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她可是大家公認的乖乖牌平日大門不隨便出、二門不亂亂邁唯一見過的「雄性生物」就是公蒼蠅咩!但是,他這個「怪叔叔」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住進她家,還告訴她:「我們都是一家人」害她這純情小閨女只好自動躲在房間裡「關禁閉」,和他這隻「危險動物」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可難道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他竟然「上錯樓梯睡錯床」?
  
  每天晚上都跑到她的房門外站崗還大剌剌的說要和她聊聊「大野狼與小紅帽」的真人版,哼!真是癡人說夢話!她可是處女界中的模範生耶!怎麼可以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呢?於是她鼓起勇氣踏出「軟趴趴」的第一步勇敢的向他說「不」!可是他卻說他的上半身很「理智」下半身很「幼稚」,獸性大發的用他與生俱來的野蠻力氣,將她從頭「吃」到尾!她怎麼這麼可憐啊……

 

楔子
  
  幽幽暗夜,天邊的月清冷地散發著銀白色的月光,月光細密地穿透樹梢,灑落層層樹影。
  
  寧靜的深夜,唐家大廳裡卻不平靜。
  
  唐仕華目光陰鷙地瞪視著陳淨,額上青筋暴跳。
  
  為了這個不守婦道的妻子,他受到多少人的嘲笑,他身為男人的自尊都被踐踏得蕩然無存。
  
  「賤人!」唐仕華咬牙切齒地說。
  
  陳淨的身子瑟縮了下,接著深吸一口氣,「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們都走到這個地步了,還是離婚吧!」
  
  唐仕華突地一個箭步,伸手揮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回盪在冷寂的大廳裡,「賤人!」
  
  被打得倒在地上的陳淨,沒有反抗也沒有起身,只是側過臉頰,腫脹的嘴角泛出血絲,襯得她的臉色更加慘白。
  
  「我對你到底哪裡不好?給你吃好的、穿好的,讓你舒舒服服的在家裡當你的董事長夫人,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做?為什麼?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狂怒的唐仕華攫住她單薄的肩膀,雙目怒瞠。
  
  為什麼?陳淨輕輕地笑了,眉間淨是淒楚的哀傷。
  
  她幽幽地說:「你的確是對我很好。可是,我就像是你用錢買來的擺飾,只是你需要時可以帶出去炫耀的妻子,我感覺不到你的心、感覺不到一個做丈夫對妻子的關懷。」
  
  「所以,你就可以在外面和伊錚亂搞?!理所當然的給我戴綠帽子?!」
  
  陳淨正視他,茫然的眼神逐漸有了焦距,「先背叛我們婚姻的人是你。」
  
  她忍不住滴下淚水,「如果不是林雲霏先來找我、向我示威,我……又怎麼會接受伊錚的安慰,又怎麼會背叛你?」那她也不會體會到被愛的幸福,更不會明白丈夫給她的愛原來是那麼地貧瘠。
  
  林雲霏?!唐仕華皺起眉頭,「那只是男人的逢場作戲。你還是我唐家的女主人。」哼!女人家就是這麼小心眼。「就算我在外面逢場作戲,那也是正常的,可你竟然為了這麼點小事就背叛我!」
  
  陳淨仿若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了。
  
  聽他說得多麼義正辭嚴啊!男人的外遇是正常的,逢場作戲也是應該的,在外面享受鶯鶯燕燕的伺候後,回到家裡,卻要家中的妻子笑臉相迎,安分守己。
  
  如果她沒有遇到伊錚、沒有嘗過身為女人的幸福、沒有感受到被尊重的滿足,或許她會乖乖的待在這幢豪華的大宅裡,當個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的稱職女主人,然後任由心裡的空洞一天天地蠶食她的心靈。
  
  「離婚吧!我們之間再說什麼都是枉然。」陳淨止住笑,冷然地說:「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紫霓。」她只要她的小女兒,那個從她身體裡延續而來的小生命。
  
  唐仕華的眼瞳燃起怒火,手掌緊握成拳。「我不答應!」沒想到她還是堅持要離開他!向來溫婉的她,竟然也會用這種堅決的口吻對他說話?這世界真的是反了。
  
  「這個婚姻再拖下去只會讓你我更加痛苦,何苦呢?」她被淚水洗得晶亮的黑眸直視著他。
  
  天,曾幾何時,那雙一向溫柔含笑、只會敬畏地望著他的眼眸竟然出現了決絕。那雙幽深的黑瞳是她清秀的臉龐上最引人注意的地方,也是他當初受到她吸引之處。因為,當他被她的眸子緊緊瞅住時,心裡會浮現莫大的自信和滿足。
  
  而今,同樣的黑眸看著他,卻不再羞怯敬畏。
  
  唐仕華恍惚地伸出手,探向她的臉。
  
  「不要。」陳淨別過臉,拒絕他的碰觸。
  
  唐仕華的手一僵,渾身迸出爆發的怒焰。「你竟然連碰都不讓我碰?!我是你的丈夫,你沒有資格拒絕我!」他捉住她的衣襟,猛力一撕,豐盈的乳房迸出束縛。
  
  「不……不要……」看著他眼裡聚起的風暴,陳淨駭然地拍打著他襲來的手。她揪緊破碎的衣襟,猛地往後退,她不要他再碰她!她不要!
  
  他動作迅速地攫住她纖細的足踝,掀起她的裙襬,壓上她緊繃的身子……「不要……不……不要……」陳淨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拚命地捶打身上的人。
  
  唐仕華不顧她的哭喊,用力扯掉她胯間的底褲,一心只想徹底征服底下的女人。他猛力扳開她夾緊的雙腿,在她的尖叫聲中進入她的體內,發洩他熾盛的怒意。
  
  粼粼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交纏的人影,幻化出扭曲的影子。
  
  陰暗的樓梯後,一個小小的身影瑟縮著,她咬著手指,細細地嗚咽,「爸爸、媽媽……不要吵了,霓霓會很乖,不要吵了……不要吵了……霓霓會乖……不要吵……不要吵……」

 

第一章
  
  自從決定要回台灣後,她的心就一直纏繞著複雜的情緒,說不上是喜悅或是害怕,因為她當年幾乎是狼狽地負傷逃離。
  
  是若有所失的惆悵嗎?如果是惆悵,又是為了什麼而惆悵呢!是那個未成形就失去的孩子嗎?
  
  還是在那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夜裡被狠狠打醒的現實?
  
  車窗外,陽明山多霧又帶著稀落雨滴的天氣,就像她此刻陰鬱的心情。
  
  「昨晚睡得好嗎?」艾爾傑磁性的嗓音以法語問著。
  
  唐妮微轉過身,面對艾爾傑的笑臉,她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不錯。你呢?還適應嗎?」
  
  艾爾傑對她扮了個鬼臉,「不適應也沒辦法,誰教我是領人薪水,替人辦事的小嘍。」再苦也得拼了。
  
  被他故作淒楚的模樣逗笑了的唐妮,睨了他一眼,「奇怪,安斯也時常向我抱怨說,他這個老闆當得很沒有成就感,因為他常被他底下的小嘍吼,還動不動就用罷工來威脅他呢!」
  
  艾爾傑彈一彈身上的西裝,笑得很無辜,「我只是在替我們這些勞工們爭取應有的福利罷了。」誰教他是工會代表,又很不巧的擁有律師身份,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唉!他也很不願意哪!
  
  「是嗎?那去年的威尼斯、還有前年的峇裡島旅遊,也算是員工福利了?我怎麼不知道法國的勞基法有規定公司每年要讓員工出國旅行一次呀?」
  
  唐妮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鑽石戒指,戲謔地說。「對了,聽說你們已經決定明年要去希臘了,對吧?」
  
  「雲霓」的員工福利未免也太好了吧?!
  
  艾爾傑搓著手,一臉的諂媚,「眾望所歸、眾望所歸。」而這個「眾」指的就是包括他老婆在內的一群娘子軍,她們所提議的旅遊地點,他也只好乖乖地舉手附和了。
  
  「不知道未來的老闆夫人有什麼意見?還沒定案,大家還可以商量呀!」
  
  唐妮噗哧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光亮的頭頂,「艾爾傑,你別耍寶了。和你商量,還不如和你老婆商量呢!」艾爾傑可是有名的懼內者。
  
  她敢說,去希臘也是仙蒂提出來的,否則艾爾傑怎麼會對雲霓上上下下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的要大家支持去希臘。
  
  看來,她是他下一個要說服的目標。
  
  果然,他馬上就以退為進地誘拐她,呵!真是一隻老狐狸。
  
  唉!怎麼大家看到他光亮的頭頂,就會忍不住想摸一下呢?禿頭是他們家的家族遺傳,頭頂又圓又亮是他的驕傲,不過……口頭讚揚就好了。
  
  不要動手摸啦!
  
  雖然上一個不聽他警告的混蛋,已經被他告到哭爹喊娘,被迫開了一張巨額支票給他。
  
  不過,眼前這位笑得燦爛的女人可是他的頂頭上司的未婚妻啊!
  
  他……他……他沒膽告她,甚至連阻止她把他的光頭當球打都不敢。
  
  相對於光亮的頭頂,他在濃密棕色鬍鬚下的唇笑得抽搐,「呵呵!你喜歡就好,你喜歡就好。」
  
  天知道,他這回出差,除了談代理權之外,老闆給他更高的指令是「讓唐妮開心」。
  
  讓老闆的未婚妻開心?這……好像是老闆自己的責任吧,關他什麼事呀?!
  
  不過,放眼雲霓,已婚、年紀大到可以當唐妮的爸爸、有色無膽……咳咳,是尊重老婆、再加上具有豐富的法學商業知識的,也只有他艾爾傑符合資格了。
  
  而且,老闆還用華克島上的別墅鑰匙在他面前晃呀晃地利誘他,咳咳……「讓唐妮開心」的事就交給他啦!
  
  不過……讓她開心,不代表他就得奉獻出他的光頭任她玩呀?!
  
  現在,為了一個使命,他只好拚命地在心裡默背法律條文,免得他忍不住大吼--放過我的頭!
  
  車子平穩地進入市區,唐妮收回和艾爾傑說笑的情緒,靜靜地望向車窗外,看著這個她離開多年的都市。
  
  沒有刻意比較,她仍知道這個都市有許多改變。
  
  低低的雲層沉甸甸地壓在都市上空,卻掩沒不了四處流竄的活力,這是個充滿生氣的都市。只是,放眼望去,所有的人們行色匆匆,臉上掛著木然的神情,讓這個都市顯得不快樂。
  
  有活力、卻不快樂的都市。
  
  行進緩慢的車陣,夾雜著間續不耐的喇叭聲。
  
  「來得及嗎?」艾爾傑看看腕錶自語,深怕錯過約定時間。
  
  唐妮輕應了聲,「再過兩個路口,轉個彎就到了。」
  
  「你怎麼知道?」艾爾傑訝異地瞪著她。
  
  她輕畫著玻璃窗上的霧氣,想起她從未和人提起她的過去。
  
  「一直到五年前,我一直住在這裡。」
  
  「難怪,安斯會要你來談代理權。」艾爾傑恍然大悟。
  
  唐妮抽出一張濕紙巾,輕拭微涼的纖指,「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
  
  艾爾傑沒有再問下去,即使大家對唐妮都很好奇,但仍尊重她的隱私!不去探問。
  
  朋友,有時不需要完全瞭解。
  
  沉默中,車子轉進一棟米白色的大樓,大樓前方充滿綠意的小公園中,一塊雲灰大理石刻著「唐氏集團」四個大字,彷彿在宣示它的主權。
  
  在大門口下了車,車子轉進地下停車場,兩人走進大樓,向櫃檯小姐表明來意後,馬上就有接待人員出來迎接他們。
  
  艾爾傑和唐妮相視一眼,這是一家效率及服務都可媲美日本一流商社的企業。
  
  穿著俐落套裝的接待人員,流利地以英語帶領他們搭乘電梯直上八樓接待室,問過他們要喝的飲料後,快速而不失優雅地端來兩杯咖啡,留下他們在舒適的接待室裡稍候。
  
  不一會兒,兩名男子走進來。
  
  雙方互相打招呼,兩名男子各是唐氏集團的行銷經理劉志文,和唐氏基金的執行長紀少允。
  
  客套之後,他們很快地進入主題。
  
  「關於蕾絲和白紗布料的樣本和品質,雲霓已確定過沒有問題,雲霓將和唐氏簽定合作計畫,而雲霓未來在亞洲的代理權也由唐氏優先取得,不知你們唐氏的立場如何?」艾爾傑以英語簡潔而清楚的切入主題。
  
  雲霓成立婚紗設計部門,第一步就是以全球最大的婚紗製造地--台灣為主,採購蕾絲與白紗原型。
  
  劉志文翻閱手中的資料,「關於初步的討論結果,唐氏願意全力配合雲霓所要求的各種條件,而至於詳細內容、代理金和權利轉移部分等,關重威經理會與你們再做進一步的討論。只是,你們另外要求的……」末了,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髮繡』的權利問題?」艾爾傑問。
  
  「是的。」紀少允接話,「雲霓想要購買『髮繡』權利一事,可能有些困難。」
  
  艾爾傑看了唐妮一眼,接口問:「困難點在哪裡?」
  
  紀少允清了清喉嚨,「是這樣的,其實「髮繡」的代理權並不屬於唐氏企業所有,而是屬於唐氏基金會。唐氏基金會在多年前發現了大陸邊疆境內的一支少數民族,他們保存著未被大陸官方登載的文化資源,其中一項就是『髮繡』。
  
  「當時,為了怕大陸官方刁難,我們是以唐氏基金會的文化贊助名義取得它的對外展示權,但是以公益團體的立場而言,我們沒有售賣的權利,僅可對外展示。」
  
  艾爾傑雙手交握,略略沉思。
  
  基於企業的立場,唐氏刻意模糊「髮繡」來源的焦點,沒有說出民族名稱和地點。不過,站在雲霓的立場,若能取得「髮繡」的權利,雲霓將可一躍成為超級品牌,鞏固他們的市場。
  
  艾爾傑微側過身,以法語向唐妮低語,「你覺得呢?要把以文化名義申請的展示權轉為商業權利很困難,尤其是面對大陸,成功機率更是微乎其微。」
  
  中國大陸對於文化保存方面有其堅定的立場,令人望之卻步。
  
  唐妮輕笑了下,「你覺得任性的安斯會接受你的顧慮嗎?」
  
  艾爾傑微愣了下,不禁哀嘆,「不會。」安斯.艾爾若那麼容易屈服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雲霓了。
  
  唐妮掩嘴輕笑,「所以,加油吧!」又端莊地端起咖啡,一副等著他怎麼解決的神情。
  
  唉,艾爾傑在心中嘆一口氣,不明白自己都快當祖父了,怎麼還這麼歹命的在這裡和人討價還價、耍嘴皮?
  
  不過,當一天員工,做一天事。華克島別墅還在等著他住進去享受呢!
  
  他敲了敲手中的鋼筆,重新振作精神。
  
  「對外展示權要轉換為商業用途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
  
  紀少允和劉志文聽了才緩下臉色,艾爾傑又繼續說:「那技術權呢?唐氏是否有取得技術權利?」
  
  紀少允一愣,「這個……技藝傳授……」
  
  鏘!清脆的磁片碰觸響聲,引來眾人的注意。
  
  唐妮優雅地放下咖啡杯,抿了抿唇,對著紀少允輕笑。
  
  「技藝傳授權利,唐氏基金曾經談過,但並沒有取得「夯族」長老們的同意,因為髮繡是他們的傳統技藝,傳女不傳男,無女則傳媳。『夯族』是個母系社會,女性一生不剪髮,平時以小米酒、洗米水、醉草,還有一些秘方洗濯頭髮,長保髮色烏亮,至老都是黑長髮,這也是『夯族』的一大特色……」她以標準的中文說,帶著淡淡的軟調法腔回盪在室內。
  
  紀少允聽了,愣愣地張大了嘴。
  
  她含笑地繼續說下去,「女子自出生後,取自身頭髮和駱毛互織成布,為娶進男夫時祭神的嫁妝之一,用以表示她的健康和財富,死時則由她的男夫們用以裹身吊在壁上,是為懸葬,這又是一個特殊的民族傳統。我可有說錯,紀先生?」
  
  夯族……母系社會……洗髮秘方……男夫嫁妝……懸葬……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連唐氏基金會主管也不盡瞭解的秘密?
  
  紀少允驚愕地望著她。
  
  劉志文有些遲疑地探問:「唐妮小姐是學者嗎?」
  
  眼前的女子,垂在肩上微卷的黑髮中,挑染著俏麗而不失典雅的棕金色,畫著淡妝的美麗臉龐合禮而高雅,身上一襲紫色薄紗及膝洋裝是雲霓的新裝,東方女子的溫婉中帶著淡淡的異國風情,她不像個談判的商人,反而像是住在溫室裡的花朵。
  
  她輕笑著搖頭,「不,我不是。」
  
  「那……」她怎麼會如此瞭解?
  
  「劉先生,據我所知,雖然唐氏並沒有取得文化保留權,但是你們卻用另一種名義,將夯族少女以文化展示名義帶到世界各地表演,包括了台灣。而在台灣,你們則暗中安排了一群少女跟著學織布,這麼多年了,你們應該也小有成績了吧?」她的口氣像在談論天氣般輕鬆,彷彿不知她正在揭露唐氏企業的重要機密。
  
  紀少允心中一震,心思一轉,馬上打著哈哈,「呵呵!唐妮小姐說笑了。若唐氏已取得髮繡技藝,怎麼不見唐氏將之商品化呢?呵呵!唐妮小姐,你想得太多了。」
  
  劉志文雖不知道唐氏是否真的學得髮繡技藝,不過仍配合地以笑臉相對,「是呀,唐妮小姐真會開玩笑。」
  
  艾爾傑聽不懂中文,只見唐妮說了一長串的話之後,對面的兩個男人就開始傻笑,笑得像豬頭一樣。
  
  他傾身在她耳畔道:「你說了什麼?怎麼對面兩個人笑得這麼假?」害他差點起雞皮疙瘩了。
  
  唐妮頭也沒轉地回了他一句,「笑話。」
  
  哦,原來她講了個笑話,難怪那兩個人一直笑。
  
  不過,唐妮講的笑話應該不太好笑,不然他們怎麼笑得這麼尷尬?
  
  為了捧場,他也意思意思跟著笑一下好了。
  
  「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結果除了唐妮,其他三個人都努力地扯嘴笑,至於笑什麼……只有各人心裡知道了。
  
  髮繡的事,就在其中兩人極力淡化,其中一人搞不清楚狀況,而唐妮則順意不再提的情況下被暫時擱置了。
  
  他們又將布料供應等問題提出來,再次做確定與細節討論。唐妮卻沒有再開口,她站在窗前,靜靜地沉思,透過棕色的雙面玻璃看出去,窗外仍是一片陰霾,雨絲無聲地落在玻璃上,流下蜿蜒而扭曲的痕跡。
  
  「好,初步細節就這麼敲定,關於其他……」艾爾傑放下手中的筆,捏了捏鼻樑。
  
  「當然,明天關重威總經理將代表唐氏正式與雲霓討論其他未定的事項。」劉志文站起身和艾爾傑握手。
  
  紀少允也和他握手,「今晚唐仕華董事長在家中設宴,請艾爾傑先生和唐妮小姐兩位賞光。」「謝謝,這是我們的榮幸。」和劉志文和紀少允分別握手道別後,艾爾傑和唐妮由他們送到大門口,車子已經在大門口等候。
  
  接著,車子又駛入車陣中,緩緩地向陽明山前進。
  
  「你要參加嗎?」
  
  閉目養神的唐妮睜開眼,輕睨了艾爾傑一眼,「這是應酬。」說明了不出席會失禮。
  
  「少來,以前就沒見你參加過應酬,也沒失禮過半分。」誰都知道雲霓是安斯.艾爾為唐妮創造的,唐妮等於是雲霓的創始女神,誰敢得罪她?
  
  她輕笑了聲,有些無可奈何,「以前是我偷懶,而安斯也不想我們被狗仔隊打擾,所以寧願我少出去露面。誰知道這麼一來,反而傳出安斯.艾爾保護欲過盛的流言。天曉得,我可是沒有故作神秘,也沒有擺高姿態,就這樣被定位,我也很無奈耶!」
  
  艾爾傑聳聳肩,「那你就去怪莫爾和姬瑪他們吧,是他們故意把你塑造成這種神秘形象的。」咳!還把安斯說得那麼善良。難道她不知道安斯不只是擁有「魔鬼般的才能」,連他的性格也很魔鬼?
  
  要是她知道安斯放話給公關部,不准唐妮任何一張照片被登在媒體上,否則採取連坐法請他們走路;甚至某次有個記者偷偷潛入他們住家附近,拍了一張她的照片,結果不只相機被砸,還被保鏢揍得不成人形,當然,保鏢以正當防衛為由無罪釋放,而記者不但重傷住院,還被告得背了好幾條罪名,等著出院後直接送進監獄……哼哼……就不知道唐妮知道後還笑不笑得出來?
  
  唐妮無力地埋怨著,「真是受不了他們這群公關,設計安斯就算了,幹嘛連我也設計了?我根本不算是雲霓的一分子,結果莫名其妙被冠上雲霓女神的封號,害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個很崇高的人。」就不知道女神可不可以挖鼻孔、上廁所了?
  
  「你還是問問安斯好了,他不一定會答應你出面為他應酬。」
  
  唐妮實在拿艾爾傑沒轍,「你們為什麼都把安斯說得像暴君一樣?」
  
  安斯.艾爾本來就是個暴君!
  
  艾爾傑只敢在心裡說,沒有膽子說出來,他可不想成為暴政下的犧牲者。
  
  「就算我真的問安斯,他也不會反對我去參加唐家的宴會的。事實上,我這回到台灣來,根本就是安斯的決定。」他是以威脅的口吻逼她點頭的。
  
  「咦?『紅豆』?」艾爾傑脫口而出一句日語。
  
  哇塞!暴君安斯也會捨得讓唐妮離開呀?他不是夜夜回家的男人嗎?因為家裡有個唐妮。
  
  「綠豆啦!還紅豆呢!」她笑罵一聲。「請把你的嘴巴閉上,口水都快滴到你的鬍鬚上了啦!」
  
  強烈的好奇心使得艾爾傑把不探人隱私的原則踢到一邊去,「為什麼台灣例外?」因為唐妮是台灣人嗎?所以暴君安斯才放心?
  
  「不,不是台灣例外,應該說是--唐家例外。」
  
  「咦?為什麼?」強烈的好奇心不只快殺死貓,也快殺死他了。
  
  「因為--」唐妮望向窗外,「我的中文姓氏姓唐,唐仕華是我的父親。」
  
  不管艾爾傑的驚呼,她仍靜靜地望著窗外。
  
  灰暗的天空,一如她灰濛濛的心情,雨,下得更大了……
  
  ※※※※※※※※※
  
  「你在看什麼?」關燕姿輕拍了下唐紫霓的肩膀。
  
  背對著她的唐紫霓,瘦削的身子突然顫抖了下,「啪!」她反射性地將手上的紙張翻到背面。
  
  關燕姿歪頭笑了下,坐到她身邊,「怎麼啦?嚇到你了?」
  
  唐紫霓低垂的小臉搖了搖,額前的劉海輕晃了下,短暫露出她光潔的額和一雙彎彎的眉,隨即又遮住她的額頭。
  
  「老師。」她細微地打了聲招呼,乖乖地拿出上星期上課的講義。
  
  關燕姿卻不急著上課,交叉雙腿,支腮對她眨眨眼,「好神秘喔!是男生寫給你的情書呀?」
  
  唐紫霓是個乖巧的學生,乖巧到過分安靜,所以她幾乎不需要為唐紫霓的功課操心,縱使領了唐家的高薪,她仍覺得自己比較像古時候千金小姐身旁的伴讀小丫環。
  
  「不是。」她仍是輕聲細語,「修女們不准我們和男生交往。」
  
  關燕姿點點頭。嗯,對喔!唐紫霓讀的是超級古板的教會學校,平時寄宿在學校裡,只有星期假日能回家,但家人也為她安排了家教。所以,她能見到的雄性動物除了唐先生以外,可能就只有飛來飛去的公蒼蠅了。
  
  真是可憐!
  
  「那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剛剛藏的是什麼?我很好奇耶!」關燕姿姣好的臉蛋湊近她,一副非知道不可的神情。
  
  唐紫霓咬著下唇,猶豫地偷覷了關燕姿一眼,見她就在自己眼前,小臉更低垂了幾分,白皙的臉頰染上兩朵紅暈。
  
  關燕姿以為唐紫霓根本不想理她,故意嘆了口氣,以哀怨的口氣說:「好吧!不願意和我分享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了。」末了,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老師。」唐紫霓的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關燕姿竊笑,刻意清清喉嚨,「怎麼了?」
  
  唐些霓猶豫地抽出壓在課本下的一張粉紅色的紙張,遞給關燕姿。
  
  母姐會……原來……看著唐紫霓不安的模樣,她一個衝動脫口而出,「我去參加好不好?」
  
  原本低垂的小臉倏地仰起,突來的驚喜讓她的語氣變得急促,「真的嗎?老師,你真的可以參加?」因為緊張,她不自覺地扭緊雙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關燕姿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幹嘛那麼雞婆嘛她那天有約會耶……男朋友去當兵,保衛國家,難得放假,他們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計畫好所有的行程,打算甜甜蜜蜜地度過久違的兩人世界。
  
  可是,看到唐紫霓發亮的小臉,小嘴微張地期待者,她又把拒絕的話吞了回去。
  
  「老師,你真的願意參加我們的母姐會嗎?老師……」猶帶童音的嗓音,熱切地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十六歲的年紀,有著怕被拒絕的纖細。
  
  就是這種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神情,讓關燕姿撇過頭做了個苦瓜臉--松崗,對不起了。
  
  她轉回頭,掛上一臉燦爛的笑容,趁自己還沒有後悔,大筆一揮,在通知函上「參加」的那一欄勾了一個大大的「耐吉」符號。
  
  唉!就算是家教額外的服務吧!
  





  第二章
  
  回到陽明山的西班牙式別墅裡,唐妮換下衣服,大略梳洗過後,打了一通電話到法國的雲霓工作室。
  
  接電話的是公關姬瑪,「唐妮--」她尖叫,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掩住話筒,小小聲地問:「唐妮親親,你還要多久才會回來?」
  
  「大概還要三、五天吧!」
  
  「三、五天?!」姬瑪哀叫一陣後,周圍彷彿有身歷聲般,頓時哀號連連。
  
  「萬一事情談不攏,可能還要待更久。」她據實以告。
  
  「什麼?更久?!」姬瑪的哀號聲已經變成拔聲尖叫,而周圍又是一片身歷聲。
  
  「姬瑪,怎麼了?」她將話筒拿離受驚嚇的耳朵遠一點。
  
  「唐妮,老大又在陰陽怪氣了……」姬瑪氣若遊絲的聲音簡直快哭了,活像生活在人間煉獄裡一樣。
  
  「咦?為什麼?」
  
  「聽說--」她壓低聲音說,害唐妮又得把話筒貼近耳朵。
  
  「你離開的那天,老大一回到家,床上就有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等著他……」
  
  「哦?哪張床?」她感到有趣的問。
  
  「唐妮親親,你應該先問問對方是誰吧?!」姬瑪哭笑不得。哪有人先關心床的?
  
  「哦!是誰?」她很順應民意地接口問。
  
  「聽說……只是傳言啦,是奧奇去年的主秀辛西亞,只是今年被換下了,所以她想爬上老大的床,看看能不能登上雲霓的冬秀伸展台。」今天的小報還登刊了一張辛西亞撲跌在老大家門口的照片,看樣子是被他扔出來的,全身還光溜溜的咧!足夠新聞界大炒一番了。
  
  「哦!」唐妮漫應了聲,知道對方是誰,那她總可以問她是躺在哪張床上了吧?
  
  「哪張床?」姬瑪再度哀號,「唐妮親親,老大的家是禁地,我們連進門喝杯水都是妄想,又怎麼會知道你們家有幾張床?!總之,老大現在脾氣怪得很,雲霓就像是籠罩在世紀末的滅世陰影中,你就快點回來吧,我們大家求求你……」
  
  「呵!世紀末的滅世陰影?」話筒那端插進一聲陰惻惻的詭笑……
  
  「哇!老大--」姬瑪發出慘叫,接著匡啷一聲,話筒被摔到地上,尖叫、哀號聲四起,然後是無聲的寧靜作為結尾。
  
  「安斯.艾爾--」唐妮軟軟地拖長音調,「你又嚇人了。」
  
  安斯不服氣的冷哼,「我只是接我的電話,哪有嚇人。」分機這東西又不是他發明的,他哪有嚇人呀?「心情不好?」
  
  他悶聲嗯了一聲,「想吐。」看到沒毛的排骨躺在他床上,讓他倒盡了胃口。
  
  一陣輕鈴般的笑聲像和風吹來,「你又不是模特兒,每天還要催吐。不可以浪費食物喔!不然會取到麻臉老婆。」她用老一輩的話來笑他。
  
  「就算你麻臉,我還是會娶你。」他有些賭氣地說。
  
  「好啦!」她柔聲安撫他,「是哪張床?該不會是溫室裡的那張床吧?」
  
  「就是那、張、床。」安斯的聲音更悶了。
  
  賓果!難怪他會氣到捉狂。
  
  「扔了?」
  
  他冷哼,「燒了。」他親手淋上汽油燒掉了。
  
  唐妮笑嘆了聲,「安斯.艾爾--」當她叫他的全名時,就表示她不太贊同他的舉動。
  
  「別的床我都無所謂,可是我就是不能忍受她躺上那張床。」賭氣的聲音開始冷冽,表明了他的在乎。
  
  「哦?那如果她選的不是那張床,而是你的床或是我的,你就無所謂?」她說著風涼話,存心撩撥他。
  
  「唐紫霓--」
  
  「呵呵!每當你生氣時,叫我的名字就會叫得特別標準。」她吐吐舌頭,幾乎可以看見安斯獨特的雙色眼眸燃起熊熊烈焰。
  
  「唐妮!」
  
  她輕輕地笑了,「好啦!你氣完了沒?氣完了就趕快再去買張床,我可不想回家時躺在地板上看星星。」
  
  當初就是安斯對於「紫」的發音一直說不標準,就乾脆略過,暱稱她為唐妮,久而久之,大家都這麼叫她了。
  
  縱使不情願,他還是悶聲回答,「嗯,知道了。」等他把家裡全面消毒後,他就去買張新床。
  
  「我去過唐氏集團了。」
  
  電話那端出現短暫的沉默,「累嗎?」
  
  「沒見到唐家人!也沒見到關家人。」所以她還沒有感受到壓力。「安斯--」她突然喚道。
  
  「怎麼了?」
  
  「你真的很想要髮繡嗎?」
  
  他沉默片刻,「沒有想要你來得重。」
  
  她聲音啞啞的,握緊了話筒,「我會替你拿到髮繡的,真的。」有些急切、有助些像是誓言。
  
  「嗯,我相信你。」醇厚的男聲搔癢著她的耳朵,就像是他結實的手臂緊緊地擁著她,給她面對一切的勇氣。
  
  他低啞的輕笑,「我等著你拿髮繡來娶我。」就像夯族的男夫嫁妝。
  
  她含淚噗哧笑了,「好,你乖乖的等我回去娶你。」
  
  靜靜地,兩人都沒有出聲,只是貼著話筒,感受著對方的呼吸,猶如每個相擁而眠的夜裡。
  
  「待會兒我要參加唐家的宴會。」她輕輕地說,怕破壞了這一份寧靜。
  
  「我知道。」唐妮行前,唐氏安排的每項行程都經過他的確定。「我已經幫你帶了一套小禮服、搭配的首飾和鞋子,還有化妝品,都記在便箋上,就在你的行李箱的隔袋裡,你照著做就好了。」
  
  「好。」她和他以不同的形式在照顧對方。而她的外形,完全是由安斯來打造,這是安斯照顧她的一種方式。
  
  「時間不早了,你該去準備了。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好,我等你。」
  
  話說完,卻沒有一方先掛線……兩人拿著話筒,是不捨?還是茫然?就這樣默然地聽著話筒彼方那輕淺的呼息。
  
  許久,「妮--」安斯輕喚出聲。
  
  「嗯?」
  
  「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
  
  「嗯……」她輕語,「你要娶個完整的女人。」所以,她回到這塊土地,來找回失落的自己。
  
  「我等你。」
  
  「好。」她輕輕地眨落兩滴淚珠,「安斯,我愛你。」
  
  「我也愛你,妮。」話筒傳來一個輕輕的啄吻聲。
  
  悄悄地,他也等到她輕輕的啄吻聲,無聲的半晌後,她斷線,他才掛斷電話。
  
  ※※※※※※※※※
  
  好熱!
  
  唐紫霓的手心直冒汗,左胸的心臟像打著狂亂的鼓,快要蹦跳出胸口。
  
  她站在電線桿後面,再一次確認圍牆上的門牌號碼,就是手中短箋的住址,感覺手心又開始冒汗了。
  
  她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不下十遍地確定這戶門前有棵木棉花的住家就是她要找的人家,可就是沒有勇氣踏出一步去敲門。
  
  她計畫了好久。
  
  從整理退休的趙媽房裡發現到這個住址後,她就一直計畫、等待著這一天。
  
  她用留校自習的名義沒有回家,在校車載送到火車站時,她乘機下了車,搭上火車來到台灣的另一端,再坐上巴士繞進蜿蜒的山路,問了路人,又找了好久,她終於找到她媽媽住的地方。
  
  錯過早、午餐的胃開始隱隱作痛,她舔了舔乾燥的唇,試著吞下口水,潤澤乾澀的喉間。
  
  她想過千遍、萬遍,見了她,她要怎麼開口--
  
  「媽,我是紫霓……」不,這樣會嚇到媽媽的。
  
  「你好,我要找陳淨,我是她的女兒……」不!不好,太生疏了。
  
  「陳小姐,你記得你有個女兒嗎?就是我……」天哪!好像在指責媽媽似的,也不好。
  
  「媽,我來送回你五年前忘記帶走的東西……」
  
  不好!不好!這些都不好!
  
  一旦見到媽媽,她要怎麼開口才好呢?
  
  她心中百轉千回,此時,一聲輕輕的開門聲從圍牆後傳來,輕柔的交談聲模糊地飄過耳畔。
  
  唐紫霓的胸口猛地撞擊了下,冒汗的手捏緊了衣襬,急切地盯著那扇低矮的生銹鐵門,屏住氣息,深怕一眨眼就錯過。
  
  媽!我是紫霓啊……媽!
  
  她在心中呐喊著,直相奔出去,剛踏出的腳步卻在看到門後的人走出的刹那,悄悄頓住了--一個外型敦厚的男人,手中抱著一個約三歲大的小女孩,正在和大腹便便的妻子道別,看樣子是要帶女兒去散步吧。
  
  小女孩摟著媽媽的脖子,在她臉上印了個香吻,換來媽媽對她的溫柔憐撫,小女孩轉身抱著爸爸咯咯笑了。
  
  男人摸摸妻子隆起的腹部,低語了幾句,像是不放心般地交代著她。妻子溫柔地笑著點頭,傾身在他臉頰印上輕吻,笑著揮手和他們道別。
  
  小女孩捧著一個風箏,等爸爸一放下她,她就迫不及待地拉著爸爸的手往前衝,吱吱喳喳地好不興奮。
  
  男人只是溫言地與女兒童言童語,兩人走向巷子的另一端。
  
  女主人一直含笑地注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直到一大一小的身影轉過路口,完全消失在視線外,她才撐著腰轉身走進門內。
  
  愣愣地,唐紫霓不自覺地跟著她的背影走近石牆。
  
  空氣中彷彿仍有他們幸福的味道,暖暖的溫馨,就像照拂在她身上的金色陽光。諷刺的是,她卻感覺不到。陳淨提起水壺彎腰為盆栽澆水,手撐著酸痛的後腰直起身,眼角瞥見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她低喘了聲。
  
  「誰?」
  
  背光中,她只大約知道對方是個高中生年紀的少女,臉龐隱在光線下,讓人看不真切。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她乾澀的說。
  
  即使發覺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陳淨也以為她只是渴了。
  
  她回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沒關係,只是我肚子裡的小baby調皮,踢了我一下,讓我嚇到了。」她撫著圓滾滾的肚皮,笑容裡有著為人母的喜悅。
  
  「可以……向你要杯水嗎?」唐紫霓的聲音更加苦澀了。
  
  「當然可以。」陳淨拿過院子裡小石幾上的檸檬汁,倒了杯猶冒著冰涼水珠的果汁,走到門邊遞給她。
  
  唐紫霓半垂著的面孔,被額前濃密的劉海遮住了大部分的輪廓,「謝謝。」
  
  她輕啜了一口,握著玻璃杯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你幸福嗎?」喉間的沁涼卻像顆石頭梗住了她的喉嚨,吞不下去,卻也吐不出來。
  
  陳淨疑惑地歪了頭,縱使這個女孩舉止怪異,但她仍親切的回答,「嗯,我很幸福。」
  
  環顧著一片綠茵,半舊的磚造平房是伊錚的父母留下的房子;含苞的木棉花,是她踏進這裡時,伊錚為她種下的;樹下有女兒念念的小三輪車,等著小主人騎著它四處遊玩;一對粉蝶翩翩地飛過她眼前,飄來淡淡的茉莉花香;肚子裡的胖小子又踢了她一腳,真是精力旺盛……是的,她很幸福!
  
  唐紫霓靜靜地將杯子遞還給她,小臉仍掩在濃密的髮絲下。
  
  陳淨接過杯子,在她們手指輕輕交觸的瞬間,苦澀的聲音低啞地說--
  
  「我媽媽調檸檬汁時,也喜歡用蜂蜜。」
  
  在陳淨微愣間,女孩轉身離開……是她的錯覺嗎?在女孩轉身的瞬間,她彷彿看到兩滴淚珠灑落。
  
  她想喚住那女孩,女孩卻毫無所覺地漸行漸遠……
  
  ※※※※※※※※※
  
  對於宴會,唐家女主人關燕姿不算熱中,但她總將女主人的角色扮演得淋漓盡致,因為她喜歡賓客們對她的贊嘆,她靈活的交際手腕,讓唐家的宴會多了份輕鬆自在。
  
  在眾人讚揚她這個唐家女主人時,她會有陣陣戰慄的快慰。
  
  不久前,她看見關重威的車子駛進車庫。她等了二十分,才來敲她弟弟的房門。
  
  關重威正站在全身鏡前扣著襯衫鈕扣,後頸上仍濡濕的黑髮微卷,顯示他剛淋浴過。
  
  「我不是告訴你,今晚有宴會,要招待法國雲霓時裝的代表,要你早點回來嗎?」關燕姿坐到他床上,仔細地撫平她長裙上的皺褶,語氣微怏。
  
  「公司臨時有狀況發生。」關重威沒看他姐姐一眼,挑了一副鑽石袖扣戴上。
  
  「這不是理由,重威。」
  
  從鏡中看向他身後的人,關燕姿的裝扮和談吐猶如一個尊貴的女王。
  
  關重威收回視線,嘲諷地道:「那什麼才叫理由?我親愛的姐姐。」
  
  「重威!」關燕姿怒喝一聲,差點被她唯一的弟弟惹出了脾氣,失了她的風度。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緩和自己的情緒。
  
  「重威,你愈來愈會惹人生氣了。」
  
  關重威嗤笑一聲,「而你,我親愛的姐姐,你是愈來愈貪婪了。」她以為他今天是為了什麼才留在公司這麼晚?「股東大會快到了,你若不想讓帳面資料太難以交代,麻煩你下回要挪用款項前,先知會一下我這個總經理,免得到時候翻開帳本,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支出。」
  
  關燕姿揚起優美的下巴,勤於保養的結果,讓最易堆積皺紋的頸部仍是十分嬌嫩光潔,「我不能動唐氏的錢嗎?以後還不都是競忠的。」而她身為唐仕華的妻子,又為唐家生了個兒子,誰敢說話?!
  
  「你忘了,唐家還有個小姐,叫做唐紫霓。」他冷冷地戳破她的美夢。
  
  像是被針刺到,關燕姿倏地跳起,尖聲說:「忘不了唐紫霓的人是你,是你一直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不肯讓我忘記唐家還有個敗壞門風、下落不明的唐紫霓。」
  
  唐紫霓,唐紫霓……沒有人敢談論起這個名字,可她卻像不散的陰魂,躲在每個角落裡窺探,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隨時等著在她鬆懈的時候跳出來撕裂她的身魂……
  
  手腕一痛,她痛叫,關重威粗嘎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永遠、永遠都別再這麼說她,否則,我將不再掩護你貪婪的行為,你就等著看唐氏是否能撐到競忠長大成人!」他的臉孔微微扭曲,森冷的神情有著堆積已久的恨意。
  
  關燕姿奮力掙扎,依然明媚的眼眸裡燃起熊熊怒火,「你憑什麼不准我這麼說她?!因為那敗壞門風的唐紫霓懷的正是你的孩子,而你卻沒有勇氣承認,因為你可是她的舅舅,是不是?我高貴聖潔的弟弟。」
  
  「你--」像是被踩到痛處,他衝動地揚掌--
  
  「打呀!有種你就打呀!」關燕姿不再保持唐家女主人的高貴風範,而是動物為求生存時的不顧一切。
  
  「我沒有錯!這是唐家欠我的,唐家欠我的!」
  
  看著姐姐瘋狂的神態,關重威心裡閃過一陣深沉的悲哀,頹然放下了高舉的手掌……他的姐姐,是個可憐的女人。
  
  他揉著鼻樑,像是萬分疲憊,「告訴我,這些年來唐家還你的還不夠多嗎?」
  
  她離去的身影定在門口,「父母經商失敗自殺,被迫和論及婚嫁的男友分手,嫁給大我二十歲的債主當續弦……不夠的,唐家還我的永遠不夠!」
  
  關重威頹然地倒在床上,聽著房門開了又關,而姐姐淒然憤恨的言語仍回盪在房間裡……
   
   





  第三章
  
  當唐妮步出房門,艾爾傑向她吹了聲口哨,「唐妮,你真漂亮。」
  
  「謝謝。」她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
  
  艾爾傑紳士地朝她伸出手臂,「今晚,我這個護花使者可不輕鬆了。」尤其在暴君安斯和唐妮通過電話後,又打來他房裡對他「交代」了一些事情。
  
  他就知道!他這趟出差真的是很艱難哪!
  
  唐妮笑著勾住他的手臂,「當律師的人果然舌頭都像抹了油。」讓他替她開車門,兩人坐進車中,車子往關渡的方向而去。
  
  「看來這次安斯真是卯上了,讓台灣見識雲霓女神的風采。」艾爾傑對著她一身的行頭搖頭,「這種東西,也虧他做得出來。」
  
  「不好看嗎?」唐妮臉上畫著淡淡的蝴蝶妝。
  
  「你明知道很美麗,還故意挖陷阱讓我跳。」她以為他當律師是當假的呀?
  
  「就是因為太美了,美得過於罪惡。還好安斯只為你做這種衣服,否則,怕整個時裝界都鬧翻了。」
  
  唐妮伸出白嫩的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錯了,你不可以在安斯面前說整個時裝界會為他的設計鬧翻。你應該說,全世界的女人都會為他瘋狂才對。」這樣安斯才會聽得爽。
  
  艾爾傑一愣,爆出大笑,「天哪!唐妮,你真是把安斯的習性摸得一清二楚,難怪你會成為雲霓女神,真不是蓋的。」
  
  唐妮對他皺皺鼻子,「要不是安斯做這行,我也不是很願意當什麼女神的耶!」她完全是被安斯陷害的。
  
  「好呀!你就在安斯面前重複這些話,看看安斯一怒之下會不會讓你這個女神退位。」艾爾傑抖著他的大鬍子。嘿嘿……他真想看看到時會是安斯拿喬還是唐妮投降。
  
  唐妮睨了他一眼,「我是提過呀!」
  
  「然後呢?」
  
  她的小嘴嘟得老高,「他說,我可以不當雲霓女神……」
  
  「哦?這麼好商量?」真不像暴君的做法。
  
  「不當雲霓女神,就要當雲霓妖精,或是雲霓仙女、雲霓公主……隨便我選。」反正無論如何,她註定得當雲霓的表徵就對了。
  
  「哇哈哈哈……」艾爾傑笑到差點無力,女神、妖精、仙女、公主?
  
  談笑間,車子已經走過關渡大橋,夜晚的淡水河不見白日髒汙的河面,兩岸的燈光營造出另一番美感。
  
  相較於其他有錢人家偏好的歐式風格,唐家反而以大陸漳洲的木材石板,仿神州建築蓋了幢小橋流水的江南式建築。
  
  唐妮深吸一口氣,靜靜佇立在階前整理她有些紛亂的情緒。
  
  夜來香?鼻端似乎聞到淡淡的香味,啊!是水池旁的那株夜來香嗎?她有些失神地想。
  
  「你還好嗎?」艾爾傑側身望著她。
  
  唐妮挽著艾爾傑的手臂,深吸了口氣,盈盈一笑,「走吧!」她和艾爾傑走向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的唐氏夫婦。
  
  「艾爾傑先生,歡迎你們的到來。」唐仕華熟練地以英語和艾爾傑寒暄,身旁的關燕姿笑得雍容。
  
  「這是我們的榮幸。」艾爾傑掬起關燕姿的手,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唐夫人,久違了。上次承蒙你們的招待,讓我回味不已。」
  
  唐氏夫婦卻在艾爾傑介紹身旁的女伴時,笑容倏地凍結了。
  
  紫霓?!
  
  唐仕華的表情究竟是喜悅,還是驚訝?抑或是厭惡?也許,三者都有吧!
  
  唐妮發現她竟然不想去探索。
  
  「唐先生,唐妮小姐此行是代表雲霓時裝!」艾爾傑輕咬了聲,圓滑地化解僵凝的場面,「請唐先生和唐夫人多多關照。」
  
  「唐妮?」唐仕華愣愣地看著巧笑倩兮的女孩,她……不是他的女兒唐紫霓嗎?紫藍色的蝴蝶雙翼淡淡地從她額際、鼻樑舒展至眼、頰,優雅而神秘,可是她的眼、鼻,和她的輪廓,分明就是……那個消失了五年的人。
  
  在他愣怔間,唐妮輕啟紅唇,「唐先生,謝謝你今晚的招待。」她以軟軟的法國腔的英語說。
  
  唐仕華不愧是縱橫商界的人,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他很快地收斂好自己的情緒,神色一整,「唐妮小姐,抱歉,我剛剛失態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享受今晚。」
  
  和神色有些蒼白的關燕姿頷首微笑後,唐妮跟著艾爾傑走向大廳。在與眾人寒暄時,她隱約感覺到有兩道視線悄悄地跟隨著她。
  
  美麗的花朵總是惹來蜂蝶的追逐。
  
  唐妮自踏進唐家大門後,美麗的外形馬上引來許多男士的包圍。
  
  她柔馴地跟在艾爾傑身旁,但還是引起許多人的注意。
  
  不同於唐氏夫婦探尋的眼光,她的頸背突然一陣寒慄,有道視線幾乎要灼痛了她。
  
  是他嗎?
  
  那個曾用霸道的視線、殘酷的言語凌遲她的男人?
  
  她該面對還是逃離?她選擇了面對。
  
  她微轉過身,看到了他--關重威。
  
  是心理作用吧?!隔著半個大廳,她竟然恍惚地聞到他身上帶著煙草味的古龍水香味。在遙遠的時光中,曾殘留在她床褥間,宣示著他的主權的味道。
  
  身旁的男士們喚著她,她恍惚地對他們笑了笑,避開他頎長的身影,那股味道竟奇異地消失了。
  
  關重威越過人群來到她面前,漆黑的眸子不曾離開她身上。
  
  「你好嗎?」他的語氣有著一絲緊繃。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心湖激起一串串漣漪。
  
  她不自覺地想,他抽的還是那種英國細雪茄,倒是古龍水的味道變淡了,是因為煙抽得更多了嗎?
  
  嗅進鼻腔的味道,經過氣管進入了胸口,流竄在她呼吸道裡。
  
  不是錯覺,她清楚地聞到了他的味道!
  
  她捂著胸口,掌下的心跳有些紊亂,卻不是以往每每看到他時會有的恐懼,也不是愛意了。
  
  這種心緒只是單純地像遇到故人般的興奮,混合著被拆穿的慌亂,只是這種單純的紊亂……她笑了,以她自己也驚訝的冷靜表情笑了。
  
  「我很好。」是的,此刻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了。
  
  是錯覺吧?她竟覺得肩膀一輕,箍縛在她心裡的棘荊奇異地脫落了,彷彿有對翅膀正從骨肉裡緩慢地鑽出皮膚,輕輕地舒展著……
  
  「啊!」她肩膀一痛,尚未展開的稚翅受到驚擾地折斷了……
  
  「我以為……你要飛走了。」關重威愣愣地鬆開抓住她肩膀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剛剛突生的衝動?
  
  是錯覺吧?他看到她背後有雙透明的羽翼正悄悄的舒展,而她臉上迷濛而痛楚的表情像是隨時要乘風飛去。他直覺地壓下她背後的翅膀,在緩慢流動的光塵中,她的翅膀在他的碰觸下破碎,消逝在空氣中。
  
  掌心仍殘留著些許的刺痛,他翻過手掌,兩人同時看見一片殘碎的透明蟬翼,蟬翼破碎成點點光塵,消逝了。
  
  「我……」關重威不知如何接口。
  
  「哈哈!一定是唐妮太美了,讓關先生想盡辦法要引起佳人的注意。」艾爾傑笑瞇了眼說道。
  
  眾人聽了一陣哄笑。
  
  除了他倆,沒有人看見剛才的光塵。
  
  談笑間,唐氏夫發明賓客們就座,開始享用晚宴。
  
  席間,唐氏夫婦熱絡地帶起各種話題,艾爾傑有些擔心神色恍惚的唐妮,替她擋下了許多問話,除了偶爾的沉默,醇酒佳餚,讓這一頓晚宴進行得也是賓主盡歡。
  
  餐後,眾人移駕到客廳聊天。
  
  「你還好吧?」艾爾傑遞了一杯咖啡給唐妮,低聲在她耳畔問。
  
  「沒事,只是有些驚嚇到罷了。」唐妮對他笑了笑,低頭啜了口咖啡。
  
  她刻意漠視心中莫名的空虛感,振作起精神,注意眾人的談話。
  
  話題一轉,一位穿著粉色細肩帶禮服的女士突然將話題轉到唐妮身上,「唐妮小姐,你的衣服好漂亮,是雲霓未發表的新裝嗎?」她豔羨地看著唐妮身上綴點翩翩彩蝶的薄紗禮服。
  
  「這的確是安斯設計的衣服。」唐妮對她笑了笑,「但是,這襲禮服雲霓不發表。」
  
  「啊!真是可惜。」另一名年紀較長的女士嘆息地說。
  
  「是呀!這衣服上的蝴蝶漂亮極了,是用畫上去的嗎?還是拓印上去的?」關燕姿對她的衣服也很有興趣。
  
  纖纖玉指撫過身上的彩蝶,唐妮搖搖頭,笑得十分神秘,「不是畫上去,也不是印上去的。」
  
  「哦!那會是什麼方法呢?」男士們也很好奇。
  
  穿粉色禮服的女士伸手摸了摸布料,「好像真的蝴蝶呢!」
  
  「是的,這是真的蝴蝶。」唐妮說。
  
  「啊!什麼?」女士嚇得縮回手。
  
  唐妮撩起披肩薄紗,讓布料滑過她白皙的柔荑,她輕挑起一隻蝴蝶,「你們知道這是什麼蝴蝶嗎?」
  
  「那……好像是南美的香水蝶。」對昆蟲學稍有涉獵的鐘斯先生有些不肯定地說。
  
  「是的,鐘斯先生真是好眼光,這正是香水蝶。」她撩起薄紗在空氣中一揮,頓時一陣陣難以言喻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眾人驚呼,「好香呀!」甜甜的,帶點花果香味,猶如置身在熱帶果園之中。
  
  「因為帶有香味才叫做香水蝶嗎?」穿著粉色禮服的女士又問。
  
  鐘斯先生點點頭,「是的,這股香味是香水蝶的費洛蒙,每當交配季節到來,雌蝶就會釋出強烈的費洛蒙吸引雄蝶;香水蝶的費洛蒙帶著甜膩的花果香,是少數人類可以喚聞得到的昆蟲費洛蒙之一。」
  
  唐妮輕抖薄紗,又是一陣甜香拂過。
  
  「那要如何將香水蝶印到布料上?」關燕姿問。
  
  「香水蝶有種特性,只在仍活著時才會釋放費洛蒙,一旦死亡即會消散,有學者解釋這是香水蝶增加交配成功率的生物習性。」唐妮翻開裙襬縫線,「這布料是一層底布,以一層薄紗縫製。要做蝶衣,要取活的香水蝶,再用特殊的方法將香水蝶燙黏在衣料上,以保存它生前強烈的費洛蒙香味,至於如何燙黏……」她輕側頭,俏皮地笑了,「這是商業機密,請各位去請教安斯吧!」
  
  眾人譁然,天哪!取活生生的香水蝶燙黏在布料上。
  
  「安斯果真是具有魔鬼般的才能呀!」誰能想到如此美麗的蝶衣,竟是以這種方法製成的。
  
  「那蝶衣要怎麼洗?」有人問。
  
  「不能洗。」
  
  「不能洗?!」她的意思是……「沒錯,這衣裳只能穿一次,香水蝶下水就碎了,香氣也沒了。這是件『一次蝶衣』。」
  
  只穿一次的蝶衣?!即使是見多識廣的賓客,也不禁心服於安斯.艾爾的才能。
  
  突地,有人驚叫,「你是雲霓女神!」只有雲霓女神才能讓安斯.艾爾如此費心。
  
  眾人驚異地望著她,「你真的是雲霓女神嗎?」
  
  唐妮但笑不語,身旁的艾爾傑卻狡猾地眨眨眼,「別看我,也別問我,能代表安斯.艾爾的人,不是我們這種小角色能夠說的。」
  
  在唐家適時的公佈唐妮的身份,這可是暴君安斯交代他的,而他只是服從上級的指示。
  
  譁然聲像潮水般襲來。
  
  安斯.艾爾創造雲霓的原型,也是他擎愛的女人--雲霓女神。
  
  安斯.艾爾成立雲霓,只為他的一切設計皆以裝扮雲霓女神為出發點。
  
  再反過來以日漸壯大的雲霓保護雲霓女神,雲霓員工們的共識就是,將雲霓女神置於老闆之上。
  
  雲霓女神太過神秘,神秘到連雲霓女神的名字都不為人所知,更別提她本人了。如此嚴密的保護,讓世人幾乎開始懷疑雲霓女神是否只是個假像?事實上,狂傲的安斯.艾爾的倒影就是雲霓女神。
  
  但是,誰也沒想到,神秘的雲霓女神竟然就是眼前這名年輕的東方女性。
  
  「你可真是能言善道。」艾爾傑在她耳邊輕語,「雲霓沒讓你當公關真是一大損失。」瞧!這屋子裡的一室權貴,馬上就對安斯的才能印象深刻,更別提女士們眼中閃爍的光芒了。
  
  唐妮悄悄的對艾爾傑眨眨眼,「你以為我今晚的打扮是誰打點的?」這種場面早就在安斯的意料之中了,她只是替他走完這局棋。
  
  「天!安斯.艾爾一定很愛你!」一名金髮女郎夢幻地說。
  
  「雲霓開始製做婚紗,第一炮該不會就是雲霓女神和安斯艾爾的婚禮吧?」
  
  唐氏集團的某位高級主管說笑著。
  
  突然,「啪!」的一聲,只見關重威臉色陰鬱,攤開的手掌中流下一道鮮血。
  
  「啊!重威!」關燕姿驚叫,連忙跑到他身邊,捉起他的手。「你要不要緊?我們去醫院掛急診。」
  
  關重威抽回手,用手帕壓住掌心,「沒事,不小心劃破手而已。」他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過唐妮。
  
  重威……關燕姿鐵青了臉色,勉強自己綻出優雅的笑容向眾人道歉,安撫整個場面。
  
  唐妮輕輕撇過臉,閃避關重威過於熱切的注視,她拉拉艾爾傑的衣角。
  
  艾爾傑會意的說:「今天非常謝謝唐先生和唐夫人的招待,我們也該告辭了。」他站起身說道。
  
  眾人失望的嘆息,紛紛挽留他們,而艾爾傑則有禮地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唐仕華和關燕姿親自送他們到門口,目送兩人搭車離開。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夜色中。
  
  「累嗎?」艾爾傑問唐妮。
  
  唐妮搖搖頭,「不累。」
  
  她靜靜地望著車窗外流竄的燈火……她不累,只是,一直纏著她的夢魘突地卸下後,她竟感到有些空虛……下過雨的空氣有些涼意,夜風拂過紗窗,吹起層層波浪。
  
  ※※※※※※※※※
  
  唐紫霓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由窗外的池水映照而來的銀光。
  
  月經來臨的時候,身體總像被掏空般的虛軟,她的身體不好,每次來潮就像生了一場大病,只能軟趴趴地躺在床上。
  
  銀色波光層層疊疊,扭曲交錯,她愛極了這種光和影的遊戲,看著光影互相追逐,彷彿她的痛楚也跟著消逝……思緒飄飛到今早她爸爸的婚禮……
  
  盛大的排場,意氣風發的新郎,卻有個不快樂的新娘。老師……竟然變成了她的繼母,想不到呀……
  
  老師不是才大她七歲嗎?爸爸比老師足足大了二十歲,幾乎可以當老師的爸爸。
  
  聽說,老師的父母大了爸爸好多錢,還不起錢就自殺了,以為可以用保險金抵債,沒想到除了壽險外,其餘的保險都不理賠自殺項目。
  
  而老師拿到的壽險保險金,和她家的債務比起來只是冰山一角罷了,既然還不了債,就用身體……爸爸真的對老師提出這種條件嗎?
  
  難怪她在婚禮的前一天,曾看到老師抱著她弟弟哭得喘不過氣來……老師是可憐的吧!
  
  雖然如今老師還是對她很和氣,但笑容裡卻少了當初的那份坦率,冷冷的,像在盡一份義務。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老師變成繼母,就順理成章的得參加她的母姐會了,可是,她卻反而想念當初那個笑得爽朗、拍拍胸脯說要參加的關老師……檀香山的天氣好嗎?不知道那邊現在幾點?
  
  唐紫霓心裡開始算起他們的蜜月行程,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哪片海洋的上空呢?
  
  這是趟做人之旅。
  
  爸爸在婚禮上醉紅了臉,身軀搖搖晃晃的,酒杯裡的酒被灑出了大半,含糊地對著賓客說著,嘴巴笑得幾乎要咧到耳後。
  
  賓客一陣鼓噪,叫好聲幾乎淹沒了一直低頭坐在爸爸身旁的老師,她看見老師全身顫抖,下唇幾乎要咬出血,臉上淨是痛苦和屈辱的表情。
  
  莫名地,她替老師覺得心酸,可是,當她悄悄地將手搭在老師的肩上時,老師竟憤恨地打落她的安慰……爸爸一直想要個兒子,也許這是他選擇了年輕健康的老師的原因吧!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個地方落腳?
  
  沒有了男主人和新任女主人的大宅,現在,整個宅子裡除了她,就只有老師的弟弟關重威了。
  
  一想到這,她手臂爬上了疙瘩……關重威--他恨她!
  
  她不懷疑這一點,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知道他恨她!
  
  他恨她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姓唐;因為她的爸爸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再以卑劣的手段娶了他的姐姐。
  
  因為他恨她,所以她怕他,怕他複雜的眼光總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像綿密的網捆綁了她,用著憤怒而噬血的冷冽眸光算計著她。
  
  唐紫霓忍不住摩挲著手臂,試著平撫那因害怕而爬起的細小疙瘩,卻擋不住由腳底冒出的陣陣寒意。
  
  她就像一隻獵物,被藏身在暗處的狩獵者窺探著,平靜的表面下,不知何時會展開他殘酷的追逐。
  
  她合上眼,試圖以睡覺來逃離那令她不安的情緒,她靜靜地躺著,寂靜的夜裡,耳畔清楚地聽見走廊上掛鐘發出的滴答聲響……
  
  當--當--的兩聲回盪著。
  
  兩點了嗎?她模糊地想……腹部有血塊崩離的疼痛感,啊……為了這種冰冷而難耐的折磨,她下輩子寧願選擇當男生……
  
  「砰!」的一聲,房門被猛力地踹開,撞到牆上又彈回去。
  
  「啊!」她驚叫著直起身,看清了站在門口的人,暫態倒抽一口涼氣。是關重威!
  
  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後射進,在地上映出巨大的黑影。
  
  「你要做什麼?出去!你給我出去!」她緊緊揪著衣領,顫抖著,極度的害怕使她的聲音緊繃而尖銳。
  
  「呵!小公主在下命令了。」他走向她,隱在暗處的臉看不清楚,只露出一雙閃著灼灼火光的眸子,「那我是不是該卑躬屈膝的哈腰稱是?」
  
  她清楚聽見了他語氣裡的嘲諷,像針般的尖銳。
  
  「啊--」自衛的本能讓她拿起床前的小燈,擲向他。
  
  「匡啷!」一聲,他舉起手臂阻擋,小燈應聲落地,接著,玩偶、枕頭、書本……凌亂地朝他擲來,卻阻擋不了他逼近的腳步。
  
  《海涅詩集》打到他的胸口,掉落在地上,發出悶響。他一撲身--
  
  「啊--」腳踝一緊,翻落床下的她被拖回床上,她胡亂地踢著腿,手掌不停拍打他欺上的身軀,「放開我、放開我,關重威,你在……唔……」她的嘴被塞進手帕。
  
  她悶哼一聲,纖細的身子被他沉重的身軀壓得動彈不得,雙腿也被他的大腿穩穩地夾住,捶打的力道不足以撼動他半分,像打在一堵堅實的牆上……
  
  「公主不能再出聲命令人了,被迫沉默的感覺怎麼樣呀?」
  
  「嘶--」身體一涼,她的睡衣被從大腿撕裂到胸前,白皙稚嫩的身軀完全顯露在他面前,讓他陰鷙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
  
  「唔唔……唔……」她拚命地掙扎,害怕讓她的淚水奔流而下。不要!
  
  她揮舞的小手被他強力拉到頭頂上,手腕一痛,她駭得瞪大了眼,只見他竟拿著從她身上撕下的布條,將她綁在兩側的床柱上。
  
  他要強暴她!
  
  這個認知如雷殛般打進她的腦海中,讓她身體一陣僵硬,試圖曲起雙腿踢他,淚水流得更兇了。
  
  不要!不要這樣對她!
  
  關重威輕鬆地制住她的雙腿,俊臉微微的扭曲,鷹爪捉住她晃動的尖挺小乳,粉紅的蓓蕾因暴露在冷空氣中而挺立,他用力一掐,滿意地聽到她的悶哼,纖薄的細肩痛楚地輕顫。
  
  他獰笑,「原來,公主不穿胸罩睡覺,看來你並不像外表那樣高傲而不可侵犯,你是不是常躲在被窩下摸著乳房,自慰著睡覺?還是你早就準備好,隨時等著男人爬上你的床?」拇指與食指搓玩著她頂端的果實,用力一擰--
  
  「唔!」她拱身痛叫,恨不得就此消失在人間。
  
  從未被人看過、撫過的身體,此刻卻只能任他玩弄,撫在她身上的大手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不是因為他喜歡她的身體,而是他要以這種她逃避不了的方式羞辱她。
  
  一陣苦澀梗在喉頭,讓她噁心得想吐。
  
  他掐住她的下巴,俯下身,蓄意碾壓她赤裸的乳房,「公主不滿意我的技術嗎?竟然嫌惡得想吐?不過,我勸你最好忍住,雖然我沒有親吻你的任何慾望,但是,我也不想讓噁心的嘔吐物擾了我的性趣,明白了嗎?」
  
  他探進她腿間的大手用力一扯,白棉底褲立即破碎。
  
  「嗚……唔唔……」小臉一白,她奮力夾緊大腿,將頭撇向一旁,不願看見他那令人作嘔的神情。
  
  他瞇起眼眸,「你的月經來了?」
  
  慘白的小臉倏地染上幾分嫣紅,覺得自己真想死在此刻,可心裡卻忍不住浮現僥倖的念頭,這樣,他是不是會放過她?
  
  雪白的身軀躺在他身下細細地顫抖,被綁縛住的手腕因掙扎而磨出一道道傷痕,隱隱泛著血絲。
  
  看著她緊咬的唇邊流下一道血痕,混雜頰上的濡濕,關重威心中掠過一絲憐憫。天!她只是個剛發育完全的孩子,可自己卻將她父親的罪過發洩在她身上,他覺得自己可悲得卑鄙……
  
  頸上一道冰涼的觸感驚醒了他。脖子上掛著的香符是他到國讀書時,母親去廟裡求給他的,他嫌它土氣,但仍丟進行李箱上,卻從未掛上頸項,如今母親已不在了……想到此,他的眼神更加沉鬱了。
  
  想起他被急電召回國,迎接他的竟是自殺身亡的父母的喪禮,當他還沉浸在悲痛中時,就得馬上接受姐姐為了償債而不得不嫁給唐仕華的事實。
  
  重威,不要罵我,不要恨我……我除了嫁給唐仕華,我們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姐姐哭倒在他的懷裡,絕望的揪著他的胸口,哭著要求他的支持。
  
  如今只剩下他們姐弟倆了,若他也不支持她,她真不知該怎麼做了。
  
  身下唐紫霓哭泣的小臉,模糊地重疊著姐姐哭訴的臉,他彷彿看見姐姐被唐仕華壓在身下的畫面。
  
  剛升起的一絲憐憫就這麼被硬生生地斬去,取而代之的是對唐家的痛恨欲絕。
  
  他獰笑地說:「這樣也好,方便我不必費事的前戲。」
  
  她的希望在他的膝強硬地擠進她腿間時破滅,小臉也變得更加慘白。
  
  不!求求你,不要!她悶叫、掙扎,卻擋不住他勢在必行的報復。
  
  她無助的哭泣,大腿無力地垂在兩側,最隱密的私處再也毫無遮掩地袒露在他眼前。
  
  巨大的利刃在她的腿間戳刺,尋找她身體的入口,試著推進她掩在蕊瓣中的花徑。
  
  「嗚嗚……」她悶聲哭泣,試圖躲開他的每一次戳刺。
  
  他的眼神鷙猛,「該死!你就偏要固執地反抗我到底嗎?」他一咬牙,鷹爪緊鉗住她晃動的細腰,將她的大腿撐得更開,屏息著將火紅的慾望導入她敞露的柔軟開口,開始推進。
  
  無視於她的哭叫和哀鳴,像是蓄意要將她逼到崩潰邊緣,他緩慢而堅決地寸寸推進,感覺她濕熱的甬道被迫撐展的迎納他,纖白的嬌軀泛起一陣陣顫粟。
  
  從她下體湧出的紅熱,是經血?還是她處女的證明?腥膩的熱液潤滑了他的暴行,他緊緊的攫住她,低吼著將昂挺推得更深,直至她顫抖的甬道擴張到極致,緊窒地包裹了他的昂挺。
  
  她無聲地垂淚,縱使她再不願,也挽回不了她的純真,壓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軀,每個擺動都彷彿要撕裂她般,在在提醒她這個屈辱的事實。
  
  隨著他每次的抽出,帶出更多腥紅熱液,染紅床上的白色床褥……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已過了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她只覺得這痛苦的一刻竟長得彷彿永遠也停止不了……
  
  心理和肉體交雜的痛楚,讓她恍惚了神志,神魂輕飄飄地,彷彿脫離了軀殼,懸浮在空氣中,冷冷地看著凌亂的床舖上交纏的身軀……
  
  她的心漸漸地被掏空,彷彿己經不再是她自己……
  
  他持續地在她體內馳騁,許久之後,猛地,他爆出狂野的低吼,俊臉湧上潮紅,深深的幾個衝刺之後,他突地抽出昂挺,在她雪白的小腹上噴瀉出他的熱液。
  
  他頹然翻倒在她身邊喘息,濃濁的呼息是暗夜裡唯一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支起肘看向她,眼神極端冷酷。
  
  他撈起地上的衣裳,掏出一台即可拍相機,對著唐紫霓赤裸的身軀拍攝每一個角度。
  
  鎂光燈短暫而快速地照出光亮,她木然地躺著,任他擺佈著她的肉體,靈魂仍在空氣中飄浮著,回不了傷痕累累的軀殼。
  
  離去時,他手中拿著一疊厚厚的相片--
  
  「你們唐家可以去告我,而我相信這些照片將會是小報雜誌最熱門的照片。」他解開她的束綁,冰冷地說。
  
  她無語,橫陳的軀體像個毫無生命力的布偶。
  
  腳步聲愈離愈遠,終至消失在廊道的另一端。
  
  天花板上的銀色水光仍跳躍著,映照她頰上不停奔流的淚水……
   






  第四章
  
  毫不意外地!唐仕華和關重威都出現在隔日的協商會議裡。
  
  透過視訊傳輸,安斯.艾爾的影像也列席了。
  
  「妮,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看著傳輸而來的精確影像,安斯突地說。
  
  艾爾傑愣愣地看向唐妮,呃,有嗎?唐妮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呀!
  
  她淡笑,摸摸塗了一層淡淡胭脂的臉頰,「你別嚇艾爾傑,我很好。」
  
  「是嗎?」掩在墨鏡後的眼眸掠過一絲犀利,「背痛是嗎?」
  
  她輕輕斂下眼睫,背部又竄過一絲帶電的刺痛。
  
  「我以為……那是幻覺。」她近乎無聲地低語。
  
  太快了,安斯在心中嘆息。
  
  「過來吧!」他低語,要她靠近他傾聽。
  
  低低地,他開始哼出不成調的歌曲,古老的語言像風低鳴,像雨滴落,似歌又似祈禱,喚起靈魂深處的遙遠記憶。
  
  唐妮的四周奇異地揚起金色星塵,卷起她的裙襬,撩動髮梢輕揚,她合上眼,風帶來了安斯的撫慰,背痛奇異地消失,帶走了她的疲憊。
  
  裙襬緩緩地垂落,風已平息無蹤,她睜開眼,四周的人們仍忙碌地等待著會議的開始,對她和安斯的舉動毫無所覺。
  
  「妮,不管他是誰,離他遠一點。」安斯鮮紅的薄唇低語。
  
  遠方傳來他的關心,她明瞭他擔憂的對象是誰,她輕輕點頭,忍不住伸手輕撫螢幕裡他俊美的輪廓,指尖描繪墨鏡上的長眉,撫下他如雕刻般高挺的鼻樑,在他的下巴來回滑動,像在感覺他溫潤而微微紮人的膚觸。
  
  「安斯,我好怕。」空氣中瀰漫著算計的腐臭,讓她欲嘔得想逃。
  
  她曾在這種腐臭的氣味中待了三年,感覺肉體都沾染了洗不掉的臭味,連心靈也被掩蔽了,只能沉淪,無盡地沉淪……
  
  「不要害怕,就快結束了。」他低喃地像是預言,「一切就快結束了。你先回去休息,別參加會議了,這裡有艾爾傑和我就行了。」他溫柔的替她做了決定。
  
  不給她遲疑的機會,他已喚來艾爾傑,要他吩咐司機送她回去休息。
  
  唐妮坐在車上,茫然地望著車窗外流逝的景象,當車子停在喧鬧的路口等待綠燈時,她無意地仰頭,高樓上的電視牆正放映著米蘭的秋季服裝展,高瘦的模特兒仿若芭比娃娃放大的真人版,搖曳的裙襬優雅地穿梭在鎂光燈海中。
  
  綠燈亮了,車陣緩緩移動,「到唐家。」她要司機轉了方向,往關渡而去。
  
  安斯,你說你要娶個完整的唐紫霓。這個要求,會造成什麼樣的結局?唐妮無語地自問……
  
  ※※※※※※※※※
  
  唐家大宅中只有關燕姿。
  
  走進名家設計的雅致中國式客廳中,穿著改良式旗袍的關燕姿雍容自若地坐在酸枝椅上,配合著四周的色系,彷彿在宣示她唐家女主人的地位。
  
  「唐妮小姐,今天怎麼有空來陪我聊天呢?」關燕姿請她坐到身邊,堆滿笑容的臉上有著一抹防備。
  
  唐妮沒坐下,直直的佇立在她前方,「我想要髮繡。」
  
  「髮繡?」關燕姿好笑地輕蹙起眉,「這種事,你應該找唐仕華談才是,畢竟他才是唐氏的老闆呀!」
  
  她彷彿又聞到腐敗的氣味,她模糊地回憶,當年,她究竟是怕關重威多些,還是更怕關燕姿?
  
  「唐氏集團早在好幾年前就移轉了權力,真正的掌權者已經變成了關家姐弟,而唐仕華只是幕前的傀儡。」
  
  是蓄意的忽視,和有心的佔領,讓唐氏已不再是唐仕華的唐氏。
  
  「哦?所以呢?」關燕姿揚起一道優美的柳眉問道。
  
  「所以,你出價,我買。」
  
  塗著鮮紅蔻丹的纖指輕捧起白玉瓷胚杯,紅唇輕輕吹涼了茶水,輕呷了口,感覺微微澀苦的液體滑過咽喉,留下甘潤的滋味。
  
  關燕姿從杯沿看著她,紅唇輕啟,「如果,我開的價碼是你從此不回唐家呢?」她要她放棄唐家的一切。
  
  「好,我答應。」這個要求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是報復,還是貪婪?懷著怨恨嫁進唐家的關燕姿,在認命地扮演起唐家女主人的角色時,也享受到唐家財勢帶來的快感,汲汲地搜刮能掌握的各種利益,凡擋住她財路的人都被她一一除去--包括她,唐紫霓。
  
  「真的?」她答應得太快,讓關燕委反而起了疑心。
  
  唐妮輕輕地笑了,笑得諷刺!「你該知道,我爸爸要的是兒子,唐紫霓在他眼中只是個用來利益交換的棋子。你又何須擔心?」
  
  「我不擔心仕華,我擔心的是重威。」
  
  「關重威?」她笑意未減,只是多了一抹淒涼,「他姓關,是你關燕姿的弟弟,這是永遠不會變的事實。」
  
  「我要你永遠不再和重威有任何接觸。」
  
  「好。」關燕姿的要求正是她的希冀。「我答應了你的條件,髮繡呢?」
  
  「放心,只要你做到我的要求,髮繡自然會送到你手中。」
  
  唐妮輕輕頷首。如來時般寧靜,她帶著和關燕姿的約定,離開了唐宅。
  
  ※※※※※※※※※
  
  車子回到陽明山的住處,只見一輛銀灰色轎車停在大門前。
  
  司機按了聲喇叭,示意車主讓開,唐妮輕聲制止了他。「沒關係,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回去等著接艾爾傑吧!」她支開司機,下車走到銀灰色轎車旁。
  
  靠近她的車門一開,「紫霓,上車。」關重威咬著細雪茄,沉聲說道。
  
  唉!還是這麼自以為是的霸道,她輕嘆。
  
  「進來吧!」她沒有坐上他的車,遠遠繞過了他,開門走進門內。
  
  他猶豫了下,下車跟著她走進別墅。
  
  「你沒馬上回來,去了哪裡?」他質問。
  
  唐妮拿了一包魚飼料,站在水池邊輕輕地撒著,吸引了一大群紅白相錯的錦鯉,煞是壯觀。
  
  「你可以不參加會議嗎?」她不答反問。
  
  「你去了哪裡?回答我。」他站到她身後,龐大的身影籠罩著她。
  
  她往一旁輕挪兩步,避開他無形的壓迫,「請不要用質詢的口氣對我說話,我會害怕。」
  
  他如影隨形地跟著她,緊貼在她身側,半低下頭,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耳畔,「呵!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她將手抵向他逼近的胸膛,隔離出讓她可以喘息的空間,她盯著他端正的下巴低語,「不,我一直都很怕你。」怕到不敢反抗地任他玩弄。
  
  她撇過臉,「如果你真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剛剛去做了一筆交易。」一筆和他有關交易。
  
  他語帶嘲諷地說:「難道你也學你父親,去買了哪個人的未來嗎?」
  
  「我是去買了一個人的未來。」她抬眸,看進他黝黑的眼眸,「我買了我自己的未來。」手掌下,他的心跳穩定地震動,隱隱搔弄著她的掌心。
  
  他交叉手臂凝視她的臉龐,「你變堅強了,看來也過得不錯。雲霓女神,安斯艾爾知道你的過去嗎?」
  
  「我的過去?你是指,雲霓女神曾經是你關重威專屬的女人嗎?」為了不讓他說出更傷人的話,她尖銳地笑了,「那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的調教,讓安斯可以不必費心。我這樣說,是不是能滿足你男人的自大--」
  
  「啪!」的一聲。
  
  她緩緩轉回被打偏的頭,細嫩的臉頰上一陣熱辣的疼痛。
  
  「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她說。
  
  關重威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他剛才竟然衝動地摑了她一巴掌。
  
  他伸出手想撫摸她的臉,可她卻全身一顫,拍落了他的手。「不要碰我!」
  
  「我……」他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唐妮將散落的髮絲撥到耳後,用食指抹去唇邊的一抹血漬。她直盯著他,揚起手,用力地回摑了他一巴掌。「啪!」
  
  「你說對了,我是變得堅強了。」她扯著麻痛的唇角笑了。
  
  「如果你是要來敘舊,我相信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聊的。不送了。」
  
  她正要轉身離去,卻被他猛力一扯,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裡。
  
  結實的手臂緊緊地圈著她,埋在她頸間的臉粗重的喘息。
  
  她奮力地掙扎,像跌進蜘蛛網中的蝴蝶般。
  
  「不……不要動,求你,讓我抱著你一會兒就好。」
  
  他聲音中的痛苦和虛弱讓她停止了掙扎,他從不對她示弱的,驚愕的她只能讓他靜靜地摟抱著,交纏的身體緊密得沒有一絲空隙。
  
  「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可是你一直激怒我,我忍不住……」他將手臂收得更緊,「對不起,我是無心的。」
  
  唐妮心中掠過一抹無力的酸楚。他還是這樣,他總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推開了他,低語,「是呀!是我的錯,總是我先惹你,才讓你動手的。」總是她的錯。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想再擁住她,可她卻退開了幾步,快速地避過了他。
  
  「你想說什麼?」她背對著他,沒有再面對他的勇氣。
  
  他無語地仰望著天空,像要說些什麼,終歸又放棄。
  
  最後,他只說了句:「我只是要警告你,小心我姐姐。」
  
  唐妮微瞠大眼,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怎麼?屠龍騎士竟然背叛公主,警告惡龍。」又是什麼新花招,等她自動跳入陷阱嗎?
  
  她背對著他,沒有看到他臉上痛楚的神情。
  
  「紫霓……」
  
  「告訴我……」她輕顫,「那個孩子是男是女?」
  
  「是個………女孩……」
  
  「是嗎?」她雙手抱胸,想給冰涼的身體一些溫暖,「是個女孩……」
  
  是的,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關重威心裡沉甸甸地,像壓著一塊巨石。
  
  「我一直想問你,小短腿是你丟掉的嗎?」她問。
  
  「不是。」他的眼眸顯得陰鬱,「你以為是我做的?」
  
  「折磨我一向是你的目的,不是嗎?」她將自己抱得更緊,看著遊動的斑斕錦鯉,眼神卻十分空洞。
  
  她永遠無法忘記,有一天,當她放學回家時,後院裡那總是跳躍著迎接她回家的小小身子已經消失,只有一截被剪斷的繩子留在原地,地上有著點點已乾涸的血漬。
  
  縱使知道找到小短腿的機會渺茫,她仍揪著心口努力的尋找,就怕看到小短腿的身子被丟棄在路邊的垃圾堆裡。
  
  她沒有找到小短腿。
  
  過了好幾天,她在坐公車去補習的途中,卻在車輛流竄的街頭看到了那帶傷的熟悉身影,她連忙下車,只怕一轉眼又失去小短腿的蹤影。
  
  她焦急地喚著小短腿,對街的小短腿豎起耳朵,高興地猛搖尾巴,往她飛奔而來。
  
  不,不要……她尖叫……
  
  一切就像慢動作,黑色的小身影雀躍地衝入車陣中,煞車不及的車輛將它撞飛,在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落在地上變成一攤血肉。
  
  小短腿……她顫抖地抱起它破碎的小小身子,行人匆匆地走過,留下好奇打探的目光。
  
  小短腿……她嗚咽地哭泣,卻無力挽救它逝去的生命,只能牢牢地抱緊它,看著生命的微弱火光在它眼裡黯然消逝,終至成一片空白。
  
  她悄悄地將小短腿埋在家中的後院裡,沒有人知道,而這是她和小短腿之間的秘密。
  
  他的聲音突地傳來,「原來,在你心裡,我一直是這樣的惡徒。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我在嫉妒,嫉妒你的快樂是由別人所給予的,嫉妒到失去理智的傷害了你……」
  
  「所以呢?」她問,「你是在說,你對我的傷害就是愛嗎?」她低低的笑了。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感激涕零地投入你的懷抱,磨滅過去你對我的傷害,當作一切從來不曾發生過嗎?」她緊抿著雙唇,「對不起,我沒有那麼寬宏大量,你不能奢望你的一、兩句話就可以換得我的原諒。」
  
  他沉默無語。
  
  「你總是隨你的喜怒而擺佈我。」她靜靜地說:「甚至可以說,你的喜怒是因你的姐姐而起伏。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總是默默地承受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種種折磨?」
  
  「為什麼?」他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卻還是問了。
  
  「因為我知道,就算我將你強暴我的事實說出來,我父親也不會為我主持公道。情勢比人強,下堂妻留下的拖油瓶和新婚的年輕妻子,他會偏向誰?!」她嗤笑出聲,「而我只是認命,懂得逆來順受的道理罷了。」
  
  她的話像鐘聲,迴響在他耳際……是嗎?他帶給她的傷害竟大到她只能用「認命」來形容。
  
  他想轉過她背對的身子,想看看那日夜糾纏在他夢中的瞳眸,可他只是壓下自己的渴望,手緊握成拳的垂在身側……
  
  最後,他只留下一句,「小心我姐姐。」然後轉身離去。
  
  她一直沒有回過身,只是伸手摸著隱隱麻痛的臉頰,直到聽到車子離去的聲音。
  
  遠離了唐家,遠離了關重威,關燕姿還能對她有什麼企圖?
  
  唐家的財勢,她從來不想要,也要不起。
  
  她要的,只有她和安斯的未來,平靜而幸福的未來。
  
  ※※※※※※※※※
  
  沉沉的夜,古老的掛鐘報出整點時刻,悠悠回盪在空蕩蕩的長廊上。
  
  唐紫霓輕輕擱下筆,抬頭揉一揉腫痛的額際,休息了一會兒,隨又拿起筆,繼續埋首微積分的世界裡。
  
  專注解答的纖細身影後,黑影無聲地籠罩了她。
  
  唐紫霓的視線依然投注在計算紙上,可心緒卻渙散了,手指隱隱地輕顫,娟秀的字跡扭曲起來。
  
  身後的黑影只是往前探看她的桌面一下,而後走開。床輔被壓下陷的細微聲響使她神經緊繃,沉厚的嗓音命令著,「過來。」
  
  她咬住下唇,低聲囁嚅,「明天要考試。」
  
  「你若想明天能準時到校參加考試,就立刻過來。」
  
  一股深沉的痛苦攫住了她,她家陷入陷阱裡的野獸般,無助而恐懼。
  
  她沒忘,在她悄悄請鎖匠來換過她的房門鎖的那天夜裡,他在半夜捶打她的房門,怒吼聲響徹了整個大宅,她只能捂著耳朵縮在牆角邊,害怕地瞪著那扇震動的門。
  
  她以為這樣就能阻止他,卻在隔天清晨要上學的時候,被等在她門外的他輕易地擄獲了。
  
  怒氣加重了他的慾望,那日的屈辱、折磨,讓她往後的數日都無法到校上課,因為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身上處處可見的青紫吻痕。
  
  他擅長利用各種殘酷而不帶血的方式,狠狠地凌遲她的身心。
  
  每一次的反抗,只帶來更屈辱的懲罰,漸漸地,她學會了壓抑,以換取表面的平靜。
  
  她起身走到他身邊,陷在下唇的貝齒咬得更緊,她緩緩脫下睡衣,繡著綠色薰衣草的小褲落在細緻的足踝上。
  
  床頭小燈的昏黃燈光朦朧地罩著她赤裸的胴體,她跪坐在他身旁,小手壓在他寬厚的赤裸胸膛上,俯身在他溫熱的肌膚印下細碎的吻,輕顫的手移到他腰間的睡褲……
  
  他的大掌壓住了她,她抬眸,只見他濃黑的眉揚起,「既然你明天要考試,那就讓你留點體力吧!」他鋼鐵般的胳臂鎖住她,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細嫩的大腿內側肌膚在他的撫觸下,引發陣陣酥癢的戰慄,「唔……」她轉頭咬住床單的一角,不願喊出聲。
  
  他揚起一抹得意的邪笑,略粗的指腹更蓄意地在她的大腿內側畫著圈圈,濕潤的舌瓣仿效手指。
  
  修長的手指逗弄著她,梳著她腿間的細軟毛髮。
  
  「唔……」她想夾緊雙腿,卻被他快一步地抵入膝蓋。
  
  身體背叛了理智,她緊閉的眼眸已經盈滿淚霧,卻忍不住下腹燃燒正熾的慾火,斷斷續續的呻吟逸出喉間……為什麼她還是會心痛?她不是早該瞭解他了嗎?為什麼一聽到他嘲諷的話語,依然字字鞭笞著她的心……
  
  「啊……」沒有預警地,猛力挺進她花穴的兇猛昂挺,讓她倏地倒抽一口氣,她揪緊床單,顫抖地承受他的每一次戳刺。
  
  「唔啊……」她痛得拱起背。
  
  「說,你們星期天去了哪裡?」溫熱的喘息噴在她的耳背上。
  
  她抽噎,「我們……去看了場電影……然後,就去圖書館……讀書了……啊……」,她痛得哀號。
  
  他瞇細眼眸,「真的這麼純情?」腰下的動作未停。
  
  「真……真的。」
  
  她咬緊牙關,她開始掙扎,所有的動作卻都被他壓制住。
  
  「啊--」她尖叫著。
  
  痛楚愈來愈鮮明……她忍不住扭動腰肢,往前爬行,想要躲開他……他扣住她的細肩,他忍不住將她的膝蓋撐得更開,讓自己挺得更深……
  
  「以後不准再和他出去。」他霸道的命令,體內的激情尚未完全平復。
  
  唐紫霓默默無語。
  
  他皺眉,強硬地扳過她的小臉,「我說,以後不准再和王項邑出去,聽見了沒?」從早到晚都膩在一起,只是單純地陪她讀書,這種話誰相信。
  
  「嗯。」
  
  「嗯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皺得更緊,「說話呀!」
  
  她輕抿唇,感覺喉間有股嚥不下的苦澀。
  
  王項邑是王氏集團的二公子,目前是大學生,爸爸商請他來為她補習,企圖極為明顯,他又怎麼以為身為棋子的她,有能力反抗她爸爸的安排。
  
  「既然你不喜歡王項邑,那你當初何必將他推薦給我父親?」她輕問。
  
  他緊閉著唇,勾出嘲諷的弧度,「因為他是唯一會被你純真的外表蒙蔽的傻瓜。」專注在學業上的書獃子,可以是大學生中的異類,他幾乎敢保證王項邑還是個處男,他的純和蠢,是雀屏中選的唯一理由。
  
  她的唇瓣變得蒼白,微弱地低語,「我知道了。」
  
  她低垂著臉,起身走進浴室,不在乎在他面前展露她赤裸的身體。
  
  水柱噴灑在她的臉頰上,流淌到頸項、胸前,蜿蜒到小腹,滴落在腳邊。
  
  她拿起淡淡薰衣草香味的香皂,將肌膚上殘留的他的味道洗去。
  
  洗淨全身後,她拿起一條大浴巾,緩緩地拭去濕濡的水珠,泛著淡淡幽香的身體沒了他的味道,卻依然存在他每一道撫觸的觸感。
  
  走出浴室,床上已不見他的身影,他總是這樣,在洩慾過後就離去,不給她任何一絲溫柔。
  
  她木然地穿上掉落在地上的睡衣,坐到書桌前,埋頭繼續解那深奧的數學題。






  第五章
  
  關重威站在落地窗前吞吐煙霧,俯視著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眼神中有著煩躁。
  
  他爬了爬頭髮,吸了口煙,想到方才和姐姐的對話。
  
  「這回的投標,我希望你能安排給進益得標。」關燕姿在電話那端說道。
  
  「為什麼?」他皺起眉頭,「姐,你什麼時候開始管起公司的事了?」
  
  「哎呀……你別管……」關燕姿轉頭說了句話,像是在斥責洗頭小妹,然後又湊近電話說:「進益的董事長夫人和我是牌搭子,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可別害我言而無信。」
  
  「姐,生意不是遊戲啊!」他微微動怒。「這不是你們打打牌、說句話就可以決定的事情,你別鬧了。」
  
  「誰在鬧?我可是認真的。何況,我已經收了游夫人的禮,你也有好處的。」
  
  「你收了進益的禮?」還有金錢好處吧!
  
  「你小聲一點行不行?我的耳朵都被你吼痛了……」她嬌聲抱怨著,「之前許經理還不都是我講一聲,他就照著做了。怎麼現在換你當了經理,你就這麼硬哪?我不管,反正這次要讓進益得標就是了。我要去沖水,不說了。」說完,她立刻收線。
  
  許經理……關重威將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之前就有傳言。許經理收受賄賂,所以唐仕華撤換掉他,改由他接替經理的位置,沒想到他姐姐也參與其中。
  
  他深深吸了口煙。姐姐變了……她以唐氏董事長夫人的名義,將她的貪婪變得合理而且容易。
  
  唐仕華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他撤換了許經理,只怕是一著試探的棋,看他是會和他姐姐連成一氣,還是會堅守崗位,謹守分紀。唐仕華在試探他,然後再決定要留下他,還是毀了他。
  
  跟著唐仕華做事的這兩年來,他不得不承認,唐仕華的確有著過人的智慧,而且知人善任,是他得以悠閒過日而穩坐寶位的原因。
  
  他縱容著妻子的胡鬧,一如他縱容著一隻寵物。
  
  讓關燕姿貪戀著唐夫人帶來的權勢遊戲,讓她深陷其中而不得離去,比起奪取一個女人的感情,財富更能確保一個女人的忠心。
  
  他吐了口長氣,能怪他姐姐意志不堅嗎?還是要怪唐仕華的老奸巨猾?
  
  「砰!」的一聲,他煩躁地一拳捶打在玻璃上。
  
  他走回座位拎起外套,在經過門外的秘書時丟下一句,「季秘書,下午的約會全部取消。」他腳步未停地往電梯走去。
  
  街道上的車輛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多,關重威握著方向盤的大手打旋,脫離出車陣中,往郊外駛去。
  
  水泥建築物漸漸為青蔥綠蔭所取代,車輛也愈見稀少,這條路……紫霓的學校就在附近。
  
  念頭一閃,他一個衝動,往唐紫霓的學校駛去。
  
  到了學校校門口,門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學生,他想起今天是週六。
  
  呵!真不知道自己這種愚羞的舉動代表了什麼?薄唇一抿,他轉動方向盤就要離開,卻在車子掉頭同時,他看到由側門走出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唐紫霓背著沉重的書包的肩膀微微下垂,她走到公車站牌下站定,拿出單字卡默背著,一邊等著公車。
  
  昨夜熬夜讀書,睡眠不足的疲憊加上還沒吃午餐,胃部正隱隱作痛著,她移到樹蔭下,專心背著英文各單字,試著忽略身體上的不適。
  
  對面的車子一個大轉彎,眼看要駛過她面前時,突地煞車,停在她前面不到一公尺處。
  
  「唐紫霓,上車。」車窗落下,關重威冷峻地命令著。
  
  她退了半步,微蒼白的小臉一驚,「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廢話,上車。」抿起的唇角抽搐了下。
  
  正當她遲疑的時候,訓導處的鐘修女走出校門口,深怕被修女看到,她立刻上了車。
  
  關重威的長腿踩下油門,車子倏地飛馳而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唐紫霓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象,手指卷著書包的肩帶,問著。
  
  他看著前方,「你沒坐校車?」他決定漠視她的問題,因為他也還未搞清楚自己為何出現在此。
  
  她垂下眼臉,「我……星期六下午不坐校車。你可以找個貨車站牌放我下車嗎?」
  
  「你要去哪裡?」
  
  她輕咬下唇,看著父車站牌消失在車後,明白他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個性,於是輕聲說了個地名。
  
  他揚了揚眉,不再多說什麼,方向盤一轉,車子往林口而去。
  
  花了將近四十分鐘的車程,他們停在一家養老院門口。
  
  養老院?關重威將車子停好,跟在唐紫霓身後,決定看看她在做什麼。
  
  她像是十分熟悉這間養老院的環境般,一路走過,不時有老人家和看護和她打招呼。
  
  整個空氣裡充斥著消毒水味道和中藥味,還有老年人的體味,整體雖算不上舒適,但裡面有遊樂室、軟性運動室,還有一個大草坪,算是差強人意了。
  
  「唐小姐,你來了。」一名穿者護士服的中年婦女和她打招呼,「趙嫂沒等到你來,正在鬧脾氣呢!」
  
  「趙嫂還沒吃嗎?」她停下來和護士說話。
  
  「對呀!她每個禮拜六都要等你來才肯吃飯的。」
  
  她輕輕頷首,「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謝謝你了,護士長。」她還沒轉身,護士長又叫住了她。
  
  「唐小姐。」
  
  「什麼事?」
  
  「呃……院方要開始收下半年的費用了,先通知你一聲,看你什麼時候方便來繳。」
  
  「好,我知道了,下星期我會帶來繳的。」她點點頭。
  
  「唉!這年頭真是養兒不防老。趙嫂以前還老說她兒子在美國念博士什麼的,結果也是把她送到養老院來,繳了一年的費用就不見了,還好你好心腸,院裡的人都在說,趙嫂真是遇到貴人,以前沒有白疼你,你比她兒子還親……」
  
  護士長嘮嘮叨叨地說著,養老院裡的每一個老人都有他們的故事。
  
  唐紫霓輕輕打斷護士長的話,「趙嫂還在等我呢!不聊了,謝謝你,護士長。」趙嫂還餓著肚子在等她。
  
  「哦!快去,快去。」護士長連忙說道,看到她身後的關重威,忍不住又說:「唐小姐,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真是一表人才耶!好心有好報,瞧你這麼清秀的長相,以後一定會嫁個好老公的。」隨後她又向關重威眨眨眼,「帥哥,你的女朋友真的很善良,你要好好的疼人家喔!」
  
  唐紫霓淡笑,不再說話,逕自往走廊的一間單人房走去。
  
  護士長只當她是害臊,忍不住掩嘴笑著,對關重威擠擠眼後便走開。
  
  關重威尾隨著她走進房間,只見唐紫霓正坐在床舖邊對著一個頭髮灰白的老婦人低語,像在哄她吃飯一樣。
  
  趙嫂吃了幾口,又皺著眉把餐盤推開,「不吃、不吃了,不鹹又不甜的,沒味道,不吃、不吃!」話中帶著濃重的外省腔調。
  
  唐紫霓很有耐心地說:「姥姥,你答應我的,你說你會乖乖地把飯菜吃完。你看,我替你買了湖南大鼓的錄音帶喔!」
  
  「湖南大鼓!」趙嫂的眼睛一亮。
  
  「對呀!只要你乖乖地把飯菜都吃完,我就放給你聽。」唐紫霓把筷子放到她手上,端起另一個便當,「你看,我也和你吃一樣的東西,你不可以嫌棄喔!」果然,便當盒裡的菜色和趙嫂的一樣。
  
  就這樣,連哄帶騙地,唐紫霓陪著趙嫂吃完午餐,而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他是誰呀?怎麼一直站在那兒看咱們吃飯?」趙嫂推著厚厚的老花眼鏡,指著倚在門邊的關重威。
  
  唐紫霓轉頭輕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他是和我一起來的。我替你剪指甲好吧?」她故意漠視他,起身在桌子抽屜裡找著指甲剪。
  
  「和你來的呀?」趙嫂說著,興奮地揮著手,「過來這兒嘛!怎麼呆呆的站在那邊呢?怕我把你給吃啦!過來、過來……」
  
  關重威聞言走過去,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趙嫂。」
  
  趙嫂瞇著眼打量他,笑得十分開心,「別叫我趙嫂,你跟紫霓一起喚我姥姥吧!」
  
  「姥姥。」他順從地喚了聲,讓趙嫂笑得合不攏嘴。
  
  「哦!長得真俊俏,你和紫霓是啥關係呀?」
  
  「姥姥。」唐紫霓撒嬌地叫了聲,「你這樣問人家,人家會嚇跑的。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他是我繼母的弟弟,照理我要喊他舅舅的。」
  
  「哦!是舅舅呀!」趙嫂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她又忍不住問:「那你娶媳婦了沒?這麼俊俏,怕媳婦也難找!我那美國的小孫子也長得俊,不過就是滿口洋文兒,我聽都聽不懂,中文也說得怪腔怪調的。」
  
  「那也不錯了,很多在國外長大的台灣小孩,連中文都不會說。」關重威笑著說。
  
  他這麼一說,趙嫂笑瞇了眼,「是呀!瞧我小孫子的那些同學,也有好幾個是黃皮膚、黑眼珠的,一開口,嘰哩咕嚕地,一句中文也不會講。我那小孫子算是不錯的了……」
  
  關重威含笑地不住點頭,偶爾插句話,讓趙嫂樂得搬出相本,滔滔不絕地說著以前的事。
  
  唐紫霓低頭替趙嫂浸在溫水裡的手剪指甲,偶爾抬頭笑著附和一聲。老人家的指甲硬厚,她細心地慢慢修著,末了用剉刀磨去邊緣尖銳的地方,再抹上乳霜,輕輕地按摩著。關重威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收好東西,「姥姥,我們該走了。」
  
  「啊!這麼快?」趙嫂失望的說。
  
  唐紫霓仔細地為她撫平床單,對她安慰地笑了笑,「下個星期六我還會來,你別失望嘛!」
  
  「那他呢?來不來?我還有好多故事沒講完呢!」趙嫂望著關重威說。
  
  這小夥子真不錯,很有耐心的聽她講故事,還聽得津津有味的,真希望他能再來。
  
  唐紫霓看著關重威,他沒有說話。
  
  「會有機會的。」唐紫霓替他回答,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一向很忙,很難有空間將時間花在陪伴老人家上,不過,她還是很感激他今天帶給趙嫂一個快樂的週末。
  
  最後,唐紫霓和關重威和趙嫂道了再見。
  
  回台北的路上,關重威默默地打量著身旁的纖細身影。
  
  「你每個週六都去養老院?」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家裡沒人知道?」
  
  「沒人問過。」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關重威的胸口彷彿被重擊了下。
  
  沒人問過……是呀!唐仕華關心星期六是不是打高爾夫球的好天氣,勝過於關心他女兒星期六下午的去處;而他姐姐,也許關心她的髮型更多過於關心她繼女。
  
  諷刺的事,他也是不關心她的人之一。
  
  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竟然如此的疏離。
  
  「你……」他清一清有些梗塞的喉嚨,「你怎麼認識趙嫂的?」
  
  她淡淡的敘述,「趙嫂以前是我家的女傭,和我媽媽很親近。後來她退休後,我們有兩、三年沒有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去了美國找她兒子。」
  
  「後來是養老院打來電話,說趙嫂已經住在養老院住了一年多了,不過兒子只付了一年的錢,打去美國,已經找不到她兒子,他們只好打到她提過的唐家來,看看我們是否能出面替她安排別的去處……就這樣了。」
  
  莫非是見識過姐姐的貪婪,他竟覺得唐紫霓善良得讓他心折。
  
  絲毫沒有矯情,她只是純粹為一個老婦人盡一份心意。在這般的花樣年華,在聯考將近的時候,她默默地坐車來到另一個城鎮,只為了陪伴一個老婦人吃飯。
  
  「你……真的很善良。」他不禁脫口而出。
  
  「是嗎?」她的視線依然注視著車窗外,「發現你討厭的人竟然也有長處,讓你不舒服了嗎?你的聲音在顫抖。
  
  「或許,你可以認為我只是在維持唐家的名譽,以免讓人說我們刻薄無情;也或許,哪天我爸爸想出來選立委,可以拿出這種事來大肆宣揚。你可以把我想成有所目的而為,我並不介意。」
  
  她的話讓他臉色一白,抿緊了唇,「尖酸刻薄並不適合你。」
  
  「那怎麼樣才適合我?」她失笑,「在床上張開大腿迎接你,只要在你身下喘息呻吟,這樣才適合我嗎?」
  
  「你不認識在床上--不,應該說你不認識下了床之後的我,因為你從來都不屑去知道我的事,你只要我能在你性致一來時,乖乖地躺在床上讓你發洩慾望……這才是你認識的唐紫霓。」
  
  關重威握著方向盤的大掌握緊,指節泛白。
  
  「矛盾的人是你,明明痛恨唐家,為什麼又要委曲求全的為唐氏企業做事?為了你那需要人保護的姐姐,還是你根本不敢承認,你也是個投機分子,你根本貪圖著唐氏能給你的一切好處!」
  
  「唧--」地,車子一個急轉彎,轉進路邊的汽車賓館。
  
  他要了一間房,車子駛進一幢獨立小洋房的車庫中,他緊繃著臉,捉著她快步地往房間走去。
  
  一進房,她立刻被丟上床……
  
  「啊!」她倒抽一口氣。
  
  裙子被他掀到腰際,底褲落在足踝……她開始瘋狂地掙扎,小手拚命地撕抓著他,喉間迸出如野獸的怒吼……
  
  他只是用他碩壯的身軀壓住她,大手捉住她的衣領,猛力一扯,制服上的鈕扣霎時迸落。
  
  「啊--」她嘶吼著,更加瘋狂地攻擊他……
  
  兩人纏鬥間,她將指甲用力地陷入他寬厚的背中,抓出數條血痕。
  
  「唔!」他吃痛地一頓。
  
  她乘機將膝蓋住上一頂,雙手推開他的身體,立刻往旁邊滾去,滾落到地板上,發出悶哼。
  
  他伸出大掌想抓住她,卻被她張嘴狠狠地咬住,「啊--」他吃痛地收回手,「你幹什麼」他怒吼。
  
  縮在角落的她急促地喘息,眼中佈滿血絲,「你不能每次生氣時都拿我洩憤,我是個人,不是充氣娃娃。」她生氣地大叫。
  
  關重威聞言愣怔,胸口彷彿被雷打中一般。他是被說中了才老羞成怒嗎?不!她說的並非全然正確,但她卻狠狠地擊中了他的弱點。
  
  他無奈地爬了爬頭髮,「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她咬緊下唇,有半晌的沉默,「學校裡有個同學因為懷孕被退學。」
  
  他抿緊唇,「你擔心這個?」
  
  「我不想被退學。」她低語。
  
  他總是不做防備措施,也不准她避孕,在知道她瞞著他吃避孕藥時,他全身所迸發的怒氣足以焚毀她,於是,然後當著她的面將避孕藥倒進馬桶裡。
  
  「我們來賭運氣。」他掐著她的下巴,眼中有著不顧一切的冰冷,「你最好祈禱幸運之神眷顧你,不讓你懷孕,因為我不會承認你生下的孩子的。」
  
  這種擔心受怕的感覺日夜煎熬著她。她明白,他不會在乎孩子,他在乎的是折磨她的感覺。
  
  逼不得已,她在某個考完試的下午偷偷去了萬華,以假名裝了「納普氏環」,然後她才得以喘息。
  
  三年了,納普氏環的效用已經過期,她無法不憂心。
  
  她只想快點考上大學,然後脫離台北,搬到遙遠的城市去……遠到關重威無法隨時觸及的地方,這樣她才能過她自己的生活。
  
  她下意識地摸著已經兩個月沒來月經的小腹,最近身體的變化讓她害怕不已,一想到她若真的懷孕,深沉的黑暗便層層的包圍住她。
  
  「是不想被退學,還是不想懷孕?」他的眼神深邃。
  
  她不語,只是更蜷緊了身手,感覺下腹傳來一陣如火燒灼的疼痛。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我不要當你的充氣娃娃。」埋在膝上的小臉悶聲道。
  
  「我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他將她拉上床說道。
  
  他做了一件從未的做過的事,他為她拉上薄被,然後在她身邊躺平。兩人之間第一次沒有肉體上的接觸,只是靜靜地躺著。
  
  「痛嗎?」他問,雙臂枕在腦後,眸子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鑲嵌的大鏡子倒映出他們的身影。
  
  「嗯。」她依然蜷著身體,「習慣了就好。」
  
  他不禁皺眉,「聽起來好像我是個暴徒似的。」
  
  「你不是嗎?」
  
  他低嘆,「是,我是。」在她面前,他的確總是露出人性最醜陋的一面。
  
  他無可奈何又帶點委屈的語氣,讓她低低地笑了出聲。
  
  好奇怪,他們竟在汽車賓館的床上,蓋棉被純聊天?奇怪的他,今天竟然反常地收斂起他渾身的刺……真是奇怪的一天……她悄悄打了個呵欠……
  
  「你想,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我們會不會變成朋友?」他問。
  
  她許久都沒出聲,他皺眉地轉頭一看,不禁失笑,原來她已沉沉睡著了。
  
  他的心裡有些悵然若失,有些慶倖她沒聽到他剛才的問題,又有些為了沒得到的回答而失落……她眼下的黑眼圈和微微皺起的眉間,讓他想喚醒她的手又收回。
  
  他的心情起了變化,就像酒精發酵,他仍恨著唐家,但對她--在憤怒的感覺外又夾雜了複雜的情感。
  
  他嘆了口氣,閉上眼,不想去理清他的心緒,因為……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吧!他暗忖。
  
  他抿緊唇,決定讓她好好地休息。
  






  第六章
  
  是刻意隔絕她和唐家接觸的機會吧?
  
  當唐妮在電話裡告訴安斯,關燕姿願意給她髮繡的織技後,安斯便要她不必再去唐氏企業談判,接下來就當作是度假,好好地放鬆自己。
  
  「談得如何?」某日早晨,唐妮在餐桌前問著艾爾傑。
  
  「嗯,幾乎都定案了。現在就等安斯來簽約了。」艾爾傑吃下培根說:「安斯說,他要先去威尼斯一趟!大概要一周後才會來。」
  
  「威尼斯?他去那個快沉到海裡的城市幹什麼?」他揚眉問,又叉起一塊紅蘿蔔送進嘴裡。
  
  唐妮輕笑,「艾爾傑,你怎麼可以這樣形容美麗的水都?」這樣形容義大利最美麗的都市,不怕被熱情的義大利女郎追打?
  
  艾爾傑訕笑著,聳聳肩,「律師嘛!總是比較實際。」威尼斯的確是慢慢地在往下沉,再過個五十年,就變成海神的家了。
  
  唐妮倒了一杯咖啡給他,「安斯說他要去找『惡魔之手』。」
  
  「噗--」艾爾傑瞪大眼睛,嘴裡的咖啡噴了出來。「你說什麼?!」
  
  唐妮很有先見之明地閃到一邊,逃過天降甘霖的命運。
  
  「惡魔之手?他說他要去找惡魔之手?可是,他……他……」他本身就擁有惡魔之手呀!艾爾傑在心中大喊。「難道這世上還有另外一雙惡魔之手嗎?」上天不會這麼惡作劇吧?!
  
  「我不知道。」唐妮搖搖頭,「這一切要等安斯從威尼斯回來才知道。」
  
  那創造出美麗的雙手,那種近乎罪惡的美麗,不屬於凡世,美麗到會讓人瘋狂的惡魔之手。
  
  「我不知道安斯是否能找到另一雙惡魔之手。話又說回來,我想提醒你,唐氏的作風一向誇華,這次的簽約儀式,他們一定會安排得十分盛大。」
  
  艾爾傑哀鳴一聲,「啊!不會吧!」
  
  安斯一向討厭媒體,那他到底要搞定哪邊?唐氏,還是暴君安斯?天!都很難搞定。
  
  「上天保佑你。」唐妮拍拍他的肩膀。她已經很善良地提醒他了,其餘的,她就愛莫能助了。
  
  「謝謝你!」艾爾傑苦笑著。
  
  ※※※※※※※※※
  
  兩天後,喧鬧的機場出境大廳。唐妮與艾爾傑站在入口處道別。
  
  「唐妮,你確定你沒問題?」
  
  「當然!艾爾傑,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艾爾傑還是不放心,「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法國?安斯還有好幾天才到,你還是先和我回法國吧!」
  
  「艾爾傑--」唐妮拉長聲調,忍不住笑了,「拜託,我可沒有自虐狂。在小小的機艙裡關上十幾個鐘頭,回到法國之後,時差還沒調整過來,又要再上飛機飛上十幾個鐘頭……謝了,我敬謝不敏。」
  
  「哦!好吧!」要是他,他也不願意,「那我只好一個人自我虐待了。」他嘆口氣。「我們過幾天見了。」過幾天,他還得再飛到台灣來,陪安斯簽約。真不是人過的生活。
  
  「拜拜,過幾天見!」唐妮和他揮手道別,目送他進了大廳,唐妮才轉身準備離開。
  
  「啊!」突地,她的纖腰被人摟住,她嚇得尖叫。
  
  「紫霓,是我。」關重威戴著墨鏡望著她。
  
  「你嚇到我了。」唐妮不悅地拍了他一下,「放開我。」
  
  「我可以放開你,但你要保證你不會逃跑。」他結實的手臂仍牢牢地摟住她。
  
  「你想幹嘛?」她蹙起細眉。
  
  「我們需要談談。」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她硬掰開他的手臂,還沒走開,又被他拉回懷裡。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悅地瞪著他。
  
  「我說過,我們需要談談。」墨鏡下的眸子照亮,下巴繃緊。
  
  「我也說過,我、們、沒、什、麼、好、談!」掙脫不了他的鉗制,她挫折地在他耳邊大吼。
  
  「是嗎?」他勾起一抹笑,「連髮繡也不談嗎?」
  
  髮繡?她蹙起眉,「關燕姿已經答應要給我髮繡。」
  
  「呵!如果她真的有能力給的話。」像猜謎似的,他說了一句讓人費疑猜的話。
  
  「你是說?」難道關燕姿根本沒辦法給她髮繡?
  
  他鬆開她,「現在,你願意跟我談了嗎?」
  
  她拉一拉衣襬,緩緩吸了口氣,雙手抱胸,「好,我們談。你想談什麼?」
  
  「不,不是這樣,我們不在這裡談。跟我來。」他朝她伸出手。
  
  唐妮瞥了他一眼,故意忽視他伸出的手臂,大步走過他身邊。
  
  關重威笑著搖頭,邁開大步走到她身邊,拉住她,「不是那邊,是這邊。」
  
  他帶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唐妮的小臉微微漲紅,瞪了他一眼,讓他帶領自己走到另一個出口。
  
  上了車,她迫不及待地問:「你到底要談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
  
  關重威伸出食指對她搖著,「耐心,你要有耐心,太急躁是無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他的眸子裡閃著一絲愉悅,彷彿很滿足她在他身邊的感覺。
  
  「你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她狐疑地瞅著他。
  
  他不回答,只是專注地開車,唇角仍噙著一抹笑。
  
  車子平穩地進入台北市區,朝大直方向而去,直至駛進一棟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停好車,他帶著她搭電梯上到七樓。寬闊的樓層裡只有兩戶門戶,新穎而具有高科技設備,是現代智慧型的住宅大樓。
  
  他刷卡開門後,示意她先進去。
  
  她狐疑地看著他,還是側身走進去。
  
  「品味不錯。」她環視屋內四周後輕贊。
  
  沒有隔間的廣大空間,只用地板的材質和高低來區隔用區。銀灰色調的視聽設備,靠牆有座調酒吧台,旁邊有一架美式六十年代的點唱機;墊高的石質地板上有健身器材;兩座大書櫃和長型電腦桌靠近採光良好的窗邊。
  
  高大的盆栽隔出的空間擺著床舖,旁邊放著一個立燈,床舖對著視窗,夜晚時能眺望夜空;唯一的隔間是用玻璃磚砌的盥洗室。
  
  「你住在這裡?」她注意到傢俱都是單人用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煙草味,是他慣抽的那個牌子。
  
  「嗯,你離開後不久,我也搬出來,只有宴會時偶爾會回唐家。」他注意著她的表情,「你喜歡嗎?」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何必問我喜不喜歡,我又不住這裡。」
  
  「我希望你能住下來。」他的眼神灼熱,熱切地盯著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瞪了他一眼,「這種玩笑不好笑。你千裡迢迢地把我帶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問我喜不喜歡這裡?你有病!」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留下來。」
  
  「我留下來?」她失笑,「那你呢?」
  
  「我也會留下來。」和你在一起。他在心裡說著。
  
  「關重威!」她雙手抱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
  
  「機會?」她笑了,像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般,「你要什麼機會?凌辱我的機會?還是,這又是你的另一個把戲和陷阱?」
  
  他的俊臉微微扭曲,「我只是想要有個重新得回你的機會。」
  
  「你知道我是安斯.艾爾的未婚妻嗎?你這樣做不但污辱了我,也污辱了安斯。」
  
  「我知道,我只是不願意沒有努力過就放棄了你。」他反駁。
  
  「即使冒著會失去和雲霓的合約的風險?」
  
  「是的。」他義無反顧地說。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感到高興。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次回台灣,只是想完全的和過去做個了結,然後好好地、以全新的自己去愛安斯,我們預定回法國後就要舉行婚禮。所以,你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
  
  他端正的下巴突地繃緊,「你們要結婚了?」
  
  「是的,我們要結婚了。」
  
  「那你……愛安斯.艾爾嗎?」他苦澀的問。
  
  「愛?是的,我愛他,他也愛我。」她的語氣輕柔得宛如嘆息,「所以,不要再說這些無聊的話了,我寧願要你的祝福。」
  
  「祝福?呵呵……哈哈哈……」他仰頭笑了,笑聲中有著壓抑的痛苦,「我沒有那麼大的肚量可以祝福你們。」
  
  她無語,任由他瘋狂地大笑,一心只想離開。
  
  她走到門前,卻不知該如何開啟這扇大門,小手在門上摸索著,試著找到開門的方法。
  
  「想離開了?」他止住笑,眼神狂亂,「你不想要髮繡了嗎?」
  
  「我不認為你會那麼好心的給我。」任憑她如何努力,始終打不開門,她不禁惱怒地踢了門一腳,忿忿地轉頭,「開門!我要走了。」
  
  「我可以給你髮繡。」他慢條斯理地說,並開出了條件,「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不願意不戰而降,我要你給我一個機會,和我住在一起,等到安斯.艾爾來台灣時,你再決定是否要跟他回去,而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可以得到髮繡。」
  
  「你好卑鄙!」她恨聲道。
  
  「你可以考慮,一切由你決定。」
  
  他精確地捉住了她的弱點,明白她對髮繡的渴切已經超越一切。
  
  「答案呢?」
  
  「我……答應。」她說得遲疑,不敢相信自己又落入他的陷阱裡。「但是,我也有一個條件。」
  
  「你說。」
  
  「住在這裡的這些天裡,你不可以碰我。」
  
  「好,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是用肉體關係將你留下。」他苦澀地撇撇嘴。他還不至於卑劣到那種地步。
  
  「安斯一來,我就要離開。」
  
  「如果你還是決定要走,我不會再說什麼。」
  
  「嗯,我會走的。」像在催眠自己,她反覆地說著,「我會走的!」她會和安斯離開的。
  
  是的,她會毫不遲疑的離開。
  
  ※※※※※※※※※
  
  捏著手中的牛皮紙袋,唐紫霓再次拭去眼眶中的淚珠,只是才拭去淚意的眼睛,霎時又充漫了水霧。
  
  趙嫂過世了,在她剛過七十五歲生日的幾天後。
  
  院方通知不到趙嫂的兒子,只好讓她這個外人來替趙嫂處理後事。
  
  停在太平間的趙嫂已經換上了壽衣,等法事做完,就火葬納進靈骨塔裡。
  
  唐紫霓纖細的身子虛弱地晃了下,院方的潘先生馬上扶住了她。
  
  「唐小姐,你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她搖搖頭,「沒關係的,我等這場法事做完再走。」昏眩感讓她難過得想吐。
  
  不,不只是疲累,還有她懷孕了,她懷孕近四個月了,噩夢竟成真了。
  
  「不行,你的臉色不太好,你還是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有什麼事在也我們會通知你的。」潘先生半推半扶地將她帶出殯儀館,攔了一輛計程車,讓她先回去。
  
  在計程車上,她抽出牛皮紙袋裡的東西,紙袋上寫著大大的唐紫霓三個字,是趙嫂交代要給她的東西。
  
  幾張湖南大鼓的CD、幾張照片、一個白玉戒指……還有一疊紙,用橡皮筋捆住。
  
  她將橡皮筋拿掉,仔細將紙攤平,倏地倒抽了一口氣,「啊--」
  
  股票,全都是股票。
  
  包括了食品、電子、科技類股,仔細看看日期,幾乎都是二、三十年前購買的。
  
  以現在的市價來算,至少有數千萬。
  
  趙嫂……把這些都留給她嗎?
  
  她想起趙嫂曾說,她曾經存了點錢,想買個東西給在美國的兒子,但不知道要買什麼。
  
  那時唐老夫人還在世,於是她就在伺候唐老夫人時,悄悄地在旁邊聽唐老夫人都買了些什麼東西。慢慢地,一點一點的,她也買了不少存著,就等著哪天兒子回來時,可以給他做點生意或買房子娶妻的。
  
  她一直以為趙嫂可能是買了什麼首飾珠寶之類的,現在才知道,原來趙嫂跟著她祖母買了那時才剛興起的股票。
  
  運氣好,壓對了寶,以二、三十年前的低價買進的股票,現在不知已翻了多少倍。
  
  沒人想得到,住在養老院裡的孤單老太婆,竟然是擁有千萬身價股票的富婆。
  
  趙嫂……她抱著牛皮紙袋哭了……計程車駛到關渡唐家門口,唐紫霓付了錢,虛軟地走進門。
  
  一進門,唐仕華和關燕姿、關重威都坐在大廳裡。
  
  「你去哪裡了?兩天沒進門,你還當這裡是不是家?」唐仕華冷眼瞥過她,冷聲道。
  
  「女孩子大了,總是喜歡往外跑嘛!仕華,你就不要那麼生氣嘛!王項邑昨天不是在找紫霓嗎?也許她是和王項邑在一起吧!」關燕姿細聲細氣地安撫著丈夫,話中卻是在諷刺唐紫霓。
  
  關燕姿不懷好意的暗示在她腦中嗡嗡作響,加上連日來的打擊,使得她承受不住地對著關燕姿吼叫,「你這個虛偽的婊子,你明知道我去了哪裡,為什麼還要扯我後腿?我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她昨夜打電話回來,分明是關燕姿接的,為什麼她還要這樣誣賴她。
  
  「啪!」的一聲,唐紫霓見被一個巴掌摑得跌到地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媽說話?你真是愈來愈沒分寸了,你媽已經快生了,你還這樣頂撞她,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唐仕華僵直的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怒斥著她。
  
  她捂著熱辣辣的臉頰,淚水撲簌簌直落,「對,我就是故意的,看能不能氣死她,怎麼樣」她倔強地咬著唇,憤恨地瞪著關燕姿,恨不得將她剝皮噬骨。
  
  「你這個不肖女!」
  
  「啪!」的又是一巴掌。
  
  「啊--」關燕姿突地驚呼,手指微顫地指向跌坐在地上的唐紫霓的小腹。
  
  「她懷孕了!」關燕姿驚叫,不自覺地將眼神瞥向一旁的關重威。
  
  唐仕華怔愣,一個箭步揪起唐紫霓的衣領,「孩子是誰的?你說,你到底和哪個男人上了床、懷了野種回來?」女兒的臉彷彿和陳淨的臉龐重疊,情緒又回到那晚陳淨說要和別的男人離開的黑暗。
  
  憤怒和恐懼讓他揪著女兒的手勁不由得加重,像要扯碎她才甘心。
  
  「誰的?」她低低的笑了,漸漸地,笑聲漸揚,開始瘋狂,「爸,你真的關心這孩子是誰的嗎?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為什麼不問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有沒有被逼迫?而不是一口咬定這是我和男人廝混的結果。爸,你到底有沒有關心過我?」她哀痛欲絕,淚珠如雨墜落。
  
  唐仕華一愣,鬆開了手,唐紫霓頓時軟軟地倒在地上。
  
  「紫霓……」
  
  「啊!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呀……」關燕姿突然抱肚子,尖聲喊痛。
  
  唐仕華馬上被轉移注意力,大步奔到關燕姿身邊,「燕姿,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痛,怕是……」她大口喘著氣,「怕是……要生了……」
  
  又是一陣喊痛。
  
  「好、好,你忍著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關燕姿捉住丈夫的手臂,額上冒著冷汗,「仕華,預產期還沒到,我怕是動了胎氣。」
  
  唐仕華馬上怒瞪著女兒,「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唐紫霓不語,肚子的絞痛愈來愈劇,是孩子知道這個世界不歡迎他嗎?
  
  「仕華……」關燕姿努力地在愈來愈密集的痛楚間,找到喘息的空隙,「仕華,你不要聽紫霓亂說,如果她真的受了委屈,為什麼不說?我看她根本就……」
  
  她顫巍巍地倒抽了一口氣,「她根本就是跟太多人鬼混,連孩子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了。」
  
  「好了,你別說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唐仕華制止關燕姿繼續說下去,拿起話筒,吩咐司機立刻把車開過來。
  
  淚眼蒙朧中,唐紫霓只覺得腹部痛得像要四分五裂。
  
  「為什麼?」她近乎無聲地蠕動雙唇,問著僵直著身影的關重威,「為什麼你不說話?為什麼你不幫我?」難道他非得要她死,他才甘心嗎?
  
  關重威緊抿著唇,始終不發一語。
  
  他清楚看見他姐姐剛剛在唐仕華身後偷打自己的肚子,讓自己疼痛,然後再嫁禍給唐紫霓。
  
  他想扶起唐紫霓,可一想起王項邑,他的步伐卻硬生生的止住了,她不是答應過他,不再和王項邑見面嗎?昨夜她真的是和王項邑在一起嗎?
  
  嫉妒讓他的眼眸充滿血絲,冰冷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狠狠地刮過唐紫霓,「你這個蕩婦!」
  
  「什麼?」她慘白的臉上,只有瞳眸異常的灼亮。他說了什麼?
  
  「你這個蕩婦!孩子是誰的?」
  
  血液還在流動,胸口還在跳動,可她卻像已經死去。
  
  感覺有股熱流從下腹湧出,她愣愣地低頭一看,只見衣服快速地沾染鮮紅血液,深沉的恐懼爬上她的心頭……刺耳的尖叫聲……是她的聲音嗎?有人像小孩子般地在哭泣,她不知道那哭聲正是她自己的。
  
  啊!寶寶,你也知道,這個世界不歡迎你,所以,你先選擇離去是嗎?
  
  慢慢地,黑甜的寧靜籠罩了她,就像慢動作,視線從他的身軀往上爬,直到天花板上的吊燈!
  
  唐紫霓緩緩地闔起眼眸,腦海中清楚記得關重威冰冷的眸,冷冷地瞅視著她……
  
  ※※※※※※※※※
  
  「嗶--嘩--嘩--嘩……」規律的聲音,像她心跳的頻率……
  
  唐紫霓沒有睜開眼睛,因為她太虛弱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身體像被掏空的軀殼,放在床上,沒有一絲生氣,而空氣裡飄浮著消毒水的味道。
  
  有人在翻動她的身子,交談聲傳進她耳裡……
  
  「實在差太多了!」
  
  「是呀!聽說隔壁病房的那個太太是她繼母,生了個兒子耶!」
  
  「啊?真的呀?難怪待遇差那麼多,隔壁人來人往的,祝賀的花藍幾乎快滿出病房了,不像這裡……」
  
  「哎呀!不能這樣比啦!人家唐太太是正大光明的,而這個唐小姐未成年流產,唐先生還特別交代不准讓外人知道,是擔心會破壞唐家的名譽吧」
  
  「唉!他們有錢人就是會搞這一套。女兒都還沒脫離險境,他們就只會在那裡做門面,也沒人來看看唐小姐,真是悲慘。」
  
  「好啦!別說了,快點換管,我們還有六床要做呢!」
  
  「哦!知道了。」
  
  身體又是一陣翻動,她聽到有人驚呼,「啊!她在哭耶!」
  
  有人摸了她的臉頰,「大驚小怪,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啦!你的護理課沒上到呀?」
  
  「可是……她還在流淚耶!好像……很傷心喔!會不會是定她聽到了我們剛剛說的話了?」
  
  「別管那麼多了,我們趕快把這一床做完就是了。她根本還在昏迷狀態,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麼啦!快點、快點……」
  
  又是一陣短促的交談聲,然後是寂靜無聲……只有病床上的人流不盡的淚水,和無聲的哽咽……
  




  第七章
  
  四周一片漆黑,永無止境的黑暗如潮水向她湧來。
  
  她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宮裡,不知名的恐懼追趕著她,每一次喘息,恐懼就愈來愈迫近……一扇門突然開了,一個男人背對著她。
  
  她狂喜,迅速跑向他……男人突然轉身,她開始尖叫,不停地尖叫,因為那男人就是她驚慄的來源……
  
  「紫霓,紫霓……」握在她肩上的大掌搖醒了她。
  
  她突地睜開眼,「啊--」
  
  關重威焦慮的俯視著她,看見她抗拒的眼神,他臉色一黯,放開她。
  
  「你在做噩夢。」
  
  她渾身冒著冷汗,心臟不規則地跳動,有一瞬間,她只是茫然地瞪著他,分不清這是現實或是夢境。
  
  「我……看見了你。」她蠕動雙唇,虛弱地低語。
  
  他揚起一抹扭曲的笑,「所以,你才會這麼恐懼?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沒有像夢般醒了就消失,我是真實地站在你面前。」他的話中帶著淡淡的無奈。難道,他對她的傷害真大到連夢中都讓她哭泣?
  
  她愣愣地伸出手,纖指在碰觸到他溫暖的臉頰時,像被燙到似的,猛然收回手。
  
  他是真實存在的,就像噴在她臉頰上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氣息一樣真實……她瞥過他身後,發現他們正坐在車內,車子停在堤防上。
  
  「餓了吧?」他打開車門,帶著鹹味的海風夾著人聲的諠譁湧進來。
  
  「這是哪裡?」她站在堤防上,看著沿著海岸線上,一排的燈火通明,隱約聽見海浪拍打岸巖的聲音。
  
  「基隆漁港。」穿著白色POLO衫和米色休閒褲的他,神情看起來很輕鬆。
  
  「我們去吃海鮮。」他握住她的手,綻開的笑容迷惑了她的眼。
  
  配合著她的腳步,他們走得悠閒。慢慢地,她也開始放鬆心情,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一整排的海產店亂中有序地佔領了碼頭,港口停滿了漁船和小筏,曬得黝黑的討海郎正搬運著漁貨,送上等候的貨車和商家手中。
  
  他帶她站在一長排的水族箱前,「你想吃什麼?」
  
  活生生的魚蝦在水族箱裡遊動,蟹則被五花大綁地放在保麗龍箱子裡吐著泡泡,海參、蛤蜊、章魚……一字排開地任人挑選。
  
  她好奇地用手指去戳了下螃蟹,蟹殼突地一鼓,吐出透明的泡泡,惹得她驚訝地瞠大眼睛,咯咯的笑了……
  
  她抬眸,只見關重威專注地看著她,嘴角有抹寵溺的笑意,彷彿很高興看見她像個孩子般的快樂。
  
  「想吃螃蟹嗎?」他問。
  
  她點點頭,又忍不住戳破螃蟹不停吐出的透明泡沫,銀鈴般的笑聲洋溢在海邊的空氣中。
  
  他點了菜,帶著她走進一家店面裡。
  
  低矮的桌椅,桌面上舖著紅色的塑膠袋和免洗碗筷,方便店家快速地收拾。
  
  他替她倒了一杯柳橙汁,「喜歡吃海產嗎?」
  
  她點頭,「喜歡,安斯也喜歡,所以我常煮海鮮餐。」
  
  他的胸膛突地起伏,一提到安斯他就不舒服,「我不知道你會煮飯。安斯.艾爾不是很呵護你嗎?連所有的媒體都無法知道雲霓女神的消息!我以為他會請女傭料理晚餐才是。」
  
  她輕笑出聲,「你別上當,雲霓女神也要吃飯睡覺的,才不像媒體塑造出來的那樣夢幻。家裡的燈泡、水管壞了,也是我捲袖子換的,因為安斯不喜歡陌生人進入家裡。」
  
  「你們……住在一起?」
  
  她輕啜一口柳橙汁,「是呀!」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苦澀,「沒有生小孩嗎?我以為法國人都喜歡孩子勝過婚姻。」
  
  她垂下眼眸,「我們……不同的,就算結婚,我們也不打算有孩子。」不,不是不打算,而是不可能會有孩子。
  
  關重威不解的望著她。
  
  她吐了口氣,抬眸笑了,「你呢?沒有對象嗎?我還以為你已經結婚了,可能還有小孩子了呢!」
  
  「看來,我們都替對方預設了太多的以為。」他揶揄著,修長的指輕輕撫過她纖細的指節,「你父親曾經替我安排過相親,大概兩、三次吧!只不過都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
  
  他深深吸了口氣,「可能因為我心裡一直有罪惡感吧!所以,我無法接受在你下落不明時,就這樣接受了別人。」
  
  「罪惡感……」她輕喃,「你現在對我也是這種感覺嗎?因為罪惡感,所以你覺得我是你的責任?而這一切……」她抬手揮一揮四周,「對我的笑容、溫柔的寵溺,包括你的甜言蜜語,都是出於你內心的愧疚嗎?」
  
  「我不能昧著良心說不是。」他回答,黝黑的眸子探尋她的表情,但是,她唐突地別開臉。
  
  關重威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扳過她的臉,直看進她迷濛的眼眸,「我承認,我對你一直有著歉疚,可能到老死都會存在。但是,我相信除了罪惡感,我們之間還有些什麼,而那才是聯繫著我們的主要原因。」
  
  「什麼?」她尖銳地笑了,「性嗎?因為你再也找不到能全力配合你,安靜而無聲的性愛玩具了嗎?多麼諷刺啊!當你過得像清教徒時,你專屬的性愛娃娃已經投入別的男人的懷裡,這樣是不是刺傷了你的男性自尊?因為你發現你再也不是我的唯一了。」
  
  他握緊她的手,急切的說:「不要這樣,紫霓,求求你不要這樣貶低我們之間的關係。我犯過錯,我不求你能就此原諒我,但是,請讓我有彌補你的機會,別一手磨滅了我們曾經擁有的。」
  
  「彌補?」她冷淡地重複,「你要怎麼彌補?用你我的下半生嗎?你不需要活在過去的愧疚裡,如果人一直困在過去,那未來又有什麼意義?!」
  
  「你愛我。」他忘不了他曾經深深的傷害她的感情。
  
  「你不覺得你太過自信了嗎?!」她憤恨地握拳。
  
  「你若對我沒有感情,你不會任我對你為所欲為,你不是那種女孩。」
  
  「哼!你自大得令人厭惡。我說過,我的逆來順受只是因為我無法對抗你,請你不要再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裡。」她別開臉,不願再看到他那自以為是的眼神。
  
  她嫌惡的語氣刺傷了他,「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嗎?」他低喃,她對他真的不帶有任何感情?那份還未來得及成長,就被他扼殺的感情,真的只是出於他的幻想而已?
  
  她沉默不語,周遭依舊喧鬧,而他們之間卻異常的寧靜。
  
  穿著圍裙的小妹,俐落地端上一道道的海鮮料理。
  
  半晌,唐妮嘆了口氣,「如果你真想補償我,那就接受我即將結婚的事實吧,目前你只是仍處在衝擊裡,等過一陣子,你就會發現,你只是還不能接受曾經屬於你的東西要變成別人的了。」
  
  「呵!瞧你把我說得像個嘔氣的孩子。」他苦笑,「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你答應過我,這幾天是屬於我的,那就別破壞了我們的心情吧!」他夾了一塊蟹肉到她的碗裡。
  
  唐妮想再說什麼,卻在看見他對她搖搖頭時,靜靜地閉嘴,舉起筷子開始享用豐盛的大餐。
  
  用餐間,兩人似有默契地避開了敏感的話題,甚至偶爾有著輕鬆而無意義的對話。
  
  柔軟的髮絲不時的垂落白嫩的臉頰邊,唐妮以織指將頭髮撥到耳後。
  
  他突地起身,讓她一陣錯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半晌後,他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條粉紅色的髮帶,有著透明的塑膠小花。「給你。」
  
  她愣了一下,呆呆地瞪著他的手心。原來他細心地發現了她的需要。
  
  「謝謝。」她接過來,將柔軟的髮絲在腦後松松地束起。
  
  這只是一條路邊攤常見的髮帶,可她卻覺得比她慣用的名牌還要美麗。是心理作用吧!她低頭暗想。
  
  原來她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關重威注視著她的舉動,俊臉有著滿足的笑意。
  
  她以為她會緊張得食不下嚥,卻發現她真的餓了,在他的談笑助興下,放鬆了心情,愉悅地大啖美食。
  
  她承認,只要他們不談緊繃的話題,其實,他們的相處是可以很融洽的。
  
  ※※※※※※※※※
  
  「安斯……」稍後,當關重威載她回陽明山收拾行李時,她撥了一通電話給安斯。
  
  「怎麼了,有隻小鳥梗在你的喉嚨嗎?」他的聲音輕鬆,「你聽起來很懊惱。」
  
  「我……現在和關重威在一起。」她澀然低語,並不想隱瞞他。
  
  話筒那端有片刻的沉默,他沉重地低語,「這是你的選擇嗎?」
  
  封閉的室內揚起一股氣流,吹起她的裙襬翩翩飛揚。
  
  「不,我的心意沒有變。」她急切的解釋,「安斯,這只是一場交易。」
  
  她是在說服他,還是在說服自己?
  
  「可是你動搖了。又做噩夢了嗎?」
  
  「是的……」那令她恐懼的夢魘又回來了,「安斯,我想你。」
  
  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妮,我說過,比起髮繡,我更想要你,我不願你受到任何委屈。」
  
  「這不是委屈,我想要替你得到髮繡,真的,我一點都不委屈。」
  
  風吹動她的髮梢,拂過她的耳際,輕柔得像是他憐愛的絮語。
  
  「妮,你的語氣裡帶著哽咽。聽聽你的心……交易是否只是你的藉口,你的心裡仍殘留著對他的愛意?」
  
  她的胸口猛然揪痛了下,「安斯,你為什麼要突然這麼殘忍?」她的眼眶泛起盈盈水霧。
  
  「因為你不肯正視自己的心!」他澀聲說:「妮,你不能執意地逃避。」
  
  「我沒有!」她哭喊著,淚水滴落臉龐,「我已經做了決定,我要和你在一起,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
  
  「因為風在迷惘……你也不相信自己……妮……」
  
  颶風突揚,狂亂地撲打她的衣袖,滴落的淚宛若珍珠凝結飄飛……
  
  你也不相信自己……妮……
  
  風靜,無痕。
  
  關重威站在門邊,一臉的複雜,只有垂在身側的雙手握得死緊,悄悄洩漏出他的情緒。
  
  只見她無助地蜷在床上啜泣著,纖細的雙臂擁抱著自己!卻止不住頻頻顫抖的身體。
  
  他走近她,靜靜地摟住她顫抖的身軀,「我該拿你怎麼辦?紫霓……」他無奈地低語,眼角有著疲憊的線條……這只是一場交易!
  
  當他聽見她慌張地對著話筒那端的安斯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燃起憤怒的火焰和無奈。
  
  他能怪誰呢?怪命運?還是怪蒼天?
  
  若真要怪,將她推向另一個男人的是他自己呀!
  
  ※※※※※※※※※
  
  「我很生氣。」他看著窗外的滿天星斗說著。
  
  唐妮背對著她,蜷在床的另一側,默默不語。
  
  「從我知道你是唐仕華的女兒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處在憤怒的情緒之中。」他苦澀地說:「因為我不能相信,唐仕華竟會養出這麼純真的女兒,憤恨他為什麼能得到美好的一切。」
  
  背對著他的纖細身影悄悄地挪動了下,仍是無語。
  
  「你記得那場婚禮嗎?」他嗤笑,「你一定記得,你父親在半醉時,對著滿室賓客大喊要我姐姐為他生孩子,他把她年輕的身體當作生產的工具,好像只是他的另一項投資。可悲的是,我只能咬著牙,任唐仕華羞辱我姐姐,卻無力阻止。
  
  「我永遠記得,那滿室哄笑的賓客、那淫邪的神情……只有你,悄悄地伸出手給我姐姐無言的安慰。真是諷刺呵!」他嗤笑了聲,「想要安慰她的人,竟然是帶給我們最大傷害的人的女兒。邪惡和善良都讓你們唐家人包辦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訴說著。
  
  「善良,並沒有阻止你的報復。」她說。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苦笑,「我以為,那時候只有這個方法能打擊唐仕華。」
  
  她幾不可聞地低語,「所以,我就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他嘆氣,轉身側躺在床上,看著她蜷曲在床側的背影。明明是伸手可及,卻像是永遠也到不了的遙遠。
  
  「我這麼惡劣,為什麼那時你還是愛上了我?」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摸著她披散在枕上的幾綹髮絲。「年少無知吧!」
  
  「是嗎?」他的心中泛著苦澀。
  
  「嗯。」她腦中自動浮現過往,「還有,也許因為在我生病發燒的時候,只有你發現,陪了我一夜吧!」她記得當她從昏迷中醒來,看見他疲憊的睡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時,心裡突地像打進了一道悶雷。沒想到在這偌大的宅邸裡,唯一關心她的,竟是她最恨的人。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她就悄悄地愛上了關重威。
  
  「如果……」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你會生下那個孩子嗎?」
  
  她沉默,半晌後才說:「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未成年,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突來的小生命,生下來,我沒有能力扶養他長大;不生下來,我又不知該怎麼做。」
  
  「你沒有想過來找我?」
  
  唐妮將小臉埋進枕頭,「你早就說過,你絕對不會承認的。如果我真的去找你,只會被你羞辱罷了。」淚珠悄悄地濡濕了枕面,「其實,孩子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他選擇了不出生。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到人世走這痛苦的一遭。」
  
  關重威將她摟進寬厚的胸膛裡,「對不起。」
  
  是他太在乎她了,所以,他才會一直傷害她,想要借此證明自己的存在。
  
  如今,是上天的懲罰吧!當年他將她的愛棄之如敝屐,現在連想要靠近她都成了奢求。
  
  說來諷刺,他們曾有過無數次的肉體交纏,卻從未同床而眠過,只因他從不願給予她和自己任何的想望。
  
  現在,他對她的慾望仍熾,可只要能靜靜地擁著她,他就滿足了。
  
  是心境已經變了吧!年少的狂妄已經轉變為沉穩內斂的情感。
  
  「何必呢?我和安斯的婚事已成定局,你這樣做是想教我放不下,還是想教你自己放不下?」
  
  他將臉埋進她的肩窩,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噓!不要說話。你說我自虐也好,若真的不能擁有你,我只想靜靜地擁著你。」他多想就這樣抱著她,不再分離。
  
  忍不住的,他的手探進她睡衣的衣襟,她一顫,馬上捉住了他,「你答應過不碰我的!」
  
  「噓噓……我知道,我只想感覺你的心跳。」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胸口上,感覺她的心跳霎時漏跳了幾拍,冰涼的小手覆在他之上。
  
  她一直警戒地捉住他,許久許久,發覺他真的只是貼著她的胸口,感受著她輕淺的呼吸,慢慢地,她放鬆了戒備。
  
  心情一放鬆,身體也立即感受到一整天的疲勞,她揉一揉酸澀的眼,慢慢地睡去。
  
  他靜靜的靠著她的頸窩,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愛她,就是讓她幸福。
  
  可是,他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裡?他就像童話裡尋找青鳥的少年,尋覓多年後,才知道青鳥其實一直都在他身邊。
  
  少年得到了青鳥,可是他呢?
  
  他悄悄地將她翻過身面對著自己,將她的髮絲攏到耳後,看見她沉睡的小臉上有著未乾的淚痕。
  
  她粉紅溫潤的唇瓣微啟,吸引他俯身輕啄了下。
  
  啊!如此甜蜜,幾乎令他落淚。
  
  紫霓……
  
  ※※※※※※※※※
  
  隔天清晨,唐妮在關重威溫暖的懷抱中醒來。
  
  她轉過臉,細細地打量起他。
  
  他的臉不是傳統中所謂的英俊,太過粗硬的眉,總是深邃的眸,挺直瘦削的鼻樑,方正的下巴和剛毅的顴骨,分開來看都顯得太過堅毅,但這些太過分的五官組合是一起後,卻不合理地變成引人遐思的臉孔。
  
  他近在咫尺的臉孔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在國外的這些年,她努力地遺忘過去,一步步地在安斯的庇蔭下打造全新的唐妮。
  
  順利地,她真的幾乎完全忘記他的長相、聲音,偶爾的夢魘中,他的臉孔愈來愈模糊,終成一片迷霧。
  
  可她卻始終忘不了他的味道,那淡淡地,帶點繾綣而慵懶的麝香。
  
  縱使她已習慣了安斯總帶著草香和微風的輕爽,習慣了被他包圍著安眠的感覺;卻偶然在錯身而過時,被路人的煙草味驀然震撼了心神。
  
  「為什麼我們之間沒有發展出性關係?因為我不夠吸引你嗎?」她躺在安斯的懷抱中,仰望著滿天星空,迷惘地低語。
  
  安斯在她頭頂輕笑,「你若覺得必要,我可以配合。只是,你真的知道你的要求嗎?」
  
  她沉默了,手指玩著他的手,「不,性對我們而言並非絕對。」他們靈魂的呼應,勝過要靠肉體來確定的感情。
  
  不需靠性來繁衍後代,也不需靠性來確定他們的契合。只要深深的擁抱,她就能感覺靈魂那微微震顫的喜悅。
  
  「怎麼了?」安斯輕刮她柔潤的頰邊,對她突然撒嬌的舉動揚起笑意。
  
  她輕嘆一口氣,「好奇怪,為什麼我們會在一起?為什麼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能感覺如此平靜,幸福得幾乎令人嘆息。」
  
  「因為我們都有殘缺,受傷的靈魂會互相吸引而得到慰藉。」他挑起她一綹髮絲輕語。
  
  她低笑,揚手打了他一下,「安斯,有時候你真的太過詩意的悲劇化了,在我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時,你竟然說我們是兩個殘缺的人湊成一對?」
  
  他低頭在她額際輕吻一下,「不,我只是在表明我有多愛你。」
  
  是的,她明白。
  
  她和安斯之間的愛,不像凡俗的愛戀,反而像是兩個靈魂的互相呼應。他們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孤獨中尋求彼此的撫慰。
  
  關重威突地蹙眉,眼睫顫動,打了個呵欠清醒了。
  
  「早安。」她說。
  
  「早安。」他回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她起身,拿出她的衣物走進浴室,看見鏡中的自己迷惘的眼神,和帶著笑意的唇。
  
  餐桌上,她對關重威要求,「可以帶我去個地方嗎?」
  
  關重威點頭,「當然可以,去哪?」
  
  她綻開一朵笑意,微微地迷惘。
  
  ※※※※※※※※※
  
  米黃色的低矮石牆,在炙熱的南台灣,帶著西班牙式的慵懶。
  
  木棉樹長得高過了屋頂,花圃裡有著迎風搖曳的波斯菊。
  
  唐妮在刻著「伊宅」的門外按下門鈴。
  
  一個紮著兩根長辮子,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來開門。
  
  「請問你們要找誰?」小女孩並不怕生,好奇地瞅著他們。
  
  「妹妹,你媽媽在家嗎?」唐妮半彎下身,直視著她問著。
  
  「在。」小女孩打開門,隨即蹦跳的進入屋裡,「媽咪,有人找你。」
  
  「來了、來了……是誰呀?」陳淨低著頭走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拭著。
  
  「一個大姐姐和叔叔。」小女孩笑著撲到陳淨懷裡。
  
  陳淨點點她的鼻子,「撒嬌鬼。」抬眸,帶笑的臉龐狐疑地打量著來人,看著唐妮那似曾相識的臉孔,她唇邊的笑意漸漸消失,表情變得驚愕。
  
  「你……」
  
  「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她輕聲接口道。
  
  「呃……好,請坐。」陳淨有些手足無措地指指椅子。「念念,去找爸爸玩,媽咪要和姐姐說話。」她輕拍小女兒的背,要她進房。
  
  「老婆,是誰呀?」伊錚抱著小兒子走出來。
  
  「老公,她……她是……」
  
  唐妮站起身,「你好,我叫唐紫霓。」只見伊錚的臉色由迷惑轉為恍悟。
  
  伊錚望著陳淨,「她……她是……」
  
  關重威站起身,「伊先生,可以為我介紹這附近的景色嗎?我很想去散個步。」他蹲下身直視著小女孩,「妹妹,要不要和叔叔去散步呀?」他明白唐妮有話要和陳淨談。
  
  小女孩眨了眨圓圓的眼珠子,紅潤的臉龐綻開笑容,「好,我帶你去看我種的向日葵。」說完,她牽起關重威的手,另一手則握住爸爸的,「爸爸,我們去看向日葵。」
  
  伊錚看著陳淨對他點點頭,「呃……好。」於是他帶著一雙兒女和關重威走出門。
  
  「你看起來很幸福。」
  
  陳淨將落到頰邊的髮絲撥到耳後,笑得羞怯,「嗯,他對我很好。」
  
  「比爸爸對你還好嗎?」唐妮忍不住問。
  
  一陣沉默,陳淨吐了口氣,「是的,伊錚讓我體會到被愛的幸福。」
  
  「被愛?」唐妮低下頭沉思,「說得好像你並不是那麼地愛他似的。」
  
  陳淨沉默了。
  
  「如果你不是那麼愛他,為什麼能拋棄所有跟著他離開?」甚至,也拋棄了她。
  
  陳淨緩緩抬眸,「我不奢望你能諒解我。我也曾試著爭取過你,但台灣的法律偏於父權體系,無論我怎麼爭都爭不過你父親。你要說我自私也好,在愛人的痛苦和被愛的幸福中,我選擇了後者。」
  
  唐妮木然的瞅視著這生下她的母親。
  
  是的,陳淨素淨的臉龐和簡樸的裝扮,已不復記憶中高貴的模樣,但她的臉上卻散發著一種幸福的光芒。
  
  「告訴我,你有沒有後悔過?」她想知道母親在被愛的幸福中,有沒有閃過片刻的茫然;想起她這被遺下的女兒,有沒有些許的自責?
  
  陳淨的眼神飄忽,若能回到當年,她會選擇和伊錚離開嗎?
  
  伊錚的笑容突地掠過陳淨眼前。想起他在她害喜的時候,騎車饒過整個城鎮,只為了買她想吃的醃酸梅,當他千辛萬苦地帶著酸梅回來時,雖然整個背部都已汗濕,臉上卻仍掛著寵愛的笑意……陳淨的眼神不由得落在桌上的全家福照片上。
  
  她的唇邊綻開溫柔的笑意,「不,我沒有後悔。」若時光倒轉,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沒有後悔……
  
  「是嗎?」唐妮低語。
  
  她的胸口竄起淡淡的酸楚,是沒有得到母親的道歉而生的挫折感吧?她蹙眉的想,而後卻淡淡地笑了。
  
  「願意請我喝杯檸檬水嗎?」她問。
  
  陳淨笑著點頭,起身到廚房端出兩個杯子。
  
  唐妮輕啜了口,笑著說:「我還記得,你總是用蜂蜜調味,不加糖水。」
  
  陳淨的心頭一動,有個模糊的畫面掠過……
  
  遙遠的某個夏日午後,也有個女孩站在石牆外對她討了一杯檸檬水……
  
  她努力地回想著那女孩的長相。
  
  「媽咪,我們回來了。」念念的聲音突地響起。
  
  思考被打斷,陳淨反射地望向剛進門的丈夫和小孩,莫名的,心裡有片刻的空虛……記得那女孩曾對她說了一句話……
  
  「我們該走了。」唐妮起身道別。
  
  「姐姐,這個給你。」念念笑瞇了眼,把手中的向日葵遞到唐妮眼前。
  
  唐妮摸一摸念念的頭頂,「謝謝。」她收下花,也收下念念燦爛的笑容。
  
  「我們走吧!」說著,便和關重威轉身要走。
  
  「唐小姐--」伊錚衝動地喚住了她。
  
  「嗯?」唐妮回過身。
  
  伊錚握著念念的肩,有些急促地說:「她叫念霓,伊念霓,是淨取的名字。」
  
  念霓……
  
  唐妮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眶不由得泛起淚霧,「謝謝,你真是個好人,伊先生。」
  
  「我們隨時歡迎你來。」伊錚又說。
  
  看著伊錚摟上陳淨的肩膀,唐妮點點頭,微笑著,「也許有那麼一天吧!」然後轉身和關重威離去。
  




  第八章
  
  「你很安靜。」關重威對盯著窗外人潮的唐妮說。
  
  她回眸,拿起桌上的柳橙汁啜飲一口,「我在想事情。」
  
  「哦,願意和我分享嗎?」
  
  她揚起一抹笑意,「如果愛人和被愛,你會選擇哪一種?」
  
  「你呢?」他不答反問。
  
  「我?」她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又恍惚了,「我不知道,無論選擇哪一種,我都會有所遺憾吧?」
  
  「若在年少時,我會選擇愛我的人,但現在,我發現世事難兩全,所有的童話都在王子與公主在一起後就happyending了。可是,沒有人知道白雪公主嫁給王子後是不是依然快樂?」
  
  「你的意思是,童話只是一顆包著糖衣的糖,撥開糖衣,不一定都是甜美的嗎?」
  
  她輕輕地揚眉,「有人說,白雪公主是惡毒的女兒,而壞皇後是她真正的母親,白雪公主勾引了她的父親,所以皇後才下毒毒死白雪公主,而世人為了營造美麗,就將角色美化了。」
  
  「那王子呢?」他好奇的問。
  
  「王子是個有嚴重戀屍癖的變態,他在森林裡發現白雪公主的屍體後,就命令僕人每天都要在他吃飯時將玻璃棺抬上餐桌……」
  
  「聽來很殘忍。」關重威不太能苟同。
  
  「殘忍嗎?因為太過現實了吧!」她笑。
  
  「你的思想太過灰暗了。」他輕嘆,「你否認了童話,因為你不相信愛情。」
  
  「不,也許我不相信的是人心。」
  
  「包括安斯.艾爾?」他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安斯?」她微側螓首,笑了,「不,我相信他。」只有安斯例外,安斯是她用靈魂去相信的唯一。
  
  「你說你不相信人心的。」他有些不平衡,為什麼只有安斯.艾爾是特例?!
  
  「對,但如果讓我選擇天堂和地獄,我會選擇有安斯在的那一方。」
  
  「即使他在最黑暗的地獄?」
  
  「是的。」她的小臉散發著篤定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氣,「我真嫉妒他。」
  
  她揚眸,露出雪白的貝齒,「那你還執意執著嗎?」
  
  他拿出一根細雪茄,點燃,抽了一口。
  
  「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
  
  「愛人與被愛的選擇嗎?」
  
  「是的。」他緩緩吐出煙霧,迷濛的白煙頓時籠罩了他們。
  
  「愛人與被愛,你會選擇哪一種?」
  
  關重威將大掌覆上她纖細的手背,「我會選擇你。」他的眼眸熠熠發亮。
  
  唐妮的胸口一窒,怔愣地看著他隱在煙霧後的俊臉。
  
  他會選擇她!多麼堅毅的答案呵!她的心靈角落,有份被隱藏在深處的感情,悄悄地掙脫束縛,緩緩地、一點一滴的漲滿了她整個胸口……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她別過臉,低語。
  
  「嗯?」他揚起唇角。
  
  「我--」
  
  當她正打算開口時,關重威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他向她道歉,才從外套口袋裡拿出電話。
  
  他接起電話,臉色突地一變,起身走到稍遠的角落講電話。
  
  是誰呢?唐妮收回凝睇他的視線,無意識地攪動眼前的果汁。
  
  「不--」
  
  有人在大叫,唐妮轉頭看去,有如電影的畫面般,關重威丟下電話,大叫著向她奔來……對街的一輛車撞上安全島,失速的衝撞進來,龐大的黑影襲向她……
  
  「紫霓--」
  
  她的身子被撞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而關重威驚懼的喊叫是她最後的意識,而後她沉進了無邊無盡的黑暗中……
  
  「唔……」她不舒服的悶哼,微睜開眼。
  
  ※※※※※※※※※
  
  「你醒了!」
  
  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動,她痛苦地闔上眼,等待昏眩感過去。這時,護士已喚來醫生。
  
  醫師拿出小燈,翻開她的眼皮照了照,問著,「現在感覺怎麼樣?」
  
  「想吐……」她虛弱地低語。
  
  「嗯……」醫生收回小燈,在她眼前晃動著手指,「看得清楚是幾根手指嗎?」
  
  「三根……」
  
  「很好,這樣呢?」
  
  「兩根……」
  
  「嗯。」醫生低著頭在病歷上記錄著,「你有輕微的腦震盪,要住院觀察幾天……沒有骨折,只有四肢有些外傷。你算是很幸運了,推開你的那位關先生可就不妙了,現在還在手術室裡急救……」
  
  「急救?」她迷茫的神志突然被震醒,「他怎麼了?」她焦急地捉住醫生追問。
  
  「他大腿骨折,嚴重的內出血,可能有內臟破裂……現在醫生正在替他開刀,詳細情形要等手術後才知道。」說完,醫師向她點點頭便離開。
  
  唐妮完全呆住了,原來,關重威推開了她,而自己卻……
  
  「唐小姐。」一名警察走到她床前。
  
  「我是。」她仍有些怔愣地眨眼。
  
  「抱歉,打擾你了,我想跟你做個筆錄。」警察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打開記事簿。
  
  警察大致問了一些現場狀況,一邊低頭記錄著,突地,他問了一個問題,「唐小姐,你之前有沒有和人結怨?」
  
  「結怨?沒有。」手臂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令她忍不住皺起眉頭,「為什麼這麼問?」
  
  警察回答:「是這樣的,衝撞你們的車是一輛贓車,而由地上的輪胎痕跡看來,對方並沒有任何減速或轉彎的動作,經由目擊者描述,對方像是蓄意往你的方向拉去,而目前我們還沒有找到肇事者,所以,我們朝蓄意謀殺的方向偵辦。你確定沒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嗎?」
  
  她的表情一片茫然,「沒有,我這幾年都住在國外,回來不到半個月,想不出會有誰想謀害我。」
  
  「這樣啊……或許只是個意外吧!」警察收起記事簿,「我們會再調查清楚的。」還沒找到肇事者前,一切都還不能下定論。
  
  「麻煩你們了,謝謝。」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關重威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急救後被推到病房休息。
  
  唐妮慢慢地走向關重威的病房,雖然腦袋裡像裝了黏稠的漿糊,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仍無法阻止她想見他的心。
  
  她虛軟地走近門口,半掩的房門斷斷續續的傳出關燕姿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救她?如果你不推開她……事情已經解決了……」
  
  唐妮心頭一震,悄悄地將門推得更開。
  
  門縫間,只見關燕姿站在病床前,爭執的聲音清楚地傳來。
  
  關重威虛弱的說:「你答應過我,不對她下手的,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仕華已經更改了遺囑,甚至有意讓她繼承唐氏,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拿走一切?」她壓低聲音怒喊,「你教競忠以後怎麼辦?我又怎麼辦?」
  
  「所以,你就使出這種殘忍的手段?姐,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他痛苦地低喃。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貪婪?為了得到財產,甚至不惜取人性命!
  
  「她答應過我要永遠離開,並且不再接近你,但她食言了,而我只是想一勞永逸的解除後患之憂……重威,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好啊!」
  
  「不!」他大吼,「不是,你只是為了你自己!」他的眼神憤怒而狂亂。
  
  「重威……」她驚喘,「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是你姐姐、你唯一的親姐姐啊!」
  
  「是的,因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一直在容忍你,以為你有一天能悔悟,沒想到你竟然變本加厲,如今還想殺死紫霓!」他猛地攫住關燕姿的手臂,眼裡佈滿血絲,「告訴我,當你在享受榮華富貴時,有沒有想過那是沾滿了罪惡所成就的奢華,而你會不會有一絲罪亞感?告訴我!姐--」
  
  說完,他憤恨地甩開她的手臂。
  
  「好,你要錢,你要唐家的財富。我可以告訴你,我接近紫霓的目的,也是要她放棄唐家的一切,如果可以,我甚至會用孩子來達到目的,你清楚了嗎?我親愛的姐姐!」
  
  「重威……」關燕姿往後踏了一步,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喘。
  
  「呃!」
  
  「誰?」她霍地轉身,怒視著來人。
  
  敞開的房門外站著一抹顫抖的纖細身影。
  
  「紫霓!」他叫出聲,臉色倏地鐵青。
  
  唐妮捂著唇,深怕自己會壓抑不住的哭喊出聲……
  
  她渾身顫抖著,轉身拔腿就跑,虛軟的身子跌到地上,可她仍強撐起自己,一心只想離開這裡。
  
  「紫霓……」關重威在病床上呼喊著,卻喚不回她離去的身影。
  
  「紫霓……」
  
  唐妮搖搖晃晃地走出醫院,腦中一片空白,只有無盡被背叛的哀傷。
  
  她回到陽明山的小別墅,木然地坐在客廳裡,電話鈴聲響了又響,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終於,她體力不支的沉沉睡去。
  
  隔日早晨,刺眼的陽光喚醒了她,她睜開眼,有些茫然。
  
  她起身走進浴室梳洗,出來時播了一通國際電話。
  
  「艾爾傑,我需要你的幫忙……」
  
  掛斷電話後,她收拾行李飛到日本,不管唐家的是非恩怨,她隻身來到北海道,去看看滿片的薰衣草。
  
  滿園深深淺淺的紫色薰衣草,整個空氣裡都充滿了淡淡的香氣,連蔚藍的天空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紫意。
  
  徜徉在薰衣草田裡,她對著手機對安斯.艾爾說:「幫我做一件紫色的婚紗好嗎?薰衣草的紫色。」
  
  「我相信那會很適合你。」安斯在電話那端笑了。
  
  在北海道,她泡湯、閒逛,什麼事都不想,只有純淨而微冷的風陪伴著她。
  
  回台灣的那一天,她沒有帶任何行李,只有滿懷的薰衣草。
  
  她坐上計程車,直奔唐氏企業大樓。
  
  會議廳中聚集著唐氏集團的高階主管和雲霓的代表,等待稍後要進行的簽約儀式。
  
  「妮,你到了!」艾爾傑起身走向她,「旅程如何?」
  
  「北海道的空氣好純淨。」她吻了他的臉頰,拿出一束薰衣草,「送你,讓你也有薰衣草的心情。」
  
  薰衣草的心情?艾爾傑不禁莞爾,「謝謝。」然後他收下了花。
  
  「安斯呢?」她四處搜尋,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艾爾傑湊到她耳邊,「他躲在廁所鬧脾氣呢!因為待會還有一個記者會,讓他很不高興。」
  
  唐妮失笑,「真的嗎?」
  
  「假的!」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回答了她,墨鏡下的眼眸瞇起,瞪著艾爾傑。
  
  「安斯。」她輕叫,投進他寬厚的懷抱。
  
  安斯輕吻她的額頭,「感覺怎麼樣?」
  
  她微歪著頭,眨眨眼,想了一想,笑了,「很好。」她將懷中的薰衣革舉高,「為你摘的,聞一聞,很香的。」
  
  他低頭聞了一下,「嗯,真的很香。就用薰衣草裝飾教堂吧!」
  
  「好。」她笑著附和。
  
  此時,關燕姿姿態優雅的走進來,而關重威則坐在輪椅上由看護推著進來,腿上仍裹著石膏。
  
  「仕華,你找我們來有事嗎?不是說好重威的身體還沒復原,今天就不必出席記者會了?」關燕姿走到唐仕華身邊說道。
  
  「是我以唐先生的名義請你們來的。」唐妮出聲,漠視神色各異的關家兄妹,她拍了拍安斯的手,「介意我先解決一點私事嗎?」
  
  安斯扯開一抹帶著寵溺的笑,雙手一攤,「歡迎之至。」
  
  「艾爾傑,我請你準備的東西帶來了嗎?」她走向唐仕華。
  
  「帶來了,一應俱全,這些東西足夠陵墓裡的祖先爬出來跳腳了。」艾爾傑跟在她身後,吹了聲口哨。
  
  「可以和你私下談談嗎?」她看著唐仕華,「爸爸。」
  
  此話一出,所有在場的人頓時驚呼!一陣議論紛紛。
  
  「好。」唐仕華略一沉思,帶頭走進另一個小會議室裡,而唐妮、艾爾傑和關家姐弟則尾隨其後。
  
  「我們接下來要談的是私事,不影響雲霓和唐氏的合作。」唐妮首先表明態度。「艾爾傑,文件。」
  
  「在這裡。」艾爾傑拿出一份契約,指著紙上的一個空白處,「在這裡簽名,合約就正式生效了。」
  
  唐妮沒有猶豫地簽下名字,「還有哪裡?」又簽了兩處艾爾傑所指的地方。
  
  「好,這份檔已經生效了。」艾爾傑快速地流覽過一遍,將檔遞到唐仕華面前。
  
  「這是?」唐仕華皺起眉頭,不解的問。
  
  「放棄繼承文件。」唐妮靜靜地回答。
  
  「什麼?!」唐仕華和關燕委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
  
  唐妮知道,唐仕華突然更改繼承名單,不是因為他對她的歉意或者愛意,而是認為現在的她比起年幼的兒子更能扛起唐氏,尤其她的背後又有雲霓的勢力。
  
  唐仕華只是以一個商人的眼光做最好的安排,確保唐氏能發展得更好。
  
  「我對你的一切財富都沒興趣,包括唐氏。」她靜靜地望了關燕姿一眼,「這麼做,也是為了杜絕一些不必要的紛擾。」
  
  唐仕華皺眉,直覺她話中有話,「什麼意思?」
  
  「艾爾傑。」她對他點頭示意。
  
  艾爾傑馬上拿出一份厚厚的檔案。
  
  「唐先生,我想,國稅局、財政部對這些資料會非常感興趣。」艾爾傑皮笑肉不笑地將資料遞到唐仕華面前。
  
  唐仕華打開檔案一看,不禁臉色大變,資料上詳細記載著每件案子收受回扣、洩漏底標、賂賄等的證據,而參與者都有關燕姿的名字。
  
  不等唐仕華反應,艾爾傑再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丟到桌上,「至於這份資料,我已經多送了一份給警方。台灣警方非常盡職,一提出證據,他們馬上就行動了,令我印象深刻哪!」一疊相片和錄音帶從牛皮紙袋裡掉了出來。
  
  相片中赫然是從監視器翻拍的車禍畫面。撞進餐廳的轎車裡,肇事者的面貌清晰可見,其他的則是一連串關燕姿和肇事者會面、交涉。
  
  「燕姿,你……」唐仕華愕然地瞪著關燕姿,全然料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重威。」關燕姿慘白了臉,揪緊了關重威。「重威,救我。」
  
  關重威無語,沉痛地撇開眼。
  
  「重威……」
  
  「啊!我是不是聽見警車的聲音了?原來台灣的警察的動作不輸給蘇格蘭警方呢!」唐妮說。
  
  關燕姿哭叫著撲到唐仕華膝前,「仕華,救救我……」
  
  「不知道台灣的『意圖殺人』和『殺人未遂』的罪行重不重喔?」艾爾傑搔著落腮胡,故作凝重地和唐妮討論起來。
  
  「仕華,救救我,我不要坐牢呀!仕華……」她趴倒在唐仕華面前,可是唐仕華卻冷眼瞪視著她,她不禁泛起陣陣寒顫,驚懼地環視眾人……沒有人同情她,每張臉孔都惡狠狠的在指責她……
  
  「啊!」她尖叫著跳起來,奪門而出……不!她不能被捉,她不要坐牢啊!
  
  艾爾傑依舊搔著鬍子,睜大眼睜看著尖叫著跑開的關燕姿。
  
  「我錯了。」唐妮突然說。
  
  「呃?怎麼了?」艾爾傑愕然。難道她後悔了?
  
  她眨了眨眼睛,「我聽錯了!這裡這麼高,又有隔音設備,怎麼可能會聽見警笛聲呢?!」
  
  「呃?!」她唬人?!
  
  「妮--」艾爾傑簡直哭笑不得。看來唐妮被暴君安斯引出劣根性了。
  
  她對他皺皺鼻子,怎麼?法律有規定開玩笑有罪嗎?哼!
  
  她不理會頹然的唐仕華,決定離開,可手腕突然被拉住,「啊--」
  
  關重威拉住她的手,「紫霓,我有話要對你說。」他憔悴的臉上僵直而緊張。
  
  「剛好,我也有話要告訴你。」
  
  她扳開他的手。
  
  她彎身湊近他的耳邊,輕聲呵氣,「你應該調查清楚,當年我流產後,醫生已經宣告我這一生不孕的命運。你想利用孩子來得到財產是白費心機了。」
  
  她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吻著,「再見了!愛人與被愛,你已經替我做了選擇。」她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他僵直的身影。
  
  「解決了?」門外,安斯姿態優雅地倚在牆上。
  
  「嗯。」唐妮投進他展開的懷抱中,緩緩地吸了口氣,感受他溫暖的氣息。
  
  她突地揚起笑聲,「你有沒有看到她哭叫著跑出去的樣子?呵呵!比莉黛兒看到老鼠時尖叫地四處逃竄還好玩耶!」
  
  安斯揉一揉她的髮頂,「是嗎?」
  
  唐妮仰頭,對安斯吐吐舌頭,「人都有黑暗面嘛!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寬宏大量地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任由她逍遙快活?我可不是聖人。」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是嗎?」他笑著說。
  
  她但笑不語,緊抱住他的腰。
  
  「這樣收場,開心嗎?」安斯問。
  
  她開心嗎?她在心中問自己。
  
  我只選擇你……關重威專注而深情的眼神突地浮現她腦海。她用力地甩甩頭,想甩去關於他的一切。
  
  「不高興?」安斯感覺到懷中人兒的掙扎。
  
  她只是搖頭,無語地埋進他的懷裡。
  





  第九章
  
  留著長髮的公主,日日在高塔上等著她的王子。
  
  等著他攀著她垂下的長髮而爬上高塔的相聚。
  
  某日,王子說:我要為你去殺死囚禁你的魔女。
  
  公主欣喜地等待著王子的歸來,日復一日。
  
  王子一直沒有回音。
  
  憂心的公王終於忍不住,割下了長髮系在窗上,爬下高塔去尋找王子。
  
  她呼喚著王子,直到沼澤邊。
  
  王子被魔女引誘了,陷在沼澤裡。
  
  王子……公主呼喊著他,他卻一臉迷惘。公主努力地拉著王子,想救出他。
  
  王子一臉迷惘,一動也不動地陷在沼澤,嘴裡喚著魔女的名。
  
  許久後,公主累了,問著自己:我為什麼要救他?王子已經忘了她……王子……她最後一次喚著他,他卻仍一臉迷惘。
  
  公主放開了王子的手,將他留在沼澤中,留在魔女的幻影裡……決定自己去過生活。
  
  「好有女性自覺的故事。」唐妮說。
  
  她站在全身鏡前,任仙蒂指揮著手下蹲在她膝前,整理出最完美的裙襬浪花。
  
  「『高塔上的公主』,這是下回服裝展的主題。」仙蒂的嘴裡含著別針,手中不停地擰出紫色小花。「有時候,我們真搞不懂安斯在想什麼。『高塔上的公主』?呵,不知道下一回會不會有「地獄裡的兔子」?」安斯的心思就像曲折的蟻穴,誰也看不穿。
  
  「妮。」安斯走進滿是模特兒衣架和布料的房間。
  
  仙蒂吐吐舌頭,哀號一聲,「怎麼那麼准?」每次一說安斯的壞話,安斯就出現了。
  
  安斯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一把扯下唐妮身上的布料,層層紫紗霎時落在足踝邊,變成朵朵浪花。
  
  仙蒂哀鳴,「老大,你還真懂得傷人自尊呀!」她很辛苦地做了快兩個小時的衣版耶!
  
  安斯拿出另一匹布,沒有事先描線,就用剪刀剪出線條,套上只著輕薄內衣的唐妮的身上,以一根別針別起。
  
  「用這個樣式,重新做一款。」安斯對仙蒂說,手一扯,將衣料扯下,拋給仙蒂,「出去。」
  
  仙蒂手忙腳亂地接住衣料,她已經把剛才的樣式快速地勾勒在腦海裡。沒辦法,跟著暴君安斯做事,得要有兩把刷子才行!
  
  沒理會暗自嘀咕的仙蒂,安斯伸臂將唐妮從高台上抱下來。「累了吧?」
  
  「還好。」她搖頭,為了試衣,一個姿勢連續擺上好幾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
  
  「怎麼了?」她撫上他的臉頰,「你為什麼悲傷?」
  
  他放在她背上的大掌僵住了,然後無力地垂下。
  
  「沒什麼。」他覆上她冰冷的小手,輕聲說。
  
  「不能說嗎!」她問,澄澈的眼探詢著他的表情。
  
  「我錯了。」他說:「我不該要求太多。」風早已帶來該離別的消息,是他一直不肯放手,以為能夠得到她一生的陪伴。
  
  「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你變了,要你去台灣是我的失誤,我應該滿足於擁有之前的你就夠了。」
  
  她的唇瓣發白,「安斯……」
  
  他擁緊她,「你感覺到了嗎?妮……」四周揚起一股輕柔的風。
  
  「我感覺不到,安斯,你在說什麼?」她有些無助,不知道他想要告訴她什麼訊息。
  
  「是的。」他輕柔地嘆息一聲,「妮,你已經感覺不到了。」
  
  「安斯……」
  
  他放開環著她的手臂,「你已經無法接收我的氣息了,妮,你的心在抗拒。」
  
  他曾花了很長的時間,一點一滴地哺餵她他的氣息,一心只想讓她幻化成自己的同伴,陪伴著孤獨的自己,而現在……
  
  她無助地咬著下唇,不敢相信地搖搖頭,「不!沒有,安斯,我沒有抗拒。」
  
  安斯的手覆上她輕泣的唇,有些澀然的說:「有的,妮,你變了。我們錯過了機會。」他曾以為她能成為他的伴侶,可是,還未羽化的蝶翼卻被無意地折毀了。
  
  他花了許多時間,緩慢的為她加注氣息,卻在無意間錯過她羽化的時機,一切已經來不及悔恨。
  
  唐妮將小臉埋進他寬厚的胸膛中,輕泣著,「安斯,我們不能再來一次嗎?我會努力的,我想陪在你身邊……」
  
  「不行了。」他推開她的肩,「你的氣息隨著你的心改變了,我無力去改變已經定軌的命運。」總是環繞著他的風,輕輕吹起寂寞的悲傷。
  
  命運之軌已經定位了,她,終究不屬於他。
  
  「不,不會的……」她流下眼淚,「我是你的雲霓女神,我們要結婚,我會愛你的……」
  
  「是的!」他嘆息,吻去她臉頰上的濕潤,「你依然是我最愛的雲霓女神,誰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即使命運已經將她許給了另外一個人。
  
  「那……」她抬頭,緊緊地瞅著他。
  
  「你以靈魂愛我,但你那人類的心卻呼喚著另一個人的名字。」安斯修長的指拂過她的臉,舞動催眠的法力。
  
  她蠱惑地閉上眼,感覺他轉過她的身體,如蝶撲的指觸拂過她的眼眉,等她再睜開眼時,關重威已站在她面前。
  
  「安斯……」她驚懼地尋找安斯的身影,卻已不見他的蹤跡。安斯……
  
  「五年前你離開時,我沒來得及追上。現在,我不能再次讓你就這樣走出我的生命。」關重威拄著拐杖,臉龐略顯憔悴而瘦削,可眼神卻異常的晶亮。
  
  「安斯……」她不聽,只是著急地喚著那消逝的人影。
  
  「紫霓。」他突地拋去拐杖,單膝跪在她面前,大掌緊握住她的纖手,「不,不要這樣漠視我,請你聽我說完後再定我的罪吧!」
  
  是被他語氣裡那深深的哀求所蠱惑了吧?她慢慢地停止了掙扎,靜默不語。
  
  「你……聽到的話是真的。」他有些梗塞,「我接近你的目的,的確是想要你放棄唐家的財產。」
  
  她咬緊下唇,眼裡滑落一串串淚珠。
  
  「可是,你沒有聽出我真正的心意。我不希望你受到我姐姐的傷害,唐家欠我姐姐的,由唐家還她,而我,要用一生一世來彌補你。」
  
  她別開臉,無助地垂淚。
  
  「是的,罪惡感會一直跟隨著我,終我一生都必須背負著這份煎熬,可是,它並不足以讓我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來悔恨。紫霓,我想要疼你、想要寵你、想要你在我身邊笑得開心……因為我愛你!紫霓,請你嫁給我吧!」
  
  他緊握住她的手,只願她能體會他一絲一毫的情意。
  
  「當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的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能再讓你離開我的生命,即使要背棄所有,我也要留下你。」是的,為了愛她,他決定不再當他姐姐的棋子;為了愛她,他可以拋棄擁有的一切。
  
  「即使……我不愛你?」她虛弱地低語。
  
  他眼眸一黯,卻仍揚起唇角,「是的。愛人或被愛,我的選擇只有一個--唐紫霓。」
  
  是傻吧?是欠他的吧?她顫抖著,撲進他的懷裡。
  
  只是一句話,她就棄甲投降了,因為她的心裡一直在呼喚著那個叫做關重威的名字啊!他緊緊地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兩人再也不分離。
  
  未來會如何?她不知道,或許還有許多困難和險阻等待著他們,可是,現在她只想靜靜地抱著他,不想放開。
  
  一陣風拂動他們的衣襬,她悄悄地落淚了……她彷彿聽見風中的一聲輕嘆,是那麼的寂寞……安斯……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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