    尹夏沫正做在籐椅上低頭織一條圍巾,圍巾又厚又長,是如森林般的綠色,陽光閃耀在她的週身,異常安詳寧靜的味道。直到她微微活動肩膀,抬起頭來,歐辰這時才從凝視她的出神中醒轉過來。
    「你……又在織圍巾嗎?」
    歐辰尷尬地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是的,過一段時間就到冬天了,」她微笑,彷彿覺得他的出現是如藍天白雲般自然的事情,「你和小澄的圍巾可能會有些薄,所以想提早開始織。」
    「手術前你病了那麼久,手術後又一直勞累,圍巾不夠暖可以去買,你要注意休息。」歐辰凝望著她。
    「織圍巾其實並不累。嗯,不過你放心,我會注意休息的,因為我要有充足的體力來照顧你們。」她笑著說,注意到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按她的囑咐穿著吼吼的毛衣,而是穿著以往去公司時的黑色西裝,「你要出去嗎?」
    「下午有集團的董事會議必須出席。」
    「今天風冷,可以再多穿一件大衣嗎?」尹夏沫輕聲說,目光落在歐辰脖頸處的圍巾上,那條深綠色的圍巾自從送給他,他幾乎每天都圍著。她的心底淌過隱約的痛,這或許也是她選擇先給他織後圍巾的原因之一。
    「是,少夫人。」
    沈管家恭敬地彎腰,立刻去衣帽間為少爺拿大衣去了。
    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尹夏沫低頭看著手中正在織的綠色圍巾,猶豫地說:「一直這個顏色會不會太單調了?」
    「什麼?」歐辰一時沒有意會。
    「我是說圍巾的顏色。」尹夏沫想了想,說,「明年給你換個顏色吧。」
    明年……
    歐辰怔住了,深綠色的眼眸專注地看著她。
    明年,她還會在這裡嗎?
    「工作不要太累。」
    接過沈管家拿過來的大衣,幫他穿上,她的手指不經意間碰觸到了他的臉龐。歐辰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她卻微笑著神情自然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早點回家。」
    將他送出家門,她最後又細細地叮囑了這一句。
    早點回家……
    一下午的董事會議中,歐辰幾乎一直在出神,腦海中反覆閃現著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回家……
    出院已經一個多月,似乎尹澄並沒有像她說起離婚協議書的事情,她好像已經完全將自己看成是他的妻子,近乎完美地做著一個妻子能夠對丈夫做的所有的事情。
    以往冷冰冰的歐宅忽然溫暖的像一個家。
    她親手織出溫暖的毛衣和圍巾,費盡心思研究食譜,努力做出既符合醫生的囑咐他和小澄又喜歡吃的飯菜,每晚陪著他和小澄說話談笑,然後逼著他們早早睡覺休息。而他深夜起床,卻常常看到她在書房裡翻看各種營養食譜,或者在電腦前查找著各種關於手術後恢復的注意事項。
    她就像一個妻子……
    因為她的存在,昔日死氣沉沉的歐宅好像活了起來,不再冰冷,不再孤獨,她好像散發著太陽般的溫暖,讓他只想如飛蛾般飛向她,哪怕只有一瞬。
    董事會議結束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
    黑色的加長林肯房車行駛在擁擠的車海中,車窗外變換的光線將歐辰的側面映的更加深邃。
    夜色越來越深。
    加長林肯房車緩緩行駛到一片普通住宅區,歐辰讓司機停車,自己走下車去。住宅樓裡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透著燈光,正是晚飯的時候,飯菜的香氣四處飄散著。
    這是夏沫和小澄原本住的地方。歐辰仰頭望著那一戶沒有亮燈的窗戶,以前他曾經很多次來到這裡,默默地在樓下看著那裡溫暖的燈光。可那時候,洛熙常常在她的家裡,他只是樓下孤單寂寞的影子。
    現在她不住在這裡了。
    她在他和她的家裡,也許正在做飯,也組正在等他回去,今天出門的時候,她叮囑他要早些回家……
    腦子裡還是糾纏紛亂地沒有頭緒,歐辰在暮色中淡淡苦笑,或許他還不想太早地想清楚。
    她見到那只舊砂鍋會很開心吧。
    歐辰想著,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而且她在等他回去吃飯,太晚的話說不定她會擔心。
    然而——
    如水的夜色中,歐辰的腳步突然停住,身體也突然冰凍般變的異常僵硬!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章 2
    章節字數:7343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8
    在她昔日的樓下。
    停著一輛白色寶馬汽車。
    單薄如紙的身影沉默地站在車前,那人抬頭望著早已不再兩等的窗戶,好像已經站了很久很久。月光中,恍如瀰漫著淡淡的霧氣,那人仰起的面容如同褪盡了顏色的花瓣,蒼白,透明,但是依然有種讓人吃驚的光芒。
    彷彿是聽到了腳步聲。
    那人無意識地將頭扭轉過來,看到歐辰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良久,他又緩緩閉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彷彿是在嘲笑歐辰,又彷彿只不過是自嘲。
    「你怎麼會在這裡?」
    歐辰冰冷地說,語氣中有種戒備,就像獅子在自己的領地中看到了本不應該再出現的東西。
    「你呢?你不是應該和……」心中一陣抽痛,洛熙竟無法再說下去,盡力將情緒掩藏起來,他漠然地望著前方,「為什麼不趕快從我眼前消失,難道你是來炫耀的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要告訴歐辰,自從出院後。他天天都來這裡嗎?
    「炫耀……」
    歐辰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然後半響沉默不語。這種沉默卻讓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洛熙的手指在身側僵硬地握緊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如果不是因為你剛剛摘掉一顆腎,我會將這一拳狠狠打在你的臉上!」克制著胸口翻湧的怒火,洛熙的雙拳依然緊握著。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歐辰說。
    「是,我已經知道了。」洛熙的聲音冷如寒冰,「以前我一直以為,歐辰少爺雖然行事霸道,但總算光明磊落。沒想到你居然會採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竟然用一顆腎來要挾她和你結婚!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恥嗎?!」
    「你不是也用自殺去要挾她嗎?因為她和我結婚,你就用自殺、用自己的死讓她一輩子背負罪孽的十字架,你不覺得自己也同樣很可恥嗎?!」歐辰冷冷地回答他。
    寂寞的夜色中。
    兩個男人互相冰冷地對望著,彷彿兩隻仇恨的的獅子,只有其中一個死亡,戰爭才能結束。
    「而且你錯了,只要能夠和她在一起,我從來都不在意手段是卑劣無恥還是光明磊落。」歐辰面無表情地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戰旗》拍攝期間那次探班,我對你說的全都是假的。」
    「什麼?」
    「在那之前她雖然來找過我,但是並沒有答應和我做任何交易,可是,你卻懷疑了她,你以為她跟我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使得《戰旗》突然有了出乎意外的轉變。」
    洛熙腦中「轟」的一聲!
    他還記得那次歐辰暗示說是因為夏沫答應了某項交易,所以電影《戰旗》才會繼續拍下去。而就是因為懷疑了夏沫,他才會變得敏感尖銳,甚至向她提出分手。
    「你真無恥。」
    胸口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洛熙憤怒中忘記歐辰的身體狀況,右拳貫著裂空的風聲向他的臉頰揮去!歐辰猛地側頭,拳頭擦著他的臉滑了過去,但是洛熙的指骨依然使他的骨處紅了一片!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威脅她跟你結了婚!」憤怒和絕望中,洛熙的聲音益發冰冷。
    「是嗎.....」
    歐辰沙啞地說,胸口一陣夜風吹過的涼意,他深吸口氣,淡然地挺直背脊。
    「但是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給她最多的幸福。」歐辰凝視他,「而你帶給她的只會是痛苦。」
    「....」
    洛熙什麼都不想再說下去,荒誕滑稽的感覺讓他覺得再和歐辰站在這裡多一秒鐘都無法忍受!
    「你早就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從被你母親遺棄開始,你的心已經被封閉了。」歐辰漠然的說。
    「你調查我。」洛熙不屑,這果然是歐辰的一貫風格。
    「是的。你是敏感又極度缺乏完全感的人,所以只是我的幾句暗示,你就可以懷疑她,去刺傷她。你需要的是一個無時不刻不守在你的身邊,讓你隨時可以感受到安心的女人,而夏沫不是這樣的人,在她的心裡有很多東西比愛情還要重要。即使你和她當時沒有誤會,在風風雨雨的娛樂圈你終究還是會因為自己的不安全感去猜疑她,而到了那時候,對她的傷害只會更大。
    「而且,在換腎手術前她最掙扎痛苦的那段時間,你除了一次次的猜疑,和用自殺帶給她最後一擊沉重的傷害,又付出過什麼?我的手段也許卑劣,可是至少給了她最需要的一顆腎。」
    夜風清冷地吹過。
    洛熙緊握的手指漸漸無力地鬆開,他頹然驚覺自己竟無法找到要與去反駁他!或者,歐辰說中了一些事實,在他聽信歐辰的話誤會她的時候,她用了各種努力想要挽回,而他卻一次一次地傷害她,甚至用他和沈薔的緋聞讓她最後的努力破碎掉,留下她一個人而自己摔門離去。
    那時候。
    正是她因為小澄的手術憂心如焚的時刻吧,所以她沒有機會告訴他,是他親手將她推到歐辰的身邊。
    可是……
    「這些也不過是你的借口……」
    月光中,洛熙的聲音彷彿是從夜霧深處飄來的,帶著刺骨的痛楚和冰冷。
    「……即使出現在她身邊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男人,即使那個男人各方面都完美的無懈可擊,你還是會用盡各種手段將她奪過去,對不對?」
    歐辰靜默片刻,說:「是,因為只有我才可以保護她,才可能給她最多的幸福。」
    「那麼——」
    洛熙直直地凝視他,眼睛幽深漆黑。
    「她現在幸福了嗎?」
    深秋的夜風沁冷入骨,前面樓上的燈光亮如繁星,只有屬於她的那間屋子是黑洞洞的,歐辰沉默地望著那扇窗戶,許久許久之後才緩慢地說:
    「如果她不幸福,我會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
    夜風越來越涼,尹夏沫放下手中編織的圍巾,關上露台的燈,走進屋裡。小橙已經睡下,傭人們也回到工人房,整棟屋子裡靜悄悄的。她經過廚房的時候,忽然怔怔地,目光從敞開的房門落在櫥櫃上面的一隻沙鍋上。
    今天下午珍恩來了,她特意讓廚師晚餐準備很多菜式,三個人邊談笑邊說話等歐辰回家。可是歐辰一直沒有回來,她只得讓小橙和珍恩先吃飯。直到珍恩離開一個多小時以後,歐辰才踏進家門,他看起來異常沉默,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他手裡拿著一個沙鍋,微微發舊的白色,上面繪有幾隻彩色的金魚,正是她和小橙以前常用的那隻。他是為了這只沙鍋到她的舊家去,才會回來得如此晚嗎?她心中熨熱,然而他沉默的神情卻讓他最終沒有問出這些話。
    走上二樓,有燈光從書房的門縫灑出來。
    透過房門的縫隙,她可以看見歐辰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屋子裡只亮著桌上的一盞檯燈,桌面放著一疊厚厚的文件,在寂寞的黑暗和微弱的光芒中,他的側面被剪影得如同雕像,嘴唇抿得很緊,默默地望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某個地方,彷彿整個人已經同冰冷的夜色融在一起。
    尹夏沫凝望他很久。
    她想要走開,留給他一個寧靜的空間。可是,他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這樣的落寞而黯然,如果就這樣離開,他會不會就在書房呆坐整個晚上?她輕輕咬住嘴唇,他的身體才動了手術,還沒能完全復原
    過了一會兒
    尹夏沫關上天然氣的火,將宵夜盛到保溫盅裡,又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從廚房重新走到二樓書房的門外。
    「叩!叩!」
    她輕敲書房半開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歐辰側頭過來,看到的是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尹夏沫,她唇角的笑容也如星芒般柔和,手中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隻盅、兩隻小碗和兩隻小勺,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沒有在工作嗎?陪我吃點宵夜吧。」
    她輕聲說,將托盤放在書桌上。打開保溫盅,一股香甜不膩的味道撲面而來,軟糯的紅豆沙,小小珍珠般的湯圓,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勺一勺盛到小碗裡,笑著說:
    「這是赤豆元宵,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它,你嘗一嘗,看喜歡不喜歡。」
    說著,她將小勺遞給歐辰,他下意識地接過來,輕輕舀起一勺赤豆元宵,心中卻莫名一擰,又將勺子放了下去。
    「這麼還沒睡?」他望著她。
    「你先嘗嘗看喜不喜歡。」
    她忽然像個要得到承認的孩子一樣執拗地等著他的回答。
    歐辰凝視她片刻。
    然後低頭吃了一口赤豆元宵,甜甜的,香香的,糯糯的,如同一股溫熱的暖流從喉嚨一直暖進他的胃裡。他並沒有吃飯,只是在吃下這些元宵後,才忽然發現有些餓了。
    「喜歡。」
    他低聲說。
    「你喜歡就好,那我也吃一下,我晚飯還沒吃呢。」尹夏沫連忙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開心地吃了起來。
    為什麼沒有吃飯?你的身體不好,剛剛才發過燒....」
    「發燒已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要老拿出來說好不好。」她好笑地膘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現在吃也來得及啊,而且兩個人吃也熱鬧些,看,我已經吃完一碗了。」
    她把空碗亮給看。
    歐辰看著空空的碗底,啞聲問:「你在等我嗎?」
    她望進他的眼睛,那墨綠色的眼眸裡有一抹微弱的期待。她心中酸澀,卻故意露出一絲生氣的表情,把自己的空碗塞給他。
    「是啊,讓我等那麼久,罰你幫我再盛一碗。」
    他接過她的碗,又給她盛了一些,看她接過碗時開心的樣子,忽然黯聲說:「對不起.....」
    卻又說不下去,他不知道她如此快樂滿足的模樣是偽裝出來的,還是發自內心的。苦澀漸漸在心底擴大,手術前她高燒昏迷幾天幾夜的模樣浮現在他的腦海,那時痛苦得似乎要死去的她,現在又怎會真的就像看起來這樣平靜幸福呢?
    「為什麼說對不起,因為回來晚了麼?沒關係,幫我盛了元宵,我已經原諒你了啊。」
    她微笑,眼睛澄澈如陽光下的海面。
    「而且,你居然拿回來了那只砂鍋。這些赤豆元宵就是用那只砂鍋做的,果然有那種熟悉的味道。謝謝你記得....」
    不,他不是說這個.
    「夏沫....」
    頓了頓,他深深的凝視她,說:「你不恨我嗎?我用腎來脅迫你和我結婚。為什麼你表現得毫不在意,卻對我關懷備至,你應該討厭我不是嗎?」
    尹夏沫怔住。
    她望著他,看著他緊繃的下頜和黯痛的雙眼,她的眼睛寧靜如水,說:
    「你忘記了嗎?我說過,我很感激你,因為你才使得小澄有了活下來的機會。而且,現在我已經是你的妻子,我們是一家人。」
    「親人之間應該彼此關愛彼此照顧才對啊,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以後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她把最後的元宵都倒進他的碗裡,說:「即使吃過晚飯了,隔了這麼久肚子也會有些餓了,再多吃一點好嗎?」
    等到歐辰慢慢將那碗夜宵吃完,尹夏沫將碗和勺子放進托盤裡,只留下那杯牛奶放在桌上,她站起身,又對他微笑著說:
    「我不打擾你了,記得不要工作倒太晚,睡前喝一杯牛奶會睡得比較香。」
    說著,她輕步走出書房,走到房門的時候卻又再次回頭提醒他:「記得不要太晚,我會來檢查的。」
    然後才微笑地帶上房門。
    書房中又恢復了寂靜。
    歐辰凝視著那杯乳白色的牛乃,手指無意識地將玻璃杯握緊,溫溫的,暖暖的,彷彿是她溫柔的氣息縈繞在身邊。
    一家人……
    她和小澄永遠是親人,他和她之間卻沒有血脈相連,當小澄將那張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給她是,也許他和她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而且還有那個人……
    她真的可以忘記那個人嗎,她的笑容是真實的嗎,如果當那個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書房外面。
    尹夏沫怔怔地端著托盤,唇角的笑容漸漸消逝。她做得還是不夠嗎,所以歐辰才會如此敏感而黯然,有那麼一刻,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所以只好倉皇地逃出來。
    她只想過著平靜的日子,小澄健康地活下去,歐辰不再受到傷害,即使心中似乎有隱隱的疼痛,可是她想要用一切去交換,讓這份平靜持久下去。難道,這樣的她,還是傷害到歐辰了嗎……
    好像知道了她的擔心似的。
    第二天出現在尹夏沫面前的歐辰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沉默疏離,反而有種異乎尋常的平靜溫和。彷彿忽然想通了什麼,他也不再忙碌於公司的事務,每日悠閒地不時翻看小澄的畫冊,如同休養身體的這段時間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美好的假期一般。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秋意愈濃,寒冬將至。為了保暖,尹夏沫讓傭人們早早地點燃壁爐前面的角落睡懶覺。
    尹澄的面容依舊蒼白,無論尹夏沫想盡各種辦法為他進補,他始終胖不起來,他自己也很無奈,只得打趣地勸慰沮喪的她說,也許這是上天故意讓他看起來病弱來博得別人的同情,其實他的身體早就好很多了。
    那晚,歐辰一夜沒有入睡。
    站在落地窗前,他沉默地望著漆黑的夜色,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白蘭地。
    萬簌俱靜。
    他和她的臥室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
    她恬靜地睡著,手輕輕放在枕頭下,美麗的綠蕾絲也靜靜映在雪白的床單上。
    日子似乎在悄無聲息地過去。
    除了經常過來玩的珍恩,歐家大宅彷彿與世隔絕了一般。時間忽然過得很快,忽而過的很慢,尹橙注意到姐姐和歐辰之間慢慢地似乎有了某種奇異的默契,兩人之間的話並不多,卻似乎心靈相通了一般。
    晚餐的時候,姐姐想要去拿些鹽,歐辰已經拿來給她。歐辰放下畫冊,姐姐已經將水杯放在他的手邊。如同相處十幾年的夫妻,兩人唇邊的笑容竟然也有了某種相似的程度。
    時間恍若可以一直這樣平靜無波地飛逝過去。
    這一天吃完晚飯後,尹夏沫蹲在壁爐邊為黑貓的小碗裡倒些牛奶,黑貓蹭在她腿邊喵喵撒嬌地叫著,尹橙連忙畫下她笑著和貓玩耍的的場面。歐辰也微笑地看著黑貓在她的手指下面鑽來鑽去,使她手腕的綠蕾絲不時地飄揚起來。
    客廳裡的電視機沙沙地響著,沒有人去聽裡面在說些什麼,可是尹夏沫的手指卻忽然僵硬了起來,似乎弄痛了黑貓,黑貓「喵」的一聲從她身邊跑開。
    「……前段時間盛傳洛熙因為尹夏沫的婚事而自殺住院,但是洛熙所在的公司一直予以堅決否認……」
    「……不過在今天下午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中,洛熙退出娛樂圈的傳聞終於得到了證實。洛熙的經紀人說,洛熙自從出到以來工作一直非常忙碌,決定一艘休息一段時間,去美國深造學習,估計未來三年內不會再接任何通告……」電視屏幕裡,支持人表情豐富地大聲說著,同不時插進來記者招待會中的一些畫面,和洛熙以前的一些影像。
    客廳裡頓時安靜的詭異。
    尹澄不安的看向姐姐,她背對著電視蹲在壁爐旁,背影僵硬而沉默。歐辰方才唇角的笑意也凝固下來,他看著夏沫,眼睛漸漸變得陳黯。只有黑貓又跑回來了,趴在尹夏沫的身邊,一口一口地舔著碗中的牛奶。
    「……消息傳出之後,洛熙的fans們反應非常強烈,成百上千的fans聚集在電視台的門前請求洛熙不要離開,網絡上也……」
    「啪——」
    歐辰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尹夏沫緩緩站起身,向廚房走去,說:「我去削些水果來吃。」
    夜色很靜。
    尹夏沫一動不動地望著床上的手機,她以為自己已經冷血到可以完全忘記洛熙的名字,為什麼只是一條新聞,就讓所有的會議和歉疚全都如洶湧的海浪般向她撲來了呢?
    他要退出娛樂圈了嗎?
    儘管他的事業現在如日中天,然而退出娛樂圈三年意味著什麼,他知道嗎?
    他退出娛樂圈難道是因為……
    是因為……
    手指猶豫著伸向手機……
    然而又如火燙般地迅速蜷縮起來!
    她……
    有什麼資格去說他……
    慢慢地閉上眼睛,她的面容蒼白透明,是的,對於洛熙,她是如惡魔般的罪人,她選擇將他遺棄,早已沒有資格去對他說任何話語。
    然而這時,雪白床單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神思恍惚中,它冷不丁被嚇出來一些虛汗!
    睜開眼睛,手機屏幕上不斷閃耀著一個名字——
    「洛熙。」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一章 1
    章節字數:9745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9
    也許,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冬天悄然降臨。
    那天之後,天氣就越來越冷,尹夏沫減少了歐辰和尹澄的室外活動時間,只是在上午十一點陽光最充沛的時候陪著他們在花園裡散散步,呼吸新鮮空氣。她似乎漸漸忘記了洛熙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珍恩在廚房裡幫她準備晚餐的清蒸魚,忽然憂鬱地說:
    「洛熙要推出娛樂圈了,你聽說了嗎?」
    正在鱸魚上抹鹽的手指頓了頓,尹夏沫輕輕垂下睫毛,又開始繼續抹鹽,說:
    「聽說了。」
    那晚,手機持續地震動,屏幕上幽藍的光線,映著不斷閃爍的「洛熙」兩個字。
    尹夏沫的身體如石頭般僵硬著。
    心裡疼痛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撕扯,她不知道一旦接起電話該對他說什麼。她對他的虧欠何嘗是幾句話可以彌補的。如果接起電話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對他而言會不會是又一次傷害?而她,也早沒有資格再聽到他的聲音,她已經是歐辰的妻子,如果因為別的男人黯然,對歐辰而言大概也是一種傷害吧。
    手機震動了大約兩三分鐘後,變得靜默下來,她也靜默地坐在床沿,一夜無眠。
    「哦。」珍恩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見她神情平靜得沒有任何變化,接著說「聽說他後天的飛機去美國,明天晚上他的公司將為他舉行盛大的宴會送別,居然......居然還送給了你一張邀請函,你......」
    將蔥切成幾段放進盤中,尹夏沫沒有抬頭地問。
    「明天晚上?」
    「是的。」
    「明晚我正好有點事情,沒有辦法去,邀請函你幫我處理了吧。」蓋上鍋蓋,打開火,尹夏沫旋開水龍頭洗手。
    「哦,好的。」
    珍恩遲疑地看著已經開始蒸魚的鍋,不知道應不應該提醒夏沫,魚盤裡忘記放姜和蒜了。
    第二天晚飯後。
    壁爐裡的火苗燃燒得很旺,溫暖的火焰劈劈啪啪地低響。房間裡少了夏沫,彷彿屋子裡一下子空蕩蕩了起來,沙發中的歐辰合上畫冊,看到尹澄正坐在壁爐邊畫畫,他的臉依然顯得蒼白,橘紅色火苗都無法映紅他的面容。
    歐辰皺了皺眉。
    不過尹澄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血色,精神卻不錯,唇角帶著笑容,眼睛也黑亮亮的。他畫著畫著會不時地停下來,微笑地凝視著畫板,笑著出神發呆,然後在繼續畫。
    「在畫什麼?」
    歐辰從沙發中站起身,走到尹澄身邊。
    畫板上,是夏沫在楓樹下喊他和小澄吃飯的情景,金色的陽光從醉紅的樹葉間灑落,她一邊挽著小澄,一邊轉頭向他笑著說些什麼。在畫中,她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彷彿那笑容是一直燦爛到眼底的,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歐辰出神地看著。
    夏沫有這樣笑過嗎,好像從認識她的那一天起,她的笑容裡就一直有著或多或少的距離。
    「姐姐很美,對不對?」
    尹澄笑著仰起頭,語氣中有種掩飾不住的開心,就像小孩子在炫耀他最得意的寶藏。
    繼續凝視著那畫面中被陽光灑照著親密無間的三人,歐辰的眼睛漸漸閃出一抹明亮的光芒,他並沒有聽見小澄在說什麼,良久之後,才低聲問:
    「能把這張畫送給我嗎?」
    「好,不過還差一點才能畫完,我明天給你好嗎?」
    「謝謝。」
    目光終於從畫面上移開,歐辰的胸口卻有種空蕩蕩的失落。夏沫晚飯後出去了,說是回老房子為尹澄收拾一些冬天的厚衣服過來。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她陪伴在身邊,只是片刻的離開他竟然也會覺得寂寞。
    「不要畫得太晚,過一會兒就回房早點休息。」從突如其來的恍惚中恢復過來,歐辰對尹澄說:「我在書房,有事可以叫我。」
    「嗯,好的。」
    聽著歐辰重複著姐姐每日的叮囑,尹澄微笑,溫順地點頭。然而望著歐辰轉身離開的背影,他突然又想起什麼,出聲喊道:
    「姐夫,等一下!」
    歐辰轉身望過來,只見尹澄從一疊畫紙中間拿出一份文件遞向他,文件上有五個醒目的黑體字——
    「離婚協議書」!
    凝視著身體驟然變得僵硬起來的歐辰,尹澄輕聲說:「你拿走吧,由我來保管它並不合適。」
    「你是要我......」
    下頜繃得緊緊的,歐辰幾乎無法說出話來。
    「......親手將它交給夏沫嗎?」
    終於,這一天還是無可避免地來到了。就像空氣中的肥皂泡沫,愈來愈大,愈來愈美,而就在屏息祈禱它永不破滅的那一刻,卻毫無徵兆地就碎掉了。
    「我不知道。」尹澄誠實地說,出院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混亂的思緒讓他無法理清楚究竟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得知姐姐和你結婚是為了給我哦換得一顆腎的時候,我恨你居然用我去脅迫姐姐,毀掉她的幸福。」
    「可是,雖然你的方法錯得很離譜,你對她的感情卻讓我不得不感動。我不知道你和洛熙哥哥誰更愛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和誰在一起才會更幸福。但是姐姐這段時間很開心,她每天都有笑容,也許和你生活在一起,她會永遠這樣快樂下去吧。」
    「姐夫......」
    尹澄仰頭對他微笑。
    「......我很感謝你讓姐姐重新快樂起來,也很高興你是我的姐夫。」
    將小澄冬天的厚衣服折好放進皮箱裡,又拿上幾本小澄過去最喜歡的畫冊放進去。尹夏沫笑了笑,歐辰這段時候好像突然迷上了看畫冊,每天看畫冊的時間居然比小澄都多。把這些畫冊拿過去,他應該也會開心的。
    拉著皮箱走到客廳,她望著空蕩蕩的沙發怔了片刻,好久沒有回來,這裡竟已經變得有點陌生。將大燈關上,她又看了室內一圈才關上大門,提著皮箱從樓梯慢慢走下去。
    竟然下雪了!
    尹夏沫走出樓外,吃驚地望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剛到這裡的時候還沒有一點下雪的跡象,而此刻,大地已然被蒙上了一層潔白。輕盈的雪花飄舞在空中,夜色也變得明亮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皮箱,無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晶瑩透明,瞬間就在她掌心融化掉了,只留下冰冰涼涼的感覺。
    她默默出神。
    這場雪是在為他送行嗎?現在的他應該正在公司為他舉辦的宴會中,而明天......
    就是他飛往美國的日子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即將離開的這一晚,它突然無法像平日一樣守在歐辰身邊,也無法像平日一樣露出平靜的笑容,她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於是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來到這裡。
    寒風捲著雪花向她迎面吹來。
    也許暫時離開娛樂圈,對他而言並非完全是一件壞事。不再需要每天面對那麼多鏡頭,不再需要在公眾面前生活,他也許會過得快樂隨意些。或許,他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愛他,對他的愛就像海洋一樣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孩,徹底地忘記她。
    在漫天的寒意中,心底那隱約翻絞著的疼痛彷彿是可以忽略的,尹夏沫望著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腳印,默默地告訴自己,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無法遺忘的。雪融化後,甚至只要是一陣風吹過雪面,那些腳印就會消失掉。
    所以,他會忘記她。
    她要做的只是再也不去打擾他。
    尹夏沫神思恍惚地走在雪地中,身後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可是她並沒有注意。
    剛剛覆蓋在地面上的雪很薄很滑,失神間,她腳一滑,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
    書房亮著一盞檯燈。
    看著書桌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歐辰的眼睛越來越黯然,然而又有一抹希翼的光芒微弱地閃耀在眼底。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戶,夜風呼嘯著飄捲著雪花飛進來。
    他一直認為,當尹澄將離婚協議書交給她的那一天,就是一切結束的時候。那份他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是將所有終結的判決書,她會離開他,而這段美麗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如泡沫般的幻境。
    尹澄卻將它還給了他。
    就像死刑犯突然得到了緩刑的機會,他竟突然有些無措起來。或許,他可以讓這場夢繼續下去,永遠不醒來。這念頭折磨得他快要瘋掉了,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把握所有的機會,將她留在他的身邊!
    然而,為什麼心底總是有抹苦澀。
    當他得到緩刑的機會時,是不是卻將她的刑期延長了?這段日子她真的是快樂的嗎,還是只是她的偽裝.......
    雪花輕輕地飛舞進來。
    歐辰握緊手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或者過一段時間再去將它想清楚,就讓這場夢的時間再長些。這一刻,他很想她就在自己身邊,有溫暖的氣息和寧靜的微笑,只要能夠在她的身邊,他的心就會安靜下來。
    可是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她出去時說是想自己一個人透透氣,堅持不肯讓司機接送。
    望著夜空中的雪花,歐辰心底的掛念愈來愈濃。於是他走出書房,拿起車鑰匙,大步向屋外走去。
    在將汽車發動的那一刻,歐辰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下,腦中莫名閃過站在她舊日樓下的那個蒼白透明的身影,她會不會碰到......
    不,不會!
    這時間他應該在他的送別宴會中......
    一隻清瘦的手臂扶住了尹夏沫即將滑到的身體!
    而就在那手指接觸到她的一瞬間,她腦中如轟然炸開千萬片的雪花,眼前瀰漫起濃濃的白霧,世界頓時靜得沒有了任何呼吸,只有他的氣息將她繚繞包圍著,就像飄落雪水中的最後一瓣櫻花,冰冷,透明,和窒息的脆弱......
    「原來真的是你。」
    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尹夏沫呆呆望著地面上不斷積厚的雪花,右手緊緊握著皮箱的拉桿,彷彿那是她唯一力量的源頭。
    「剛剛看到你從屋子裡走出來,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那聲音凝住,半晌,才又屏息地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要回來了嗎......」
    那聲音裡窒息般的希翼就像一把刀,狠狠刺在尹夏沫的心底,她痛得咬緊嘴唇,緩緩抬頭看向他。
    「你不是......明天就要去美國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夜色中,細小晶瑩的雪花寧靜無聲地落在他的肩上和頭髮上,聽到她的話,他的唇邊綻出一絲苦笑,眼珠漆黑地凝視著她。
    「我......一直在這裡。」
    尹夏沫胸口一滯。
    「剛剛,我在車裡睡著了,可是忽然就驚醒過來,然後就看到你從房子裡走出來,我以為老天終於給了我一個奇跡......」
    遠處那輛白色的寶馬汽車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彷彿停在那裡很久很久了。
    「可是也許......我應該就在車裡看著你走掉,不該追出來......」
    雪,寂靜地飄落。
    銀白色的雪花彷彿夜色中的光芒,在他和她之間輕飄飄地飛舞著,細碎的雪落聲之外,只餘一片長久的沉寂。
    「對不起,我說這些話,又讓你困擾了吧。」沉寂過後,洛熙聲音苦澀地說,「剛才是我糊塗了,你若是回來,就不會提著皮箱離開。」
    尹夏沫整個人如同被凝滯住了,心裡翻絞的暗痛讓她覺得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沒有司機接送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現在很難打車。」望著始終沉默的她,他的目光終於從她的面容移開,強字微笑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皮箱。
    「不,不用......」
    尹夏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而她的聲音猛地停住了,看著洛熙握住皮箱桿的那隻手。
    洛熙的手也僵住。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如果我送你回去的話,有人會生氣吧,我現在,已經不適合......」
    尹夏沫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依然有著鮮紅的顏色,他怔了怔,用衣袖遮擋住它,說:
    「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嘴唇驟然發白,「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可是,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夜色中飛落的雪花如同他的聲音,輕而透明,「我總是不相信你,你幾次解釋給我聽,我都固執地拒絕你,甚至可以用我和沈薔的緋聞去刺傷你,和你分手,在宴會上故意刺激你......」
    「你是怎麼知道的?」尹夏沫身子一震,吃驚地望著他!
    「是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然後他眼神黯淡下來,輕聲說:「剛剛知道的時候,我還恨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自做決定。可是,在這裡待了很多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那時候的我,有什麼資格讓你信任,在你眼裡,我是個完全不可靠的人吧。」
    「洛熙......」
    「如果我當時有些耐心,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洛熙的眼睛漆黑如潭,卻仍有一點微弱的火芒在眼底閃動,「那樣的話,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
    夜風凜冽。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他和她都怔怔地站在舊日樓前,頭髮肩膀上已積滿了白雪,遠遠的,就像兩個白皚皚的雪人。
    「不是那樣的,」尹夏沫嘴唇蒼白,「即使那時候我們沒有分手,我還是會作出這個決定。所以,根本不關你的事,你沒有做錯什麼。」
    「......」
    彷彿胸口中有疼痛,洛熙突然一陣透不過氣般地低咳,良久,他才止住了,失神地笑了笑,說:
    「你一定要這麼殘忍不可嗎?就當是欺騙我也不可以嗎?非要這樣明確地讓我知道,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我犧牲掉,你一定要完全將我最後的幻想都破滅掉才滿意嗎?」
    「因為到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已經結婚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小澄的健康,還有......還有歐辰,其他,都不再重要了。」目光再度落在他被遮好的手腕上,尹夏沫的手指在身側握得緊緊的,「......不要在傷害自己了,那只能傷害關心你的人。」
    「而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嗎......」
    洛熙怔怔地望著她,眼底空茫一片,他低下頭,緩緩抬起手臂,手指撫摸著那道猙獰恐怖的疤痕,啞聲說:
    「你是怪我用自殺來威脅你,對嗎?」
    她深呼吸,避開他的目光,漫天的大雪將大地變成白茫茫的世界,遠處的樹木也成為了白色,紙片般的雪花飄落在她的睫毛上。
    「生命是如此寶貴,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放棄。將來你會遇到需要你珍惜的人,你會後悔曾經做過這樣的傻事。」
    「不,我不會後悔。」
    洛熙打斷他,唇角漸漸綻開一朵似雪花般晶瑩的笑容。
    「雖然我當時的確很自私,也很任性。我想要你永遠記得我,哪怕死,也要在你心裡佔據重要的地位......躺在浴缸裡的那一刻,只是覺得很累很疲倦,真的是覺得萬念俱灰......」
    「......可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那時候我只是想要永遠擺脫那種痛苦,卻絕不是想要用死亡來威脅你......」
    「.......但是現在,我卻慶幸自己沒有死......上天待我已經很好,讓我遇見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和幸福......如果我就那麼死了,確實是不負責任的行為,那麼或許會使你永遠背負起本不應該由你承擔的十字架......是我太任性了,所以,夏沫,對不起......」
    「你也是一個很殘忍的人,洛熙......」
    她突然苦澀地笑了起來,眼底閃出濕潤的霧光,他那最後一句的「對不起」,將她所有努力保持的理智全都破碎掉了!
    「你明知道,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永遠也不原諒我,可能我的心裡還會好過些......」
    「被你看穿了啊,」洛熙屏息微笑,輕柔地伸手拂掉她發頂的雪花,「是的,我要你虧欠我,永遠也忘不掉我,我們本來就是同類人,所以才有同樣的殘忍......」
    「所以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我和你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只會彼此傷害。」她說。
    「我會改!」手指輕輕顫抖,他碰觸著她冰涼的髮絲,吃力地保持著唇角的微笑,「我會努力去學習放開那些敏感和恐懼,我想我已經找到了方法,只是,你卻不肯再給我機會了......」
    「洛熙......」
    她咬緊嘴唇,微側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手指僵硬在飛舞的雪花中,洛熙瞅著她,啞聲說:「可是,你會幸福嗎?那所謂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而已,如果你不幸福,那麼......」
    「我很幸福。」她輕聲說。
    「這次沒有騙我嗎?不要再騙我,夏沫。」
    「沒有騙你,我真的很幸福。」尹夏沫的眼睛如大海般澄淨,「這段時間以來,日子過的很平靜,好久以來都沒有過如此平靜的生活。」
    「平靜就是幸福嗎?」
    「對我來說,是的。」她的眼底一片寧靜。
    洛熙望著她。
    其實他早已知道,無論她選擇和歐辰結婚的原因是什麼,一旦嫁給了歐辰,她就會努力成為稱職的妻子。歐辰已經是她的親人,在她的心目中,親人的份量是遠遠大過愛情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輸了。
    不是現在這一刻,而是在她決定和歐辰結婚的那時候,他就已經徹底地輸了。
    「那麼......你愛過我嗎......」
    晶瑩飄落的雪花中,洛熙直直地站著,聲音彷彿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唇色雪白如只。尹夏沫心中酸澀,沉默良久,她低聲說:
    「愛過。」
    雪花在空中狂烈地旋舞,一片片晶瑩透明,她的這句話迴響在寧靜的雪夜裡,洛熙的眼底漸漸浮起淚水般的亮光。
    「就算是安慰,我也很開心。」只要有這句話就足夠,在今後有沒有她的日子裡,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她曾經愛過他,真的愛過他。
    「謝謝你,夏沫。」
    「忘記我,好嗎?」雪花沖寫落在她的長髮上,映得她的面容潔白如玉,「到美國以後就開始新的生活,忘記我,好嗎?」
    「......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是的。」
    「好,我會忘記你,」洛熙含笑望著她,漆黑如潭的眼底有霧氣縈繞,「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她凝神聽著。
    「不要忘記我,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永遠不要忘記我。」他望著她,彷彿要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刻進腦海裡,「哪怕只是將我放進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
    漫天飛舞的晶瑩雪花中。
    洛熙伸出雙臂輕輕擁抱住她。
    雪花純潔透明。
    兩人的身上被薄薄的雪輕柔地覆蓋著,他將她擁抱得很輕,就像一個永不會再見的朋友,他的聲音也很輕,低低地在她耳邊說——
    「夏沫,祝福你。」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輕請抬起手臂,也如朋友般回抱住他,說:
    「也祝福你,洛熙。」
    彷彿有閃電從遠處而來,皚皚的雪地中,一輛深藍色的蘭寶堅尼汽車向兩人開來,雪亮的兩到燈光將擁抱中的她和他照射在刺眼的光束裡!尹夏沫下意識地用手遮住強烈的光芒,洛熙卻已將她護在身後,望著前方的那輛車緩緩停下來。
    雪夜中,無法看清楚車內那人的模樣,然而,尹夏沫怔怔的推開了洛熙,她知道那人是誰。
    車門打開。
    雪似乎越下越大,雪花飛落在歐辰的黑髮上,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圍者深綠色的羊毛圍巾,腳步踩在地面的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音,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沉黯無底。
    「東西收拾好了嗎?」
    歐辰凝視著怔住的夏沫,沉聲問。
    「......好了。」她頓了頓,仰頭說,「歐辰,我和洛熙只是......」
    「那就回家吧。」
    歐辰拍乾淨她肩上的雪花,脫下大衣將她裹起來,他似乎不想再聽她的結實,逕直拉起雪地中她的皮箱,皮箱上面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他單手擁住她的肩膀,面無表情地向汽車走去。
    走著走著,尹夏沫卻突然停下腳步。
    「再見」
    她轉過頭,輕聲向留在身後的洛熙說,聲音輕得彷彿只是一片雪花的飄落。
    然而,洛熙聽到了。
    歐辰也聽到了。
    那一刻,歐辰放在她肩頭的手變得更加僵硬,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帶著她繼續向車子走去。
    深藍色的蘭寶堅尼消失在雪夜的盡頭。
    夜晚忽然變得寂靜無比,雪花依舊輕輕地飄落,只是這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伸出手掌,就像她剛走出樓時的那樣,洛熙望著晶瑩的雪花輕輕地落在掌心,可是,那雪花竟一直沒有融化,靜靜地躺在那裡,有一小抹冰涼剔透的光芒。
    雪花也會如此固執啊......
    洛熙深吸口氣,握緊手指,默默地望著雪地裡她離開的那串腳印。
    白色的寶馬車行駛在空蕩蕩的街道,洛熙看著前方被雪覆蓋的道路,按下音響,於是車內飄起她以前唱過的一首歌。
    ......
    如果哭泣著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
    ......
    能夠在離開前最後一次見到她,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還能做些什麼呢,是他自己一手將幸福推開,將她推到了別人的身邊。再多餓挽留也許只會讓她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他也不會再用傷害自己去傷害她。
    那麼,他能做到的或許只有離開吧。
    只是,為什麼在歐辰帶著她離開的那一刻,在她最後一次向他告別時,他的世界會變得永遠的漆黑冰冷。雪花無聲地打在車窗玻璃上,洛熙死死地握緊方向盤
    從此,他永不可以再見到她......
    因為沒有他......
    她會很幸福......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著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她的歌聲很靜,彷彿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洛熙默默地開著車。車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行駛,夜色中,那汽車的白色有如雪一般的寂寞。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一章 2
    章節字數:766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9
    「歐辰......」
    伴隨著走上屋內樓梯的沉重腳步聲,尹夏沫忍不住又出聲喊了他。回家的一路上,他始終僵硬地開著汽車,下頜緊繃一語不發。
    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歐辰已經沉默地走上了二樓,走廊裡的牆壁上只亮著一盞幽暗的壁燈,他的身影映在地毯上,顯得異常孤寂和寒冷。
    「歐辰......」
    她咬緊嘴唇,緊走幾步追上他,試圖讓他停下來,他卻固執地毫不理會,繼續大步走著。於是,她只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聲說:
    「我和洛熙只是偶然在那裡遇到,並不是約好的!」
    歐辰僵硬地望著前方。
    「我知道。」
    「那......你是在生氣嗎?」他語氣中的黯然令得她的緊縮了一下。
    「生氣......」歐辰抿緊嘴唇,緩緩轉頭看向她,「......我有生氣的資格嗎?」
    尹夏沫呆住。
    「作為一手將你和洛熙分開的卑鄙破壞者,」他的眼底有種深沉的幽暗,「我有資格生氣嗎?」
    「為什麼這樣說!」尹夏沫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我們已經結婚了不是嗎?今晚和洛熙只是偶爾碰到,如果我知道他會在那裡,我絕不會......」
    「絕不會怎樣?絕不會和他擁抱嗎?!」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痛楚,在夜晚的二樓走廊裡有陣陣空曠的回聲!
    「喵——」
    樓下的黑貓彷彿是從睡夢中被驚醒了,尹夏沫心中一顫,不由得擔心她和歐辰的對話會吵醒尹澄。有一瞬間她幾乎想放棄和歐辰再說下去,她現在的心情混亂極了。
    還沒有完全從見到洛熙的衝擊中平靜下來,就要面對歐辰的黯然,一種有心無力的疲倦感將她濃濃地包圍。那一水鹼,她忽然想要逃避,想將自己的腦袋如鴕鳥般深深地埋入沙土中。
    可是......
    她不可以逃避。
    她不可以毀掉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不可以在傷害了洛熙之後,再去傷害歐辰。
    「我們談一下,好嗎?」
    尹夏沫的手順著他的臂彎滑下去,她輕輕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在她的碰觸下,歐辰的手掌輕微顫了顫,她卻彷彿毫無察覺,就像一個溫婉的妻子般拉著他向她的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輕輕關上。
    這是歐辰第一次踏入她的臥室。新婚那夜是在天鵝城堡,他和她分別睡在相隔一扇房門的兩間臥室裡。因為天鵝城堡太大,出院後他們就住進了這裡,而他在今晚之前從來沒有進來過這個房間。
    她的臥室是海洋般的藍色,淺藍碎花的壁紙,蔚藍色的圓床,床頭櫃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旁邊還有兩個鏡框,一個鏡框是她和尹澄的合照,另一個鏡框疊在後面,裡面的照片看不清楚。
    「洛熙明天就要離開這裡去美國了,」輕輕放開他的手,尹夏沫回身凝視他,目光如水般澄靜,「你看到的擁抱只是一種告別,以後我在也不會見到他。」
    再也不會見到洛熙。
    這就是她的解釋,所以他也不應該再介意,對嗎?他已經和她結了婚,一切已成定局,以她性格絕不會再和洛熙有任何牽扯,所以他是勝利者,洛熙是失敗者,他又何必在意那麼多......
    當尹澄將離婚協議書交還給他,他心中曾生出幻想的希望,也許這段婚姻還能夠走下去,也許他可以永遠的和她在一起。然而在看到她和洛熙在雪地中擁抱的那一刻,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終於徹底地破滅掉了......
    .........
    ......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脅迫她跟你結了婚!」
    ......
    .........
    「也許,你不應該再見的是我。」
    喉嚨有些沙啞,歐辰黯然地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寧靜,可是似乎太寧靜了,竟失去了青春的她本應具有的活力。
    「有時候我覺得,或許我太過強勢和霸道。如果你的生命裡沒有我,會不會快樂一些......」
    「不是的。」
    她微怔,搖了搖頭。
    「如果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沒有遇到你,尹爸爸可能就會失業,我和小澄可能就會重新被送回孤兒院,不知又會流落到怎樣的家庭;如果五年後沒有再次遇到你,小澄可能就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
    她溫柔地望著他。
    「歐辰,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早已經陷入絕望中走投無路,所以我很感謝命運讓一次一次地遇到你。」
    「可是......」歐辰的呼吸凝滯了,但是理智使他沒有完全地沉淪下去,他啞聲說,「你曾經恨不得我死去,這次我又脅迫了你,用一顆腎逼你和我結婚,你應該是恨我的。」
    「那些都是我的錯。」她仰起頭,歉疚地說,「如果我能夠做得更好一些,如果六年前我能夠讓你相信我和洛熙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也許那些遺憾的事情全都不會發生,所以我有什麼資格來譴責你呢......」
    「......」歐辰怔住。
    「還有今天,雖然我和洛熙只是偶然碰見,那個被你看到的擁抱也只是告別的一種方式,可是被毫不知情的你看到,卻一定會受到傷害。」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下,然後又努力微笑起來,凝視他說:「我願意為今晚的事情向你道歉,你——能夠原諒我嗎?」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歐辰怔住!
    她沒有生氣,沒有因為他的醋意而不滿,反而如此溫婉地想他結實,這不是以前哪個淡靜得有些驕傲的她可以做出的行為。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是我一直在......」他握緊手指,背脊僵硬地挺直著。
    「因為我不想再讓你痛苦,也不想再彼此折磨下去。」她打斷他,笑容靜柔美麗,「歐辰,我們已經結婚了,已經是一家人,就讓以前的事情全都過去,我們從此平靜地生活,好不好?」
    可以嗎......
    心底一陣滾燙,歐辰深深的凝視著她,她的笑容那麼明亮溫暖,如同陽光下的海水,使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擁抱她。然而她的眼睛異常寧靜,彷彿有些什麼埋藏在深深的海底,會永遠地埋藏下去。
    「那麼,你幸福嗎?」
    低啞的聲音在臥室裡迴盪,歐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問了出來,然而驟然加快的心跳讓他明白自己是多麼害怕和渴望知道她的回答。
    「很幸福。」
    她很快就回答了他,好像這個問題她已經回答過無數次。
    「為什麼?」
    「因為我有一個家,每天可以陪伴在家人身邊,日子過地平靜而溫暖,幸福得就像在天堂裡。」她微笑著說,眼睛亮亮的。
    「這樣就夠了嗎?」
    「是的。」
    「即使嫁給我,你還是覺得幸福嗎?」
    「是的。」
    聽到她的回答,歐辰閉上眼睛,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有滾燙的洶湧,有淡淡的苦澀,還有越來越蔓延開來的酸痛。
    「即使,我會要求你做些你不願意做的事情......」睜開眼睛,歐辰的眼底有隱隱燃燒的火焰,他伸出手,手指僵硬地輕觸她微卷的長髮,然後又移到她潔白的臉頰上。
    「你也覺得幸福嗎?」
    她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身體卻一動不動。
    「為什麼不回答我?是根本不能接受吧?」
    「不,可以的。」
    歐辰眸色一緊,呼吸滾燙了起來。
    「那如果像這樣呢......」
    看著她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他情不自禁內地靠近她,兩人的呼吸只隔著紙一般薄薄的距離,她的雙唇散發出溫熱的氣息,那溫熱讓他心底轟的一聲,壓抑積蓄已久的情感頓時如火山般迸發出來!
    「如果像這樣......」
    慢慢地,他極力克制著心中如燎原般的烈火,只是慢慢地吻向她!他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猛地驚顫了一下,然後似乎在用她全身的力量保持著平靜,而在他即將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卻猛地閉上了眼睛,嘴唇也僵冷了起來!
    「你說可以的!」
    心中噴湧的烈火猶如被冰水澆下,歐辰的眼睛裡深沉的憤怒和絕望!那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劇烈疼痛感逼得他不顧一切地吻向她!
    就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這個吻越吻越深,她的身體在他的雙臂中僵硬顫抖,他狂熱地吻著她!絕望地吻著她!彷彿要將她吻進自己的體內,永不放開她!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將她變成他,將他變成她,即使他和她都死了,即使化成灰,也永遠在一起!
    「歐辰......」
    在那欲窒息般的親吻中,尹夏沫努力試圖喚醒他,然而被緊緊地箍在他如鐵的雙臂中,唇間被他狂亂絕望的氣息充滿,掙扎的低喊只能破碎成斷斷續續的碎音。
    直到「砰」的一聲,在窒息的眩暈中她重重地仰倒在床上,他繼續吻著她,火熱地能將空氣燃燒的烈吻,天花板彷彿也旋轉了起來,她無法掙脫他,在床上,他絕望地痛楚地吻著她,那個吻的尺度越來越超過她能承受的範圍,空氣也如電火般辟啪地燃燒起來!
    「歐辰——」
    天旋地轉般的混亂和恐懼讓她開始奮力地掙扎呼喊,腦中卻一陣一陣地空白和眩暈,氧氣變得異常稀薄,他越吻越烈,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熱得就像正在噴發的火山!掙扎慌亂中,她的手摸到了床頭櫃上某樣冰涼的東西,於是慌亂地抓住它想敲醒他讓他清醒過來!可是他猛地伸手握住她,半空中,她手指只得無力地鬆開——
    那冰涼的東西跌落在床單上!
    深藍色的窗簾被夜風微微揚起。
    雪花在窗外靜靜地飄落。
    睫毛顫抖地閉起,面容蒼白的尹夏沫漸漸放棄了掙扎,仔細想來這種掙扎也是毫無意義的不是嗎?她有什麼資格去拒絕呢,早在結婚的第一個夜晚就應該發生了,他已經給了她足夠多的時間。
    而歐辰卻停了下來。
    他看著淡藍色棉質床單上的那見東西,那是一個鏡框,裡面的照片是他和她。他穿著黑色的新郎禮服,她穿著雪白的新娘婚紗,在教堂外面的草坪上,他將她橫抱在懷中,低頭深深地凝視著她。
    她竟然——
    將這張照片擺在床頭櫃上。歐辰心底霍然一熱,像一股暖流在冰涼而絕望的血液裡無聲地流轉。也就在同時,如同做了一個夢,他駭然發現雜技竟將她壓在床上,她頭髮凌亂面容蒼白......
    他在做什麼?!
    驚愕和羞愧在他腦中轟地一聲炸開!
    尹夏沫也怔怔地望著那個鏡框,照片裡的他和她是新郎和新娘,他和她已經結婚了。他是她的丈夫,是將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片刻之前她還在口口聲聲地告訴他,即使嫁給他,她還是覺得很幸福,她知道作為丈夫的他會要求她做怎樣的事情......
    那麼,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將他傷害呢?而且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早在結婚的那一天,她不是就已經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嗎?
    「對不起......」
    尹夏沫拉住歐辰的胳膊,阻止住他試圖離開的動作,她的聲音很低,恍若是繚繞在他的耳側。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他苦澀地啞聲說,努力克制住體內依舊在燃燒的狼狽火焰,拉開她的手,想要離開她的身體。
    「對不起,我剛才......是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一時沒有準備好,」好像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仰起臉對他微笑,唇角笑容輕微的不自然被她掩飾得完全看不出來,「......現在可以了。」
    「你......」
    歐辰驚愕地望著她,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尹夏沫沒有再解釋。
    她拉下他,吻住了他的雙唇。他的嘴唇初吻上去是冰涼的,然而裡面的血肉似乎有永遠在燃燒的火焰。她的這個吻只是將他點燃的星星之火,她輕輕地吻著他,慢慢的,兩人之間蔓延起熊熊的燎原之火!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極力控制著體內洶湧的火焰,歐辰從她的唇上抬起頭,眼神深黯地望著她。他混亂得完全無法分辨自己的情緒,想要給她幸福,哪怕看著她離開,可是,又那麼那麼想要留下她,哪怕只是夜晚的這一刻。
    「我知道......」
    她兩腮嫣紅,眼睛卻如大海般澄澈:
    「......我是你的妻子。」
    深藍色的窗簾被夜風吹得露出窗戶的一角。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屋外晶瑩剔透,有白皚皚的雪景,有美麗飛舞的雪花,屋內溫暖如春,有纏綿的香氣,有如醉的低喃......
    百合花在夜色中靜靜芳香。
    她寧靜地睡著,海藻般的長髮散亂在枕頭上,潔白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她睡得很沉,兩頰染著淡淡的紅暈,身體像孩童一樣蜷縮著,雙手抱在胸前。
    歐辰倚在床頭望著她。
    這個凝望她的姿勢已經保持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睛黯綠如深夜的森林,想要去碰觸她圓潤潔白的肩頭,想要為她輕輕蓋上被子,然而,她無邪的睡姿又彷彿任何一種行為都是對她的褻瀆。
    一切都是真的嗎......
    那種深入骨髓的歡愉,那種如天堂般的纏綿,這一晚,她真正成了他的妻子。有一瞬間,他以為他會隨著那幸福的極至一同融化掉,如果時間停止在那一瞬間,就真的可以永遠幸福了吧......
    而現實又漸漸回到他面前......
    ......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脅迫她跟你結了婚!」
    ......
    曾經以為,只要能留住她,將她禁錮在他的身邊,無論什麼樣的手段和方法他都是不在乎的。從小時候,到相隔五年後的重逢,他也一直是這麼做的。他相信只有他能夠給她幸福,只有他能夠讓她快樂,所以當他清除掉每個阻擋在他和她之間的障礙時,從來沒有猶豫過。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沒有這麼肯定了呢?當洛熙自殺、小澄拒絕做換腎手術、她幾天幾夜高燒不退昏迷在病床上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強勢可以將她逼到如此痛苦的地步,甚至可以使她死去......
    ......
    「那麼......」
    洛熙直直地凝視他,眼睛幽深漆黑。
    「她現在幸福了嗎?」
    ......
    她現在幸福了嗎......
    黑夜裡,歐辰長久地望著睡夢中的她,她睡得很沉,潔白的雙臂抱在胸前,眉頭輕皺著,彷彿在在做著不他好的夢,整個人蜷縮得像一隻小小的蝦米,而她的手腕上,繫著那條長長的顏色有些發舊的綠蕾絲。
    .........
    ......
    許久以前庭院裡的青石台。
    月光中,他打開盒子,裡面有一條綠色的蕾絲花邊,長長的,華麗的花紋,被葉蜂一吹,輕輕飛舞出來。
    「以後,每天紮著它。」
    「為什麼?」
    「只有在我面前,你才可以三下頭髮。」他從她手中拿過蕾絲,輕輕俯身,將它紮在她的頭髮上。
    ......
    .........
    一直以來他對她都是這樣的霸道,因為不想讓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到她散著頭髮的模樣,就命令她必須把頭髮紮起來。望著她睡夢中無意識地輕皺的眉心,歐辰心底的黯然越染越濃,他以為可以給她的幸福,真的能夠使她幸福嗎?
    他有什麼權力去強迫她?
    當一個人的生活生趣了自由選擇的權利,怎麼可能會真的幸福呢?這樣簡單的道理,是他如今才終於想通的,還是始終逃避去想呢?
    雪花靜靜的在窗外飄落。
    睡夢中的她不安地顫抖了一下,手腕也掙扎地動了動。歐辰俯過身去,輕輕伸出手,沒有吵醒她,輕輕將那條綠蕾絲從她手腕解開,然後輕柔地將被子拉上來,慢慢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個吻。
    他,是她的。
    而她,是自由的。
    清晨的陽光透過了窗簾柔和地灑照在尹夏沫的面容上。
    她做起身,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身體略微酸痛的感覺讓她明白昨晚並不是一場夢。
    歐辰已經離開了,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穿上衣服,她下床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雪已經停了,外面是白皚皚的冰雪天地,空氣格外的清冽,她深呼吸,微笑了起來,內心一片從未有過的平靜。
    轉過身,正準備下樓為小澄和歐辰準備早餐,忽然,床頭櫃插滿百合花的花瓶旁有件東西讓她停下了腳步。
    她疑惑地走過去。
    清楚地記得床頭櫃並沒有這樣類似文件的東西啊,難道是歐辰留給她的。
    手指將那份文件拿起來——
    雪後的陽光反射在紙面上,微微地刺眼,「離婚協議書」五個黑體的大字彷彿從紙上跳了出來!
    尹夏沫呆呆地怔住。
    一時間心底閃過無數種滋味,良久,她低下頭,發現繫在自己手腕上的綠蕾絲也不見了。
    歐辰......
    握緊那份文件,她閉了閉眼睛,邁步走出臥室。
    跑過二樓的走廊!
    跑下樓梯!
    她要找到歐辰!她對歐辰太瞭解了,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會讓他明白,昨晚的事情並不是一時衝動。
    「澄少爺——」
    「澄少爺——」
    突然,一陣女傭們驚慌的呼喊讓尹夏沫驟然大驚,她急忙順著喊聲從樓梯望下去,只見畫架和畫筆散落了一地,而小澄面色蒼白地在壁爐邊的軟椅中暈厥了過去!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二章 1
    章節字數:8861 更新時間:2007-04-30 15:29
    又下起了大雪。
    自從那天尹橙暈厥過去被送到醫院,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天。那晚的雪早已融化,然後又下了新的雪,這年的冬天似乎雪特別多,一場接一場地下著,好像永遠沒有停止。
    尹夏沫木然地望著窗外。
    不是一切都已經在好轉嗎,不是已經可以幸福平靜地生活下去了嗎,為什麼窗外卻是一片白皚皚的寒冬呢。
    醫院會診室裡的氣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地更加冷凝肅穆。
    「....腎移植手術雖然暫時延長了他的生命,但是他體內的很多器官也已經同時出現嚴重的衰竭,目前的醫學界對於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如果再進行手術呢?」
    目光從一直沉默看著窗外的夏沫身上移開,歐辰凝神繼續聽完醫生的解釋後,沉聲問。
    「他在短時間內已經接受了四次手術,畢竟手術對身體會有破壞性,每次手術都會使他更加虛弱...而且目前看來,手術對他的幫助並不顯著...」
    最初,尹夏沫還努力地去聽,然而,漸漸地,她的耳朵好像關閉起來了,什麼都聽不到,只是望著窗外的雪呆呆出神。小橙還會再好起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多少次危險的情況他都挺過來了....
    這次...
    這次...
    或許是因為她異常的沉默,會診室裡漸漸靜了下來。所有的醫生都擔憂地看著她.
    重新回到醫院的這十幾天,她竟瘦得比尹橙還快,身體單薄得像張紙,眼睛黑幽幽的又大又深,在眼底深不見底的死寂中,只是偶爾才會閃出一抹微弱的光芒,支撐著她的身體和精神。
    「夏沫!醫生!」
    會診室的門突然被魯莽地推開了,珍恩衝了進來,一眼看到夏沫,她忍不住又哭又笑得喊著:
    「夏沫----小橙醒了!」
    這是尹橙入院以來第三次昏迷。
    在昏迷了六個小時後,他終於再度醒了過來。當夏沫衝進病房,尹橙已經睜大了眼睛,雖然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氧氣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烏黑濕潤的眼睛中流露出孩子氣般的歡欣。
    「姐.....」
    雪白的病床上,尹澄虛弱地對她伸出手,努力試圖對她微笑,尹夏沫顫抖著握住,喉嚨中堵塞著翻湧的酸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姐,你放心……我沒事……」
    手指吃力地握緊她,他的眼皮如被重物壓負般緩緩地閉上,聲音斷斷續續,昏迷再一次向他席捲而來,好像他方才只是一直強撐著,在等著她過來安慰她。
    「姐……我再睡一會……一會兒就醒……」
    手指漸漸無力地鬆開她,尹澄又昏睡過去了,虛弱的面容比真偶還要雪白。
    「……」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又一次昏迷過去的小澄,眼前突然一陣陣眩暈,身旁彷彿有人扶住了她。良久以後,她才從漆黑的眩暈中掙扎著恢復了視線,木然地看著醫生們為小澄做了各項檢查,然後她隨著醫生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是不是,他醒過來就沒事了?」尹夏沫眼睛空洞洞地望著鄭醫生。
    「這個……」鄭醫生有些為難。
    「那麼,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是什麼?」她機械地問。
    「只能採用保守治療的方法了,」鄭醫生歎息,頓了頓說,「必須給小澄一定的時間來恢復身體的元氣,如果以後身體恢復得好,再考慮有沒有積極的手術方法。」
    「保守治療……」尹夏沫木然地重複了一遍,「保守治療的話,他大約……還能活多久……」
    鄭醫生和其他醫生們互相看了一下,猶豫片刻,對她說:
    「這要看他身體的狀況,如果情況良好,也許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情況惡化得很快,也許一個月之內……不過,每個人的身體都有很大的差異性,人體也是很奇妙的構成,如果病人的意志力很強,也許會出現奇跡……所以,夏沫,你和小澄都不要放棄……」
    奇跡……
    涼氣從尹夏沫的背脊一絲絲地鑽進來,越來越冷,她的耳膜轟轟地響著,全身的血液如海浪般一波一波衝擊而上!奇跡,難道小澄的生命只能依賴在這兩個輕飄飄的字上了嗎?
    鄭醫生被別的病人叫走了。
    尹夏沫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忽然覺得無法在待在那裡,她呆呆地走著,就像墜入最深最黑的地獄,望不見底,沒有盡頭,一直一直第下墜,徹骨的冰冷.....
    忽然有細柔的冰涼在她的臉上。
    有人將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輕輕拂開她臉上和頭髮上的那些冰涼,而有些冰涼已經開始融化,落在她的睫毛,又順著睫毛滑下她的面頰.....
    「只要有信心,會有奇跡出現的。」
    堅定而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就好像是一根絕望中的救命稻草,尹夏沫茫然地仰起頭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良久,她眼前瀰漫的霧氣漸漸散去,她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露台上,面前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哈歐辰那雙深暗憐惜的眼睛。
    「我從來都不是會被命運眷顧的人。」
    苦澀如空中飛舞的漫天雪花將她淹沒,尹夏沫顫抖地閉上雙眼。從小到大在她從未相信過任何奇跡和幸運,所有的事情只能夠靠努力奮鬥而得來,奇跡兩個字對她而言,虛幻得就如孩童們吹出的肥皂泡泡。
    「也許正因為如此,命運會將所有的幸福都眷顧給小橙...」
    雪花紛飛,歐辰擁住他單薄如紙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用盡他全身的力量來給於她溫暖和支撐。在他的懷抱中,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好像真的有奇跡似的。
    尹橙昏睡兩個小時後,再度醒了過來,實現了他對姐姐的承諾。雖然他的面容像窗外的雪一樣蒼白,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而他的病竟像是在好轉,下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多,漸漸變得很有精神,談笑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更宏量了些。
    窗台上的杜鵑花燦爛地開放著。
    「姐,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啊。」
    尹橙半坐在床頭,眼睛亮亮地望著窗外飛舞的銀色雪花。
    「是啊,今年的雪出奇的多。」尹夏沫邊低頭給杜鵑花灑水,邊微笑著說,「小孩子們肯定很喜歡。」
    「我也喜歡啊!姐,我們出去打雪仗好不好?等姐夫來了,我們一起去!」他興奮地說。
    尹夏沫怔住,望著盛開的杜鵑花,「姐夫」這兩個字使得一抹溫柔和感動在她的心底靜靜漾開。
    歐辰幾乎整天都在醫院,將集團的事情全都交給得力的手下。他每天忙於與醫生們溝通商量治療方案,不斷地請其他著名的醫生加入會診的行列,甚至親自飛到國外請專家過來。出現在病房中的他並不經常說話,卻把照料小澄之外的所有雜事都接手了。
    如果沒有他陪在身邊,這次她說不定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醫生說你還不能去室外活動,等身體再好些,我們再去。」從對歐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尹夏沫笑著回頭看他,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眼睛裡充滿了渴望,小時候他最喜歡打雪仗,也喜歡堆雪人,每個下雪的日子對他都像節日一樣快樂。
    「那些醫生們總是危言聳聽,其實這些天我的身體好多了呢,」尹澄笑呵呵地說,誇張地舉起胳膊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動作,「姐,你看,我的手臂很有力氣,好像也長胖了一點。」
    「嗯,我也覺得你精神好了很多,」望著他蒼白如紙的面容和越來越孱弱的身體,她的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卻強自露出開心的笑容,走過來坐到他的病床邊,「也許再過一段日子,你就可以出院了。」
    「沒錯,而且反正現在也不用做手術,應該很快可以就能出院了。啊,真想回家啊,牛奶自己在家裡一定很寂寞吧,」他怔怔地說,然後又笑起來,出院以後,我有很多事情想去做....」
    「辦個畫展怎麼樣?」她忽然說。
    「畫展?」
    「是啊,你的個人畫展,把你全部優秀的作品都展示出來。」她輕聲地說,眼睛裡有閃亮的光芒,「以前你的作品只是參展,或者被評獎,現在也到可正式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了。」
    「姐,只有出名的畫家才開個人畫展呢?」
    「哪有!誰規定只有他們才能開,而且你畫得比他們都要好,當然更加有資格開畫展!」她憧憬地說,彷彿他開畫展的場面已經鋪顯在她的眼前,「到時候要邀請你所有的同學和老師,當然還有我,還有歐辰,珍恩....」說著說著,她唇色一白,腦海中忽然再次閃出童年記憶裡那個隱約的人影....
    「如果有機會開畫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來,」尹橙深深凝視她,「因為那些畫,大部分只是為姐姐一個人而畫的,只要姐姐喜歡,只要姐姐是來賓就足夠了。」
    「小橙.....」
    尹夏沫愣住,眼底一陣又酸又熱的暖流,而腦海中閃過的那個人影又讓她長久地遲疑起來。她不知道小橙還記不記得那個人,那個讓母親痛苦得墜入地獄的人,那個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碎片中偶爾閃現的人影.....
    「....你想見的,還有什麼人嗎?」
    良久,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那時候小橙還是很小的孩子,也許他完全不記得了吧。
    「嗯?」
    「比如....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曾經有位夏叔叔...他....」如果可以,她寧可永不在小橙面前提起那個人。可那個人畢竟是小橙的...她不想讓小橙有任何的遺憾,如果小橙想要見他,她無論採用怎麼樣的方法也會將那個人送到他的面前。
    尹澄的身體驟然僵住!
    她呆呆地坐著,方才明亮的眼睛也漸漸黯淡。從她口中說出的「夏叔叔」那三個字如同是遺留在過去的噩夢,本早已塵封,卻再次被吹拂出來,露出血跡斑斑的傷痕。
    看著他的表情,尹夏沫知道了。
    儘管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是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
    ……
    「……你為什麼去找她!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
    幼小的她緊緊拉著小澄的手躲在房間的門口,聽著客廳裡傳來盛怒的咆哮。她很害怕,她知道那位夏叔叔在黑道中很有勢力,好像還曾經殺過人,而此刻他對著媽媽吼叫的聲音,彷彿是想要殺了媽媽。
    「我是去告訴她,你是我露娜的男人!她不是早就把你拋棄了嗎,而且她已經結婚了,沒有資格再纏著你!」媽媽也大聲地吼回去,吼聲裡帶著哭泣的尾音。
    「啪——」
    響亮的耳光打在媽媽的臉上,也驚得房間裡的她臉色一白,她想要衝出去保護媽媽,可是嚇得發抖的三歲的小澄讓她無法離開。
    「你打我?!你憑什麼打我?!」驚愕之後,媽媽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彷彿瘋了一般地喊著,「這麼多年,我是怎麼對你的?不顧性命地保護你,不讓你被仇家追殺!你看看我胸口上的燙傷,你再看看我背後的刀傷!還有你的兒子!我為你生的兒子你也不想認,是不是?!」
    說著,媽媽像龍捲風衝了過來,打開門,劈手從她身邊拉走小澄,衝到那個男人面前。
    「他是你的兒子!」
    那個男人面色鐵青地瞪著媽媽,一眼也沒有看小澄,冷冷地說:「他不是我兒子,我和你也沒有任何關係!」隨著劇烈的關門聲,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媽媽呆呆地望著關上的們,眼淚瘋狂地流淌著。
    幼小的她,驚慌地看著媽媽,又看向小澄,見他滿眼驚懼,小小的身體一陣陣地發抖。
    ……那天以後,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在家裡出現過。媽媽不再去夜總會上班,每個白天都躲在屋子裡哭,喝很多的酒,然後每個晚上喝醉了的媽媽不顧她的勸阻,帶著小澄滿世界的去找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媽媽都帶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到那個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來,媽媽都喝得爛醉,滿臉狼狽的淚痕。而小澄就像受了驚的小貓,眼中充滿恐懼,蜷縮在她的懷裡做著噩夢。
    ……
    終於有一天,媽媽放棄了。
    「你沒有爸爸。」
    媽媽死死盯著小澄,眼睛裡滿是紅絲,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你的爸爸已經死了!聽到了沒有?!」
    幼小的她緊緊抱著小澄,感覺到他瑟縮地顫抖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
    一直以來她以為上天是公平的,給予一個人多少,就會拿走多少。可是,對於小澄,命運卻顯得極其的殘忍和不公平,讓那時只有三歲的他承擔了太多殘酷的現實。
    然後是母親的過世,流落到孤兒院,車禍,在他的生活中好像從未經歷過快樂幸福的味道,而現在,上天又想將他的生命拿走!
    望著尹澄失神虛弱的面容,尹夏沫的心中痛極,憐惜和悲傷讓她連日來強作歡顏的克制力在一點點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的明白小澄的身體是在一天天急劇的惡化中,他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白,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在片刻的回憶之後,尹橙蒼白的唇角恢復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裡面沒有絲毫的留戀,「我不想去打擾他,也不想讓他來打擾我。」
    「小橙.....」
    各種心情的複雜紛雜使得尹夏沫沒有繼續說下去。或許小橙是正確的,即使夏老闆此刻出現在小橙的面前,即使夏老闆認了他,又有什麼意義呢?十幾年的生活無法重新來過,媽媽也早已死去無法重生.
    「姐夫怎麼還沒來呢?」尹橙故意岔開話題打趣說,「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嗎,怎麼今天這麼久都沒出現?會不會因為你天天陪著我,姐夫吃醋生氣了啊。」
    「咚咚。」
    好像是響應尹橙的話,病房的門被敲響,然後歐辰提著一隻大大的七層飯盒走進去。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見她雖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間依然保持著鎮靜安好,才將視線轉向尹橙那裡。
    「今天感覺怎樣?」
    歐辰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沉聲問尹橙。
    「感覺比昨天又好了點,剛才還在跟姐姐討論出院要做些什麼呢?」尹橙笑著說。
    「有什麼計劃嗎?」
    「姐姐說想要給我開個畫展,可是畫展我只想有姐姐一個嘉賓就夠了,因為意見不一致,正在頭痛呢。」尹橙開玩笑地說。
    「那麼畫展就多開幾天,第一天的畫展只單獨為夏沫開放,從第二天開始才對公眾開放。」歐辰打開飯盒的蓋子,溫熱的飯菜香氣飄出來,「畫展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你們先吃飯吧。」
    每天的飯菜的食譜是尹夏沫和醫生商量後定下來的,由歐宅的廚師嚴格按照開列的單子和配料表烹製出來,然後派人送到醫院。因為怕小澄一個人吃飯會沒胃口,所以飯菜是雙份的,尹夏沫陪著他一起吃。
    每一層飯菜都是清淡的菜式。
    尹夏沫將飯菜整齊的擺放在小桌上,而最後一層打開的菜卻讓她愣了愣,那是一道水煮牛肉,上面薄薄飄著一些辣椒。
    「這是……」
    她記得歐辰知道小澄目前不能吃辣的食物啊,怎麼送來的飯菜裡居然有這道,難道是廚師弄錯了。
    「這道菜是給你準備的。」
    歐辰凝望著她愈發變得清瘦的面容。每日在小澄的病房守護,吃的飯菜也都和小澄一樣是清淡少鹽的,她的飯量變的很小,每天只是吃一點點就放下碗筷了。水煮牛肉是小時候她很喜歡吃的一道菜,說辣辣的很開胃,希望她現在還喜歡吃。
    一股溫熱慢慢地從尹夏沫心底湧現出來,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歐辰,忽然發現他也瘦了很多。自從小澄再次住院,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澄身上,竟一次也沒有和談過,那份離婚協議書至今還放在她的床頭櫃裡面
    「啊,問起來好香啊,」尹澄饞饞的對著水煮牛肉深吸口氣,笑呵呵地說,「姐,你好幸福啊,姐夫又細心又體貼,連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菜也沒忘記。唉,我也很想吃,可惜現在不能姐,你一定要多吃一點,把我那一份也替我吃了好不好?」
    「好。」
    尹夏沫笑著回答,正準備去夾菜,又停了下來,低聲問歐辰說:「你是不是也沒吃飯?」算一下時間的話,今天他接一位國外的名醫來醫院,這會兒又從家裡拿了特意準備的飯盒過來,如此緊張的時間他肯定沒顧得上吃東西。
    「……」
    歐辰還沒回答,她已經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他面前,溫柔地說:「一起吃吧,如果沒按時吃飯,你的胃會痛的。」
    尹橙微笑地看著姐姐和姐夫彼此眼神間流轉出的關切和憐惜,他心中暖暖的,眼底隱約閃出晶瑩的淚光。也許姐姐嫁給歐辰是上天給予他最珍貴的安慰,歐辰是如此愛著姐姐,姐姐好像也越來越接受歐辰,那麼在他離開之後,姐姐還是會幸福吧.....
    「以後,我們每天都一起吃飯吧,」尹橙忽然提議說,「這樣在病房就像在家裡一樣!」
    尹夏沫微怔之後看了看歐辰,見他也正默默地望著她,她心中怦然一緊,溫婉地說:「好啊,只要你姐夫有時間過來,咱們就三個人一起吃飯。」
    「好。」
    歐辰把一塊牛肉夾入她的碗裡,看著她吃下去。
    「不過,三個人吃飯還是不太熱鬧,」尹橙笑呵呵地說,「姐姐你要加油哦,將來吃飯的時候,我要親自喂小外甥,有了小孩子一定會熱鬧很多.....」
    病房裡一片溫馨的談笑聲,彷彿美好的未來鋪展在面前,彷彿可以永遠快樂幸福地生活著。
    ******
    時間一天一天消逝,轉眼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過去了,白天漸漸變長,夜晚漸漸變短。窗台上杜鵑花的花期出奇的長,紫紅色的花朵茂盛地綻放在綠色的葉叢中。
    尹夏沫去了醫生的辦公室,歐辰有事離開,病房裡只剩下尹橙和珍恩。尹橙倚著床頭而做,凝視著窗台上的杜鵑花,手中的炭筆在素描本上靜靜的畫著。
    「休息一下吧,你已經畫了半個小時了。」
    倒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在床頭櫃,珍恩心痛地看向尹橙,他的臉色白的異常,呼吸也十分微弱,握著炭筆的手不時無力的停下來,閉上眼睛歇一會兒,才能繼續畫下去。
    「只差一點就畫完了。」
    尹橙笑了笑,繼續凝神畫著,畫面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姐姐手拿灑水壺回頭對他微笑,炭筆輕輕勾勒,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出來。
    珍恩怔怔地看著尹橙,欲言又止。
    「每當夏沫在病房的時候,小橙就顯得又健康又快樂,像個孩子一樣活力十足地談笑,嚷著要出去玩雪,彷彿他的體內有無限的活力。而每當夏沫不在的時候,他就變得異常安靜,除了畫畫之外,他虛弱的身體常常只能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彷彿睡去,又彷彿是昏迷,面容蒼白透明得就好像他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逝。
    「小澄.....」
    珍恩遲疑了良久,望著午後陽光中他單薄如紙的側面,終於忍不住猶豫地問:
    「你是在假裝嗎?只是怕夏沫擔心,所以你在她的面前總是假裝得好像你很健康,好像你的身體正在好轉,可是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對不對?」
    「......」
    尹澄微怔地停下畫筆。
    「為什麼要這麼做?每天在夏沫面前偽裝,應該是很累的吧,身體能受得了嗎?為什麼不好好地休息,夏沫更希望看到的是你真正地健康起來,而不是你假裝的這些啊。」累了就要休息,疲倦就不應該在刻意地裝成精神很好,那樣會使得身體更差的不是嗎?
    尹澄望著素描本上姐姐的笑容,半晌,低聲說:
    「可是,這是我能留給她最後的快樂了。」
    「你在亂說什麼?!」珍恩驚恐地低喊。
    「我的病不可能好起來了,所以在我還活著的這段時間,我想盡可能地讓姐姐開心,不要為我的事情太難過。」尹澄微笑地說。
    「胡說八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可怕的話!」
    珍恩的身體開始陣陣發抖,黑漆漆的恐懼將她驟然包圍起來,她心中慌成一片!
    「你怎麼可能會死!你不是每天都說,你覺得你的身體越來越好了嗎?!你覺得自己胖了一點,你覺得你都可以出去打雪仗了,你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出去堆雪人的嗎?!怎麼可以忽然又說你不能好起來了呢?!」
    珍恩的聲音突然哽住了,她慌亂的搖頭,淚水嘩嘩地流淌下臉頰,腦中一片空白地說:
    「不可能的!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小澄,只是你搞錯了,肯定是你胡思亂想地搞錯了,你不會死的,你會好起來,很快你就可以出院......」
    窗外是皚皚的雪色。
    窗台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二章 2
    章節字數:10207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0
    「對不起,把我剛才說的話都忘了吧。」尹澄的聲音裡有淡淡的苦澀,唇角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溫柔,「珍恩姐,我以前答應過為你畫一張畫,對嗎?」
    他從床頭櫃的畫夾裡面拿出一張畫,笑著說:
    「已經畫好了,你看喜不喜歡。」
    畫面中是去往蛋糕店打工的路上,那路邊開滿了紫色的熏衣草,他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後車座上,臉紅彤彤的,揮舞著雙手在快樂地唱歌。
    畫裡的那個珍恩快樂的無憂無慮......
    珍恩呆呆地看著那張畫。那時候她和夏沫都在蛋糕店打工,小澄常常去店裡看她們,她和夏沫招呼客人,他就坐在僻靜的角落裡看書畫畫。那段時光如今看來是那麼幸福,她最在意和吃醋的只不過是小澄總是讓夏沫坐在前車樑上坐在他的臂彎裡,而她永遠只能坐在頭車座......
    淚水滴濕了畫紙,在熏衣草上慢慢暈開。
    「好喜歡這張畫啊,畫面裡只有我和你,」珍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其實你從來沒有單獨騎車帶過我,每次都是有夏沫在,你才會騎車帶我,如果夏沫不在,你就會急匆匆地去找她,好像我是空氣一樣。」
    「是嗎?」尹澄回憶著。
    「當然是了!」珍恩抽泣著,淚水無法停止般地從臉上滑落,「當時我心裡又酸又嫉妒,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注意到我,僅僅是注意到我,而不是因為我是夏沫的朋友。那種嫉妒有時候強烈得讓我害怕,我怕我會變成一個壞男人,會討厭夏沫奪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珍恩姐......」
    「為了不變成壞女人,不讓你討厭我,我就努力地要成為夏沫最好的朋友,我去接近她,我去關心她,只有我對她好,你才會對我好。可是,你看,我還是一個壞女人,我對夏沫的友誼並不單純,哦是為了接近你才去接近她!」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珍恩哭得滿臉狼狽,她失聲痛哭說: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對不對?!你是真的快要死了,再也沒有可能康復,也許很快就要死了,所以你才會說那些話,對不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因為你怕夏沫傷心,所以你要在她的面前偽裝得你很健康!可是......可是......你怕你的真的死了以後,夏沫還是會很傷心很難過,所以你想要讓我到時候好好安慰她,所以你才要對我說這些,對不對?!」
    「珍恩姐......」
    尹澄怔怔地望著她。
    「不要叫我珍恩姐,我說過好多好多次了,喊我珍恩就好,我不是你的姐姐,夏沫才是你的姐姐,我不是!」珍恩傷心地哭著。
    「對不起,珍恩姐,」尹澄低聲說,「但是在我的心裡,你一直都像是我的另外一個姐姐。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成為了姐姐的朋友,你都一直在用心地幫助她,我很感謝上天讓姐姐有了像你這樣的好朋友,也很感謝你一直以來陪在姐姐的身邊。」
    「小澄......」
    淚水浸得珍恩的臉又濕又痛,她的心也又濕又痛。
    「如果還有來世,」尹澄凝視著她流淚的雙眼,微笑著說,「我會試著喊你的名字,不再把你當成另外一個姐姐。」
    「真的嗎?」
    「真的。」
    「是你說的啊,你可不能反悔,我會記得你說的話,如果真的有來世你卻忘了這些,我會恨你的!」珍恩哭著笑了起來,再次胡亂地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痕,卻越哭越多,好像絕堤的河水一樣止不住。
    「好。」
    尹澄輕柔地回答,將紙巾盒遞給她。她狼狽地用紙巾擦著淚水,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可以再哭了,她還有話要告訴小澄。
    「那我也答應你。」
    終於克制住了眼中的淚水,珍恩一次次努力深呼吸,讓自己的唇角露出顫抖的笑容,宣誓般地舉起右手對他說:
    「雖然我很笨,雖然我一點也不優秀,雖然我並沒有大大的力量,可是,我發誓,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去保護夏沫。如果你不在了,我會連同你的那一份,去守護她和照顧她,讓她一生平安快樂!」
    「珍恩姐.......」
    尹澄的眼圈也微微紅了。
    「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放棄治療的希望。也許那些悲觀只是你的胡思亂想,也許你會康復,也許會有奇跡發生呢!」窗台上的杜鵑花靜靜地綻放,葉片上的水珠就像珍恩眼底閃出的淚光。
    然而奇跡一直沒有出現.
    尹橙的身體一天一天地虛弱下去,臉色如窗外的雪花般越來越蒼白.與冬至之後的白晝黑夜正好相反,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每當夏沫守在病房裡,他仍舊還是吃力地想要扮演出健康快樂的模樣,夏沫也彷彿毫無察覺地聽著笑著,好像他很快就可以好起來.看著微笑的夏沫和微笑的小橙,她心裡的悲傷如同深夜的海水般翻絞著.
    難道,他以為真的可以瞞過夏沫,夏沫真的會什麼都不知道嗎?
    走出病房.
    夏沫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木然地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盡頭,如同渾身的力量都在離開小橙的這一刻被抽走了.她閉上眼睛,面色比小橙還要蒼白,漆黑的睫毛微微顫抖.
    "夏沫...."
    珍恩走了出來,擔憂地看著她,突然聽到珍恩的聲音,尹夏沫條件反射般猛地睜開眼睛,眼底充滿驚恐.
    "小橙...."
    小橙已經昏厥休克過好幾次,每一次搶救都變得越來越艱難,歐辰請來了更多的醫生,而每一個醫生在看完病歷後都是搖頭。
    「沒有,他睡著了。」珍恩急忙解釋,然後看著她憔悴的消瘦的面容說,「你要不要也睡一會兒呢,好像你一個星期都沒睡過了。」
    「我沒事。」
    尹夏沫低喘口氣,從長椅上站起來,說;
    「我去一下會診室。」
    望著夏沫漸走漸遠的背影,珍恩呆呆地站立著。小橙,究竟是你在演戲給夏沫看,還是夏沫在演戲給你看?或者,那兩人心裡都是清楚的吧,只是無法忍受看到彼此的悲傷,才同時選擇了樂觀開朗的面具。
    從醫生會診室裡傳出一句句的對話聲,尹夏沫正打算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耳朵裡飄進了歐辰的質問聲和醫生們無奈的解釋----
    「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歐辰的聲音裡隱含著失望和怒意。
    「.....所有的辦法我們都想過了,也做了各種嘗試,可是一切辦法對於病人的身體都無濟於事。事實上,他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一個星期前的那次休克就什麼危險,我們原以為....」
    「如果做手術呢?即使手術有風險,也好過這樣眼看著他的身體惡化下去!」
    「手術只會使得他更虛弱,而且我們會診研究過幾次,手術風險太大,他幾乎沒有一點可能活著離開手術室。」
    「我請你們來不要聽你們說這些的!作為醫生,你們要做的上治療病人,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相信他會死!他才二十歲!他不可能一點希望都沒有!」
    歐辰的憤怒的低吼使得會診室一片死寂,良久,門內又低低透出他沙啞疲倦的聲音。
    「不要讓夏沫知道,如果她問起,就說你們正在想辦法,小澄的病並沒有完全絕望……」
    露台上的積雪仍未融化,腳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細響,冬日積雪的反光閃得她的眼睛刺痛刺痛。尹夏沫木然地走著,直到冰涼的欄杆擋在她的前方。
    她的眼睛彷彿已經不會轉動。
    呆呆地望著樓下。
    她的腦子也是木然的。
    就像樓下那一片白皚皚的雪地,寒冷,空茫。
    ******
    紐約這年的冬天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每次下雪,洛熙都要走出屋外靜靜地呆一會兒,伸出手掌,讓雪花輕輕落在他的掌心。晶瑩微涼的雪花就像離開她的那夜晚,彷彿身邊還有她的氣息,彷彿她的背影只是剛剛消失片刻。
    告別喧囂的娛樂圈來到紐約,脫離了那些簇擁著跟隨著他的鏡頭,他的生活忽然空白了下來。或許太久以來,已經習慣了忙碌疲憊地工作,就像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而停下來之後,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的是什麼。
    他的公寓在紐約最繁華的街區。
    每天在窗前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行色匆匆的路人,寂寞如同夜晚瀰漫的白霧將他濃濃地包圍。他學會了吸煙,學會了酗酒。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整夜整夜地望著電話出神。
    無數次地,他想拿起電話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哪怕不說話,哪怕只是聽一聽她的聲音。
    他以為可以離開她。
    以為只要遠離她所在的城市,距離將會阻斷她的氣息,他可以慢慢地將她忘記。
    可是他離開了。
    卻將他的心丟在了那裡。
    紐約的雪下得很大。
    他站在雪地裡,讓紛揚的雪花落滿他的全身,這天是舊歷的春節,他知道在那裡也在下雪,也許落在她身上的也會是同樣的雪花。
    雪花從窗外飄落。
    尹夏沫憔悴蒼白地坐在病床邊,歐辰籌備好了畫展的一切準備工作,可是這一個星期中,尹澄幾乎都在昏迷。
    歐辰站在她的身後,他緊緊握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會,但她的身體冰冷僵直,彷彿全身的神經緊繃得已失去了彈性。
    床頭櫃上保溫飯盒裡的水餃從拿來就一動不動地放著,早就涼透了,只有隱約從遠處傳來的鞭炮熱鬧的聲響提醒著他們,今天是大年初一。
    冬天漸漸過去。
    雪卻依舊固執地下個不停。
    春天快要來了。
    窗台上的杜鵑花卻開謝了。
    洛熙在紐約大學選修了電影導演課程。多年來在演藝圈工作,表演不知不覺成為了他生命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已捨不得完全放棄它,而選擇從別的角度來重新審視它。
    從小到大都是資優生的他很快就重新適應了學校的生活,每日緊張忙碌的功課將他的時間排的滿滿的,床頭和桌上堆滿了學習相關的各種書籍和資料。像其他學生一樣,他每天自己開著車去校園,中午就在學校的餐廳裡隨便吃一點,晚餐常常是各種方便食品放在微波爐裡熱一下就吃了。
    失眠漸漸好了些。
    在極度的疲倦之後,他偶爾也會睡著,每個夢中都有淡淡飄拂的霧氣,有時坐在庭院中的櫻花樹下,有時站在她舊日的樓前,有時等候在她婚車即將駛過的道路中.....
    然而夢中不管他等再久,她都沒有出現過....
    有一天,在潔妮打來電話的時候,他終於沙啞地問了出來:
    「她,還好嗎?」
    電話那端的潔妮怔了幾秒,然後回來說:
    「很久沒有關於她的消息了....」
    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應該過的不錯,起碼會比在他的身邊好。
    醫院的走廊中,迎春花那黃燦燦細密的花朵隨著珍恩匆匆的腳步綻放出奪目的生命力,她興沖沖地捧著它來到醫院,期待著能夠給小橙一個驚喜。然而走到病房前,她看到的竟是小橙又一次正在被緊急搶救的場面!
    小橙蒼白如紙的昏迷在病床上。
    各種急救的儀器,醫生們緊張地搶救著!珍恩抱著燦爛的迎春花被護士攔在病房外,她恐懼地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著裡面搶救的情況。每一次搶救,都似乎越來越困難,就好像想要將小橙奪走的那只惡魔之手的力氣越來越大!
    歐辰站在夏沫的身旁,擁緊她的肩膀,不時沉聲地向走出的醫生護士詢問裡面的情況,不時低頭輕聲勸慰她。
    在他的臂彎中,尹夏沫的眼睛幽黑如潭,彷彿什麼都無法聽見。她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病房中昏迷休克的小橙身上,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如同最後支撐著她的那根稻草正在慢慢的垮掉!
    學業越來越繁忙,洛熙出色的表現使得教授們也非常欣賞,同學們也越來越多地成為他的朋友。
    曾經兩度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史匹格導演是他的前輩校友,在一次回母校的過程中見到了洛熙,立刻被他絕世風華的東方男人魅力所傾倒。聽說他曾經是非常著名的演員後,史匹格導演找到了他所有演出的影片來看,驚歎之下開始不斷熱情地聯繫他,希望能夠邀請他出演下一部電影的男主角。
    而洛熙拒絕了一切聚會的邀請和重返演藝圈的邀請。
    他還是每晚吃著簡單的微波食品,看書,或者靜靜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他答應過回忘記她,再也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病房的窗台上迎春花金燦燦地開放著。
    尹橙沒有看到過那盆花。
    他躺在病床上,昏迷著一直沒有醒來。經過幾次搶救和各種治療,醫生們只得束手無策地暫時離開,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再沒有清醒過來,只有心電圖監護器「嘀,嘀」規律地響動,證明他還活著。
    一天一天。
    尹橙持續地昏迷著。
    醫生們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各種藥劑的使用量越來越加大,但是對於小橙的身體彷彿是無濟於事的,他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弱。終於一天下午,心電圖監護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嘀------」
    「嘀------」
    看著心電圖監護器上那微弱斷續的線條,尹夏沫的面容刷地蒼白起來,她猛地起身想要去按急救鈴!半個多月沒有睡過的身體卻重重一晃,眼前眩暈地閃過無數光點!歐辰一手扶住她,一手按響急救鈴,看著小橙雪白如死的面容。感覺到她的身體一陣陣地寒冷和顫抖,他的心也直直沉了下去。
    醫生護士們衝進病房的時候,珍恩已經慌的六神無主!看著那些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搶救場面,這次的恐懼比以往幾次全部加起來還要強烈,她唔住嘴,害怕得直想哭,有某種可怕的預感緊緊將她劐住!
    「請讓開」
    護士急匆匆將他們推到遠離病床的地方,而搶救情況的緊急和醫生們的呼喊使得護士沒有來得及像往常一樣將他們推出病房外。
    「心跳停止!」
    一個醫生大喊,用力擠壓著尹橙的胸口!
    「血壓接近零!」
    「注射腎上腺素!」
    「是!」
    「血壓已經為零!」
    「加倍注射腎上腺素!」
    彷彿一場黑白無聲的電影,焦急緊張的醫生們使用著各種早已常備在病房裡的搶救設備,心電圖監護器持續地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尹橙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去了一般,一直被輸液針頭紮的密密麻麻全是針眼的左手無力地從床側滑落。
    「......」
    尹夏沫的身體僵硬地顫抖著,歐辰緊緊擁住她,感覺到她冷得就像冰塊一樣,那劇烈的顫抖彷彿正在將冰塊一塊塊地崩裂!
    「小橙---」
    珍恩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淚流滿面,哭了出來!
    「心臟按摩無效!」
    擠壓尹橙胸口的醫生額頭滿是汗水,心電圖監護器依舊出現的是直直的線條。
    「用電擊!」
    一個醫生大喊,護士立刻將已經準備好的電擊板交給他,醫生拿起電擊板。
    「砰---」
    尹橙的身體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
    「砰----」
    尹橙的身體再次高高彈起來,又無力地落下。
    「砰-----」
    像鬆軟的布偶,尹橙單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後,重重無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監護器持續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下午的陽光中,醫生逆光向尹夏沫走來,面容恍惚而刺眼,聲音如棉絮般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中。
    「.......」
    尹夏沫緩緩地側了側頭,彷彿想要聽清楚醫生在說些什麼,她的眼睛呆紲而空茫,然後,從她的喉嚨裡發生一些乾啞破碎的聲音,沒有人能聽清楚她說的究竟是什麼。
    「你騙人!小橙不會死,為什麼不繼續搶救!小橙沒有死,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快去救小橙啊!去救小橙---!」
    珍恩撲上去抓住那個醫生的衣服,憤怒地哭喊著,淚水將她的臉侵得又濕又痛。小橙不會死,即使上天再殘忍也不會狠心這樣年輕就奪走他的生命!
    「這位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護士急忙拉住珍恩,試圖將那個醫生從她憤怒的搖晃中解救出來,然而珍恩崩潰了般地大吼著:「快去救小橙!否則我會去控告你們!他還活著,他沒有死!」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下午的陽光中,醫生逆光向尹夏沫走來,面容恍惚而刺眼,聲音如棉絮般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中。
    「.......」
    尹夏沫緩緩地側了側頭,彷彿想要聽清楚醫生在說些什麼,她的眼睛呆紲而空茫,然後,從她的喉嚨裡發生一些乾啞破碎的聲音,沒有人能聽清楚她說的究竟是什麼。
    「你騙人!小橙不會死,為什麼不繼續搶救!小橙沒有死,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快去救小橙啊!去救小橙---!」
    珍恩撲上去抓住那個醫生的衣服,憤怒地哭喊著,淚水將她的臉侵得又濕又痛。小橙不會死,即使上天再殘忍也不會狠心這樣年輕就奪走他的生命!
    「這位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護士急忙拉住珍恩,試圖將那個醫生從她憤怒的搖晃中解救出來,然而珍恩崩潰了般地大吼著:「快去救小橙!否則我會去控告你們!他還活著,他沒有死!」
    望著病床上寧靜得如同沉睡中的尹橙,歐辰心中的黯痛彷彿翻湧的巨浪,他閉了閉眼睛,將視線轉回到夏沫身上,卻見她癡癡地站著,好像在凝神傾聽著什麼。
    「.....」
    她乾裂的嘴唇低低得喃語著,眼神溫柔而空洞。
    「夏沫。」
    歐辰心中痛極,想起六年前她養父母過世時,她在櫻花樹下恍惚狂亂的神情。
    「.......」
    細細的低語聲,她好像在對著某個隱形人說話,聲音細碎輕柔,臉上竟隱隱綻放出笑容。
    「夏沫!」
    歐辰痛聲低喊,伸手想要將她擁住,在股涼意和恐懼在他的體內流淌開來,他寧可見她如珍恩般哭出來,也好過這種神情飄忽的模樣。
    「.....」
    她怔怔地聽著,掙開歐辰的手臂,側耳聽著什麼,靜靜向病床走去,她的腳步很輕,如夢遊般,邊走邊輕輕低語著。
    病房裡頓時變得靜如死寂。
    歐辰眼睛黯然,隨她邁出的腳步又停頓了下來。珍恩也呆呆地望著她,抓住醫生衣服的雙手緩慢地鬆開。醫生和護士們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麼,面面相覲地看著她輕步走向病床。
    如此的安靜。
    她喃聲的低語漸漸被眾人聽清楚了。
    「你們聽....」
    尹夏沫恍惚地低語著,她站在病床邊,輕輕俯下身,用手指輕柔得碰觸著尹橙蒼白的面容。
    「你們聽....」
    溫柔的低語飄蕩在靜悄悄的病房中。
    「嘀!」
    「嘀!」
    突然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心電圖監護器並發出來!原來長長的直線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幾個護士驚得目瞪口呆,醫生們連忙衝了過來!經過一番緊張的檢查,醫生們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默默離開了病房。
    「嘀!」
    「嘀!」
    突然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心電圖監護器並發出來!原來長長的直線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幾個護士驚得目瞪口呆,醫生們連忙衝了過來!經過一番緊張的檢查,醫生們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默默離開了病房。
    病房上原本如畫書中睡王子般躺著的尹橙,漆黑幽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姐....」
    下午的陽光是燦爛的金色,灑照在尹橙纖長的睫毛上,瞅著她,他的唇角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在寂靜的病房中,那笑容彷彿也有著金色的光芒。
    「你終於醒了。」
    夏沫用手指輕柔得撫摸著他細軟的頭髮,兩滴淚水無聲地落下,半空中被陽光折射出晶瑩七彩的光線,靜靜滴落在他的雪白被單上,她恍惚地說:
    「你知道嗎?剛才他們說你死了。」
    尹橙眼睛柔和如春日的湖面。[手機電子書網 Http://Www.TxtTW.Com]
    「我怎麼會死呢?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陪著姐姐,永遠不會離開姐姐身邊的....」
    「是,我記得,所以我沒有被他們騙到。」手指輕輕撫摸著他溫熱的面龐,她低柔地凝視著小橙,「你看,姐姐都沒有哭,姐姐沒有上他們的當....」
    「姐.....」金色的光芒中,尹橙的笑容恍若是透明,他像孩子般輕輕蹭著她的手掌,「....我不會四,我不捨得離開你。」
    「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她將他抱進懷裡,輕輕彎下腰,用她溫暖的身體緊緊抱住他,「上天是公平的,它總是給予人們一些,才會拿走一些,它什麼都沒有給過你,所以它決不會將你僅有的生命也拿走。」
    「姐...你這樣抱著我,很像小時候....」他依戀的閉上眼睛,「那時侯你也常常這樣地抱者我,哄我睡覺,給我唱兒歌,還常常給我做紅燒雞翅,好香好好吃....」
    「你想吃啊。」
    她心中酸楚,自從他入院,一直給他做的都是清談的飯菜。
    「嗯,好久沒有吃過了....」他孩子氣的眼睛亮晶晶,依偎在她的懷中。
    「姐姐這就去做,好不好?」
    「可是,我也想讓姐姐這樣抱者我,不想讓你離開。」尹橙依偎的更緊些,抱住她的腰。
    「那就等你睡著了,姐姐再做給你吃,好嗎?」她寵溺地輕拍他的後背。很久很久以前,他是粉嘟嘟剛出生的嬰兒,她每天抱著他,他從來不哭不鬧,只要她輕輕地拍著就會安靜地睡著。
    「姐.....」
    在她的懷中,他漸漸睡去。
    「姐。我不會死,我會永遠陪著你.....」
    窗外的風很大。
    春天來了。
    遠處的樓下,楊柳發出了嫩芽,草坪裡的小草一天比一天青翠,而珍恩每天看到的夏沫都是一樣的。每天,夏沫平靜地在廚房裡做上米飯,做好紅燒雞翅,喊小橙出來吃飯,將雞翅夾到那只碗上,直到再也放不下,然後,夏沫就開始一整天的發呆。
    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越來越瘦,瘦到讓人膽戰心驚的地步,瘦得就像一抹飛煙,輕輕一吹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歐辰請來了一些心理醫生。
    然而無論心理醫生怎麼耐心地開解和引她說話,她始終木然地坐著,好像聽不見也看不見,她的空間與外面的世界隔著厚厚的牆壁。
    「她不可以再這樣了!」
    看著夏沫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看著夏沫的手腕授骨伶仃得沒有一絲肉,珍恩顫粟地說;
    「她必須要醒過來,她這樣下去會死的!」
    她會死的.....
    紅燒雞翅的醬汁濺在她的手指上,歐辰正小心地幫她擦拭,聽到珍恩的話,他徒然僵住了!她的手冰涼冰涼,輕若無骨,望著她呆呆出神的模樣,一股寒徹的涼意凍僵住他的心底。
    她....
    會死嗎.....
    「小橙已經離開了!」
    珍恩扳過她的肩膀,傷心地低喊著:
    「小橙他...已經死了!你明知道小橙有多愛你!你明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小橙知道了會有多傷心!夏沫,你醒醒好不好!小橙死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你還是要活著啊!」
    尹夏沫呆呆地被迫面對著珍恩。
    她的眼睛呆洩空茫,有種異常的平靜,彷彿再沒有了悲喜。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三章 1
    章節字數:7155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0
    雪終於融化了,陽光燦爛而清冷。
    黑貓一動不動地趴在窗台上,面前小碗裡的牛奶還剩下很多,它邊舔著牛奶邊不安地看著屋內,房間裡安靜得詭異的氣息讓它每低頭喝一次奶都要馬上警覺地再抬起頭來。
    這是尹夏沫和小澄舊日居住的樓房。
    一切擺設同她結婚前一模一樣,廚房裡的用具依然放在熟悉的位置,曾經被拿走的那只彩繪金魚的白色砂鍋也回到了原來擺放的地方。
    歐辰站在廚房的門邊。
    他的背脊仍舊筆直挺拔,卻瘦了很多,下巴上有著暗青色的鬍鬚陰影,目光黯然地看著她在廚房裡忙碌地重複著每天同樣的過程。
    電飯鍋裡散發出米飯的香氣。
    尹夏沫將雞翅洗了又洗,打開火,站在灶台邊小心翼翼地翻炒燉煮。濃稠湯汁翻滾著小小的泡,等到湯汁完全收好,她將雞翅倒入盤中,微笑著又盛出一碗米飯,放在托盤裡向餐桌走去。
    歐辰讓開廚房門口的道路。
    她的眼睛裡沒有焦距,彷彿完全沒有看到歐辰的避讓,如一朵雲般輕輕走了過去。將托盤放在餐桌上,她唇角的笑容也像雲般溫柔,擺好碗筷和那盤紅燒雞翅,她抬起頭,含笑對著小澄的房間喊:
    「小澄,吃飯了!」
    心底驟然的絞痛使得歐辰猛地握緊了手指。
    看著怔怔微笑著坐在餐桌邊的她,看著她拉開的那把空蕩蕩的椅子,看著桌子上那每天不變的紅燒雞翅、一碗米和一雙筷子,儘管他早已見慣了她的這些舉動,可是心底劇烈的疼痛卻一日強過一日。
    「......好吃嗎?」
    她溫柔地凝望著正午時分那把空蕩蕩的椅子上透明的陽光。
    「......好吃就多吃一點。」
    她將一塊紅燒雞翅夾到小澄的碗裡,滿足地微笑著,眼神輕柔溫和,似乎看他吃得開心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還記得嗎,做雞翅的方法是媽媽教給咱們兩個的。」她側著頭,笑著回憶,又夾了一塊雞翅放到那只碗中,「要用滾開的水先把雞翅焯一下撈出來,不能直接就開始炒,那樣會不容易熟爛......」
    「......然後炒鍋裡放一點油,再放一點糖,把雞翅倒進去翻炒......」她說著說著笑起來,「我第一次做的時候,把糖炒焦了才放雞翅,整個都糊掉了,可是你還是說真好吃......那時候你是在騙我對不對......」
    「......」
    「......」
    燦爛的陽光,她細柔的低語聲輕輕地飄蕩在屋裡,窗外已然是早春的景色,黑貓無聲地趴在窗台上舔著牛奶。那碗米飯上的雞翅越夾越多,漸漸地無論如何再也放不下了,她才怔怔地停下筷子。
    然後,她開始沉默。
    眼底溫柔的光芒一點一點地熄滅,她呆呆地坐著,呆呆地望著那只堆滿了雞翅的碗和那把空椅子上透明的陽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她是沒有思想的,如果沒有人打擾她,她可以永遠這樣呆呆地坐下去。
    「你也吃一點,好不好?」
    在紅燒雞翅的盤中舀出一點湯汁拌入新盛來的米飯中,一隻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將一口米飯送到她的唇邊。
    「哪怕只吃一點,好嗎?」
    聲音裡加入了更多的溫柔和祈求勺子更加接近她的嘴唇,歐辰試圖讓她吃一點東西,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從小澄去世只前的那段昏迷開始,她幾乎就沒有再吃過任何東西,這段日子她幾乎是滴水滴米不進。
    「夏沫......」
    看著她呆呆緊閉的嘴唇,沉痛的無力感和恐懼感再次攫緊歐辰的全身,他忍不住將呆如木偶的她擁入懷中,閉上眼睛,喉嚨沙啞地說:
    「不要這樣,你這樣,小澄在天堂看到也會傷心的。」
    在他的懷中,她的眼睛沒有焦距地茫然看著前方,瞳孔又大又深,裡面空蕩蕩的沒有靈魂,她的身體瘦削得只剩下了骨頭,如同她的血肉也在一絲絲地消散。
    「就算我求你......」
    歐辰的手臂緊緊地擁住她,恨不能將自己的生命輸入她的體內。
    「......就吃一點,好嗎?」
    彷彿聽到了他聲音中的痛楚,她的身體似乎沒有那麼僵硬,歐辰屏息地防開她,再次將盛有米飯的小勺湊近她的嘴唇。她蒼白乾裂的嘴唇還是呆呆地閉著,他狠下心,小勺微微用力,擠開她的牙關餵了進去。
    望著她木然地將米飯吞嚥下去,歐辰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用紙巾輕柔地擦乾淨她的唇角,又挖了一小勺米飯,這次特意放了一點雞肉在上面,他將小勺湊近她,輕聲說:
    「就這樣,再吃一點......」
    正這時,她的面容卻變得異常蒼白,胸口開始「咯咯」作響,然後她扭過臉去,張開嘴,「嘩」的一聲,開始劇烈地嘔吐!
    她將方纔吃下的那口米飯嘔了出來。
    她俯身繼續不停地嘔著。
    大口大口地嘔吐著,她面如金紙,全身都是虛汗,那些嘔出來的都是清水。
    「夏沫!」
    歐辰驚痛地扶緊她,感覺到她週身冰冷顫抖,那樣搜腸刮肚的嘔吐似乎是要將她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而她的臉上並沒有痛苦的表情,連嘔吐都是茫然和呆滯的,這種平靜讓他心底的恐懼和無助愈來愈強烈。
    她的身體彷彿已經失去了進食的基本機能。
    無論為她準備怎樣的食物,無論如何哄勸和強迫她吃,她總是呆呆地望著前方,即使勉強她吃下去,她也會一陣陣地反胃嘔吐出來。
    她消瘦的可怕。
    而且她整日整夜地睜著眼睛,好像她的身體也不再需要睡眠。只有醫生強制為她打了安眠劑,她才會昏睡過去。也只有靠著昏睡時為她輸些營養液,來維持她的身體。
    《愛弟不幸早逝,尹夏沫悲痛欲絕》!
    這一天,大街小巷的報攤都把《橘子日報》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這條套紅的重磅新聞頓時吸引了無數路人的駐足矚目!
    自從尹夏沫淡出娛樂圈,嫁入豪門,已經漸漸脫離了公眾的視線。雖然狗仔隊一心想探知她嫁入豪門後的生活,無奈歐氏集團將她保護得異常周全,記者們竟完全無法接近她,時間一長也只得放棄了。
    好在娛樂圈的新人們層出不窮,新鮮餓面孔和新鮮的八卦使娛記和公眾也逐漸淡忘了她。直到這篇新聞的出爐,尹夏沫才又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橘子日報》的記者華錦披露出來,尹夏沫的弟弟尹澄已於半個月前過世,年僅二十歲。尹夏沫與其弟姐弟情深,無法接受這個打擊,精神出現異常。
    華錦同時披露出來,據可靠人事透露,尹夏沫嫁給歐氏少董歐辰,竟並非為了歐氏顯赫的家世,而是因為當時其弟尹澄急需做換腎手術,恰好只有歐辰的腎配型合適。這樁婚姻不過是一場換腎的交易。
    這條新聞就像巨石投入水面,激起一片嘩然!關於目前尹夏沫喪弟後的精神狀況,關於尹夏沫嫁入豪門的內幕,一下子成為世人關注議論的焦點!
    各媒體紛紛派出記者跟蹤這樁新聞,尹夏沫婚後居住的歐宅別墅被記者們包圍了起來,在華錦的報道中所提到的醫院記者們也毫不放過,追逐著可能知情的醫生護士甚至清潔員探聽訊息。
    接連幾日打探下來,尹夏沫其弟尹澄的過世被卻求地正式了,歐辰換腎給尹澄的事情雖然醫院裡含糊其詞,然而根據娛記們的「判斷」,華錦的報道應該是事實。
    至於尹夏沫現在的情況,她是不是已經精神崩潰,卻無從得到證實。各家媒體的娛記們在歐宅別墅周圍蹲守了幾天幾夜,都沒有見到尹夏沫進出,也無法拍到任何她的照片。記者們反覆播打尹夏沫和其經紀人的手機,也全都處於關機狀態。
    記者們同樣找不到歐辰。他也彷彿失蹤了般,甚至蹲守在歐氏集團裡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據說,他已經有好幾周沒有去過公司,一切事物都是特助和其他幾位董事在處理。
    這樣說來,也許尹夏沫的情況確實不很好,一向重視工作的歐氏少董數周不到公司,也許就是因為要照顧有喪弟之痛的妻子。有記者如是分析。
    「夏沫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珍恩家裡的這個電話,只有少數關係緊密的人知道。姚淑兒和采尼剛剛才打來過電話,放下電話不到幾分鐘,潘楠也打了過來。聽著聽筒裡傳來的潘楠焦急的聲音,珍恩呆呆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夏沫她......夏沫她......
    「尹澄......」
    沒有聽到回應,潘楠的聲音僵滯了片刻,低啞地問:
    「......真的過世了嗎?」
    珍恩的手一顫,心頭生出陣陣顫慄般的疼痛,不知不覺小澄離去已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可是每次提起,那道傷疤都彷彿會淌出永不凝固的鮮血。
    「......是的。」
    克制住喉嚨的顫抖,珍恩盡力用平靜的聲音說,然而看看臥室牆壁上那幅小澄生前為她畫的那張畫,她的眼圈還是不由自主地又紅了。
    「......那夏沫......夏沫她......」
    話筒裡傳來潘楠擔憂關切的聲音,珍恩心中又是一痛,想到夏沫每天呆呆地倚坐在窗邊的身影,想到夏沫那已然消瘦得如紙片般的模樣,她的淚水難過地流淌了下來。她答應過小澄會好好照顧夏沫,可是現在的夏沫......
    「她的情況很糟嗎?」好像聽到了她的流淚的聲音,潘楠連聲急切地問,「她現在在哪裡?我要去看她!」
    「不行......」
    珍恩望著油畫中小澄的側面,黯聲說:
    「......夏沫已經不認得任何人了,而且她以為......小澄還活著......」
    同一時間。
    潔妮震驚地望著報紙上的內容。她手重不停地撥打尹夏沫的手機,可是聽到的永遠只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猶豫了片刻,她重新按下一串號碼。
    於是在遙遠的紐約。
    洛熙公寓裡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窗外的風很大。
    春天來了。
    遠處的樓下,楊柳發出了嫩芽,草坪裡的小草一天比一天青翠,而珍恩每天看到的夏沫都是一樣的。每天,夏沫平靜地在廚房裡做上米飯,做好紅燒雞翅,喊小澄出來吃飯,將雞翅夾到那只碗上,直到再也放不下,然後,夏沫就開始一整天的發呆。
    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越來越瘦,瘦到了讓人膽戰心驚的地步,瘦得就像一抹飛煙,輕輕一吹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歐辰請來了一些心理醫生。
    然而無論心理醫生怎麼耐心地開解和引她說話,她始終木然地坐著,好像聽不見也看不見,她的空間與外面的世界隔著厚厚的牆壁。
    「她不可以再這樣了!」
    看著夏沫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看著夏沫的手腕瘦骨伶仃得沒有一絲肉,珍恩顫慄地說:
    「她必須要醒過來,她這樣下去會死的!」
    她會死的......
    紅燒雞翅的醬汁濺在她的手指上,歐辰正小心地幫她擦拭,聽到珍恩的話,他徒然僵住了!她的手冰涼冰涼,輕若無骨,望著她呆呆出神的摸樣,一股寒徹的涼意凍僵住他的心底。
    她......
    會死嗎......
    「小澄已經離開了!」
    珍恩扳過她的肩膀,傷心地低喊著:
    「小澄他......已經死了!你明知道小澄有多愛你!你明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小澄知道了會有多傷心!夏沫,你醒醒好不好!小澄死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你還是要活著啊!」
    尹夏沫呆呆地被迫面對著珍恩。
    她的眼睛呆滯空茫,有種異常的平靜,彷彿再沒有了悲喜。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夏沫?小澄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那天在醫院,醫生宣佈他醫治無效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他沒有說過要吃雞翅,他沒有跟你說過任何話,你走到他病床邊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珍恩淚流滿面地大聲對她喊著,想要喚回她的意志,哪怕喚醒她會讓她再痛一次,也不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慢慢死去!
    窗外的陽光燦爛明媚。
    尹夏沫緩緩地轉過頭去,她出神地望著被風吹動的白色紗簾,陽光在透明的紗簾中漾出溫柔的光芒,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她的身體也一動不動。
    珍恩的喊聲漸漸無力。
    就好像無論怎樣的呼喊,都不會得到任何回聲。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從白天坐到黑夜,再從黑夜坐到天明,任有歐辰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身邊,任有珍恩不斷嘗試著各種方法,她只是悄無聲息地坐在客廳的窗旁。
    而這一天,如木偶呆滯般的尹夏沫突然在冰箱裡慌亂地翻找起來,她越找越急,口裡喃喃低語著,神情越來越不按,後來竟一件件將冰箱裡的東西全都扔了出來!
    「雞翅......」
    她茫然地翻找著,眼中充滿焦急不按。
    「你做了什麼?!」
    歐辰沉怒地看向珍恩,早晨的時候他見到珍恩在冰箱前忙碌,冰箱裡原本儲藏了足夠夏沫做很多天用的雞翅。
    「是我把雞翅拿走了。你看,這樣是有用的對不對?她有了一點反應了!這是好現象對不對?!」
    彷彿是在給自己打氣,珍恩努力深呼吸了幾下,走到焦急得已然呆住的夏沫身邊,再次試圖喚醒她。
    「夏沫,不要再做雞翅了,小澄吃不到的......小澄已經死了......在天國的人是吃不到任何人間的東西的......」
    是有用的嗎......
    望著夏沫呆呆站在冰箱前的背影,那斜斜映在地面上的又長又黑的影子,歐辰心底那絕望的黑洞越裂越大,這種絕望和恐懼超越了以往!
    以前那種因為得不到她而絕望的情緒的先比起來簡直什麼都不算,他願意用他的所有的一切去交換她的清醒。
    哪怕用他所有的財產,哪怕用她的生命,哪怕---
    永遠離開她的身邊.....
    當他終於擁有了她,當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他卻明白了,所有對她自私的佔有的愛都比不過她幸福快樂地活著。
    「雞翅....」
    「雞翅....」
    臉上的焦急慌亂愈發的明顯,尹夏沫一把推開不停對她說著什麼的珍恩,腳步虛浮地吃力向大門走去,嘴裡喃喃地說:
    「小橙,你餓了是把...」
    「你等等...姐姐這就去買....」
    「夏沫,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我在說,小橙已經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雞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珍恩緊緊拉住她,悲傷和愧疚讓她的淚水再次決堤!
    「夏沫,你一直那麼堅強,你什麼都不怕,你堅強得像一棵大樹一樣!你醒過來好不好!小橙不在了,可你還有歐辰,你還有我啊!我發誓,我會像小橙一樣永遠照顧你,永遠陪著你!求求你,夏沫,求求你不要這樣!」
    可以尹夏沫什麼都沒有聽見。
    她喃喃自語著,用力推開哭泣的珍恩,走向大門,歐辰追上她,正準備攔住她時,「嘩」地一聲,她已經將大門打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人大概沒料到門會忽然打開,有些驚訝的表情,然後他緊緊地凝視著她,身上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疲倦。他的頭髮長了些,面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著她,他眼底那如海水般的渴盼漸漸轉變為痛苦和憐惜。
    歐辰怔住了。
    看著許久未見的洛熙,看著洛熙眼中那份對她濃郁依舊的感情,半空中,他欲拉住夏沫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
    「雞翅....」
    尹夏沫茫然地看了看擋住她的那個人影,無意識地伸手想要將那人撥開,她要趕快去市場買雞翅回來做給小橙吃,小橙身體不好,如果餓到會生病的。
    「夏沫,你不能出去!」
    珍恩從猛然見到洛熙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她顧不得和他打招呼,連忙從深厚拉住試圖推開洛熙的夏沫,著急的喊。先所有的媒體都在猜測夏沫神經是否正常,萬一她出去被記者碰到,記者們一定會如惡狼撲食般包圍住她!
    「雞翅...」
    「雞翅...」
    始終無法擺脫開珍恩的雙手,尹夏沫的臉上流露出焦急狂亂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拚命地掙扎,用力的掙扎!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三章 2
    章節字數:7709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1
    「好!我給你!是我把雞翅膀藏起來了,我這就拿出來,你不要出去……」珍恩低泣著,終於宣佈投降。小澄,她又失敗了,是她太笨,她沒有能好好地照顧夏沫,沒能做到答應他的事情。
    正午的陽光灑照在小小的廚房裡。
    透明的水流從水龍頭中靜靜流淌下來,尹夏沫的面容恢復了平靜,她仔仔細細地反覆清洗著雞翅,用手指搓洗雞翅的每一寸地方。每當她洗好一塊,就有一隻修長的手將它接過去,認真地用乾淨的毛巾吸乾它表面的水分,然後整齊地放到盤中。
    鍋裡倒入少許的油,她打開火,怔怔地望著油漸漸熱起來。身邊那人細心地為她戴上一雙棉質的燒菜手套,然後將一隻打開瓶蓋的糖罐放在她面前,她怔怔的挖了一勺糖放入鍋內。
    白糖融化出小小的泡,那只男人修長的手將她稍微拉開些,把一盤雞翅倒入鍋中,鍋裡濺開「辟啪」的聲響,待到油花落下,他才將鍋鏟遞給她。
    她茫然地看了看他。
    又茫然地扭過頭去,瞳孔裡一片空蕩蕩的怔仲,她慢慢地翻炒著鍋裡的雞翅,看著它們慢慢金黃,接過那人遞來的醬油,接過那人遞來的涼水壺,鍋裡的湯汁翻滾出濃香的氣味,瀰漫在廚房的空氣中。
    看著洛熙和她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燦爛的陽光將兩人的側面勾勒成美好的金色,她和洛熙之間有種難以言語的默契,似乎洛熙可以察覺到她的每一寸心思。
    沉默的望著那兩人。
    歐辰的背脊筆直而寂寞。
    珍恩不安地看看陪著夏沫的洛熙,又不安地看看歐辰。
    洛熙瘦了些,在以往那種美如少年的妖嬈中,更加多了幾分男人的氣息。他的唇邊不再有似笑非笑的神情了,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堅定和剛毅。
    歐辰也瘦了很多很多。
    雖然他的神情依然淡漠倨傲,雖然他的背脊永遠筆直,可是他的眼睛沉黯傷痛,兩腮邊的鬍鬚青痕已多日沒有修整。夏沫整日整夜地不睡,他似乎也是陪著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而此刻他黯然地望著夏沫和洛熙的目光,忽然讓珍恩心驚了起來,彷彿他已經有了某種決定。
    「小澄,吃飯了。」
    尹夏沫將碗筷和紅燒雞翅擺好在餐桌上,溫柔地對小澄的臥室喊著,然後她坐在那裡靜靜等,等小澄走出
    來,坐在那把拉開的空蕩蕩的椅子上。
    等了許久。
    臥室的門依舊靜靜地關閉著。
    沒有人出來。
    也沒有人坐到她的面前。
    怔怔地,她沒有如往常般對著空椅子喃喃自語,而是無聲地將一塊雞翅、又一塊雞翅夾到小澄的那只碗裡。碗裡再也放不下,最後一塊雞翅險些從最上面滑下來,一雙筷子及時夾住了它。
    「也許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間裡面吃,我把飯菜端進去給他,好嗎?」洛熙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雞翅重新擺好,輕聲對她說。
    尹夏沫緩慢地抬起頭,似乎努力想要聽懂他在說什麼。
    良久——
    她呆呆地點了下頭。
    珍恩吃驚地摀住嘴巴!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見到夏沫對外界有了一點點的反應,雖然這反應的基礎是建立在哄騙之上。
    此後,尹夏沫彷彿結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開始坐在客廳的窗戶前發怔,眼珠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默
    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偶爾唇角還會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
    沒有去打擾她。
    也沒有試圖和她說話。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裡,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許小澄是病弱的,或許看起來是她一直
    在支撐著小澄,然而在支撐著小澄的同時,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瞭解那種感覺。
    那種全世界轟然倒塌的絕望和空洞,會將人的靈魂整個抽空,會讓人麻木得再無知覺。
    正午的陽光慢慢變成午後的光線,從窗戶吹進的風將她頰邊的長髮輕柔地吹揚。當傍晚的彩霞灑照進客廳
    是,洛熙將一條棉毯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深深凝視了她一眼,站起身來。
    「以後,我可以來看她嗎?」
    在走向大門的途中,洛熙的腳步頓了頓,停在歐辰面前。歐辰望著靜坐窗前的夏沫,看看她異常寧靜安詳
    的面容,低啞地回答他說:
    「如果你能夠讓她好起來,應該離開的人是我。」
    於是從那天起,洛熙時常來到這裡。
    有時他會從集市買來最新鮮的雞翅,有時他會帶來一缸金魚,有時他會坐在夏沫面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貓與牛奶≥,唱≤鑽石≥,唱≤泡沫美人魚≥,她癡癡地坐者,他溫柔地唱著。
    而她的情況卻不再有任何進展。
    彷彿靈魂消散了般,她對外界沒有絲毫反應,不吃不喝,幾乎日夜不睡,持續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心急如焚的珍恩卻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采尼告訴她,吳導演盛意邀請夏沫參加一部電影的試鏡。珍恩原來準備立刻拒絕,夏沫目前的情況怎麼可能拍電影呢。采尼去對她說,他認為這件事可以考慮一下。
    雖然珍恩在演藝圈待的時間並不長,然而即使對圈外人而言,吳導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令人尊敬的。吳導演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導演,素來講求影片的品質,更難得的是,他將影片的藝術性與商業性結合得非常完美,曾經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大獎並獲得多次提名。
    能夠出演吳導演的影片是國內演藝圈每個明星的夢想,那不僅僅意味著有了進軍國際影壇的機會,更是對自身演技的一種承認。吳導演今年籌拍的電影是準備參加金鹿電影節的大製作影片,由夏老闆名下的夏氏集團出資,但是演員的挑選卻並不僅限於星點經濟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從全亞洲的範圍進行選擇。該影片將會有誰參演是娛樂圈的熱門的話題,韓國,日本的許多著名影星也曾專程趕來與吳導演見面。
    采尼說,吳導演最初並沒有考慮尹夏沫,只是前段日子關於尹夏沫喪弟導致精神異常的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吳導演認為以尹夏沫日前的狀態或許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選之一。因為這部影片講述的正是相依為命的姐弟兩人,弟弟去世後發生的故事。
    「也許這部電影可以對她有所觸動,刺激她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呢?」電話裡,采尼的這句話使得珍恩怔住,然後望著呆呆坐在客廳窗前的夏沫猶豫了起來。
    現在的尹夏沫瘦的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體足足瘦了有十幾斤,手腕和腳踝可以清晰地看見骨頭,她的眼睛顯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膚也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當她坐在窗紗飄揚的落地窗前,風似乎能將她輕飄飄地捲走。
    她無知無覺。
    除了做紅燒雞翅的時間,她每天只是呆坐著,望著窗外,彷彿只是等著耗盡她體內的最後一點生命。
    「必須想辦法喚醒她。」
    下午,醫生將注射器具收起來,又看了一眼逕自發呆的尹夏沫,神色凝重地對歐辰說:
    「她的意志太過消極,如果只是每天靠注射營養液維持,長期下來,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
    喚醒她……
    傍晚,歐辰用一隻小勺舀著他親手搾好的蘋果汁,輕輕湊近她的唇邊,沙啞地說:「吃一點東西,好嗎?」
    她木偶般地坐著。
    「乖,吃一點。」
    他屏息將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著她茫然地將蘋果汁喝下,窗外是柔和的晚霞,他的聲音微微緊張。
    「吃下去,不要吐出來,夏沫……」
    「嘩——」
    她大口大口地嘔吐,清水般的穢物吐了她自己滿滿一身
    喚醒她……
    歐辰幫她脫下被弄髒的外衣,用溫熱的毛巾擦乾淨她的臉和雙手。浴室裡,他默默地清洗著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著,輕盈的肥皂泡沫擠滿了洗衣盆。
    浴室的鏡子裡。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喚醒她……
    深夜,她望著窗外的夜色,身體仍舊保持著那個不變的姿勢,黑貓在她的腳邊叫著繞圈,她的眼睛呆呆地沒有焦距地望著漆黑的夜色。
    歐辰黯痛地望著她。
    突然,他伸手將她從椅子里拉起來,她的身體如此之輕,以至於他只是輕輕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雙臂橫抱起她如紙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打開。
    尹澄的臥室依然像昔日一樣乾淨整潔,屋裡似乎還有他的氣息,彷彿他正倚在床頭畫畫,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就會抬起頭來,會露出開心的笑容,會對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著那張空蕩蕩的床,他彷彿在發怔,彷彿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晚了,小澄會不在家裡。
    歐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慢慢變冷,慢慢變得僵硬起來,他心中疼痛,下意識地用雙臂將她抱的更緊些。然而只是幾秒鐘,他逼自己狠下心來,將她放在小澄的床上。
    房間裡放滿了尹澄以前的畫。
    有油畫、水彩畫、素描畫,有的畫是尹澄很久以前畫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時候在病房裡面畫的,大部分的畫都裝在精緻的畫框裡,也有的畫只是簡單的一張畫紙,有各種尺寸的畫,大幅的小幅的,整齊地堆在房間的各處角落。所有這些畫都是歐辰整理出來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個人畫展時展出。
    尹澄過世後,她的記憶似乎留在了過去,沒有回到結婚後的歐宅,於是這些畫也隨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間裡。
    「還記得這張畫嗎?」
    一幅小小的畫,畫面稚氣而簡單,一個長頭髮的小女孩手拉著一個小男孩,仰頭對著一個男孩微笑,畫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紅又大的太陽和空氣中漂浮的七彩泡沫。
    鑲嵌著這幅畫的鏡框微微有些舊色,歐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它,回憶著說:
    「這是小澄七歲的時候畫的,我以為他有點怕我,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這幅畫給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那幅畫。
    「這些也都是小澄畫的。」
    歐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畫放在她的面前,每張畫裡都有她,就像一張張照片,記錄著她從小到大的變化,有的她在看書,有的她走在林陰路上,有的她在麵包坊裡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廚房裡做飯。
    「你有沒有發現......」
    歐辰凝視著畫中的每一個她,低低地說:
    「......無論在哪幅畫中,小澄畫的你都是笑著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好像沒有煩惱,單純快樂地生活著。」
    一張一張的畫。
    金色的陽光從醉紅的樹葉間灑落,是她在楓樹下喊他和小澄吃飯的情景,她一邊挽著小澄,一邊轉頭向歐辰笑著說些什麼。
    病房中,窗台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她手拿灑水壺回眸而笑,輕輕幾筆的炭筆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出來。
    坐在海邊的她......
    花叢裡的她......
    蕩在鞦韆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畫裡——
    她都美麗得讓人目眩神迷。
    因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著的,微笑,嗔笑,開心地大笑,那笑容從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陽光下盛開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歐辰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如果他在天國能夠看見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樂地生活著,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邊綻放的模樣。」
    她的身體呆呆地僵硬著。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些畫,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著,身體越來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溫暖的身體緊緊抱著她,努力驅散她的寒冷。
    「小澄已經死了......」
    「小澄已經死了......」
    漆黑的夜色,歐辰將她抱得緊緊的,一句一句地對她說著。喚醒她,該怎麼去喚醒她,如果將那個殘酷的現實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開就可以喚醒她,哪怕太過殘忍,他也會選擇那樣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嗎?
    或者她的潛意識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無法忍受自己軟弱,也無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才將自己深深封閉了起來。如果將她喚醒,她是會重生,還是會徹底地毀滅呢?只是如果任由她這樣自閉下去,結果卻只有一個。
    「小澄已經死了......」
    她呆呆地望著滿床地的那些畫,畫中那些繽紛的色彩,畫中每一個或微笑或嗔笑或大笑的自己,那句話像噩夢一樣永不停歇地迴響著。她的身體漸漸由寒冷變得僵硬,又由僵硬變得顫抖。
    微微地。
    她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
    然後她呆呆地站起來,離開歐辰的懷抱,走出小澄的臥室,客廳裡的窗戶大開著,窗紗被夜風吹得烈烈飛揚,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坐在椅子裡,而是靠著牆壁,蜷縮著坐在地上。
    她的身體蜷縮得像一隻煮熟的蝦米。
    不停地顫抖著。
    怔怔地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這個姿勢她保持了整整一夜,歐辰將棉毯裹住她,陪在她的身邊。從深夜到黎明,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牆邊,像一個呆滯得連眼睛都不會眨的洋娃娃。
    清晨的陽光灑照在她的身上。
    她依舊一動不動。
    中午時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廚房做雞翅,呆呆地席地而坐,彷彿反而有一道更加厚厚的牆壁將她包圍了起來。
    喚醒她......
    他該如何喚醒她......
    歐辰無助地閉上眼睛,在心頭翻絞的絕望中突然閃過幾天前珍恩告訴他的那件事情。是今天嗎?是的,就是今天下午。
    緩緩睜開眼睛。
    望著蜷縮在牆邊的她。
    他眼底黯了黯,抿緊嘴唇,一把將她抱進浴室。他擦乾淨她的臉,又笨拙地為她梳理好長髮,從她臥室的衣櫥裡找到一條長裙為她換上,然後抱著她大步走出大門!
    電影≤畫鏡≥的試鏡會。
    這次試鏡主要是甄選電影的女主演,由於吳導演指導的影片一貫是娛樂圈的熱點,≤畫鏡≥更是準備參選國內每年一度最盛大的金鹿電影節,各家媒體的記者幾乎全部到齊了,一個個打足十二分精神,推推嚷嚷地將試鏡地方外的走廊擠得水洩不通。
    夏氏集團將試鏡會安排得很是周到,明星們的化妝休息室,試鏡會議室以及試鏡房間是一套三間寬敞獨立的房間,既讓記者們能夠短暫地看到明星,又讓明星們避免了記者們寸步不離的圍堵。
    沈薔一襲黑裙,雪白貂皮滾邊的小外套,她冷漠地坐在化妝鏡前,助理們忙碌地為她整理頭髮,衣服和妝容。
    姚淑兒邊喝水邊漫不經心地從化妝鏡裡看了眼沈薔,她知道這次試鏡自己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沈薔一直牢牢佔據著歌壇天後的地位,又在與洛熙共同出演的《天下盛世》中有出色的表現,而且她是夏氏集團旗下星點經紀公司的藝人,此部電影既然由夏氏集團出資,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沈薔都是被選中出演的大熱門。
    不過姚淑兒也不在乎,參與《畫鏡》的試鏡總是可以博得更多的關注和新聞的,如果試鏡中表現得出色,今後也許真的會有和吳導演合作的機會。這次吳導演能夠邀請她來試鏡,某種程度上已經是對她的肯定了。
    身旁傳來腳步聲音,姚淑兒扭頭看過去,見是遠從韓國趕來試鏡的明星樸素姬。樸素姬微笑著用生硬的漢語向她問好,神態謙恭有禮,渾然是晚輩向前輩的禮儀。
    「也請您多多關照。」
    姚淑兒連忙站起身,友善地向她回禮,心中暗讚她在沈薔那裡碰到冷冰冰的釘子之後還可以保持這樣的風度。
    無論是沈薔,還是紅遍亞洲卻依然謙遜的樸素姬,姚淑兒對於可能敗給她們都能夠接受。只是她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麼安卉妮也會出現在這個場合!
    姚淑兒冷冷地瞟了一眼旁邊化妝鏡前的安卉妮。樸素姬正在向安卉妮問好,安卉妮一面心不在焉地隨口應付著,一面繼續對牢鏡子補妝。
    這個女人......
    當初用那樣下作的手段陷害夏沫,原本已經被世人唾棄,在娛樂圈中再無出頭之日了,居然又鹹魚翻身獲得了參加試鏡的機會。看來圈內的傳言不錯,安卉妮果然是用肉身勾引上了某位有權勢的富商。
    「聽說你是尹夏沫的朋友?」
    彷彿察覺到了姚淑兒投過來的目光,安卉妮放下粉盒,似笑非笑地望回她。姚淑兒皺了皺眉,環視一下四周,覺得與這種人在公眾場合發生衝突是不智的事情。
    「聽說今天的試鏡會也邀請了她,」安卉妮裝作好奇地打聽說,「既然你是她的朋友,那你說,她會不會來呢?」
    「安卉妮,多日不見,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姚淑兒笑容溫柔。
    「是嗎?我還怕自己老了呢!」安卉妮開心地對著鏡子端詳了半天,好像根本聽不出來姚淑兒話中的意思,然後她忽然歎口氣,惋惜地說,「可惜尹夏沫卻跟以前不一樣了,聽說她弟弟死了,她瘋掉了。多會演戲的一個人啊,黑的都可以演成白的,怎麼忽然間就瘋了呢,我還真想再見見她呢......」
    安卉妮話音未落,化妝休息室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近乎轟動的喧囂聲,那聲音如此之大,好像所有的記者都在一瞬間興奮了起來,此起彼伏的嘈雜聲音,如同爆炸了般,反而什麼都聽不清楚。
    是吳導演他們來了吧!
    安卉妮一個激靈,顧不得再和姚淑兒鬥嘴,她趕忙攏了攏頭髮站起來,臉上堆滿了崇敬的笑容,正在她的眼中也綻放出崇敬的光芒時,化妝休息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吳導演!」
    安卉妮慇勤的笑容在見到出現在門口的那人後,頓時凍僵住了!那人一襲白色衣裙,怔怔地被歐氏集團的少董扶在懷中,她有一頭如海藻般濃密捲曲的長髮,瘦得驚人,也美得驚人。
    那人正是——
    尹夏沫!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四章 1
    章節字數:9070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1
    「夏沫!」
    姚淑兒吃驚地迎上去,自從婚禮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尹夏沫,前段時間關於尹夏沫因為其弟去世精神備受打擊的傳聞鋪天蓋地,她曾向珍恩詢問過情況,珍恩也含含糊糊地說得並不清楚。
    雖然有了些心理準備,然而此刻親眼見到她瘦成如此模樣,姚淑兒還是嚇了一大跳。而且,尹夏沫的眼睛恍惚失神,好像什麼也看不見,姚淑兒驚疑地舉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請讓開。」
    歐辰不豫地沉聲說,如果不是記得面前的這個女人曾經被夏沫邀請出席過婚禮,他會將她的那隻手扭斷。
    「啊,對不起,我只是......」
    姚淑兒尷尬地清醒過來,趕忙讓在一邊,手足無措地看著歐辰面無表情地摟緊尹夏沫走了過去。
    「嗤!」
    旁邊的安卉妮發出一聲嘲笑,得意地看著姚淑兒那副尷尬模樣,又看了看被歐辰扶坐進一把梳妝椅中的尹夏沫。剛看到尹夏沫出現的時候,她又驚又怒,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不過......
    這樣精神恍惚的尹夏沫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安卉妮繼續對著梳妝鏡補妝和整理頭髮,懶得再往尹夏沫那邊看一眼。
    「夏沫要不要補點妝,我的化妝師就在這裡,她可以幫夏沫......」姚淑兒見靜靜地坐在化妝椅中的尹夏沫一張素臉好無妝容,猶豫了下,又走了過去,溫婉羞怯地對歐辰說,努力想要挽回剛才的一時失態。
    「不用......」
    歐辰凝視著靜如洋娃娃的夏沫,彷彿視線中除了她,就再沒有旁人,低沉的聲音在異常安靜下來的化妝休息室裡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
    「......她這樣就已經很好看。」
    「是啊,是啊......」
    姚淑兒連忙附和著,壓抑下心底泛起的一點點酸澀。
    化妝休息室的另一邊,沈薔轉頭打量了片刻尹夏沫,又轉過頭去,面容如常的冷傲。樸素姬好像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同她身邊的助理和翻譯低語了幾句韓語,似乎是察覺到了尹夏沫的狀態不對,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向她問好。
    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熱鬧的聲浪,大門打開,吳導演一行人走了進來,裡面赫然還有曾經是《純愛戀歌》編劇的鍾雅!安卉妮連忙起身,慇勤地向導演問好,樸素姬和姚淑兒急忙緊跟著向他問好,就連沈薔也站起身向他微笑致意,化妝休息室裡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吳導演隨意點了點頭,就率著工作人員們走入旁邊的會議室,留下副導演向眾人解釋試鏡會的安排流程——
    「請大家準備一下,五分鐘後先在會議室由影片編劇鍾雅小姐向大家簡單講述影片內容,然後請大家根據影片的同一個片段逐一試鏡。各位的助理和其他人員請在休息室等候。」
    於是安卉妮、樸素姬、沈薔都走進了會議室,將她們的助理們留在了化妝休息室。
    「你放心,我會照顧夏沫的。」
    姚淑兒溫柔地扶起尹夏沫,望著歐辰說。歐辰沉默地用手指輕輕攏了攏尹夏沫的長髮,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化妝休息室的門後。
    「影片講述的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姐弟兩人,他們從小父母雙亡,弟弟是極具天賦的少爺畫家...」
    試鏡會議室中,編劇鍾雅一邊講述著影片的故事內容,一邊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幾位女明星。沈薔並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適的女主角人選,影片中的姐姐是外表堅強而內心脆弱的女孩子,沈薔的冷傲卻是從內到外流露出來的。不過既然吳導演挑選了沈薔來試鏡,或許沈薔的演技可以彌補氣質外形上的差距。
    姚淑兒,樸素姬和安卉妮看起來都是溫柔脆弱型的女孩子,區別在與姚淑兒是溫柔中帶點羞澀,樸素姬是溫柔中透出賢淑,看著安卉妮,鍾雅皺了皺眉頭,總覺得安卉妮的溫柔的笑容後面有某種她很不欣賞的東西。她們三個從外形上還是比較接近影片人物的,只有,略微缺乏一些堅強的特質。
    至於尹夏沫....
    她拍攝《純愛戀歌》的時候瘦了好多好多,以至於鍾雅在剛看見她的時候震驚不已。不過她雖然瘦了這麼多,卻反而有種驚心動魄的美,彷彿
    所有的美麗都以一種絕望的姿態毫無掩飾得展現出來。如果說以前的尹夏沫的美帶著淡漠疏遠的距離,那麼此刻呆呆坐在姚淑兒身邊的她則美的讓人心生惋惜。
    只是尹夏沫似乎真的精神出了一點問題,鍾雅猶豫地望著她,她現在的狀態可以拍電影嗎?
    「姐妹兩人雖然生活很清苦,但是過的很開心。弟弟小成的個人畫展即將舉行,那天深夜他帶著一些畫稿去接正在超市上班的姐姐阿潔回家,不料遇上一夥歹徒搶劫超市.....」
    鍾雅將心思收回到劇本中,細細地講解著影片內容。試鏡會議室中十分安靜,雖然除了尹夏沫以外,其他的女明星們都事先都已經看過劇本,可是每個人都還是認真地聽著。
    小成......
    畫展......
    那些字眼輕輕迴盪在會議室中......
    尹夏沫全身被陽光灑照著,長長的睫毛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彷彿在聽些什麼,又彷彿什麼都聽不到。
    .........
    ......
    「如果有機會開畫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來,」尹澄深深凝視她,「因為那些畫,大部分只是為姐姐一個人而畫的......」
    ......
    .........
    「......小成倒在血泊中,鮮血將他身邊的畫稿浸得殷紅殷紅,阿潔抱著血泊中的小成悲痛絕望地呼救......」
    .........
    ......
    「砰——」
    尹澄的身體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體再次高高彈起來,又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像鬆軟的布偶,他單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後,重重無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監護器「嘀」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下午的陽光中,醫生逆光向她走來,面容恍惚而刺眼,聲音如棉絮般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中。
    ......
    .........金色的陽光晶晶在試鏡會議室中閃耀,姚淑兒忽然覺得有些異樣,當他轉過頭來,猛地吃了一驚!
    原本只是呆呆發怔的尹夏沫,此刻竟彷彿病重般面色蒼白的駭人,黑幽幽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誰體也如同在寒冬的深夜中,不停不停的顫抖著,像是在最可怕的噩夢裡,掙扎在似醒非醒之間……
    「……阿潔無法接受弟弟已經死去的事實,她整天整夜的望著弟弟那些浸滿鮮血的畫稿發呆,她總以為小成沒有死,小成還活著……」
    …………
    ……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麼,夏沫?小澄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那天在醫院,醫生宣佈他醫治無效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他沒有說過要吃雞翅,他已經死了!」
    ……
    「小澄已經死了……」
    ……
    「夏沫!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再說什麼!我在說,小澄已經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雞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
    「小澄已經死了……」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歐辰聲音沙啞得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如果他在天國能後看見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樂的活著,想看到消融在你唇邊綻放的模樣。」
    ……
    「小澄已經死了……」
    ……
    …………
    試鏡會議室中,鍾雅講述著影片的故事,然而,漸漸地,卻彷彿有某種奇異的動靜,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在橢圓會議長桌的那個角落,陽光寧靜而透明。
    尹夏沫顫抖地閉著眼睛。
    幽黑的睫毛。
    淚水如星芒般在她蒼白的面容上蔓延。
    「尹小姐!」
    鍾雅驚愕地看著她,口中的低呼卻被一直閉目養神的吳導演猛地揮手阻止住——
    「不要打擾他……」
    吳導演審視研究著奔湧在尹夏沫臉上的淚水,滿意地說:「好極了。只是聽劇本就可以融入故事裡面去。」
    淚水無聲的流淌在尹夏沫的臉頰上。
    她彷彿突然崩潰了,又彷彿是在絕望的夢中,淚水沒有盡頭的流淌下來,從她的臉頰靜靜地落在黑色的會議桌上,一朵朵的淚水濺成淚花,她緊緊地閉著眼睛,肩膀無聲的顫抖著。
    淚水無聲地流淌在尹夏沫的臉頰上。
    她彷彿突然崩潰了,又彷彿是在絕望的夢中,淚水沒有盡頭地流淌下來,從她的臉頰靜靜地落在黑色的會議桌上,一朵朵的淚水濺成淚花,她緊緊地閉著眼睛,肩膀無聲地顫抖著。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尹夏沫。
    在聽到吳導演的評價後,那些目光裡,多了一些或讚歎、或吃驚、或酸澀、或憤怒的色彩,安卉妮的眼光更是像噴發著妒火的毒箭!
    這一切,尹夏沫彷彿全無所覺。
    她只是在不停地流淚。
    好像那些是她一生全部的淚水。
    直到鍾雅將全部鏡片內容講述完畢,工作人員介紹完接下來試鏡的具體內容,吳導演和工作人員們率先離開到隔壁的試鏡室,尹夏沫依舊坐在原處。
    她的淚水已經流盡。
    幽黑的睫毛濡濕如實地緊閉在蒼白的臉頰上。
    「夏沫,這是試鏡的腳本。」
    姚淑兒心情複雜地將副導演發下的試鏡劇本放在她面前,不過想一想,劇本中的弟弟竟然和小澄的名字同音,也許這是冥冥中的天意吧。反正即使夏沫毫無表現,女主角估計也輪不到她。
    「真精彩啊。」
    安卉妮慢悠悠地走過來,整個電影的劇本她早已看得滾瓜爛熟,不需要這片刻的時間再拉溫習。
    看著尹夏沫臉上殘餘的淚痕,安卉妮心中又是一陣氣恨交加。莫非尹夏沫真是她命中的剋星,她好不容易掙得了這個試鏡的機會,又打聽到吳導演並不會因為沈薔是星點經紀公司的藝人就格外青眼相加,所以她下足了功夫去揣摩劇本,想要通過試鏡博得吳導演的激賞,從而一舉翻身!
    沒想到......
    這個看起來癡癡呆呆的尹夏沫只不過是在假裝而已,害得她大意了!
    「你還真會演戲啊,眼淚就像水龍頭,說流就流,」安卉妮冷笑著站在尹夏沫身邊,打量她,「怎麼,這會兒還在演戲呢,可惜吳導演已經走了,看不到了。」
    樸素姬是第一個進行試鏡的演員,她不解的往這邊看了看,也聽不懂她們說些什麼,疑惑地走出了會議室,去到隔壁的試鏡室。
    沈薔充耳不聞,專心的看這試鏡腳本。
    「安卉妮,你少說幾句。」
    姚淑兒皺眉,夏沫失去弟弟的事相信沒有人不清楚,她剛才費明是觸景生情。
    「咦,你還為她說話?」安卉妮斜睨著姚淑兒,涼涼地說,「我記得以前她是你的助理,陪你參加蕾歐廣告試鏡的時候,卻毫不留情的搶走了原本屬於你的機會!你全都不記得了?還是看她根基已穩,又搭上了歐氏集團的少董,才這麼『不念舊仇』,『忠心耿耿』啊!」
    「你……」
    姚淑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嗤!」
    安卉妮不再搭理姚淑兒,低頭緊盯著尹夏沫,眼神中閃出一抹恨意。什麼弟弟死了,她才不相信這個女人會因為弟弟死了而精神異常,炒作而已,不過是想搶佔新聞版面,居然在她面前完這一套!而且,居然扮楚楚可憐扮到吳導演面前來了!
    「尹夏沫!你少給我裝!有本事就真刀真槍地來!假惺惺地在聽劇本的時候流眼淚,裝得好像多容易劇情一樣!騙的吳導演以為你合適這個角色!你就只有這些下三爛的手段嗎?!」
    安卉妮怒火中燒的對著她吼著,卻見她毫無反應,不由得更加怒氣上湧,頓了頓,湊近尹夏沫的耳邊,一字一字,陰冷地說:
    「你就裝吧!像你這種惡毒的女人,遲早會有報應的!啊,不對,你的報應已經來了!知道你弟弟為什麼這麼年輕就會死嗎?那就是上天在報應你——」
    彷彿電擊般,尹夏沫猛地睜開眼睛!
    「安卉妮!」
    姚淑兒厲聲打斷她,然後不安地向通往化妝室的門看了看,又看向面色蒼白望著前方的尹夏沫。
    「說得好。」
    遠處的沈薔合上試鏡腳本,站起身。
    「既然是參加試鏡,那就在試鏡的表現上真刀真槍地比一比,在這裡吵這些沒用的東西,不覺得無聊嗎?」
    說完,沈薔冷漠地離開會議室,她是第二個試鏡的人。
    安卉妮氣結地瞪著沈薔的背影,終於用力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她原來的位置,翻開試鏡腳本看了起來。沒錯,試鏡出來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尹夏沫就憑那區區的演技想要打敗她,沒那麼容易!
    不就是流淚嗎?
    安卉妮輕蔑地笑了笑,她以前能坐穩偶像劇玉女掌門人的地位,流淚的功力不比任何人差,就尹夏沫這點伎倆,連幫她提鞋都不配!
    「不知道試鏡開始了沒有....」
    化妝休息室中,女明星的助理們竊竊私語著,一向跟隨在明星們身邊出入各種場合,她們彼此之間大多早就熟悉了。只是這次,她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興奮地大呼小叫,而是比較淑女地低聲討論著,因為房間裡有那個沉默俊挺的男人。
    他好像就是傳說中歐氏集團的少董呢。
    好帥哦。
    雖然面容有些憔悴,可是他淡漠高貴的氣息,黯綠如森林的雙眸,散發出讓人迷醉的男人味道。
    助理們邊心不在焉地討論著明星們可能進行到哪一步了,邊偷偷地打量著從始至終沒有看過她們一眼的歐辰。歐辰一直沉默地坐著,彷彿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可是突然間,他猛地皺起眉,好像在努力地聽從會議室傳出的聲音。
    助理們這才注意到,會議室中隱約傳來有人在高聲說話,就像是在吵架。她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安卉妮的助理乾脆跑到門邊,悄悄將隔著化妝休息室和會議室的門拉開少許。
    似乎已經吵完了。
    助理們只看到安卉妮憤然地從尹夏沫身邊走開。
    「樸素姬已經去試鏡了吧......」
    「啊,沈薔也去試鏡了......」
    「接下來是誰啊......」
    「是姚淑兒還是安卉妮......」
    「尹夏沫應該是最後一個吧,看她的樣子好像有點不正常呢......」
    「噓!」
    一個助理使了個眼色,其他助理們連忙緊張地閉上嘴巴,看了看歐辰,見他彷彿並沒有聽見,只是沉默地站在剛才尹夏沫離開的地方,透過半開的房門望著會議室中的那個背影。
    會議室中斜斜的陽光。
    她海藻般的長髮散下臉頰,只露出蒼白消瘦的側面,陽光裡,她的眼睛微微紅腫,睫毛幽長幽長。
    她好像哭過了。
    歐辰心頭驟然抽緊,下意識地想要走過去!
    可是,她的眼睛......
    他的呼吸突然凝滯了,即使隔著遠遠的距離,他也有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她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茫然沒有焦距......
    「咦,輪到姚淑兒了......」
    助理們百無聊賴的打發著時間,順便猜測究竟誰會在這次試鏡中勝出。
    牆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走著。
    遠遠地,歐辰凝神望著她。
    她孤單單地坐在會議桌前,面色蒼白地望著前方,面前桌上的那份試鏡腳本始終沒有翻開。
    ******
    試鏡室。
    窗台上擺著幾盆黃燦燦的迎春花,細碎的花朵開滿枝頭,如瀑布般綻放出奪目的生命力。
    吳導演,鍾雅和其他工作人員坐在攝像監視器屏幕後,聚精會神地觀看各位女明星對於影片同一場戲的表演效果。
    樸素集有著韓國演員所突出的細膩的臉部表現能力,收放自如;沈薔的表演頗具她個人風格,堅強冷傲下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姚淑兒對於影片中姐姐柔弱的特質表現得很好,眼中含淚,楚楚可憐,使得在座眾人紛紛心生憐惜。
    每個人都各有特點。
    難分上下。
    鍾雅不由得開始佩服起來吳導演的眼光,他選來試鏡的這幾個人果然有獨到之處,難怪他的每部電影拍出來都是上乘的。想到這裡,鍾雅望著走到鏡頭前面的安卉妮,也許吳導演選擇她來試鏡,也是有其道理的。
    攝像機對著安卉妮。
    她怔怔地看著某個地方,眼中漸漸有晶瑩的霧氣凝聚,「撲」地一聲,兩滴淚水靜靜滾落,然後,大顆大顆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從眼底奔湧而出,她悲傷地低喊——
    小成!」
    她臉上淌滿了淚水,哭聲悲呦,從壓抑的低泣而變成放聲大哭,卻沒有突兀的感覺,反而有種驚心動魄的震撼力!
    「小成,你不要走!」
    向半空中伸出手,安卉妮哭著試圖抓住某樣東西,淚水如決堤般的河流地淌著,她漸漸哭得泣不成聲,絕望無助地哭泣著,彷彿世界即將毀滅般地放聲大哭著!
    「小成---」
    安卉妮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就像一根針,將隔壁的會議室的尹夏沫驚得站起來!
    小橙....
    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小橙的名字....
    她茫然不安地望向四周,什麼都沒有,是誰在喊小橙,小橙在哪裡,她呆呆地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OK!」
    吳導演不置可否地揮手!
    鍾雅驚奇地看正正擦去臉上淚水的安卉妮,暗自佩服她流淚的功夫真是了得,眼淚說來就來毫不含糊。雖然她並不欣賞安卉妮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對於她流淚的這份演技還是感到欽佩。
    雖然無法從吳導演的臉色看出他對自己表演的看法,不過當安卉妮看到劇組眾工作人員對她肯定的目光時,心中仍是一陣喜悅!
    安卉妮還沒來得及在休息的座位中坐下,試鏡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她冷冷地看想走進來的尹夏沫。哼,真是迫不及待啊,她倒要看看這個尹夏沫要怎麼試鏡,她就不相信尹夏沫可以比她哭得更有感染力,這個角色她拿定了!
    尹夏沫緩慢地走進來,她的眼神依然有些飄忽,茫然地看向四周,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下午燦爛的陽光中,她身上的白裙被風吹得輕輕飄揚起來,整個人如同是透明的,連靈魂都是透明的。
    「咳!尹小姐,可以開始了!」
    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她有任何開始表演的跡象,吳導演皺眉,副導演連忙尷尬地對尹夏沫喊。
    「嗤——」
    安卉妮所在的角落裡,傳來諷刺般的輕笑聲。
    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
    尹夏沫呆呆地。
    眼神落在試鏡室窗台那盆黃燦燦的迎春花上。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珍恩也抱來過跟它很像的一盆迎春花,黃燦燦的細小花朵,放在小澄病房的窗台上......
    可是......
    他一直在昏迷......
    沒有醒來......
    他從沒有看到過那盆花......
    不對......
    他醒來過......
    為什麼他們都說他死了,他明明還活著!她聽到了!在病房那眩暈的混亂和死寂中,她聽到他又有了呼吸!她走過去,在那一刻,她聽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
    「姐......」
    燦爛的金色陽光灑照在尹澄纖長的睫毛上,瞅著她,他唇角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在寂靜的病房中,那笑容彷彿也有著金色的光芒。
    ......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四章 2
    章節字數:1069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2
    「小澄!」
    望著黃燦燦的迎春花,尹夏沫恍恍惚惚地低喃著,似喜似悲,如同在泡沫般易碎的夢中。
    ……
    「我怎麼會死呢?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陪著姐姐,永遠不會離開姐姐身邊的……」
    「是,我記得,所以我沒有被他們騙到。」手指輕輕撫摸著他溫熱的面龐,她溫柔地凝視著小澄,「你看,姐姐都沒有哭,姐姐沒有上他們的當……」
    ……
    小澄沒有死……
    小澄不會離開她的……
    ……
    「姐……」
    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的,她像孩子般輕輕蹭著他的手掌,「……我不會死,我不捨得離開你。」
    ……
    「姐,我會永遠陪著你……」
    ……
    「小澄……」
    她知道,小澄不會離開她。在這世界上,她沒有了媽媽,她只有小澄,小澄不會忍心離開她……
    ……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夏沫?小澄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那天在醫院,醫生宣佈他醫治無效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他沒有說過要吃雞翅,他沒有跟你說過任何話,你走到他床邊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
    窗台上迎春花黃燦燦的刺眼眩暈……
    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向耳膜衝去,整個世界轟轟作響,她的身體寒冷的一陣一陣顫抖,然後一片一片地四分五裂,空蕩蕩地飄散在空中。
    他死了……
    是嗎……
    所以她每天做雞翅,她做得很好吃,真得很好吃,可是無論怎樣喊他,他也沒有從屋裡走出來吃上一口……
    他死了……
    是嗎……
    否則無論她做得好不好吃,他都會笑得很開心,狼吞虎嚥的吃得很多很多,誇她做的飯菜是世上最好吃的……
    「小澄……」
    淚水從眼底瘋湧而上,小澄死了,小澄死了,為什麼她還活著,為什麼小澄也會騙她!為什麼媽媽要拋下她死去,為什麼尹爸爸尹媽媽要拋下她死去,為什麼現在連小澄,也要拋下她!
    為什麼她還沒死!為什麼只有她還活著!
    淚水如海洋般在她的身體裡奔湧!
    然而那一張張的畫,小澄為她畫下的那一張張畫……
    淚水洶湧在眼中,睫毛染得濕透,竟一顆眼淚也沒有滾落出來,她死命地克制著,不讓哪怕是一滴眼淚滑落……
    ……
    「你有沒有發現……」
    ……
    「……無論在哪幅畫中,小澄畫的尼都是笑著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好像沒有煩惱,單純快樂地活著。」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如果他在天國能夠看見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樂地活著,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邊綻放的模樣。
    ......
    試鏡室裡寂靜無聲。
    鍾雅怔怔地望著攝像機鏡頭前的尹夏沫,直到鹹澀的淚將她的臉浸得生痛,她才心痛恍然地驚醒過來!
    她是怎麼了......
    明明尹夏沫並沒有哭,只是一直彷彿在恍惚地出神,臉部的表情是那樣的細微,甚至台詞也念得並不清晰,可是......
    環顧四周,鍾雅猛然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樣。
    雖然尹夏沫並沒有放任眼淚流淌出來,而看著她的那些人們,卻被她瞬息間變幻的欣喜、幻滅、絕望、堅強擊中了心底最柔軟酸楚的神經......
    良久,吳導演站起身,走過去對尹夏沫說:「很好,你很適合這個角色。」
    座位中安卉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怒地狠狠瞪向尹夏沫!
    尹夏沫卻默然的站著。
    似乎還沒從演戲的情緒中出來。
    這時,在座的劇組工作人員也紛紛讚歎地彼此議論起來,對尹夏沫震驚四座的表演交口稱讚。
    樸素姬微笑著走過去,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對尹夏沫說:
    「表演得很棒!」
    見尹夏沫神情恍惚地沒有回應,樸素姬略怔了一下,禮貌地又鞠躬行了個禮,離開試鏡室向化妝休息室走去。沈薔淡淡地望了尹夏沫一眼,並沒有和她說話,向吳導演點頭示意後,也走出了試鏡室。
    「夏沫,你真的很出色,把影片中姐姐的感覺詮釋得淋漓盡致!」鍾雅忍不住也走過去,從《純愛戀歌》拍攝的時候起,她就一直對這個冷靜地有些淡漠的女孩子有很深刻的印象。
    「那不過是因為——她的弟弟剛剛死去。」
    一個譏諷中帶著濃濃酸意的聲音飄進來,安卉妮一步一步的逼近沉默站立的尹夏沫,挑釁般的瞥了她一眼,才笑著對鍾雅說:
    「鍾雅編劇,如果你寫的是一個死掉弟弟後變得癡癡呆呆的姐姐,那麼她演會更合適!不,那根本就不用演了,尹夏沫小姐自己本色出現就足夠了。」
    鍾雅皺了皺眉,望著怔怔不發一語的尹夏沫,雖然很不喜歡安卉妮話語中的意思,可是,真的是那樣嗎?
    「尹小姐……」
    吳導演審視著尹夏沫,提高了些聲音喊她。
    「她聽不到的,她已經完全瘋掉了!」
    安卉妮嬌悄的笑著,眼中寒光閃動,裝作開玩笑的講手放在尹夏沫面前,用力揮了揮。
    「這可是試鏡會啊,怎麼精神病院的護士沒有看好你,放你跑出來了呢?哎呦,剛才不是演得很出色嗎,怎麼這會兒連句話都不會了?!喂,看這裡看這裡,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就在安卉妮笑得最燦爛得意時,一個挺拔的身影擋在尹夏沫面前,將她緊緊護在身後。那男人冷冷盯著安卉妮,聲音不怒自威:
    「安卉妮,看來以前讓你付出的代價太小了。」
    是歐辰……
    她眼神中的冰冷嚇得安卉妮不由後退了一步,驚懼交加。
    就是這個男人一手摧毀了她在娛樂圈親親苦苦建立的事業!否則即使她的聲譽一落千丈,也不至於淪落到被所有的製作單位拒絕,他們暗示她,得罪不起歐氏集團。
    全靠她搭上了錢總這條線後,從終於又有了一點點事業復甦的跡象。雖然恨極了尹夏沫,不過安卉妮也知道,在惹惱歐辰無疑極為不智,於是他只得狠狠地閉上了嘴巴。
    「夏沫,我們走。」
    歐辰低頭摟緊尹夏沫的肩膀,心痛地看著她臉上隱約的淚痕。
    她哭了!
    她哭過了!
    也許,他帶她試鏡來是對的。她終於有了一定的反映,不再完全地自我封閉了。可是,她為什麼哭?是因為劇本,還是因為她被人欺負了?
    想到這裡,他又冰冷地看向面色慘白的安卉妮!
    「請留步。」
    吳導演出聲說,審視著始終沉默不語的尹夏沫。
    「尹小姐,我很欣賞你剛才在試鏡中的表現,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出演影片的女主角呢?」
    「她剛才試鏡了?」
    歐辰一征,屏息問。夏沫居然能夠正常地進行試鏡了嗎?
    「是的,她表現得非常出色。」鍾雅回答他。
    「夏沫....."
    一種強烈得不敢置信的衝擊使得歐辰的呼吸紊亂了一下,他的右手必須緊緊握住夏沫的肩膀,才能讓那種充實感證明一切並不是幻聽.半晌.他方平靜下心情,凝視著她,輕聲問:
    "....你想要出演那個角色嗎?"
    試鏡室裡,每個人都在等待尹夏沫的回答.安卉妮怨毒地瞪著她,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尹夏沫怔怔地望著窗台上那盆黃燦燦的迎春花,好像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這部電影的弟弟,名字叫小成."
    被人遺忘已久的姚淑兒柔聲對夏沫說.在夏沫試鏡的時候,只有她知道,夏沫口中喃喃喊著的,並不是"小成"而是"小橙".
    "那個小成,也喜歡畫畫,也有一個像你一樣愛著他的姐姐.夏沫,我覺得,也許是小橙想要你拍這部電影,而且電影裡面的姐姐和弟弟,有一個幸福的結局...."
    彷彿有風吹過窗台上黃燦燦的迎春花,細碎的花朵在枝葉間輕輕動著,就像是在笑著點頭,尹夏沫的睫毛,忽然顫了顫,良久之後,她也如那些花兒般----
    默默點了點頭
    夏沫居然接下《畫境》女主演的角色!
    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珍恩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前幾天還如同蠶繭一般將自己封閉起來,對外界毫無知覺的夏沫,怎麼可能突然間接下了這部電影呢?而且,居然是夏沫自己點頭同意的!
    不過,當珍恩看到電視劇本時,怔住了,那影片裡的弟弟竟然叫「小成」同樣地喜歡畫畫,同樣地早早離開人世。影片講述的是當弟弟死去後,姐姐陷入神經崩潰無法自拔,每天望著弟弟留下來的那些畫稿發呆,終於有一天她竟奇異地進入了那些畫稿中,回到了過去,重新見到了弟弟,在畫的幻境中,兩人永遠地生活在一起.....
    隨著尹夏沫出任《畫境》女主角消息的傳出,娛樂圈頃刻間轟動沸騰,所有媒體都對此事爭相報道,深入挖掘---
    尹夏沫究竟精神狀態如何,為什麼吳導演會捨棄沈薔,樸素姬這種天後級的大牌而選用只拍過一部連續劇的尹夏沫,歐氏集團少董歐辰怎麼會允許自己的新婚妻子重新踏入演藝圈,是不是兩人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各種各樣的猜測和疑問使得尹夏沫的名字鋪天蓋地地出現在所有報紙雜誌的頭版頭條!
    緊接著-----
    又一件更加轟動的新聞出現!《畫境》的製作方居然宣佈,影片中的男主角由已經遠赴美國一段時間的天王巨星洛熙擔綱出演!
    洛熙的fans們欣喜若狂,在洛熙的經濟公司門前聚集歡呼,給洛熙寄去無數的禮物和鮮花,在網絡中為慶祝洛熙的回歸發出無數祝賀貼,甚至自發籌款在各大報紙買下版面歡迎洛熙的歸來!
    與洛熙fans門的激動興奮不同,各媒體雖然也興奮異常,卻紛紛關注的是,已經宣佈暫時告別演藝圈的洛熙為什麼又會接下《畫境》的出演?他的加入和尹夏沫的出演有沒有關係,是兩人舊情復燃,是尹夏沫嫁入豪門後婚姻並不順利,只得靠拍戲來排解,洛熙此次出演是為了名正言順的陪伴安慰她?
    珍恩知道洛熙也會出演《畫境》時,頗有些擔心。以歐辰以往的性格,決不會允許夏沫和洛熙有任何接觸的機會。雖然夏沫精神恍惚的這段時間,歐辰默許洛熙可以經常出現在夏沫身邊,然而兩人在一起拍片的話,不可避免地會有各種親密的接觸,進行各種感情的交流和溝通……
    歐辰會不會阻止夏沫出演呢?
    可是,自從接下電影《畫境》之後,夏沫似乎在漸漸的恢復,她不再整天坐在客廳的窗前發呆,而是每日沉默的讀著劇本。隨著劇本一頁一頁的翻動,她的表情也隱約有這似喜似悲的變化,就像是有了新的寄托,從原本那個自我封閉的世界換到了電影故事的世界中。
    如果歐辰阻止她拍片,夏沫會不會又回到昔日的蠶繭裡?
    不過,珍恩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歐辰彷彿並不在意洛熙的出演,他繼續將歐氏集團的業務交給下屬去處理,每日陪在夏沫的身邊,甚至開始學著親手為夏沫做飯。
    這天是《畫境》正是開拍的第一天。
    清晨的陽光灑照著尹夏沫,劇本靜靜的放在她的膝上。歐辰端著托盤從廚房走出來,空氣中瀰漫出早飯的香氣,他先將溫熱的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然後將煎蛋夾在烤得金黃的吐司片中,又放入了幾片火腿,番茄和生菜,做成一個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唇邊。
    「夏沫,吃點東西好嗎?今天也許會在片場待很久......」歐辰耐心地溫聲勸說她,將三明治湊近她的嘴唇,「......如果不吃東西,沒有好的體力,萬一正在拍戲你昏倒了怎麼辦......」
    「吃一點......」
    「乖......」
    「煎蛋煎得很香的,你嘗一嘗,很好吃......」那只握著三明治的骨節分明的手上有被油花濺傷的水泡,不知道是做了多少個失敗的煎蛋,才有了最終這個金黃金黃完美的成果。
    望著那隻手上的水泡。
    尹夏沫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下,緩慢地,她的目光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歐辰,眼底有某種輕輕的觸動,就像水波下隱約的漣漪。然後,她咬了一口他手中的三明治,慢慢地咀嚼著,然後,緩緩地嚥了下去。
    因為緊張,歐辰的手僵硬地頓在她的面前!
    她沒有吐!
    這一次她吃了進去沒有吐出來!
    狂喜將他全身攫緊,甚至沒顧得上確定剛才她望著他的眼神是不是他的幻覺,將牛奶輕輕放在她的唇邊,他屏息緊張地說:
    「再喝一點牛奶。」
    奇跡般地,她喝了牛奶,又吃了幾口三明治,雖然一早上她吃的還是很好,但是對於歐辰來說,已經足以令他欣喜若狂了。
    收拾完早餐,歐辰將她膝上的劇本放入她隨身的包中,幫她穿上外套,開車將她送到片場。他的心情如此之好,以至於開車的時候,他的唇角竟有了一點微笑的弧度。
    珍恩卻還是有點擔心。
    夏沫這樣的精神狀況能夠參加電影的拍攝嗎?她能記得住台詞,能在強烈的聚光燈下和眾人面前順利地表演和說出對白啊?
    第一天正式開拍的時候,珍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隨著吳導演喊出「Action」,照明燈刺眼的光線下,夏沫奇跡般的活了起來!
    攝像頭鏡頭前。
    深夜,在超市貨架幫整理商品的尹夏沫聞聲望去,是洛熙眼睛亮亮地笑著,喊著她,抱著一堆即將在畫展中展出的畫稿出現在超市門口。
    特寫鏡頭推進尹夏沫的面部。
    她唇角的笑容像花兒一樣綻放,望著洛熙,就像望著全世界最值得驕傲的寶藏,眼中如大海般充滿了幸福的光芒.....
    ......
    滿地血泊。
    尹夏沫驚恐地抱著胸口中槍的洛熙,拚命地喊著,眼中狂亂的淚水滴落在洛熙蒼白的臉上,她捂著洛熙胸前流血的傷口,身子絕望地顫抖著,喉嚨沙啞地吶喊.....
    .....
    珍恩站在外圍,望著被六七架攝像機包圍住的夏沫,此刻的夏沫就像小橙去世前的那個夏沫,光芒四射。她在鏡頭前或笑或流淚,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到影片的故事中,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都動人心魄。
    或者夏沫就會好起來了呢?
    珍恩暗暗的祈禱,祈禱是天國的小橙安排了這部電影讓夏沫拍,這部電影是夏沫恢復正常的轉機。
    「OK!」
    但是似乎珍恩的祈禱並沒有太多的效果,隨著吳導演滿意地揮手喊停,燈光暗下,尹夏沫眼睛裡點燃的光芒也黯淡了下來。
    她沉默的坐回場邊。
    等待著下一場需要他出境的戲。
    她又彷彿會帶了那個封閉的空間,看不到始終陪在她身邊的歐辰,看不到默默關注著她的洛熙。她只是低頭看著劇本,才短短的時間,劇本的邊頁已經被她的手指磨得發舊了起來。
    一天一天。
    尹夏沫彷彿割裂成了兩個人,拍戲時全情投入的夏沫和不拍戲時沉默恍惚的夏沫。不知怎的,這樣的夏沫讓珍恩更加膽戰心驚。
    隱約的,珍恩有種不安的恐懼,就好像夏沫是在燃燒她最後所有的生命演出這部電影,而當電影拍完的時候......
    珍恩不敢將自己的恐懼流露出來讓歐辰發現。
    歐辰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冰冷倨傲的歐辰少爺,在他令人心驚的憔悴消瘦中,更多的是令人吃驚的溫柔。每天照顧著夏沫的一切瑣事,他甚至細心到幫夏沫修剪指甲,彎腰替夏沫擦去鞋子上的灰塵。而在夏沫沉默出神的時候,歐辰也沉默出神地望著夏沫,如同他的生命就在她的體內,當她的生命消失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會隨之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畫鏡》的片場始終沒有像其他電影拍攝過程中那樣喧鬧過,無論在什麼地點拍攝都有歐氏集團請來的保安公司將追尋過來的記者們和圍觀的群眾遠遠隔離開,無論是劇務們搬動燈光道具,還是其他演員在場邊的閒聊都是靜悄悄的。
    「OK!很好!」
    吳導演的喊聲是片場唯一的高音。聽到這場戲也順利完成,攝像師和燈光師停下手中的工作,和劇務們一起將攝像機和照明燈搬到下一個場景處。因為下場戲接著就要開拍,尹夏沫和洛熙沒有走回場邊的休息區,兩人並肩坐在巨大的礁石上。
    今天的戲是在海邊拍攝的。
    春日的海邊清冷清冷,尹夏沫默默地望著蔚藍色的海面,海風將她的長髮吹得有些凌亂。一件外套輕輕披在她的肩上,那外套上還有著洛熙的體溫,而她彷彿一無所知,怔怔望著大海。
    「我在紐約的時候,每週都去教堂,有一次,聽到了一段祈禱文。」洛熙同樣地望著大海,聲音隨著海風飄進她的耳中,「原上帝賜我平靜的心,讓我接受我無法改變的事情......」
    海面上有金色的陽光。
    「……原上帝賜我勇氣,讓我改變我能改變的事情……」
    被海風吹過,海面上的金色的陽光像碎金子般一波波蕩起。
    「……原上帝賜我智慧,讓我能夠分清這兩者。」
    遠處,幾隻海鷗在海面上飛翔,一波波蕩起的陽光將它們的翅膀染成如自由般的金色。尹夏沫怔怔地看向海面,陽光將她的睫毛也映成淡淡的金色。
    「所有可以做到的事情,你都已經為小澄做到了,那些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就接受它吧。」洛熙痛惜的凝視著淡薄如紙的她,「而現在的你,可不可以為了小澄,振作的生活下去呢?」
    海風輕輕吹過。
    歐辰沉默的望著坐在礁石上的那兩人,他手中拿著夏沫的外套,原本正要走過去卻又停了下來。
    金色的陽光將她和洛熙照耀在一起,她肩上披著洛熙的外套,洛熙溫柔的凝視著她,似乎正在對她說些什麼,她似乎在聽又似乎仍是發怔。縱使隔著遠遠的距離,歐辰也可以感覺到洛熙眼中對她的深情。
    如果當初沒有硬把她從洛熙身邊奪過來……
    如果小澄去世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是洛熙。而不是她……
    蔚藍的大海。
    金色的沙灘。
    那陽光中礁石上的兩人就像鑲著金邊的美麗油畫,而他卻是破壞畫面的多餘存在。
    「少爺。」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歐辰喚醒,他掩住眼底的沉黯,轉頭看去,竟是許久未見的沈管家。尹澄過世後,精神恍惚的夏沫沒有回去歐宅,她舊日的公寓太小,歐辰也不想讓她被過多打擾,於是就讓沈管家留在歐宅不必跟過來。
    「少爺,這是剛才收到的一封信,好像是....」
    沈管家盡力想要克制聲音中的緊張,然而雙手的顫抖依舊洩露了他激動的心情。方才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來到歐宅的大門外,說是橙少爺的同學,依照橙少爺生前所托將這封信送來,他吃驚得顧不得許多,立刻決定將信送到少爺手中。
    「...好像是橙少爺寫的....」
    那是一封淡藍色的信,信封上的字體清秀優美。
    「小橙?!」
    休息區中的珍恩無意識中聽見了,她先是一愣,然後血液呼地衝上來,她從椅子中跳起來,驚呼一聲,猛地撲向沈管家手中的那封信!
    歐辰的身體也頓時僵硬起來!
    他緊緊盯著那封信,淡藍色的信封右下角,寄信人那裡,有一個熟悉而清秀的字----
    「橙」
    小橙....
    遠處的礁石上,尹夏沫恍惚聽見了那個名字,她緩緩地扭過頭。
    「夏沫!這封信....小橙的信...」
    歐辰將那封信遞向她,喉嚨忽然沙啞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死死地盯著他手中的信,霍地站起來,洛熙急忙扶住她,不讓她被腳下碎噍絆倒。
    海風清冷清冷。
    尹夏沫從歐辰手中拿過那封信,手指輕輕的顫抖著。
    那封信彷彿是從天國寄來的,淡藍色的信封上沒有郵戳,只有簡簡單單地寫著收信人「姐姐」,寄信人「橙。」
    良久,她望著那封信。
    兩滴淚水滑落,打濕在淡藍色的信封上,淚跡緩緩地暈開。那是小澄最喜歡用的信封,他說淡藍色是大海的顏色,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同樣淡藍色的信紙上。
    那清秀的字體熟悉得如同小澄那雙天使般澄淨的眼睛,如同他在輕聲地喊她「姐姐」,在笑著對她說話——
    姐:
    如果你收到這封信,那麼我已經在天國了。你不要傷心,我在天國一切都會很好,除了有時候會很想你很想你。
    姐,我真的不想離開你......
    可是,就像你說的,上天是公平的,它每給予人們一些,就會拿走一些。上天將你給予了我,讓你成為我的姐姐,讓我成為你的弟弟,這是它恩賜給我的最幸福和幸運的事情。姐,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即使上天再次讓我從你和生命當中選擇,哪怕是選擇一百次,我也要成為你的弟弟,其他的全都可以捨棄。
    所以,我實在是幸福的啊。
    姐,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難過,好嗎?我只是暫時離開你一下,很快就會重新回到你的身邊。在我離開你的這段日子裡,你要好好地活著,快樂地活著,替我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景,替我去吃世界各地的美食,不要生病,不要太累。
    姐,我只是暫時地離開你一下。下一世我還會回到你的身邊,那時候,我希望我能變成你的哥哥,讓我來照顧你,把你寵得像個小公主。或許,不用等那麼久,我就會回來,也許我會變成小娃娃鑽進你的肚子裡。
    呵呵,姐,你看,你只是暫時地看不見我,而我在天國每天都可以看見你。每當看見你的笑容,我就會有一百倍的快樂,每當看到你難過,我就會有一百倍的傷心。
    姐......
    請為了我,也要每天生活得很快樂,好嗎?
    我永遠愛你。
    你的小澄
    金色的陽光照耀在淡藍色的信紙上,淚水一滴滴滑下尹夏沫蒼白銷售的面頰。她的身體一陣陣地顫抖著,長髮被海風吹得凌亂飛揚,她緊緊握著那信紙,一片片的淚水將上面的字跡暈濕。
    然後。
    她窒息著暈倒了過去,兩滴淚滑向她的耳際。洛熙心痛如絞,伸出雙臂想要抱住她,卻已經有人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於是她的淚水便淌入那人的胸前。
    「夏沫!」
    歐辰痛聲低喊,抱緊她冰冷的身體。
    ******
    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氣息,似乎有無數的白影來來去去,耳邊的聲音如棉絮般斷斷續續,有人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那種心痛和恐懼從他的手指一點點傳入她的心底。
    就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以為……
    她會在那個漫長的噩夢裡死去。
    「歐先生,恭喜你,你太太已經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隔著厚厚的棉絮,似乎有隱約的聲音對始終握著她手的那人說。
    握著她的那隻手頓時僵硬如鐵!
    而後又滾燙起來!
    那隻手握著她,火熱而顫抖!
    一張男人的面孔埋進她的手掌,似乎有熱熱的淚水打濕她的掌心,那個聲音沙啞激動:
    「夏沫,你聽到了嗎,孩子,我們有孩子了……」
    孩子……
    ……
    或許,不用等那麼久,我就會回來,也許我會變成小娃娃鑽進你的肚子裡……
    ……
    耳邊斷斷續續地聽著歐辰那暗啞激動的聲音,她躺在病床上,漆黑的睫毛顫抖濡濕,當他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掌心時,她的淚水也從緊閉的睫毛間滑落……
    她漸漸恍惚了時間……
    彷彿有白天的光芒與夜晚的漆黑在慢慢地交替……
    就像不斷有生命逝去……
    又有著新生命的降臨……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五章 1
    章節字數:5308 更新時間:2007-04-30 15:32
    超市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品牌的孕婦奶粉,歐辰仔細地查看奶粉的生產日期和營養成分,然後將其中的幾罐放進手中的購物筐。心中始終放不下家裡的夏沫,他又買了些新鮮的雞蛋和魚,便走向收銀台結賬。
    「爸爸,我要電動車!」
    一個小男孩哀求撒嬌的聲音從旁邊的貨架旁傳出,小男孩的父親不同意,說家裡已經有太多電動車,除非他能背出九九乘法表才買新的,看著那小男孩依依不捨地被父親拉走,歐辰不知不覺走到了那排貨架前。
    那是孩童用品的貨架,因為是小超市,貨架上並沒有擺太多的玩具,有的玩具是給大些的孩子玩的,有機關鎗、電動車、洋娃娃、積木,還有的玩具是給嬰兒玩的,有握在手裡的鈴鐺和撥浪鼓。
    歐辰拿下一隻撥浪鼓。
    「咚咚咚!」
    隨著手指的轉動,小小的鼓錘歡快地敲打著鼓面,撥浪鼓的一面畫著年畫中可愛的大胖娃娃,另一面畫著一頭長著翅膀的金色小豬。聽著那歡快的響聲,歐辰心中湧起滾燙的暖意,按照舊歷的算法,寶寶出生後應該屬豬,是只胖胖的小金豬。
    貨架的另一邊擺著些嬰兒的衣服。
    歐辰小心翼翼地碰觸著其中一件純棉的新生嬰兒服,柔軟的,細細的,就像嬰兒細嫩的皮膚。摸著那件小衣服,他彷彿可以看見寶寶黑溜溜閃亮亮的眼睛,小小的手小小的腳,稚嫩的「咯咯」的笑聲和渾身的奶香……
    站在家門口,望著購物袋中除了奶粉和食物外那些多出來的東西,一隻撥浪鼓、一套嬰兒衣服和一隻拉拉尾巴就會跑的小豬,歐辰忽然有些尷尬,好像心中那滔天的喜悅被人赤裸裸地發現了。
    將那些嬰兒用品放在購物袋的底層,歐辰深呼吸,掩藏住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羞澀,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她還沒起床。
    屋裡靜悄悄的。
    昨晚她拍夜場戲,深夜才回來,多睡一會兒也是好的。歐辰凝視著她緊閉的房門,唇角輕柔的微笑將他昔日冷漠倨傲的面容變得已成柔和。自從收到小澄寄來的那封信、發現她已懷有身孕之後,她奇跡般地漸漸恢復起來。
    彷彿生命中有了希望和寄托,她開始每日三餐正常地吃飯,即使偶爾還是會嘔吐出來,她也會堅持再繼續吃。她開始正常作息,雖然拍戲忙碌而沒有規律,她也總是盡力保證充足的睡眠。她不再將自己封閉起來,開始說話,也漸漸開始有了笑容。他不知道她的這些改變究竟是因為小澄的那封信,還是因為她腹中的寶寶,可是只要看著她一天天地好起來,他就已經對上天充滿了感恩。
    廚房裡。歐辰將蘋果,梨子,香蕉切成小塊,想了想,又切了一切胡蘿蔔進去,果汁機飛快的將它們炸成汁,他小心翼翼的撇去果汁上的浮沫,倒在玻璃杯中,滿滿的一杯。接著,他熱好了牛奶,烤好了幾片吐司,將雞蛋煎成她最喜歡的七分熟。
    「夏沫。」
    歐辰端著早餐托盤站在她臥室的門口,輕聲敲了敲門。門裡沒有任何動靜,或許她還在睡覺吧,他猶豫了一下,想到她下午還有通告,如果太晚起床會太過匆忙。
    「夏沫!」
    他略微提高了聲音。
    等了片刻,門裡仍舊寂靜無聲。
    歐辰突然一陣心慌。
    那種全然的寂靜是如此的令人不安,他伸手旋開她臥室房門的門鎖,窗簾早已拉開,床上只有整齊的寢具,空蕩蕩的,屋裡竟沒有她!
    「夏沫!」
    放下托盤,歐辰衝進浴室衛生間(碎碎念…萬一真在裡面怎麼辦吶..嘿嘿)衝進小澄昔日的房間,衝到陽台上,到處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她的影子!他抓起電話一連串按下她的手機號碼,「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沒有開機……」那個單調枯燥的聲音提醒他,她的手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
    「夏沫——」
    僵硬的站在客廳中央,寒意驟然攫緊歐辰的全身,各種可怕的想法瘋狂的湧進他的腦海!難道小澄的那封信反而將她最後的希望也熄滅了,在意識到小城鎮的去了以後,她已經完全不想活下去了?所以這段時間的平靜只是為了等待他的疏忽,好徹底的離開嗎?
    是這樣麼……
    她在哪裡,她現在在哪裡,她還活著嗎……不,早晨他去超市的時候她還沒有出去,她沒有走太久,他會找到她,他一定會找到她!
    在狂亂的恐懼中,歐辰面色蒼白的衝向大門口,手剛放在門把上,門卻「嘩啦」一聲自己開了!
    那個纖瘦的身影,微驚地看向他的那雙眼睛,光和影將她的身體勾勒地似真似幻,他顫抖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她是真實的還是自己的幻覺!
    「夏沫!」
    歐辰衝過去,緊緊地抱著那個人,用足所有的力氣抱緊她,要將她抱入骨髓融進他的血肉裡,他的身體一陣寒冷一陣滾熱,像孩子般無措和不安,顫抖地一聲聲地喊著:
    「夏沫!夏沫!夏沫......」
    「歐辰......」
    尹夏沫抬頭望他,他將她抱得那麼緊,又緊又痛,她的骨頭都喲啊痛得碎開了。可是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歐辰,一向矜持淡漠的他竟然是那樣的緊張不安,似乎她再晚出現一秒,他就會崩潰掉。
    「對不起......」
    莫名地,她心中抽痛,看著因為她而憔悴蒼白、因為她而嘗盡了痛苦慌亂的歐辰,糾纏在一起的歉疚、憐惜和不捨漸漸在她體內混合成異常溫柔的情緒。
    「......我應該留下張字條再出去的,對不起......」
    這些日子裡,雖然她的神志一直渾渾噩噩,可是她知道歐辰從來都陪在她的身邊,餵她吃飯,跟她對話,幫她擦洗乾淨,每晚讓她靠入他的懷中試圖讓她睡一會兒。
    一度,她是那樣地想陪著小澄一起離去。
    可是他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邊,恍如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聯繫。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深淵中,她也能感覺到他始終拉著她,緊緊地握著她,不讓她走不讓她離開,如果她不顧一切地墜入地獄,他也會不顧一切地陪她隕落。
    彷彿,他的生命已經和她繫在一起。
    「夏沫......」
    她的話語和溫暖的身體一點點使得理智重新回到歐辰的體內,他慢慢地鬆開她,深黯的眼睛凝視著她,面容依舊有些蒼白。
    「....你去了哪裡?」
    「我去看醫生了。」
    尹夏沫的聲音輕柔低婉,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唇角露出一抹恍如有著聖潔光芒的微笑。
    「我問醫生,前兩個月我的狀態很不好,也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會不會傷害到寶寶?」
    歐辰屏息住,她竟然可以這樣流利地跟他說話了,就好像她已經完全變回了以前的那個夏沫。他呆呆地看著她,她是為了寶寶才出去的。
    寶寶.....
    他忽然一陣心慌,剛才抱得那麼用力,不知道會不會也傷害到了寶寶,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沙啞的問: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前三個月寶寶主要是吸收母體自身的營養,所以關係不大,醫生還說,孕婦的情緒對寶寶的發育很重要,要我以後盡量保持心情的平穩和開朗。可是你剛才---」
    她微笑看著他,輕聲說:
    「----說不定已經嚇到寶寶了。」
    歐辰怔怔地看著她,從她溫暖的笑容慢慢看向她的腹部,儘管那裡還如以前一般纖細和緊硼,可是寶寶就在那裡面,是嗎?
    他笨拙而輕柔地撫摸她的腹部。
    也許是幻覺。
    他覺得她的小腹有輕輕的脈動,就像嬰兒的心跳,他的手掌頓時滾燙滾燙,呼吸也漏掉了幾拍!
    「寶寶在動.....」
    歐辰欣喜地看向她,拉著她的手也摸向她的小腹。
    「你摸,寶寶在動!」
    她靜靜地感覺了下,然後笑勒。
    「那是我血管的脈動。醫生說,快要四個多月的時候才能偶爾感覺到寶寶的胎動,而且寶寶的心跳會很快,每分鐘140多下呢。」
    「......哦。」
    他和她的手疊在一起,放在她溫熱的小腹上,這樣親暱的動作忽然使得歐辰有些恍惚。她是不喜歡他這樣逾越的吧,在她的心裡....
    他僵硬地握起手指。
    慢慢地,他僵硬地離開她的手,也離開她溫暖的氣息。每當和她在一起,那種幸福重視會讓他自私地想要永遠留在她的身邊,而忘記她的自由和幸福。因為她的霸道,已經傷害她一次又一次,難道他要永遠將她傷害下去嗎......
    然而他的手並沒有能夠離開。
    尹夏沫輕柔地反握住了他。
    「對不起......」
    她憐惜的望著他比以前明顯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克制心中的感覺,任由那種又酸又澀的溫熱在她的心底緩緩流淌。
    「......這些日子照顧我,讓你瘦了很多。我不是一個好妻子,結婚以來不但沒能好好地照顧你,反而總是害你為我擔心。」
    她握著他的手,眼神溫柔。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照顧寶寶,我會努力學會怎麼做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
    她溫柔的聲音輕輕迴盪在他的耳邊,歐辰凝視著她,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混亂交織,他良久良久說不出話來,只是感覺她的手指溫暖得就像太陽,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陽。
    為了腹中寶寶,尹夏沫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退出《畫鏡》的拍攝。可是這部電影早已計劃好要參加即將到來的金鹿電影節,如果她退出,會使得所有的拍攝進度大亂。而且,影片講述的內容也令她捨不得完全放棄,彷彿是他和小澄在電影裡有了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
    她徵求了歐辰的意見。
    如果他不想她再拍下去,她會尊重他的想法。
    歐辰特意去找吳導演談了談。
    吳導演說,目前《畫境》拍攝得十分順利,大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全部拍攝完畢,並且他會將夏沫的戲份盡量集中安排起來,使她可以比其他演員提早退出劇組。
    於是歐辰告訴她,喜歡這部電影的話,就將它拍完吧。但是一旦覺得身體太累受不了,就必須馬上休息。
    歐辰依舊每天為夏沫做早餐,如果午餐和晚餐她由於拍戲而無法回家,他會讓沈管家將做好的營養搭配合理的飯菜送到片場,如果她回家吃晚餐,他會讓她在客廳或者臥室裡休息,自己親手做飯菜給她吃。
    他不讓她洗衣服、收拾屋子、打掃衛生,甚至洗水果也不讓她動手,他會將水果洗淨去皮切成小塊放在她的面前。
    「你一直不去公司,沒關係嗎?
    尹夏沫看著歐辰在廚房的水龍頭下清洗水果盤,昔日那個倨傲淡漠的少年竟然會穿著圍裙忙碌這些事情,她心中一緊,有股溫熱緩緩流淌出來。
    「過兩天再去。」
    歐辰關掉水龍頭,正準備拿毛巾擦手上的水,她已經取下了毛巾,輕輕用毛巾將他的雙手包住,輕柔地幫他擦拭著。恍惚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游泳池邊,她用浴巾輕柔地幫他擦拭著濕淋淋的頭髮……
    每天,在開始拍戲前,尹夏沫都會先去一個僻靜的角落,愛憐地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柔聲說:
    「寶寶,過一會媽媽演習的時候會哭會笑,情緒會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寶寶不要怕哦,那些情緒都是電影裡需要的,是假的……」
    她微笑著反覆地說著,知道覺得寶寶聽到了,才會走到場中央開始拍攝。
    每天,歐辰靜靜地站在場邊看著她在燈光鏡頭前的每個表情。她是天生的演員,不管是笑容還是淚水都有著強烈的光芒,每當她站在聚光燈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離開她。
    晨曦的光暈透過樹林的間隙灑照下來。
    如幻的仙境。
    攝像機前,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坐在地上背益樹幹畫畫的洛熙,她經歷了那麼多波折和危險終於找到了他,想喲啊張口喊他,聲音卻沙啞在喉嚨中,淚水緩緩從她臉頰滑落。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
    洛熙停住了畫筆,在樹林清晨的風中,他緩緩轉過頭來,柔和的晚霞,她春節美麗地不染半點塵埃,看到她,他的眼睛裡如海洋般充滿了感情,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從離開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這裡等著他......
    特寫鏡頭分別搖近兩人的面容。
    時空寂靜得恍如天堂。
    好像只要她和他在一起,無論是現實中,還是畫境中,都是夢一般美好的天堂......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五章 2
   
    歐辰知道那只是在拍戲。
    然而看著她和洛熙互相凝望的模樣,他的心卻無聲地沉沉墜下去,一直墜入漆黑的洞底。
    他轉身離去。
    當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告訴自己,他並不是因為介意她和洛熙在電影裡的感情,只是因為這段時間歐氏集團積累了太多的事務必須由他親自去處理。
    他讓沈管家按時給她送去午飯。
    他坐在歐氏集團的會議室裡,開了一場接一場的會議,有無數的事情要由他決定,有無數的重大投資需要由他批准,回到歐氏集團大廈的他面臨的是無數待解決的公務。
    終於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歐辰審閱著辦公桌上那些推積如山的文件,等他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時,竟已是傍晚時分。
    望著窗外的晚霞,清晨時她和洛熙相對凝視的場景又再次浮現在歐辰腦海中,那種苦澀交織的滋味終於使得他承認,他的離開並不是因為歐氏集團的事務,而是因為他在逃避。
    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歐辰深吸口氣,他已經逃避了太長時間,那時間長的已傷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歐辰驅車趕回拍戲的樹林。
    ≤畫鏡≥劇組還在緊張有序地拍攝著,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他卻找不到夏沫的蹤影!
    「夏沫走了,不過她一個小時後還會再回來,天黑之後還有她的一場戲要拍。」場邊的珍恩驚奇地看著歐辰再次出現。
    「她去哪裡了?」
    珍恩猶豫了下,說:
    「不知道,她只說會趕在下場戲之前回來。」
    「洛熙呢....」歐辰忽然發現,在來來往往的劇組人員裡,也沒有洛熙的身影,頓了頓,他沙啞地問,「洛熙是和夏沫一起離開的嗎?」
    看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珍恩怕他誤會,急聲說:
    「不是的,只不過是夏沫和洛熙一起到小橙的墓地去了,剛去一會兒而已。你也知道。小橙下葬的時候她神志恍惚,因為剛才拍戲出現空擋,她才想去小橙的墓地看看。她沒告訴你是因為很快就會回來,洛熙一起去是因為他也沒去過....」
    小橙的墓地....
    歐辰閉了閉眼睛。也許是他做的不對,怕他看到小橙的墓地會再次處景傷情,他至今都沒有陪她去過。
    而現在——
    是她和洛熙在小澄的墓地前。
    「等一下。」
    珍恩急得手足無措,想阻止住歐辰轉身的動作,她誤會了夏沫是嗎,夏沫和洛熙真的沒有什麼了,夏沫好不容易變得好起來,歐辰怎麼可以在誤會夏沫!她焦急的掏出手機,按下一連串的號碼,邊聽著電話那端的動靜,邊拉著歐辰不讓他走!
    「怕耽誤拍戲,今天夏沫走的時候帶手機了,我這就打電話給她啊,你先不要走。」
    「不需要……」
    歐辰皺眉,是她以前對於夏沫的佔有慾和嫉妒之心真的太過強烈了吧,以至於珍恩會這樣惶恐的向他解釋,惟恐他誤會。
    「啊!電話通了!夏沫!歐辰回來了,他現在就在我身邊,你要不要和他說話啊……」珍恩高興的將手機塞進歐辰手中,「夏沫要同你說話!」
    「……」
    「喂?是歐辰嗎?」手機裡傳來她輕柔的聲音,似乎有風吹過小澄的墓地,她的聲音有些遙遠和模糊。
    「是我。」
    「……」她的聲音怔住,又溫婉的說,「公司裡事情很多,今天你累壞了對嗎?」
    「你在小澄的墓地?」
    「是的,我想來看看他。不過,如果你在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去。」
    「公司裡還有些事情,我需要再處理些文件。你多陪一會兒小澄吧,她一定很想見到你。」歐辰微笑地說,努力不讓自己影響到她的心情。
    「嗯,我會告訴小澄,過幾天我會和你一起再來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飯嗎?」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後再家裡等你。」
    「好,我會盡早趕回去。可是如果你餓了,就先吃飯,不要遺址等我。好麼?」
    「好,我等你。再見。」
    「再見。」
    望著手機屏幕上「通話結束」的字樣,歐辰唇角的笑容漸漸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漸漸暗淡下來。從那天的談話之後,她確實如她所說,努力在做一個好妻子,對她十分的溫柔和細心,小心翼翼到似乎唯恐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也許,她覺得虧欠了他,也許,她是盡力想要彌補他。可是她錯了,從始至終,都是他在虧欠她強迫她。
    ******
    傍晚的風輕輕從墓園的墓碑間吹過。
    尹夏沫怔怔地看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歐辰的聲音雖然溫暖,然而有隱約的不妥,可是她又無法具體的感覺出不妥在哪裡,只是心中有點點的痛意。
    他虧欠了歐辰太多。
    從她很小的時候,到再次重逢,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將他傷害的遍體鱗傷。或許是他對她的愛太過強烈,或許是她認為太多強烈的愛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漸漸地。
    她發現就是這份強烈的愛在一直保護支撐著她,每當她遇到困難,每當她脆弱無措,歐辰始終張開他的翅膀將她呵護起來,而那雙翅膀卻被她傷害得鮮血淋漓。
    洛熙半跪著,將一捧白色的雛菊放在尹澄的墓碑錢。他用手指輕輕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塵,墓碑上小澄的照片,澄淨地微笑著,像天國的天使。
    默默地望著小澄。
    他彷彿可以感覺到小澄的氣息透過傍晚的風傳來,就像在跟他說話。
    輕輕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來。
    他早已經想通了,遠在美國的那些日子,他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平靜,所以小澄不用擔心他。
    而她……
    當她接起那個電話,天國的小澄也知道電話那端的是歐辰,對嗎?她和歐辰說話的聲音,她的聲音裡溫柔的感情,她望著手機呆呆出神的模樣,一切都已經那樣明顯,所以小澄也察覺了,對嗎?她現在過的很好,有歐辰在她的身邊,有歐辰始終不離不棄地愛著她守護她,她以後會生活的很幸福很平靜,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對嗎?
    聽到她走了過來。
    洛熙轉頭看著她,晚霞的紅暈中,她面容潔白如玉,海藻般的長髮隨風輕揚,望著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裡問滿蘊滿了深深的思念和溫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來看你了。」
    尹夏沫也緩緩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戀地凝視小澄的笑容,輕聲講述著從他離去後的很多很多事情。黑貓牛奶胖了些,變得比以前更愛睡覺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畫境》的電影,電影裡的弟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讀音一摸一樣,在電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經逝去的弟弟。
    「是我來演那個弟弟啊。」洛熙笑著對小澄說,「不過我不會畫畫,所以電影裡很多畫是用你的畫作,劇組裡所有的人都驚歎你畫得太好了。」
    「洛熙演得很出色,有時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現在姐姐面前……」她的聲音凝滯了下,輕吸口氣,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淚光,又微笑起來,「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緩緩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風輕輕地吹過。
    「我懷孕了,寶寶都三個月了。」尹夏沫輕柔地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面容中有屬於母親的光芒,「小澄,你要當舅舅了。」
    白色的雛菊在風中幸福地綻放。
    「你說,你會變成小寶寶鑽進我的肚子裡,是真的嗎?」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搖頭溫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話,我都會像愛你一樣地愛他,讓他像你一樣從小就學畫畫......」
    晚霞絢爛如緋色薄紗。
    輕輕地灑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當太陽漸漸落山,兩人才起身走向墓園大門處的汽車。
    「等寶寶出生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我會從紐約寄禮物給他。」洛熙放緩腳步,陪著她慢慢地向前走,他最近看了些育兒的書,知道孕婦不可以走地太急。
    「還要再回紐約嗎?」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經在紐約大學選修了電影導演的課程,想要將它修完。」洛熙呼吸著春天傍晚的風,清冽而新鮮,「重新回到校園的感覺很好,彷彿整個人都純淨了起來。」
    「你一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可是當年你一點也不把我這個資優生放在眼裡,你凶巴巴地對我說,洛熙,我會把你趕出去!」他笑得就像許多年前盛開的櫻花樹下,那個眼底有著妖嬈霧氣的少年。
    「是啊。」
    她也輕輕笑起來,恍惚想起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裡染著微醺的醉意,舉起手中的啤酒罐,第一次歡迎他來到這個家。
    不知不覺......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這麼久。
    她曾經像敵人般防備過他,曾經被他緊緊地擁在懷中,曾經對他許下永不離棄的諾言,曾經因為他的誤會和離開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風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經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紐約,生活得開心嗎?」她凝視著洛熙在晚霞中的側面,「如果不習慣那裡,你就回來。」
    「其實,在哪裡都是一樣。」洛熙回頭,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輕風,說,「以前我的內心充滿了不完全感,總是害怕失去之後會是毀滅的地獄,那種強烈的不安全感讓我變得脆弱又危險,因此傷害了你很多次。現在我明白了,挨一個人只用放在心裡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沒有人能夠奪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滿滿的,無論在哪裡,都是平靜而安詳的。謝謝你,夏沫,謝謝你給了我平靜的心。」
    「……」
    落日的餘暉將大地染得溫柔沉醉。
    風靜靜從墓碑間吹過。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消失在路的盡頭。
    ******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九點,歐辰已經煲好了豬肝粥,見她回來,她便開始炒在等待她時早已洗淨切好的一盤盤的菜。當他換上家居服,從臥室走出來時,香噴噴的飯菜整齊的擺在餐桌上,有葷有素,有粥有湯。
    「以前從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學會下廚,而且做的飯菜會這麼好吃。」
    她嘗了一口豬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著豬肝特有的風味,撒了一點點香蔥末,很好吃。以前那個高貴淡漠的歐辰少爺,現在這個穿著圍裙在廚房裡為她忙碌的丈夫,時光彷彿改變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點,書上說孕婦每月都應該補充些豬肝。」
    歐辰凝視著她吃飯的樣子,看她吃的很香,他的唇角悄悄地彎起來。忽然,他的眼底又逐漸變得黯然,猶豫了下,他對她說:
    「這段日子集團公司積攢了很多事情必須處理,往後不能再陪你去片場了,可能也沒有辦法再趕回來陪你吃飯。」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著說:
    「沒關係,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點菜,今天又去片場,又去公司,又在家準備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溫柔地將一塊糖醋小排夾到他面前的小碟中。
    歐辰吃下排骨。
    她又夾給他一塊豆腐。
    歐辰吃下豆腐,然後夾了一些雞絲給她。
    她吃下雞絲。
    連聲讚歎說好吃,也夾了很多雞絲給他。
    就像兩個孩子,她和他忙著互相給對方夾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遊戲,看著對方吃下,兩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來。她笑得很開心,眼睛亮亮的,沒有察覺到他笑容中隱藏的落寞和孤獨。
    為了怕他去公司之後,她單獨在家沒人照顧,歐辰和她回到了歐宅生活。將她安頓之後,尹夏沫就很少看見歐辰了。
    歐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見到的只是他準備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為她準備的飯菜,如果她在拍戲,沈管家也會將飯菜準時送給她。
    傭人們也小心翼翼地照顧她的一起起居,浴室裡的瓷磚換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乾乾淨淨,生怕讓她摔倒,她的脫鞋也換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樓梯新換了地毯,厚厚軟軟。
    《畫境》的拍攝漸漸進入尾聲。
    尹夏沫每天在片場忙碌地工作著,偶爾等戲的空隙,她會怔怔出神地尋找著片場周圍的人影。一開始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找什麼,直到有一天,一個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現,她猛地站起來,喜悅從她心底突然升起!
    而發現那個並不是歐辰後。
    她胸口一片悵然若失。
    好像很久滅有見到歐辰了。
    有時候,她會給他打電話,可是電話那端的他彷彿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有時候,她會等他等到深夜,也許是沈管家通風報信,每當她超過十一點還沒入睡,歐辰就會電話給她,讓她為了寶寶,早點休息。
    睡夢中的她,有時會感覺到歐辰。
    感覺到歐辰輕輕地坐在她的床邊,輕輕地撫摸她的面頰和頭髮,輕輕地為她蓋好被子,然後久久地坐在她的床邊。
    只是懷孕讓她變得十分嗜睡,每次都想要從睡夢中醒來,看看是不是他,而每次都無法真正醒來看一看他。
    每天拍戲的時候,珍恩都陪著她。
    「哇,夏沫啊,孕婦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珍恩就對育兒知識有了濃厚的興趣,買了很多書,也在網上查看各種有道理和沒道理的育兒常識,「據說,懷孕以後不能往牆上釘釘子,不能坐在床上剪東西......」
    聽著珍恩興高采烈地說著那些稀奇古怪的風俗,尹夏沫總是被她逗笑。
    「.......啊,你看這個,好沒道理哦!說是孕婦不能吃葡萄!」
    「為什麼?」
    「說是吃葡萄會變葡萄胎!」
    「胡說!」尹夏沫忍不住又削了,珍恩手上那幾頁紙都是從網上下載的奇怪搞笑的言論。
    「......孕婦還不能吃羊肉!」珍恩驚奇地瞪大眼睛。
    「為什麼?」
    「因為吃羊肉的話,將來寶寶會得羊癜瘋!」
    「又是亂說!」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
    見她笑的開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氣,又興高采烈地鼓掌說,「這些都是網上寫來搞笑的,不過夏沫你很聰明啊,一點都沒有上當!超級棒哎!」
    說著,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說:
    「有點點顯了呢,不過好在電影這幾天就拍完了,到時候你就可以靜心在家裡休息了。對了,寶寶的東西你都不要買啊,我全包了!誰叫我是寶寶的乾媽呢?哈哈,我可愛的乾兒子或者乾女兒....」
    珍恩陶醉在相像中,嘴裡哼著《搖籃曲》,尹夏沫笑著,思緒卻淡淡散開了去,心裡忽然有些悵然的感覺,如果和歐辰一起談論這些,應該也這麼有趣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又怔住了。
    歐辰....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常常會這樣想起他....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六章 1
   
    暮色漸起。
    歐辰手中握著水晶酒杯,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海。她是在拍戲還是已經回到家中?沈管家應該已經按照他定下的食譜做好了她的飯菜,她今晚會不會多吃些,這幾個星期她好像沒有長胖,只是變得比起以前嗜睡許多。
    比起以前......
    他眼底一黯,無數畫面片段閃過他的腦海。
    許多年前的櫻花樹下,她眼中充滿恨意地將綠蕾絲拋向夜空,對他說,除非他死,她才會原諒他......
    為了小澄的換腎手術,她緩緩在他面前跪下,而他卻告訴她,要拿到那顆腎,除非嫁給他......
    她高燒幾天幾夜,因為小澄不肯接受那顆由她的婚姻換回的腎,她在高熱中昏迷在醫院的病床上,像孩子般囈語哭泣......
    小澄去世後,她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蒼白消瘦得彷彿隨時會消散的一抹輕煙......
    歐辰緊緊閉上眼睛,將濃烈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從喉嚨火辣辣地燃燒到胃部。他是那樣地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吃飯,看著讀劇本,看著她睡覺,只要能夠每天看到她,那種幸福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換。
    然而,他究竟還要再錯多久......
    難道每次一定要在她陷入崩潰中時,他才能黯然地決定放她自由,而當她有了一些好轉,他就又要緊緊綁住她,不要她離開,直到她下一次崩潰。
    就像一個惡性循環的魔咒。
    而他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地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做到。
    夜色越來越深。歐辰疲倦地合起面前的文件,只有將自己投入到公務中,才能暫時遺忘內心的掙扎。他站起來,拿起外套,見窗外已是繁星點點。十點三十分,等到他回家,她應該睡下了吧。
    他邊穿外套邊走出辦公室。
    「董事長!」
    秘書急忙站起身。
    歐辰瞳孔一緊,猛地站住腳步,不是因為秘書的呼喊,而是因為接待客人的長沙發上那蜷縮著的熟悉身影!
    「夫人下午六點多就來了,我想要通知您的,可是夫人不讓我打擾您,所以......」秘書為難地解釋。
    黑色的牛皮長沙發上。
    尹夏沫像嬰兒一樣蜷縮著睡著,她的呼吸很均勻,唇角似乎還有一絲寧靜的微笑,雙手抱在胸前,好像在做一個甜甜的夢。歐辰心痛地半蹲在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那冰涼的溫度使得他悚然大驚!
    「為什麼不給她蓋上被子,即使你手邊沒有被毯,也應該立刻出去買來!」怕驚醒睡夢中的她,歐辰沉怒地壓低聲音。
    「我......」
    秘書嚇得發抖。因為西蒙進來接手了歐辰的很多工作頻繁出國,她是臨時被調配來的,以前就聽說少董寵愛妻子,沒想到會這麼……
    「出去!」
    歐辰強壓住怒火,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小心翼翼地蓋在尹夏沫的身上。他的動作很輕,她卻依然漸漸醒了過來,因為一直在等他,她並未睡得很沉。
    「……你下班了!」
    怔怔地看了他幾秒,她的嚴重驀然充滿喜悅,連忙掙扎著從沙發裡坐起來,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長髮,尷尬地說:「啊,我睡著了是嗎?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特別愛睡。」
    歐辰將她裹緊在外套裡,感覺她的身子漸漸暖起來,才啞聲說:
    「這樣睡著會受涼的。怎麼沒有回家,卻過來這裡了呢?如果來了,就讓秘書通知我,為什麼要等這麼久?」
    「《畫境》今天殺青了,」尹夏沫仰起臉,笑容燦爛地說:「往後我不用再去拍戲。」
    「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他怔住。
    「是啊,以後我可以專心在家裡安養寶寶,也可以常常來看你。」她的笑容從唇角溫柔到眼底。
    「夏沫……」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你了呢,」她輕輕握住她的手,眼中閃動的光芒美得如同窗外的星辰,「寶寶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夏沫……」
    歐辰的心一陣陣地滾燙溫暖,有一陣陣地翻絞疼痛,她知道她這個模樣會讓他多麼難於下定決心嗎,看著她的笑容,他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再一次化身魔鬼禁錮住她所有的自由!吃力地把視線從她微笑的面容移開,他的喉嚨沙啞緊滯得良久說不出話來。
    「啊,好餓啊,咱們去吃飯好不好?」
    見他半晌沒有回應,尹夏沫依然笑著,心中卻百轉千回。其實,她隱約可以猜到歐辰的心思,是她以前傷害他太多,要彌補那些創傷,也許需要更多的時間。
    現在有時間了。
    她會用她所有的努力讓他幸福快樂起來。
    「好,我們馬上回家。」
    一聽她餓了,歐辰顧不得許多,緊張地拿出手機,打算讓沈管家立刻重新做飯菜,等他們一回去就可以吃。她卻站起身,將他也從長沙發前拉起來,笑盈盈的撒著嬌說:
    「今晚不在家裡吃,去雲南館子好不好?好想吃那裡的汽鍋雞啊,有清淡又鮮美,好長日子沒吃了呢!」
    那晚他和她是在雲南館子吃的晚餐。
    紅色的餐桌,金黃色的燈籠,身穿民族服飾的服務員安靜的上菜,周圍沒有別的客人,彷彿完全是他和她倆人的世界。清香撲鼻的汽鍋雞香茅草煎魚別有風味的過橋米線,她吃得很開心,邊說邊笑,講述著《畫境》拍攝中的趣事,他靜靜地聽著,凝視著她動人的笑容。
    回到家裡,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
    歐辰從車裡將睏倦的睡去的她橫抱出來,小心翼翼地抱她走上二樓,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為她換上睡衣拉起被子蓋上她的身子,細心的掖在她的脖頸處。
    應夏沫迷迷糊糊的嚅動了幾下。
    吃力得似乎想要掙扎著醒過來,她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始終沒能睜開,半夢半醒的囈語著說:
    「……別走……我一直……想見到你……」
    整夜,她都握著歐辰的手。
    沉睡的如同童話故事裡的睡公主。
    歐辰坐在她的床邊。
    月光靜靜的灑照在她的臉上。
    那晚之後,歐辰留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多,即使他因為開會和處理共事而離開,也會盡可能地趕回來。
    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天氣越來越溫暖,尹夏沫每天在花園裡為花草灑水,噴水壺細細的水流被陽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每當有花盛開,她就會開心地拉著歐辰去看,笑得心滿意足。
    歐辰在家的時候,她更多的是陪在他的身邊,陪他看報紙,聊些小時候的事情,或者為他削水果刀。可是他總是不讓她拿水果刀,無論她怎麼堅持,最終還是他將水果削好切好。
    有一天,尹夏沫驚奇地發現,歐辰竟然已經準備好了嬰兒房。
    「真可愛....」
    粉紅碎花的窗簾,粉紅色的壁紙,搖籃床邊紮著雪紡的蝴蝶結,上面吊著各種各樣的可愛的玩具,地上鋪著柔軟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櫥裡有無數精緻的嬰兒衣服,粉嘟嘟的,可愛極了,浴室裡有粉紅色的嬰兒游泳池,粉紅色的嬰兒浴盆,各種嬰兒的洗漱用品,連尿布都準備了,竟然也是可愛的粉紅色。
    尹夏沫呆呆地看著這個歐辰不知什麼時候佈置好的房間。
    忽然她笑起來,瞄他一眼,說;
    「可是,你就知道那麼肯定寶寶是女孩子嗎?如果是男孩子怎麼辦啊,也讓他用粉紅色嗎?」
    歐辰笑了笑,拉者她的手,來到隔壁的房間。
    尹夏沫再次呆住了。
    幾乎一模一樣佈置的房間,只不過這間用的全是粉藍色。粉藍色碎花的窗簾,粉藍色的壁紙,粉藍色的搖籃床,地面是柔軟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櫥裡有無數精緻的嬰兒衣服,卻都是男寶寶穿的。浴室裡有粉藍色的嬰兒游泳池,粉藍色的嬰兒浴盆,各種嬰兒的洗漱用品,尿布也是粉藍色。
    「如果是男孩子,就住這間,如果是女孩子,就住剛才那間。」歐辰微笑的說,他溫柔地望著房間中央的搖籃床,彷彿有新生的嬰兒在裡面,他眼中那期盼和嚮往的神情讓夏沫不由得握緊他的手。
    「房間佈置的很棒,你一定花費了很多心思吧。」
    她輕聲讚歎著,這兩個房間在二樓的另一邊,以前是作為備用的客房,不曉得他究竟什麼時候將他們改造成嬰兒房了。
    「你喜歡就好。」
    看著她欣喜的表情,歐辰的掌心微微潮熱。不過,他其實準備了更多。
    「我很喜歡。」
    尹夏沫走到衣櫥前,輕柔地觸摸著那些嬰兒的小衣服,想了想,回頭笑者對他說:「只是你太心急了,不用準備這麼早,或者過些日子我們就可以知道寶寶的性別了。」
    過些日子....
    歐辰的眼睛黯淡下來,溫熱的手心也慢慢冷下來。
    就在每年一度國內最盛大的金鹿電影節召開前的一個月,《畫境》順利上映了!
    因為前期大規模的宣傳,因為吳導演的口碑,因為復出天王洛熙的強大號召力,《畫境》未上映前就非常火熱,個別城市甚至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
    女主角尹夏沫的人氣雖然稍弱,但她與洛熙相戀,卻嫁入豪門的傳奇經歷,也引起了公眾足夠的好奇。
    但是《畫境》真正造成的轟動依然是在它的正式放映之後。
    電影講述的故事似真似幻、曲折感人,那將現實和幻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鏡頭、出人意料的轉折、讓人落淚的情感和最終使人微笑的結局,震撼了無數的觀眾!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和完全融入影片故事的感情更是贏來了眾多好評!
    《畫境》一掃以往國內大片內容空洞名不副實的尷尬,票房收入在短短的時間內創下了近年來的奇跡,甚至有資深影評人說這部電影將是低迷的電影市場的強心針、轉折點!
    於是在即將開幕的金鹿電影節上,《畫境》順理成章地以大熱之姿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男主角獎、最佳女主角獎等在內的十幾項提名,風頭之勁,唯有去年同樣由洛熙主演的《天下盛事》可以競爭一下。
    尹夏沫卻無心關注這些。
    她開始擔心歐辰。
    他一向只待在書房、臥室和起居室等幾處地方,可是這天她午睡起床後,卻見到他獨自走向了一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而且,很就沒有出來。
    猶豫了好一陣子。
    她終於走到那房間前敲了敲門,歐辰走出來,見到是她,神情中有些意外和慌亂。
    她看到了他的身後。
    「這是......」
    尹夏沫疑惑地走進去。
    那竟然是一間裝修佈置好的兒童房!房間裡的各種東西都是為至少三歲以上的孩子準備的,床頭擺著幾個可愛的洋娃娃,小小梳妝台上有著小女孩喜歡的各式髮夾,小小書桌裡放滿了各種文具,而桌上有一本攤開的日記本,似乎剛才歐辰正在上面寫著什麼。
    看著歐辰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筆記本收起來,尹夏沫心中忽然有種不安,想起樓上那兩間嬰兒房,她怔了怔,問:
    「這是給女孩子準備的房間,你是不是同樣地準備了一間給男孩子的兒童房呢?」
    果然,在這間兒童房的對面,她找到了一間屬於男孩子的。房間裡也是一切都準備好了,文具,衣服,玩具,小孩子用的電腦,各種小孩子看的書,甚至牆角還放著一輛兒童自行車。
    「歐辰……」
    尹夏沫驚疑地看著他。
    「……為什麼這麼早就佈置兒童房,是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只是佈置這些房間讓我覺得很快樂。」
    歐沉摸著童床床頭的小棕熊,微笑著說。一點一滴,這些房間裡的東西都是他親手準備的,想到以後寶寶能夠用到它們,那種快樂和滿足在他心間滿溢。
    定定的凝視著他的笑容。
    尹夏沫微皺起眉。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為什麼他會這樣著急的要在寶寶出生以前,把寶寶從嬰兒期間直到四五歲的穿的用的一起備下?難道他……
    雖然他的表情完美倒無可挑剔,但是眼底的那抹黯然卻始終沒有消退。是不是她做的還不夠,是不是她依然介意她和洛熙的過往……
    這一天,沈管家將金鹿電影節組委會送來的頒獎典禮邀請卡送給銀夏沫的時候,她正在給客廳的竹子澆水。望著那張金燦燦的邀請卡,她想了想,為沈管家說:
    「歐辰出去了嗎?」
    沈管家恭敬的回答:「少也沒有出去。」
    「他在書房還是臥室?」
    「……」沈管家躊躇片刻,說,「好像都不在。」
    「嗯?」
    尹夏沫怔了怔,說:
    「好的,我知道了。」
    書房和臥室裡沒有歐辰,陽台上沒有歐辰,二樓的兩件嬰兒房裡沒有歐辰,她走下樓梯,在一樓走廊的盡頭,其中一間兒童房的房門被午後的風吹開了一條縫。
    歐辰孤獨地做在兒童書桌前。
    他似乎在寫一封信。
    他寫得很慢,彷彿筆很沉,彷彿每個字都經過了很久的思考,午後的陽光灑照在他寂寞的背脊上,透出一種淡淡的卻令人心驚的黯然。
    尹夏沫默默地望著他。
    隔著那扇門,她彷彿忽然感覺到那封信是寫給誰的,那封信的內容是什麼?她握緊手指,讓掌心的刺痛壓下她心中翻絞的疼痛。又等了許久,她終於輕輕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嗎?」
    尹夏沫輕聲說,看著他將那封信收進兒童書桌裡後,才推開門走進去,如同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她微笑著對他說:
    「大後天晚上你有時間嗎?」
    「……」
    歐辰扶她在兒童床上坐下,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麼寧靜美麗。
    尹夏沫晃了晃手中金色的邀請卡,開心地說:
    「我被提名金鹿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組委會邀請我大後天晚上出席頒獎典禮,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歐辰沉默片刻,說:
    「洛熙不陪你去嗎?」
    「你是我的丈夫,我希望能在你的陪伴下出席,」她握住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當然很可能不是我獲獎,不過如果獲獎的話,我希望你能坐在旁邊,看著那一刻。」
    「……」
    歐辰凝視著她,有一瞬間,他是那麼想要答應她,陪在她的身邊,見證她光彩奪目的時刻。可是,既然他已經作了決定,再多的留戀也不過是徒增傷感。
    「那晚……我有事去不了。」
    他黯然地避開她的眼睛。
    「不可以改期嗎?」她有些失望。
    「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拿獎,」她搖了搖他的手,撒嬌地說,「如果下一次還有這樣的機會,你必須要陪我去,好不好?」
    「……好。」
    歐辰沙啞地答應她,心頭緩緩劃過一陣深深的疼痛。
    隨著金鹿電影節的逼近,關於各項大獎最終花落誰家的猜測和分析也越來越多。
    最佳影片的角逐,最有可能是《天下盛事》和《畫境》之間展開。《天下盛事》有著宏大的場面和史詩般的故事,這種巨資打造的大製作影片一貫是市場的寵兒,在以往的電影節上這類影片也總是斬獲頗多,而《畫境》作為新上映的影片,橫空出世,聲勢奪人,搶盡了風頭,無論票房和評論都異常出色,被稱為近幾年難得的佳作。兩部影片各有支持者,但是《畫境》似乎略佔上風。
    最佳男演員獎的歸屬是各媒體爭議最少的,憑借在《天下盛事》和《畫境》中的精彩演出,洛熙一人同時得到兩次提名,這在金鹿電影電影節的歷史上尚屬首次,都名至實歸,他已經徹底擺脫了外貌形象的束縛,內在的表演功力令人驚歎。
    爭議最多的是最佳女演員獎的歸屬,初次踏入影壇的沈薔在《天下盛事》中有著出色的表現,而尹夏沫在《畫境》中的演出也是真摯感人,令人回味無窮,兩人各有千秋難分上下。更讓媒體感興趣的是,她們兩人都餓洛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個是傳說中多年的緋聞女友,雖然始終沒有得到過洛熙親口證實,但是直到今日也時常在他身邊出現。
    一個是洛熙曾經在世人面前公開承認的女友,親密得拍拖過,卻突然捨棄洛熙嫁入豪門,有消息稱洛熙為此絕望自殺,並黯然決定告別演藝圈,而這次洛熙出演《畫境》據說也是由於她的原因。
    究竟洛熙的真命天女是誰,誰是洛熙現在的心中所述,誰又將獲得最佳女主角的后冠,甚至誰會挽著洛熙的手臂一起踏上頒獎典禮的星光大道,都是熱門之極的話題!
    在萬眾的期待中,金鹿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之日終於來到了。
    下午時分,鋪著紅地毯的星光大道兩旁擠得水洩不通,他們高喊著各種口號,高舉著無數的螢光牌,在各明星開始入場前就已經喊得喉嚨有些沙啞了!
    暮色降臨。
    星光大道兩旁的燈光打開,影迷和fans歡呼起來,海浪般的聲音讓場面變得無比熱鬧!眾多的保安們嚴陣以待,將記者和影迷早早擋在星光大道以外!
    頒獎典禮的外場主持人站在臨時搭建的紅色禮台上,激動地說著開場白,隨著她熱情的聲音,逐漸有明星從紅地毯的那端走來!
    看著螢幕上熟悉的明星一個個走過,影迷們揮動這寫有他們名字的螢光牌,尖叫歡呼,明星們一個個盛裝打扮,邊優雅的走來,邊含笑對著影迷fans揮手致意,記者們手中的照相機如星海般的閃爍,此起彼伏的沈光讓星光大道成為光芒的海岸!
    姚淑兒挽著采尼的胳膊出現,她一身嫩綠色的長裙,頭戴粉色花朵與綠葉編製成的花冠,如嬌悄的春之精靈,顧盼生輝,盈盈玉立,當影迷們熱烈呼喊她的名字時,她笑靨如花,輕輕揮手。
    歌壇新人輩出,她卻仍舊佔據了一席之地,在新結束的金曲獎禮中有一首新歌入圍。從去年開始她逐漸向電影界發展,出演了一兩部電影中的配角,戲分不重,然而她的表現已經得到了許多認可。
    繁星出現在夜幕中的時候。
    薇安挽著影壇新秀江中明的手臂出現在星光大道上,她依舊一身鮮紅的長裙,黑色的瑪瑙長項鏈重重疊疊在胸前,襯的她如昔般驕傲不羈。雖然一度被緋聞纏身,然而她不俗的歌唱實力和執拗堅忍的性格終於使她重新崛起,新專輯在排行榜上高居前五位。
    明星們陸續入場。
    記者們變興奮地拍照採訪,邊等待著洛熙、沈薔和尹夏沫這幾名當前最受矚目的明星出現,究竟洛熙會陪誰一同走上星光大道呢?
    黑色的林肯加長房車緩緩行駛。
    「上次金曲頒獎禮,也是我們共同入場,然後你得到了最佳新人獎,今晚你一定可以得到最佳女主角的獎項。」
    車內,潘楠信心滿滿地對尹夏沫說。她非常看好夏沫在《畫境》中的演出,在她眼中,今年的金鹿最佳女主角非夏沫莫屬。
    「沈薔的表現很出色。其他三位候選人的影片雖然我沒有看過,但是外界評價也很好。」尹夏沫微笑著,望向潘楠。她一身白色王子裝打扮,胸前戴著金色飾物勳章,修長的雙腿穿著白色的長靴,帥氣而俊美,有種模糊性別的中性美。
    「倒是你的最佳女配角提名獲獎的可能性更大,《黑白道》我前幾天買碟回來看了,你在裡面出演的小魚跟你的性格反差很大,卻活靈活現。」尹夏沫覺得潘楠的前途光明無限,她很踏實,即使是以偶像派歌手出道,卻一直在唱功和歌曲上下足功夫,短短一年多時間隱然有了歌壇小天後的地位,初涉影壇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是嗎?哈哈哈哈,」潘楠爽朗地笑起來,「其實我很想獲得獎項,不過能聽到你的這個評價,就算不得將也心滿意足了!」
    林肯房車緩緩駛入目的地。
    前面是參加頒獎典禮的明星們專用的停車場,明星們由此下車,稍做準備和補妝後由星光大道的通道正式入場。這裡按規定是不允許影迷fans和記者們進入的,可是當尹夏沫和潘楠從車內出來時,卻聽到陣陣喧囂的聲浪。
    四五個記者包圍住一個身穿紫色絲綢禮服裙裝的人影,七嘴八舌地提問著,語氣中有著不懷好意的奚落。
    「安小姐,頒獎典禮組委會為什麼組織你入場?你是不是忘記帶邀請卡了?」
    「有傳聞說你最近經濟拮据,偷偷拿了一批以前的珠寶和衣服出去賣,有沒有這回事啊?」
    「聽說你和某地產界大亨的私情被他的老婆發現了,當眾甩了耳光給你,該大亨也跟你分手了,這是真的嗎?」
    「為什麼頒獎典禮組委會沒有送邀請卡給你,你今晚還要來啊?」
    「......」
    「......」
    一個個難看的問題如炮彈般向那個紫色身影投去,從車內出來的尹夏沫和潘楠互視一眼,心中已知那人是誰。果然,記者們發現尹夏沫和潘楠後紛紛高呼著,捨棄那人而簇擁了過來,那人回轉過身,精心打扮的妝容掩飾不住憔悴和狼狽,可不正是安卉妮!
    「尹小姐,你不是和洛熙一起出現嗎?怎麼是和潘楠小姐?」記者們驚奇地問,尹夏沫赫然發現這些記者裡有許久未見的方錦華。
    「你覺得你會得到最佳女主角獎項嗎?」
    「有傳聞說你和歐氏少董的婚姻出現危機,情況究竟如何呢?」
    「據說歐氏少董將自己名下的蕾歐公司已經其他幾個公司的股份全部轉給了你,並且多處房產也轉到你的名下,你聽說了嗎?」方錦華凝望著尹夏沫,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彷彿不僅年4是作為記者在提問,而是想要讓她知道這件事情。
    尹夏沫心中一緊。
    想到歐辰最近這段時間的行為,她不由得握緊了手袋中的手機,手機關成了靜音,但是只要有震動她就可以發現。
    其他記者們聽到方錦華所說,不由得面面相覷。方錦華出道以來的各種報道幾乎沒有空穴來風過,他們更加激動起來,將尹夏沫緊緊包圍住,問到:
    「真有此事嗎?!」
    「你們是不是已經決定離婚,所以才進行財產的分割?!」
    「婚變和洛熙有關係嗎?!」
    「......」
    「......」
    正在眾記者興奮激動地包圍住尹夏沫,潘楠將她護到身後準備斥責這些記者不顧規定闖入停車場時,人群外被冷落的安卉妮卻奮力撥開記者衝了進來!
    「尹夏沫!」
    安卉妮死死地瞪著尹夏沫,眼底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記者們急忙噤聲,安靜下來等待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尹夏沫望著安卉妮,心中暗歎,每次只要遇到安卉妮就會平白生出事端來。
    只見安卉妮咬緊嘴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身體顫抖,淚水從她的眼中悲傷地流淌出來,她哭著說:
    「尹夏沫,你放過我好不好?就算以前都是我做錯了,你放過我,給我一條生路!求求你不要讓歐辰再封殺我,我還要養家,我爸媽身體不好,不要對我趕盡殺絕,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安卉妮泣不成聲。
    那悲痛的哭聲讓眾記者先是目瞪口呆,然後紛紛對準滿面淚水的安卉妮拍照!大新聞呢,過氣明星安卉妮對昔日仇家尹夏沫哭訴求饒!
    「你鬧夠了沒有。」
    潘楠護住尹夏沫,皺眉打量安卉妮,說:
    「你這是在做什麼,打算用夏沫來上報紙的版面嗎?從始至終都是你在不停地試圖傷害她,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已!而且你的演技也太差了吧,哭也哭得這麼假惺惺!」
    「噗——」
    記者們忍不住笑出來。
    安卉妮難堪之極,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哭下去,面部表情僵住,淚水要流不流,說不出的滑稽。
    「擦乾你的淚。」
    掏出一張紙巾遞向她,尹夏沫聲音平靜地說:
    「如果把這些精力全部放在表演中,沒有人可以將你封殺。」
    安卉妮呆呆地看著那方紙巾。
    她顫抖地伸出手,想要將紙巾從尹夏沫手中拿過來,卻突然用力將尹夏沫的手摔開,瘋了般地厲聲尖喝:
    「我沒有機會了!我再也沒有機會了!都是你害了我!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歐辰毀了我!他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給我!尹夏沫!我發誓我一定會報仇!!!!」
    場面混亂失控中,頒獎典禮的保安終於從駐守的停車常大門趕了過來,將瘋狂失態的安卉妮拉走,也將不知從哪裡混進來的那些記者請了出去。安卉妮在保安的拉扯中大哭大喊,直到她的身影都消失了,尖利的聲音依舊隱約傳來......
    夜幕降臨。
    繁星升起。
    紅色的星光大道,星海般閃耀的閃光燈,星光熠熠的明星,影迷和FANS的歡呼聲一浪超過一浪!雖然每個女明星都是衣香鬢影,華富麗妝,但尹夏沫和潘楠攜手出現在紅地毯那端的時候,還是引來了道路兩旁記者,影迷和FANS的驚歎!
    尹夏沫一襲希臘式的淡藍色雪紡長裙,束腰很高,襯得身形修長,她頸部一串珍珠項鏈,頭髮很長,美麗地捲曲著,如海藻般散在腰間。她沒有過多的修飾,也沒有像其他女明星一樣施很多脂粉,只是簡簡單單的裝扮卻襯得她膚如凝脂,眼若辰星,在美女如雲的星光大道中硬是讓人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和潘楠手牽手並肩走來。
    潘楠就像由公主假扮的王子,帥氣陽光,俊秀迷人,兩人走在一起竟是彼此輝煌,相映益漳。
    「夏沫!潘楠!看這裡!」
    「笑一個。」
    「再親密一點,潘楠的手搭在夏沫的肩上!OK!」
    「.....」
    記者們大聲地喊著,讓緩步走來的夏沫和潘楠擺出各種姿勢,閃光燈晃的人眼暈,她們微笑著一一滿足了記者們的要求。拍完照後,記者們邊大聲地喊他們過來例行採訪,邊紛紛猜測著,既然尹夏沫是和潘楠一起出現,那麼洛熙肯定是要和沈薔共同出現在星光大道了!
    正這樣想著---
    「洛熙----」
    「洛洛---我們愛你!」
    驚天動地的呼喊聲突然間如海嘯般爆發了出來!記者們全都被這轟然而起的吶喊聲驚怔住!尹夏沫尋聲向星光大道望去,那緩步走來的正是洛熙!
    亮如白晝的星光大道上。
    鮮艷的紅地毯。
    身穿黑色禮服的洛熙獨自一人走來,他唇角有淡淡的微笑,謙遜地向無數呼喊著他的名字的影迷FANS揮手致意,如光如霧,彷彿有種震懾人心的魅力從他的笑容從他的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
    呼喊聲山搖地動!
    星光大道兩旁頓時瘋狂了!
    現場的順序一下子變得混亂!
    保安們拚命阻擋著想要衝進來的歌迷FANS!
    「噓---!」
    洛熙輕輕用手指在唇邊比出禁聲的手勢,然後伸出手掌,手心向下壓了壓,奇跡般的,狂熱騷動的歌迷FANS變得安靜起來,他們不在拚命想要擺脫保安的控制衝過去,只是聲嘶力竭地大聲喊著:
    「洛洛——我們愛你——」
    「我們永遠支持你!」
    「洛洛——我們跟隨你一生一世」
    「……」
    「……」
    
泡沫之夏3 正文 第十六章 2
 
    歌迷fans依舊山崩海嘯般的流淚喊著他的名字,洛熙已經走到了記者們所在的採訪區。他看到了尹夏沫和潘楠,含笑走過去,向她們打招呼,記者們哪肯放過這個好機會,紛紛喊著要三人一起合照。
    「緊張嗎?」
    洛熙順應著記者們的要求摟住尹夏沫和潘楠的肩膀,對鏡頭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在變換姿勢的間隙,他凝視著尹夏沫低聲說。
    「不緊張,」尹夏沫邊對著閃耀的鏡頭微笑,邊回答他,「不過我要先恭喜你獲得最佳男主角獎。」
    「不一定是他呢!」
    潘楠也變應付著記者們的照相機,邊打趣地插話說:
    「說不定洛熙這小子大爆冷門落敗,到時候想起你的恭喜多尷尬啊,哈哈。」
    三人好不容易從記者們的包圍中解脫出來,準備走入頒獎典禮大禮堂時,從星光大道又傳來一陣熱浪!
    這次走來的是沈薔和夏老闆。
    沈薔是如常的一身黑色晚禮服,胸前一枚鑽石別針在閃光燈下閃出奪目的光芒,她修長的脖頸冷傲地半仰著,長長的裙角在紅地毯上搖曳出動人風姿。
    她沒有過多地理會記者和影迷fans,逕自和夏老闆邊走邊低語著什麼,片刻便來到了記者採訪區。抬頭看到洛熙、尹夏沫和潘楠三人,沈薔神情中沒有流露出任何訝異,目光淡淡地從尹夏沫臉上掃過,只是對洛熙打個招呼說:
    「你來了。」
    洛熙微笑,說:
    「是,你們也來了。」
    沈薔毫不理會記者隨她提出的拍照要求,挽著夏老闆,與洛熙他們三人一同向頒獎典禮大禮堂走去。洛熙,沈薔和尹夏沫出現在同一場合同一時刻!記者們顧不得沈薔冷淡的態度,齊刷刷的舉起相機對這三人的背影猛拍!!
    禮堂的過道容不下五個人並排而行。
    尹夏沫放緩了腳步。
    於是洛熙和沈薔走到了前面。
    洛熙回頭望了尹夏沫一眼,她卻寧靜地看向旁邊已經坐了很多明星的一排排座椅,等她將目光收回來時,恰好與夏老闆的視線碰在一起。
    「尹小姐,我聽說了令弟的事情,感到很遺憾。」
    夏老闆沉聲說。
    尹夏沫一怔,她看著夏老闆,心中驀然一陣黯痛,千頭萬緒閃過,停了幾秒,他聲音淡靜的說:
    「謝謝您的關心。」
    「……也許這樣問很唐突,」夏老闆猶豫了下,「不過我想知道,上次才rbs三十週年台慶的晚宴上,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當看到報紙上應夏沫的弟弟尹澄曾經做過換腎手術,回想起來正是那個時間,他腦中閃過各種猜測,有種不安的想法因為十幾年前的回憶而變得強烈起來!
    「都已經過去了,請您忘記吧。」
    說完,尹夏沫轉身向潘楠打了個招呼,往寫著她名字的座位走去。她的步伐走得很快,沒有人發現她驟然握得死緊的手指和蒼白起來的嘴唇。
    她不想讓天國中的小澄失望。
    可是——
    她沒有辦法消除心底的那抹恨意。
    深藍色的窗簾被夜風輕輕吹起。
    一隻簡單的行李箱放在牆壁的一角。
    這是她的臥室。
    在這裡,他有過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夜。
    歐辰緩緩地看過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她的衣櫃、她的脫鞋、她梳妝台的用品、她床頭櫃上的百合花、百合花旁邊的兩個鏡框,一個鏡框裡是她和小澄,一個鏡框裡是新郎的他在教堂門前橫抱起穿著雪白婚紗的她。
    良久凝視著那張照片裡的她。
    歐辰心底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彷彿一顆心已經撕裂開來,有暗色的鮮血不斷湧出。
    臥室的電視屏幕上偶爾會閃過她的面容。
    頒獎典禮已經正式開始。
    獎項一項一項地頒布,主持人和頒獎嘉賓、獲獎明星的致詞和感言都如同是沙沙作響的噪音,歐辰凝視屏幕坐在她的床旁,努力捕捉著她每一個一閃而過的鏡頭。
    滿座明星中。
    她如水般淡靜美麗。
    一共只看到她三次,一次她在微笑,一次她在鼓掌,一次她在默然出神,無論是怎樣的神態和動作,她都美麗的彷彿可以將時間凝固。或者,他希望時間可以就這樣永遠停止下來,讓他忘記自己的決定,忘記一切,哪怕只是這樣看著電視屏幕中的她。
    夜色愈來愈晚。
    頒獎典禮中心插播廣告打出來,在稍事休息後即將頒發的獎項是最佳女主角獎和最佳男主角獎。
    晚會竟已不知不覺進入了後半程。
    為什麼每當希望時間走得慢些是,它卻總是如箭般飛逝,連放在她梳妝台上的時鐘也滴答滴答地飛快地走著,提醒著歐辰那個時刻的逼近。
    頒獎典禮的禮堂中。
    十幾盞華麗的吊燈將大廳照耀地恍如宮殿一般,隨著最佳女主角獎項的即將頒布,最佳女主角候選人區的氣氛突然變的緊張起來,沈薔雖然看起來很鎮靜,賀喜卻顯然變得有些急促。
    沈薔調整下呼吸,看了看身邊的其他侯選人,見她們努力保持著微笑,僵硬的姿態卻依然說明了她們也是一樣的緊張。
    除了尹夏沫......
    沈薔懷疑地打量她,見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屬,就好像整個人並不在場中,而是在想別的什麼。真的不懂尹夏沫這個女人,難道在這種時刻她也會分神而毫不緊張嗎?
    然而,沈薔忽然發現尹夏沫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袋,心裡暗道,原來也不過如此,只是掩飾得好些。
    尹夏沫緊緊握著手袋中的手機。
    只要有電話打進來,她就會立刻察覺到震動。她不知道他究竟會作出怎樣的決定,或許她本就不該來出席今晚的頒獎典禮。
    恍惚地想著。
    似乎頒獎典禮的主持人在激動地說些什麼,似乎有聚光燈雪亮的光束在她和她的四周刺眼地閃耀照射,她只是恍惚地想著,他究竟會作出怎樣的決定。
    「現在由我來宣佈,最佳女主角獎項的獲得者是——」
    電視屏幕裡,頒獎嘉賓興奮地看著手中的獲獎信封,聲音高亢激動,鏡頭配合著切換到幾位最佳女主演候選人的身上,雪亮的聚光燈光束在沈薔、尹夏沫和其他三位女明星臉上循環照射,背景音樂也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歐辰站起身,緊緊凝視著鏡頭中的她。
    坐在那紅色天鵝絨的坐椅裡,不時轉來的雪亮光束中,她彷彿在失神地想些什麼,眼中有恍惚的霧氣。
    「最佳女主角獎項的獲得獎是-----」
    隨著頒獎嘉賓激動興奮的聲音,背景音樂響出緊張得令人窒息的節奏!
    「-----尹夏沫小姐!」
    雪亮刺眼的強烈光束頓時全部聚焦在尹夏沫的身上!
    其他四位女明星的鏡頭消失。
    尹夏沫的特寫鏡頭迅速擴大到整個屏幕!
    潮水般的掌聲響起!
    在場所有的明星都紛紛望著她,微笑,對她鼓掌!
    耳邊乍起如雷的掌聲,強烈刺目的聚光燈光束長久地打照在尹夏沫的臉上,她恍惚地瞇了瞇眼睛,游離出去的思緒漸漸被現場火熱的氣氛拉了回來。她望了望四周,見所有的人都在她微笑鼓掌,主持人在台上高喊著說:「請尹夏沫小姐上台領獎!」
    尹夏沫緩緩地站起身。
    這一刻,忽然如同在夢境中。
    身旁的幾位同時別提名的女明星激動地紛紛站起身擁抱她,沈薔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說:
    「恭喜你。」
    掌聲雷動!
    尹夏沫走在鋪著紅地毯的過道中。
    潘楠笑得很開心,大力的鼓掌,終於還是忍不住衝出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姚淑兒微笑著對她揮手!
    薇安給可她一個飛吻!
    好久未見的凌浩也笑著鼓掌!
    采尼鼓掌的手勢很大,指間紅寶石的光芒絢麗之極!
    吳導演和鍾雅也紛紛站起來上前擁抱她!
    電視屏幕中的她成為了全場的焦點,聚光燈始終跟隨著她,那麼多的人熱烈地擁抱恭喜她,她微笑有禮地逐一回應,璀璨的光芒中,洛熙凝視她,緊緊擁抱她一下,在她耳邊笑著低語了句什麼,她也笑著回答了句什麼,然後走上頒獎台。
    歐辰靜靜地望著屏幕中的她。
    她是那麼美好。
    她終究不應該只屬於他一個人,當他將她的翅膀剪斷,也就將她所有的光芒都熄滅了。
    她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那個金色小鹿的獎座。
    她謙遜地對頒獎嘉賓表示感謝,頒獎嘉賓微笑地恭喜她,然後退後一步,留給她感言致謝的時間。
    華麗的頒獎舞台。
    巨大輝煌的水晶吊燈。
    金色的麥克風豎起在盛開的鮮花中。
    雪亮的光束照耀著她。
    她捧著金色小鹿的獎座,笑容入場的淡靜美麗。在感謝完畢《畫境》這部影片的導演、編劇和所有演員工作人員之後,她頓了頓,眼睛裡閃出濕潤的光芒:
    「曾經我以為,我再也沒有辦法回到這個舞台,當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以為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義。謝謝一直陪伴著我,將我從絕望中救出的朋友們,他們使我明白,生命本身就是上天最仁慈的恩賜。」
    她輕輕微笑,笑容美麗得如同海面的晨曦。
    「也許逝去的人不再能看到我站在這裡的這一刻,可是我會繼續努力好好地生活,讓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們能夠分享到我的笑容和幸福,即使他已經在天國。」
    望著鏡頭,她溫柔地說:
    「最後,我要感謝我的丈夫,沒有你在我的身邊,我不會這樣快地振作起來,謝謝你。」
    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溫柔,恍若大海輕柔的波浪,透過電視屏幕,一直深深凝望入他的心底。
    歐辰沉默地望著她。
    那只握住行李箱上的手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有一瞬間。
    他以為在她的眼底看的他一直渴求的東西,可是鏡頭切過,出現在屏幕上的是洛熙的面容。洛熙凝視著她,彷彿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那深邃濃烈的情感彷彿即使遠離她,也永遠不會改變。
    梳妝台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歐辰如石雕般站了許久許久。
    終於,他將一封信輕輕放在她的床頭櫃上,用百合花的花瓶壓住,最後望了望這間充滿著她的氣息的臥室,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黯然地走了出去。
    房門輕輕關上。
    夜風吹得深藍色的窗簾飛揚起來。
    百合花寧靜滴綻放。
    那水晶花瓶下壓著的信被風吹得動了動,彷彿是夜風在讀著信的內容。
    信:夏沫: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飛往法國的航班上。我沒有辦法對著你說出要離開,只有寫這封信。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然而提起筆來,有不知該從何說起.....
    最近,我一遍遍的回想起我們的過去。
    白色的凱迪拉克房車行駛在夜晚的車海中。
    歐辰望著車窗外。
    車窗玻璃降下,沁涼的夜風吹亂他漆黑的頭髮。
    信:記得第一次遇到你是在那個盛夏,小小的你穿著白色的蓬蓬裙,從林蔭道中跑出來,張開雙臂攔在我的車前,美麗可愛得就像童話中的小天使,就像是上天遞給我的禮物。
    也許聽起來有點可笑,十四歲的我竟然從那一刻起就喜歡上了十一歲的你。如果能夠,想要緊緊將你藏入我的手心,不讓任何人看到你,不讓任何人碰觸你,甚至小澄也不可以。
    你漸漸長大,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像鑽石般有奪目的光華。我漸漸開始擔心,害怕有人看到了你發現了你,會將你從我的身邊奪走。
    而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你對那個叫洛熙的男孩子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會因為他而發怒,會因為他而出神,會因為他而求我,會因為他而微笑。於是,嫉妒咬噬了我的心,我要將他趕走,不允許他在你的身邊多停留一秒鐘。
    所以,那晚的櫻花樹下你說的沒錯,悲劇的發生是因為我,是我霸道的佔有慾毀滅了原本握在手中的幸福。
    凱迪拉克在車海中向前行駛。
    夜風很大,從車窗玻璃外猛烈地吹來。
    歐辰黯然地抿緊嘴唇。
    長長的綠蕾絲隨風而舞,華麗繁複的花紋在夜色中翻飛,那夜從她的手腕解下,離開之前他又重新將它纏繫在自己的手腕上。
    信:五年後,再次和你重逢。車禍後失憶的我不再記得你,卻又再次被你吸引,愛上了你。
    而這次,我依舊犯下同樣的錯誤。
    強烈的佔有慾不但沒有消褪,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封殺洛熙,刻意讓他誤會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明明知道你喜歡的是誰,卻用小澄的換腎手術要挾你和我結婚。
    當小澄指責我用腎來威脅你太過卑劣,拒絕做換腎手術。
    當你高燒昏迷在病床上。
    我曾經有過動搖,想要將自由還給你。而你病好之後,看著你溫柔的笑容,我們三人像一家人一樣生活在一起,我又憂鬱了。不捨得離開你,哪怕自私,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可是,終究還是錯的。
    小澄去世的時候,如果是洛熙在你的身旁,如果是你喜歡的人守護著你,如果我早些放手,也許你就不會絕望到險些崩潰的地步。如果你身邊是你喜歡的人,為了他,你也會好好活下去吧。
    前面是燈火輝煌的飛機場候機大廳。
    白色凱迪拉克緩緩停下。
    穿著制服的司機走下車,恭敬的拉開車門。歐辰沉默的走出來,拒絕了司機幫他提行李箱的動作。他讓司機離開,自己一個人走進候機大廳,行李箱的輪子在大理石地面發出空曠的聲音。
    信:像我這樣,上天竟然也會眷顧。你的腹中有了我們的骨肉,這讓你重新振作了起來,也讓我又一次地開始掙扎。
    我知道家人對於你的意義。
    為了寶寶你會努力保護這個家,會永遠留在我的身邊,會努力忘記心中那個人的影子。我也不顧一切得想永遠陪伴著你,看著寶寶一天天長大,將你們緊緊的守護在我的身旁。
    只是,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錯誤?
    你的人生不應該是只有寶寶就足夠了,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和他度過你的人生,才是你真正圓滿的幸福。
    以前只要能夠守在你的身邊,看著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為此可以不擇手段。而現在,我想要看到你幸福的生活,像小澄那些畫裡的一樣,有這幸福快樂的笑容,從唇角一隻笑到眼底。
    所以,我走了。
    雖然不在你和寶寶的身邊,我也會用我最大的努力去愛護寶寶,我是寶寶的父親,無論你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你和寶寶永遠都是我最珍愛的人....
    夜晚的候機大廳顯得空蕩蕩的。
    腳步有靜靜的回聲,空曠的大廳,只有寥寥的人影,偶爾從廣播裡傳來各航班的登記提醒,夜色從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瀰漫進來。眼前似有潮濕的霧氣,歐辰木然地走著,心底那道黑漆漆的裂縫不斷地撕裂著,在離開的這一刻,痛楚地撕裂著。
    「我以為你會改變主意...」
    有個聲音恍若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就像是在沉睡的夢裡,卻那樣清晰地飄進了他的耳中。歐辰略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苦澀地笑了笑。他居然會幻聽,居然會幻想出自己最期盼聽到的聲音。她此刻應該還在頒獎典禮的現場,這裡怎麼可能會有她。
    他繼續向前走去。
    然而手臂竟緊緊地從後面被人抓住!
    緊緊得!
    那緊握的力量和手指的顫抖....
    並不像是幻覺....
    歐辰緩慢地站定身體,遲疑地看過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夜色,慢慢地,他轉過頭去,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彷彿空氣被抽離了,寂靜無聲,只有一個纖細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似幻似真。
    漸漸地,他眼前的白霧散去。
    燈火通明的候機大廳中,緊握住他的胳膊不讓他離去的那個女子,一襲淡藍色晚禮服長裙,眼中閃著盈盈光芒,赫然正是--
    尹夏沫!
    此刻應該還是電視屏幕中的尹夏沫!
    她的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彷彿她是焦急地趕過來的,彷彿她剛才經歷了慌亂的尋找,所以她的臉頰還染著潮紅的暈色,她的眼裡還帶著波動的情緒,她的呼吸仍有些不穩,她握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在輕輕地顫抖!
    「你……怎麼會在這裡……」
    歐辰僵硬地望著她,喉嚨沙啞。
    「我是從頒獎晚會趕過來的,幸好趕上了!」
    尹夏沫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她仰起頭對他笑著說,左手卻依舊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一放手他就會離開。
    歐辰緊緊地望著她。
    直到這一刻,他依然覺得她的出現只是他的幻覺。
    「我偷看了那封信,知道你要走……」尹夏沫帶著歉意,柔聲說:「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偷看,可是,我總覺得不安。我拜託沈管家查到了你訂的機票,也拜託他看到你離開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行李箱上,怔了怔,說:
    「可是我一直以為你會改變主意,我以為我參加完頒獎典禮,回家會看到你……你怎麼可以真的就這樣離開呢,歐辰,這不像你……」
    歐辰閉緊眼睛,啞聲說:
    「要怎樣才像我?不顧你的意願把你禁錮在我身邊,不管你究竟喜歡誰,都要得到你,這樣才像我對嗎?」
    「不,不是!」尹夏沫慌張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更加握緊了他的手臂,好像她是那樣害怕他會離她而去,然後調整了一下呼吸,說:
    「……你聽到我在頒獎典禮上對你說的話了嗎?是不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歐辰,如果沒有你,我沒有辦法從失去小澄的絕望中振作起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支持我,所以請不要離開,好嗎?」
    歐辰望著她緊張的神色。
    他能看出來,她是真的想要他留下來。
    這就夠了。
    不管是因為什麼……
    這就夠了。
    「對不起,夏沫……」
    歐辰閉緊眼睛,啞聲說:
    「……以前我做錯了很多,不可以再繼續錯下去。我離開,你就能夠變得自由。」
    「可以,我也做錯了很多。」尹夏沫凝視著他,溫柔混合著某種感動使得她的心底熱流緩緩流淌,她輕聲說,「是我沒有告訴你,我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你不用這麼勉強自己。」
    歐辰用理智克制住全身轟然奔湧的血液,他想要她真正的幸福,跟她所愛的人在一起。
    「本來想今天晚上告訴你這些,我覺得如果拿了獎再告訴你,好像浪漫一些。」她的笑容中隱約有些羞澀,不像那個一貫淡靜的尹夏沫,卻像微微侷促的少女,「當然,如果沒拿到,我也會告訴你。」
    她的手緩緩地從他的手臂滑下。
    緊緊握住他的手掌。
    她的手心溫熱溫熱,就像溫暖的太陽,她的聲音也像太陽一樣溫暖:
    「歐辰,洛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承認曾經喜歡過他,但是那是在和你結婚之前。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和你結婚,我是你的妻子,我已經……愛上你了。」
    愛……
    歐辰腦中一陣轟鳴!
    她剛才是說這個字嗎……
    「歐辰,我沒有勉強自己,」她深吸口氣,說:「我愛你,所以請你不要拋下我和寶寶一個人走掉好嗎?」
    世界突然變得那樣的虛幻,歐辰突然失去了方寸,最後的理智和全身瘋狂滾湧的血液讓他如同在冰與火的煉獄中掙扎!
    「這樣很不負責任哦,難道以後我要告訴我們的孩子,他有個不負責任的爸爸?」雖然她的眼睛裡有俏皮的光芒,然而胸口急促的起伏還是流露出她在等待中的不安。
    亮如白晝的候機大廳。
    機場廣播裡開始請飛往巴黎的乘客登機。
    歐辰的心突然徹底的裂開了,劇烈的疼痛翻滾著,甚至超過了離開她那一刻的痛楚!
    「可是,你沒有愛我的理由。」
    如果她是在騙他,那這就是她做過得最殘忍的事情!
    「我的佔有慾強烈的可怕,我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你怎麼可能會愛我。」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愛我而起,如果所有的痛苦你都已經為我嘗過,如果你愛我愛到可以離開,我又怎麼回不可能愛上你。」
    尹夏末凝望著他。
    唇角帶笑。
    眼底確閃出點點晶瑩的淚光。
    「難道你認為,我真的是鐵石心腸的人嗎?」
    歐辰一把將她緊緊擁進懷裡,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她,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肩上,他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的身子,沙啞而顫抖地說:
    「如果你是在騙我....如果你是在騙我....」
    尹夏沫也緊緊抱著他,在他的胸口輕聲說:
    「我知道你現在也許不相信我,給我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好嗎?」
    機場廣播裡一遍遍請飛往巴黎的乘客開始登機。
    空曠的候機大廳。
    夜色浪漫輕柔地從巨大的落地窗瀰漫近來。
    他和她久久地擁抱著。
    彷彿從此永不會再分離。
    「媽媽,那個叔叔和阿姨為什麼抱在一起啊?」
    候機大廳中,一個小女孩一手拉著媽媽,一手抱著一個大大的洋娃娃,好奇地望著前面那對擁抱在一起的人。
    「因為他們是戀人吧。」媽媽的笑容包容而溫和。
    「什麼是戀人啊?」
    「戀人就是彼此相愛的人。」
    「就像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那樣嗎?」
    「是啊。」
    「那我也會有戀人嗎?」
    「會啊,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所愛的人,都會和所愛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晚,凡是經過的乘客和機場工作人員都不由自主地望著這對相擁的人兒。他們一定在熱戀中吧,不然那女孩子的笑容不會那樣的美麗,那個笑容閃著淚光,卻從唇角一直透入眼底。
    
泡沫之夏3 正文 尾聲
    這個夏天,在著名的皇冠藝術畫廊舉辦的尹橙個人畫展成為了藝術界的一個亮點。畫展引起了各方藝術評論家的關注和讚歎,當知道創作出那些畫作的畫者尹橙已經逝世後,更是無限惋惜。
    隨著藝術評論家們在媒體上對尹橙個人畫展的肯定,參觀的人數也在一天一天地增加,很多人提出了想要收購其中一些作品,全被尹夏沫婉言拒絕了。
    只是有一天夏老闆來到畫展,沉默地在一幅尹橙的自畫像前凝視了將近半天的時間,對尹夏沫說,他要買下這幅畫。望著那幅自畫像裡小橙純淨的笑容,她最終將畫送給了夏老闆。
    盛夏的陽光灑照進畫展大廳。
    海藻般蔚藍的牆壁上,一幅幅尹橙生前的畫作,每一幅畫作都有前來參觀的人們安靜地欣賞,人們驚歎於這些美麗的畫和畫面中所流露出來的動人感情,長久地駐足。
    那些畫大部分都是畫的同一個少女。
    那個少女有象牙般潔白的皮膚,琥珀色的眼瞳和海藻般的長髮,她或在花叢裡,或在大海邊,或在窗前讀書,她的唇角始終有著美麗燦爛的笑容,迷人得讓人沉醉。
    人們欣賞地望著畫中的少女,又不同紛紛的望向畫展入口處的那個女子,她就是那畫中的少女吧。
    她腹部高高地隆起,似乎懷孕即將臨產了。坐在藍色的靠椅中,她手裡拿著畫展的宣傳冊,微笑著發送給每個前來參觀的客人。她唇角的笑容如同畫中一般美麗燦爛,臉上還散發出一種母性的溫柔光芒。
    「可以多給我們一些宣傳冊嗎?」
    幾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對尹夏沫請求說,他們是美院的學生,班上其他的同學拜託他們多拿幾分宣傳冊回去,因為太喜歡畫展中的畫了。
    「好啊,你們等一下。」
    尹夏沫含笑著去拿宣傳冊,卻發現手中的宣傳冊不夠了,於是她慢慢站起身,向放宣傳冊的桌子走去。正陪藝術評論家參觀畫展的歐辰留意到她的舉動,連忙趕過來,替她拿了一疊宣傳冊,然後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走回去。
    「謝謝姐姐!」
    男生們接過宣傳冊,很是開心,互相看了看,又靦腆地說:「我們……我們可以漸漸畫這個畫的畫家嗎?他畫得棒極了,我們都很想見到他。」
    尹夏沫微怔。
    歐辰擁緊她的肩膀,她回頭對他笑了笑,像是讓他不用擔心,她微笑著對那些男生們說:
    「畫者是我的弟弟,他已經過世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們連聲道歉。
    「沒關係,如果他知道你們這樣喜歡他的畫,一定會很高興的。」尹夏沫溫柔地說,目光落在小澄的畫上。
    下午的時候,畫展徹底結束了。
    沒有讓工人幫忙,歐辰小心翼翼地將小澄的畫作一幅幅放入車內。尹夏沫原本想親手做這些,他卻始終不讓她動手,讓她安靜地休息,照顧好肚子裡即將出生的寶寶。
    「回家吧。」
    歐辰將最後一幅畫收好。
    「嗯。」尹夏沫點了點頭,然後說,「歐辰,我想去一個地方看看。」
    夏日的陽光從如水晶般從繁茂的樹葉間篩落。
    尹夏沫坐在林蔭道邊的長椅中,
    這是小時候她和小層層迭迭放學時常常走過的路,道路兩旁依舊是筆直茂密的水衫樹,高聳入雲,天空蔚藍蔚藍,空氣中混合著樹木的傾向氤氳而濕潤。
    剛剛放學的孩童們依舊在路旁玩耍。
    他們笑鬧著吹出肥皂泡泡,無數的泡沫在空中漂浮著,輕盈地向天空飛去,陽光在泡沫上折射出七彩光芒,晶瑩剔透,絢爛奪目.
    或許是愈美愈是脆弱,飛著飛著,有的泡沫」波」地碎掉了,剩下的泡沫依舊向蔚藍的天空飛著,或許這些泡沫也終將會破碎,然而不斷地有新的泡沫輕輕滴飄非出來,只有地飛向美麗的天空.
    尹夏沫怔怔地望著空中飛舞的肥皂泡泡.
    忽然ˍ
    肚子裡的寶寶踢了她一下.
    她微笑地低下頭,輕柔地撫摸自己園鼓鼓的肚批,再過一個月寶寶就要出生了.歐辰站在車旁,屏息凝視著她的每個神態和表情,他的目光柔和,唇角染著幸福的笑容.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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