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騎士一般,從小便守護著她,
等她長大,教會她什么是戀愛,
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在他房裏初嘗禁果,然而──
礙於她父親的高血壓、他父親的心臟病,
即使兩人住對面、工作場所在對面,
也不能讓這兩個死對頭的老頑固知道,
他們偷偷交往了二十年,
同學羨慕她有個體貼入微的好男友,
好友取笑她是個被管得死死的阿呆,
但她甘之如飴,只要他能一直愛著她,
只是,他說過最討厭用盡心機的女人,
而她不只跟他說了謊,還設下一場騙局,
要是那塵封已久的「秘密」被揭穿了,
她還會是騎士真心守護的公主嗎……
楔子
小小的社辦裏,擠了四個女生--四個無論從外表,還是從身家看起來,都絕對不可能是姊妹淘的女生。
從小被捧在手掌心中長大的小公主夏品曦。
花蝴蝶喬霓。
對追求者向來沒有好臉色的冰山美人方璽媛,以及滿腦子浪漫,但卻小氣到不行的石湛蘅。
年齡不同、科係不同,但卻因為相屬於同一個社團而認識。
她們最有錢的是大律師的獨生女,最窮困的除了自己還要養活弟弟--雖然差異大到有點不可思議,但四人的情誼卻是牢不可摧,在受傷或者需要安慰的時候,輪流扮演著姊姊或者妹妹的角色。
即使到了畢業,仍然維持著固定頻率的聚會,一旦其中有人有難,必定四人一起出現,出一些……呃,餿主意。
感情的困擾對女生們來說,似乎從來沒有少過。
花蝴蝶希望有人了解自己,而不是只愛她那張臉。
乖乖女有她自己的愛情固執,可是,男生們總是不太懂。
浪漫小氣鬼的最大困擾來自養自己外還要養弟弟的龐大經濟壓力,滿腦子想著錢,但因為工作的關係,又不得不浪漫。
小公主夏品曦煩惱著……說煩惱好像又有點太過,畢竟比起其它的姊姊妹妹們,她的感情已經算是穩定。
她有一個青梅竹馬叫做左承尉。
他對她很體貼、很溫柔,幾乎所有的女生都羨慕她有這樣一個童話般走出來的騎士在身邊,只是她難免會想,這樣是不是就叫做所謂的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有沒有人能告訴她,這肯定是否能長久?
當然,此時的她很幸福,也沒有什么要求,只是難免有點擔心罷了。
擔心他身邊會有其它的女孩子投懷送抱。
擔心因為兩人在一起太久,他會覺得不耐煩。
如果自己身邊能有一個追求者就好了,夏品曦想,追求者可以刺激愛情的堅固程度。
但也許是因為家世背景,也許因為兩人共同的朋友都已經把她貼上「左承尉的未來妻子」的標簽,所以除了中學時代那些莽撞的小男生之外,再沒有人對她付出過任何行動。
希望有人加入的原因並不是希罕另外一份愛。
所希罕的是,他的目光。
她一直很擔心,也許哪天他遇到與她不同的女孩子,又或者覺得她不過是個洋娃娃的時候,會再次的別開臉,就跟那時候一樣……
第一章
臺北市區的精華地段上,各式公司商行林立。
貿易商、代理商一家接一家,就連會計師,建築師、律師之類的招牌也是一個接著一個。
因為密集,難免會有相似之處。
例如說,號稱媲美五星級飯店的高級商業大樓直達三十層之後,電梯門一開會看到鏡子般的奇異對襯--左邊是大小員工超過五十人的律師事務所,右邊也是大小員工超過五十人的律師事務所。
左邊叫做:夏義舜律師事務所。
右邊叫做:左豐偉律師事務所。
招牌一樣是黑底燙金字,強調豪華、氣派,都號稱什么官司都願意接,也都說自己的律師以及助理群們才會真正的為客戶著想,兩邊的辦公桌子都採灰藍設計,地毯也是很相近的米色係。
夏義舜到了四十歲才生下一個女兒--夏品曦,公主般的出生,公主般的長大,公主般的畢業後直接進入父親的事務所上班。
左豐偉有一兒一女,女兒左承馨還在念大學,兒子左承尉已經畢業並且考取到律師執照,已經執業四年。
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人,見了面,永遠大眼瞪小眼。
據說,兩個老人家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好朋友,一起創業、一起打拚,兩人事業有成後,買了陽明山上對門的別墅當鄰居,兩家常常結伴出遊,國內、國外都留下了到此一遊的照片。
可後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兩人吵架了,一吵就是二十年,這個說那個是老頑固,那個又說這個是死腦筋。
然而吵歸吵,可誰也不肯搬。
還是隔著一條馬路,對著對方的大門進出。
不小心對上眼,哼的一聲,抬高下巴,假裝沒看到。
剛開始,兩人的妻子還會試圖勸說,但時間一久,也隨便他們去吵了,反正,只要不要妨礙他人就好。
至於兩家的三個孩子們,剛開始還會對這種情況驚慌失措,覺得不安,但漸漸長大,也是算了。
套用兩家媽媽的話:不用管他們。
孩子們覺得母親的話很有道理,因此除了剛開始之外,也不會不安或者怎么樣,反正所有的事情,習慣就好。
小時候,左承尉會在夏太太的掩護下偷渡到夏品曦房間玩,他們差了五歲,她又有點嬌寵,當時總是他放下身段陪她玩小女生喜歡的遊戲,等長大一點,兩人會在星期天約在外頭見面。
當然,不見得每個星期天都能見面,但能見面的一定是星期天。
而這樣的見面公式就這樣一直延續下來,從夏品曦念中學起,然後大學,畢業,直到現在。
不是自然,也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屈就於老頑固與死腦筋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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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義舜律師事務所
星期五的午後,照例是空氣最為騷動的時候。
因為再幾個小時大家就下班了,而下班過後,有連續兩天的假期,可以玩、可以休息,這對壓力很大的上班族來說,是必要的放松。
但是,那僅限於律師以外的工作人員。
助理群事情做完就算完,因此才三點不到,已經開始在MSN上傳訊息,討論著等一下要去哪裏玩比較好。
空氣仍然安靜,但是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興奮--除了夏品曦之外。
在這裏,人人都知道她是誰,也都知道她的門禁是九點,平常看看電影、吃吃飯可以,但是周末狂歡這種事情絕對不行。
同理可證,當然也從來沒有人敢去慫恿她爭取門禁延後的權利,畢竟夏義舜是個超級老頑固,就這么一個女兒,捧在手掌心般的養大,要讓他知道有人鼓動她女兒晚回家,怕會吃不完兜著走。
因此每到周五下午,夏品曦都只能發呆,或者上網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或者文章。
散文園地,美容網,旅遊中心……
「品曦。」
一張單子放在她面前。
夏品曦抬起頭,見到一張爽朗的臉,是今年剛過完年才加入的律師,叫黎家航,夏義舜對他很是喜歡,老是在她面前稱證他年輕有為、有前途。
拿起他放下的單子,是一張請款單與發票。
她在這裏擔任會計,當然也包含了出納工作,公司人多,這類的單子有時一天會多達十張以上。
應酬的單子。
夏品曦將單子收好,笑,「請晶晶拿過來就好了,幹么自己跑一趟。」
「整天坐著不健康,想出來走一下。」
走一下?再怎么樣也只是從他的個人辦公室移動到綜合辦公室的角落吧,走路不到一分鐘,應該不算什么「走一下」,夏義舜對員工並不苛,只要不要太離譜,即使是在上班時間,去一樓的咖啡廳喝個咖啡,或者二樓書局逛逛,都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樓下有咖啡廳。」她提醒他。
「我知道。」
「其實只要不影響工作效率,我爸爸不會介意員工出去放松個一小時或者半小時。」
「我知道。」
「那……」
看在黎家航眼中,夏品曦那略帶疑惑的眼神,十分的吸引人。
當初是因為工作環境好,加上夏義舜給律師的抽成頗高,所以他才來應徵,但後來夏品曦也成了他覺得來這裏工作是正確決定的原因之一。
她很漂亮,精致得會讓很多人一見鐘情。
有點害羞,常常臉紅。
雖然是老板的女兒,但個性很隨和。
很常發呆,不過公司的帳目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每個月的進出都很清楚,大帳小帳全部條列明細--他是到前兩個月才知道這個洋娃娃有會計師的執照,只不過因為不想開業,也不習慣讓人使喚,因此就在父親的事務所接手帳目工作。
有美麗,有腦袋。
他不否認自己喜歡她,卻也知道這個女孩子,絕對不是那么好追求。
生長在富裕之家,什么都有,什么都見過,不知道有什么東西對她而言是特別的,特別到可以打動芳心……
「黎律師。」夏品曦看著他明顯在思考什么的臉,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沒有,我只是在想昨天談的案子。」
「喔。」她一笑,「辛苦啦。」
聞言,黎家航難掩高興,「妳知道?」
事務所的業務龐大,大家都是各司其職,不太可能有人了解所有進行中的案件,加上那是最新的業務,她知道的話,是不是代表她對他有點介意、有點關心,所以才會留神?
只不過,美夢不到五秒,很快的破碎。
因為夏品曦接下來說的是,「嗯,早上剛好跟晶晶聊起,晶晶說她昨天一整天都在查老舊判例,查得好頭痛。」
「這樣啊。」雖然有點失望,但黎家航還是用輕快的語氣說,「這樣就叫辛苦?看來我得加強晶晶的訓練了。」
她一笑,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手機響起了。
「妳接電話吧,我不打擾妳了。」
夏品曦拿起了那個來電顯示閃爍著「左承尉」的手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出了一絲笑意,「喂。」
「在忙?」
「不是,剛剛有同事在,我不好接電話。」刻意將整個人埋入公文堆,借著半身隔間做掩護,「你呢?」
她知道他最近接的官司很麻煩,有好幾天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
「我這個案子等開庭。」左承尉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顯得心情不錯,「我剛剛跟同事調了假,明天可以休息。」
「真的?」
「當然,不然妳以為我這幾天在加什么班?」
「我想你很忙嘛。」
左豐偉律師事務所強調人性服務,因此採取輪班制,每周六、日至少會有一名律師以及兩名助理留守,意思就是,服務不打烊,不管星期幾,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都有人。
左承尉雖然是將來唯一的接手人選,但是,也無法免除輪班的命運。
上上個星期她的祖母生日,上個星期左承尉出差,這個星期他要輪班,夏品曦原本以為兩人要等到下下星期才能見面的……
「妳跟家裏交代一下,我晚上去咖啡店接妳。」
「嗯。」
挂了電話,夏品曦已經是滿臉笑意。
已經三個星期沒有好好說過話了--雖然住家與工作場所都在對面,也常常會碰到,但是礙於夏義舜的高血壓以及左豐偉的心臟病,兩人除了四目交會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沒想到他會為了她調假,明明是個工作狂……
掩不住笑意,夏品曦拿起電話直撥夏義舜的分機。
「喂。」
「爸,是我。」
原本還兇巴巴的聲音在知道原來是女兒之後,突然變得慈愛無比,「品曦啊,怎么了?」
「湛蘅約我晚上去看喬霓的寶寶。」
「那晚上回來嗎?」
「不要了,我晚上睡湛蘅家。」想想,又補上一句,「我們要講話。」
「好吧,明天回家的時候打個電話,我叫老張去接妳。」
夏義舜雖然搞不清楚女孩子們怎么會有這么多話好講,但總是想,就這么一個女兒,沒有兄弟姊妹跟她作伴,會寂寞也是理所當然,一個月去朋友家住個一兩次沒關係。
況且那幾個女孩子他都見過,雖然各有各的小聰明,但也都算是正直的孩子。
多年下來,品曦一直有來往的朋友只有她們,有時幾個女孩子來家裏玩,門關起來,一講話就是一個下午。
他曾經很疑惑的問過老婆,女兒跟她的朋友們到底在聊些什么?
老婆回答他,她也不知道。
「不過--」老婆給了他個耐人尋味的笑容,「品曦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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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承尉將車子停在路邊,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拿出公文包中的卷宗,開始看起助理先替他整理出的文件。
為了要調一個假,他得另外加三天班。
然後,還得欠另外一個律師一個人情。
這兩件事情他都不喜歡,但為了品曦……
這幾日看到她,總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當然知道她想他,只是兩家父親結仇二十年,加上身體都不好,即使愛,他們也不願意拿他們的健康開玩笑。
所以一直以來,他們都談著秘密的戀愛。
因為秘密,所以左豐偉夫婦都以為這個兒子不談戀愛--高中不談戀愛令人放心,但大學還不談戀愛,就令人憂心了。
左豐偉眼看兒子又高又帥、名校名係,怎么想都不該沒女朋友,後來想想,大概是住在家裏也不太方便,所以買了市區一間兩房兩廳的公寓給他,讓他「安心交朋友」。
後來,左承尉一個星期大概會有一兩天在外面過夜,家務助理幫他整理東西的時候,也會發現一些女孩子才有的東西,不小心沾在衣服上的女孩子香水更是交女友的最好證明。
左豐偉當然安心了,嘿,兒子開始交女友了。
但是,一個憂慮放下,一個憂慮又來。
不知道那是怎么樣的女生?
幾度要兒子帶女朋友回家,得到的回答總是,「再說。」
這樣再說就是好幾年。
左承尉當然知道父親非常想見那個可能成為未來媳婦的女生,但是為了兩家的安寧,他寧願讓爸媽、承馨認為他是個花心大蘿卜,因為女友太多太不固定,所以幹脆不帶回家。
沒錯,他是從拿到鑰匙那天起,就帶女孩子進出,但那女孩子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
就是夏品曦。
他只想牽著她的手,也只想被她牽著手……
「喀啦」一聲,打斷他的思緒。
助手席的車門被打開了,車門外,夏品曦彎下腰,甜甜的對他直笑,「等很久了嗎?我剛剛--」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他一把攬過,吻住。
好想她。
雖然每天見面,也知道她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但能交流的只有眼神,所有的情緒都得按捺。
他們不能像其它情侶一樣大方的手牽手,也不能在熟人可能出現的地方一起吃飯,看電影要避開熱門地點,情人節、聖誕節只能在純朋友舉辦的私人派對--這樣的戀愛本來就已經辛苦,加上假日兩人接連有事情……他想念品曦甜甜的笑,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縫纏繾綣,直到覺得吻夠了,他才放開她。
小臉上一片紅潮。
他伸出手,輕輕摸著她的臉,感覺不可思議,明明已經很親密,但是對於他的觸碰,她總還是會臉紅。
她大大的眼睛一片晶亮,好像有種很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感覺。
「是不是想說,很久沒見到我,很想我?」
「嗯。」
輕啄了她的臉龐一下,「我也很想妳。」
粉色的唇角勾起笑意。
左承尉見狀,逗她,「這樣就高興啦?」
夏品曦迎著他在自己臉上的親吻,「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她才不要什么鑽石玫瑰,也不需要說她多美麗、多難得。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就算蓋皇宮給她,她也不會有感覺,喜歡的人就算只是一間小小的公寓,她也住得很高興。
「那我以後都不用想要怎么討妳開心了,只要見了面,然後說我想妳就好。」
「那也沒關係。」
「阿呆。」
被說是阿呆,她還是笑了出來。
也許因為在一起太久,所以難免會有些疑慮,像是,他們兩人算是習慣還是愛,老實說,這問題也曾經深深困擾過她。
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是高一,但只是突然想起,並沒有深究,再次想起,是大學時候,身邊發生了一些事情,讓她認真思索起兩人之間的所有問題--愛得太早、太久,他們的感情到底是變成了堅實,還是一摧即倒的枯木?
一度協議分手,但終究是放不下。
那陣子她過得恍神,以為應該自由,但卻覺得沉重,以為應該輕松,但胸口確有一股沉甸甸的壓力,總讓她難受。
她以為自己會哭,但卻沒有,怎么樣也流不出眼淚,直到那天,看到左承尉出現在以前等她的地方,才第一次大哭出來。
也許是因為歷經過分手的痛苦,和好之後,他們更珍惜彼此。
她清楚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因為愛,所以要的也只有愛。
要他的愛、他的關心、他的心思、他的眼神……其它人的,她不希罕。
一點也不。
只要能一直在他身邊就好……
夏品曦輕輕覆上左承尉的手掌,精致的臉龐漾著一抹笑意,「承尉,我們等一下去哪?」
「去買菜。」大男人說出跟他形象不符合的話,「我煮飯給妳吃。」
她抿嘴一笑。
「還笑?是哪個不會煮飯的人嚷著不喜歡在外面吃的?」如果不是這樣,他用得著去學煮菜嗎?
夏品曦並不是嬌貴得不肯下廚,只是天賦問題,什么都能學的她似乎就對食事的事情沒辦法。
典型的廚房障礙。
她總是會煮出很奇怪的飯、很奇怪的菜,明明是照著食譜烹煮出來的,但樣子卻只有三分像,味道則是完全不一樣。
幾次下來,他也不忍心看她在忙碌大半天後還一臉沮喪,自然接過鏟子。
「我只是覺得很感動嘛。」
「感動的話要多吃一點。」
「好啦。」
談笑中,車子往超市方向開動了。
要去買菜,然後,回「家」。
第二章
初夏的陽光斜斜的穿過淡藍色的窗簾,將原本簡約設計的室內映成了一種淡淡的藍色,很童話、很可愛。
光線讓沒有實物隔間的公寓,輕易一覽無遺。
玄關前的腳踏墊上有兩雙拖鞋,一雙深藍色,一雙白色。
浴室有兩支牙刷、兩條毛巾,浴缸旁邊放著檸檬香味的沐浴鹽,櫃子裏有刮胡刀、刮胡水,還有一些女孩子用的保養品。
房間有張雙人床,床頭櫃上放著兩人的親密照片。
陽光照上了臉,有點刺眼,夏品曦還沒全醒,迷迷糊糊的,只覺得有人在吻自己的臉頰。
那是她很熟悉的氣息。
往身旁那個厚實的胸膛鑽去,枕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呼吸、聽他的心跳,手指輕輕纏住他……
「要起來了嗎?」左承尉輕聲問。
「不要。」
「那再睡一下?」
「好。」
說是說好,但他卻見她睜開了眼睛,對他笑了笑之後,又閉上,白皙的手臂更緊緊的攀附住他,沒說話,但肢體語言儼然是在撒嬌。
左承尉撥開她額前的劉海,笑說:「怎么變成小孩子了?」
「你以前說過,我不用急著長大。」
「是不用。」他拉住她的小手,「那些煩人的事情我會去做,妳只要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了。」
夏品曦笑了笑,「嗯……可是……」
「可是?」
「我……不太想繼續當公主……」
左承尉聞言,有點意外。
品曦的個性一直很溫順,從小到大,她不是聽夏義舜的話,就是聽他的話,不曾叛逆、不曾耍個性,對自己的生活也一直十分珍惜,這種對現實略有微詞的話,還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說出來。
「怎么啦?」
「我在想,如果不是因為從小就聽我爸的話,我說不定會有一點點爭取自由的勇氣……」夏品曦將臉埋在他的肩膀,聲音小小的,「我只是突然覺得……如果能夠每天早上都跟你一起醒來就好了。」
懷裏的聲音扁扁的、悶悶的,「我前幾天去看喬霓的寶寶,你知道嗎?寶寶已經會坐了耶,而且好像隨時會爬,知道誰是爸爸、誰是媽媽,而且也知道怎么吸引大人注意,真的好可愛……」
喬霓是她大學社團的朋友。
不同班、不同係,但卻因為聊得來而一直聯絡,甚且畢業後,她們都還維持固定的見面頻率。
喬霓原本是銀行的客服部主任,但後來卻被情敵特助借故炒了魷魚,沒想到就在這時候發現自己有了孩子,突如其來的小生命讓喬霓拋掉了畢業時候要當女強人的志願,改行當起小婦人。
剛開始時,夏品曦偶爾會聽她懷疑起這樣做到底聰不聰明之類的問題,但時間一久,她便不再講了。
喬霓越來越漂亮,笑容越來越幸福,答案,不言而喻。
夏品曦很羨慕她。
真的。
因為她可以結婚,可以有寶寶,可以堂堂正正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原本很反對的公公婆婆後來也接受她了,甚至在她生下跟丈夫長得很像很像的兒子之後,誇她是好媳婦,要她有空多生幾個。
夏品曦總想,如果自己跟左承尉也能這樣光明正大就好了。
兩人出國,得說成是姊妹團出國,在左承尉的公寓過夜,得說要去朋友家講姊妹悄悄話,明明都是單身,但……
「想要孩子?」
「嗯。」
「很想很想?」
面對他的詢問,她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很想很想。」
左承尉沒說話,但卻將她抱得更緊。
許久許久……
夏品曦在想,自己是不是出了一個難題給他?
她一直很少提出什么要求,但也因為如此,一旦她有所求,他總會想盡辦法去完成。
他是大男人,但這個大男人對她千依百順。
此刻已經是最好的現狀了,夏品曦知道,以左豐偉跟夏義舜的關係,他們兩人暫時不適合有寶寶……
正當她考慮是不是該跟左承尉說,她只是隨便一提而已,要他不要放心上的時候,他突然一個翻身,將她納入身下。
「承尉?」
「來吧,妳不是要寶寶嗎?」
「是……可是……」
「沒有可是。」
「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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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不管什么時候,永遠擠滿從不同地方而來的大人與小孩,即使是星期一也不例外。
三女一男,就這樣在周一的動物園邊說邊聊。
動物特有的味道其實不太好,但是跟朋友們在一起,夏品曦卻覺得很愉快,因為認識了很久,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個性以及過去,在她們面前,她毋需掩飾。
遊客真的很多很多。
大人看起來都是累,小孩子滿場飛舞,動物的魅力即使連嬰兒都能感受--此刻喬霓那個已經會坐,正在學爬的兒子沈晨育,興奮的在嬰兒車上搖來搖去,就算言語不通,但也能看得出這個嬰兒的心情超好。
夏品曦看著他那張白胖小臉,忍不住要笑,「是不是很好玩啊?」
「這是我第一次來動物園,好多動物,好好玩。」喬霓模倣小孩子的語氣,代替兒子對答,「謝謝阿姨跟媽咪帶我來。」
「不客氣。」
「阿姨妳一直看我,是不是想抱我哇?」
「對啊。」握著小嬰兒蓮藕般的手,夏品曦笑瞇了眼,「晨育好聰明喔,什么都猜得到欸。」
「那當然,我是沈家的長孫呢,爺爺奶奶說我跟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所以長大也一樣會變成社會菁英喔。」
兩個女人蹲在嬰兒車旁邊,對話得不亦樂乎,旁邊,石湛蘅一臉斜線,「妳們玩不膩啊?」
自從沈晨育出生之後,這種遊戲就沒有停過。
講話?他現在才幾個月大,會講話才奇怪。
可品曦就很喜歡假裝他會講話一樣,跟他說話,還會跟他玩,當然,這種行為總會激發喬霓的媽媽鬥志,假裝兒子跟朋友講話,就這樣妳一言我一語的,但其實當事人目前為止只會咿咿呀呀。
面對她的問題,品曦與喬霓一起抬頭,異口同聲的說,「不會啊。」
品曦愛小孩,喬霓愛兒子,這種遊戲她們可以玩一整個下午都不累,但是石湛蘅不管看幾次,總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妳要不要來玩?真的很有趣欸。」夏品曦笑著對她說,「雖然晨育還不會說話,但我覺得他懂。」
石湛蘅來不及回答,喬霓已經搶先,「那當然,我兒子超聰明的好嗎?」
喔,又來了。
「品曦,那么喜歡寶寶,自己生一個啊。」
「哎,怎么可能啦。」
石湛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臉上出現邪惡的神情,「幹么?左承尉不行啊?」
夏品曦臉一紅,「才……不是呢……」
支支吾吾中,腦袋突然想起昨天跟前天兩人共度的時光,兩人也沒去哪,很努力的為了做寶寶努力,後來他還說,如果他這么賣力她還沒有的話,那他要好好檢討自己。
她當然知道左承尉只是在逗她開心--他們的預防措施一向做得很好,她不曾懷孕。
依照現實狀況,當然不行,但是,忍不住會想,如果真的有了寶寶……那應該對她父親的高血壓跟他父親的心臟病都不會太好。
他們都很明白,所以,也總只是說說就算。
也許是因為猜到她在想什么,石湛蘅斂起開玩笑的神色,「妳這么想生的話,就跟妳爸說,妳想當媽,想去精子銀行借來生,然後……妳懂吧。」
「我爸不會答應的。」
「那妳就跟他說,他對女婿這么挑,這個不行、那個不要,挑到現在妳已經快要變成老小姐了,醫生說妳身體不好,要生小孩得趁年輕,不要學人家當高齡產婦,為了避免遺憾,決定去借精生子。」
父親雖然對自己保護過度,但卻絕對不是冥頑不靈的人,否則夏家就不可能只生一個女兒。
如果說,她沒有對象,而又很想要有個寶寶……
夏品曦被說得有點心動,「可是,萬一我爸媽要跟我一起去呢?」
「那妳就先跟醫生串通好,走進去又走出來。」
「這樣……不會奇怪嗎?」
「不是奇怪,是很奇怪。」喬霓站起身,輕打了石湛蘅一下,「妳不要出這種餿主意啦。」
「這算什么餿主意啊,合情合理,也符合事實。」
三人都沒再說話,因為大家都清楚,所謂的事實是什么--夏義舜對獨生女的對象太挑,然後夏品曦的身體也的確不是很好。
「那妳有沒有想過,萬一品曦的爸爸說,好,我幫妳介紹,然後開始世紀大相親,那怎么辦?」
「那就換品曦不要啊。」石湛蘅一臉輕松的說,「看不對眼有什么理由,硬要個交代的話就說對方醜。」
「萬一人家是個大帥哥呢?」
「那就嫌他娘娘腔。」
「陽光大帥哥?」
「一看就覺得個性粗魯,不懂怎么疼女人。」
「又帥、又陽光、又細心,這總沒話可說了吧?」喬霓手扠腰,一副我看妳還能怎么ㄠ的神情。
石湛蘅一笑,「就說兩人興趣不符、嗜好不近,話不投機半句多,聊下來沒辦法相處一輩子。」
兩秒鐘的靜默,三個女人同時笑出來。
喬霓很顯然的在這個項目決定認輸,「我講不過妳。」
夏品曦也是笑。
這,也算是專業吧。
石湛蘅是文藝小說作者,對陌生人雖然會保持距離,但對熟人,那就百無禁忌了。
她會想到什么說什么,不管那是不是很荒謬,就像現在,還沒見到那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相親對象,卻已經把對方嫌得一場胡涂,而且還讓曾經是客服部主任的喬霓沒有辦法再舉例下去。
石湛蘅比出一個勝利手勢,「品曦,學著點,這叫女人的偏見,只要妳堅定自己嫌棄對方的立場,對方就絕對沒有機會過關。」
「石湛蘅,妳不要老是教她一些有的沒的啦。」
「我只是在提供個人的意見跟看法而已。」
「妳的看法跟意見都太奇怪,不適合一般人。」
「品曦爹可不是一般人啊,妳要想,二十幾年前他已經那么有錢了,但沒有娶小老婆,也沒有硬要生一個兒子來傳承家業,所以由此可見,說不定他的觀念很開通,女兒生一個有血緣,然後又不會有爸爸冒出來的小孩,對他來說,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萬一小孩生出來跟左承尉長得一模一樣呢?」
「怎么可能啦。」
「怎么不可能,」喬霓一把將兒子抱起,「我兒子不就跟我老公長得一模一樣?像到去打預防針時,護士小姐都會笑。」
活生生的證據就在眼前--這次拌嘴,石湛蘅敗。
夏品曦看著她們一來一往,知道她們其實不是真的爭執,只是想讓自己心情好一點,忍不住感動。
發覺了她的神色有異,石湛蘅取笑她,「愛哭包。」
「哪有。」
「明明就有。」
「才沒有。」唇角輕輕的笑了,但眼眶卻有點熱熱的。
長久以來,她的感情問題始終只有一項,總也只能跟一樣的人說,她們雖然每次都有不同的反應跟想法,但相同的是,永遠不會覺得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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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左承尉駕著車子,蜿蜒在回家的路上。
陽明山上的高級別墅。
記得剛剛搬家的時候,只覺得有點不方便,小孩子愛玩,偏偏四周又很靜,當時除了在屋子裏跑進跑出之外,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但寂寞的日子沒多久,對面有人搬來了。
媽媽跟他說:「那是夏叔叔一家。」
夏叔叔他是常見的,跟爸爸在同一個地方上班,有時候也會來家裏,但是夏叔叔的家人,他倒是一個都沒見過。
他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在自己家中的院子舉行了烤肉,母親一大早就開始忙進忙出,黃昏的時候,夏叔叔帶著妻子跟女兒過來了。
「承尉,這是夏叔叔的女兒,品曦。」夏義舜替兩個小孩子介紹,「品曦,叫承尉哥哥。」
小女生一雙大眼睛看著他,表情雖然有點害羞,但還是喚了,「承尉哥哥。」
甜甜的、軟軟的,小女生的聲音。
烤肉,小孩子吃不了多少,沒一下子,兩人就飽了,他想帶品曦去院子玩,可是她卻怕生的緊緊靠在母親身旁。
「承尉,不好意思喔,品曦膽子比較小。」摟著女兒,夏太太笑了,「可能要多見幾次,她才敢跟你玩。」
事實證明,不是多見「幾次」,是多見了幾十次。
她躲不是因為驕傲,而是單純的怕生。
他們見了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直到他都快要放棄的時候--那次他原本想問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外面遛狗,沒想到在他開口前,小女生先靠了過來,拉著他的袖子問:「承尉哥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兩人一起去遛狗,友誼從此開始。
而那時,已經是秋天了。
品曦是個很極端的人。
不相信他的時候,她完全不信任。
信任他之後,連他有次唬她說布丁這東西原本是鹹的,因為廚師不小心放成糖,發現甜的比較好吃之後,才改成甜的--一聽就知道他在騙人,但因為是他說的,所以她信了。
她對他,從來不曾有過懷疑。
如果不是左豐偉跟夏義舜後來鬧翻,他們應該是人人羨慕的那種青梅竹馬,一切都會順利……
車子拐了個彎,家就在不遠處。
左承尉放慢車速,停住,用遙控器打開車庫門。
在鐵門卷起的時間,他習慣性的朝右邊看去,見品曦的窗戶亮著燈--她已經回家了。
將車子駛入車庫停好,他徒步穿過小院子,打開大門,一下聽到媽媽與妹妹的聲音。
「我回來了。」
左太太連忙出來,「吃飯沒?」
「吃過了。」
「你爸又叫你去應酬?」
「關係不好,人家怎么願意委托。」左承尉安撫母親,「放心,我是大人了,會照顧自己。」
左太太哎的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雖然說是家中唯一的兒子,但是她對丈夫這么急著把他培育成接班人這點,並不是很能認同。
她覺得事業雖然要延續,但不需要這么急。
比起兒子當負責人,她還寧願兒子分一半的時間去好好交女朋友,要「好好的交」,不要一下交往,一下又分手,沒有哪一次穩定到可以帶回來給他們看,二十幾歲的時候還可以說沒定性,但現在已經三十二了,看朋友們都有孫子可以抱,她實在是好生羨慕。
「吃過飯,那喝點涼湯吧,下午才做的。」
不忍拂逆母親的好意,左承尉在餐桌邊坐下了。
左承馨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媽一整個晚上都在念你。」
「念我什么?」
「陳阿姨的媳婦生了,今天送了滿月的油飯來,媽就在說,不知道妳哥什么時候會娶老婆之類的。」左承馨原本還想說,但眼角瞥到母親端涼湯過來,連忙轉移話題說天氣開始轉熱之類的。
放下涼湯,左太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對了,承尉,你是不是有個大學同學叫做董亞凡?」
「她是我學姊,研究所同班過,不過,畢業後就沒有再聯絡了。」
「難怪,我想說如果是熟稔的朋友應該會有手機,怎么會打到家裏。」左太太從電話下面抽出一張便條紙,「她說有事情,請你回個電話。
第三章
左豐偉律師事務所
大小剛好的商談室中,中年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訴說丈夫如何濫情,又背信忘義,
「嗚嗚……跟他結婚二十幾年,沒送過我半件首飾,他一直說錢留著,以後退休的時候跟我一起到國外用,我想說是自己的先生,當然相信他……沒想到他把錢全部拿給外面的女人,要不是那女人抱著孩子找上門,我還不知道。」
左承尉遞了一張面紙給婦人,等她情緒稍微緩和一點,問她,「先生的外遇對象是什么時候找上門來的?」
「嗚嗚,上禮拜。」
「在這之前都沒見過?」
「見過啦。」
「什么時候?」
「去年,她跟我先生去開房間,被我抓到……他們那時候跟我保證說不會再聯絡,嗚嗚,沒想到都在騙我……」
左承尉看到負責速記的小眉筆停了一下,然後給了他一個古怪的表情。他大概知道小眉在想什么,因為他想的也差不多。
待婦人走了之後,小眉收起速記夾,「笨女人。」
「是不聰明。」
「男人是很脆弱的動物,話本來就不能信了,偷吃的男人講的話更不能信啊,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吃也吃過了,怎么可能說不吃就不吃,她當時就應該要告的。」
「不過我覺得,發生這種事情,妻子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
小眉怪叫起來,「她是受害者耶!」
「就像妳講的,男人是很脆弱的動物,因為脆弱,所以更不能順其自然,如果我的妻子不洗頭、不化粧、不修邊幅,大剌剌的在我面前摳腳、挖鼻孔,老實說,我沒辦法把她當女人看,最多就是當兄弟。」
左承尉打開商談室的門,知道小眉絕對無法接受他的說法,但是,他必須表達「脆弱男人」的立場,「雖然我不認為這種事情絕對是丈夫的錯,但如果她考慮過後委托我們打官司,我還是會收起大男人心理,以她的利益為出發點。」
下午的時候,婦人來電話了,表示要請他們幫忙打官司。
左承尉看著自己的工作表,密密麻麻。
有一半是應酬。
以前他以為做生意才要應酬,沒想到當律師也要應酬,但話說回來,平常不打好關係,客戶有事情的時候怎么會想到他呢?
左承尉按下內鍵,「於菁,妳幫我聯絡一下早上過來的那位當事人,請她有空的時候再過來一趟,可以的話,請她的孩子們一起過來。」
「好的……對了,左律師,剛才有位董小姐打電話給你,她說你跟她約了,需要我回什么話給她嗎?」
「妳幫我訂星期四的飯店下午茶,把時間跟地點轉告給她就好。」
「平常那家嗎?」
「對。」
挂了電話,看看手表,十一點半。
他拿起電話,撥了另外一個號碼。
下午的時候,正在跟朋友打高爾夫球的夏義舜照例接到女兒的電話,她說,沈亮宇出國了,晚上她們要去喬霓家玩寶寶,星期天晚上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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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晶屏幕上閃爍著電影畫面。
米黃色的沙發上,夏品曦小貓似的依附著左承尉的臂膀,兩人靜靜的看著屏幕上的精彩畫面--因為怕撞見熟人,因此他們很少看電影,幾乎都是等到壓制成影碟之後,才租回家裏看。
家裏……
他第一次帶她來這裏的時候,她才是個高中生。
他說:「這是我們的家。」
在那個很不確定的年紀,他卻說了很確定的話。
當時的她似懂非懂,等大一點的時候,明白他不經意的言詞中所代表的意思之後,總會在不自覺中想起,很感動,然後會傻笑,明明是無形的言語,但卻好像有形似的,一直佔據她的胸口,雖然一度覺得矛盾,但所幸幸運之神很眷顧她,那疑惑很快雨過天青……
畫面中的男女主角說著山盟海誓,左承尉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長發,安靜的親密之中,電話很突兀的響了。
左承尉拿起了擱置在小幾上的手機,「喂。」
「學弟,是我。」
「妳是誰?」
三秒後,一個女生的聲音暴怒出來,「董亞凡啦!」
夏品曦原本是怕他的電話被電視聲音幹擾到,才順手按下靜音,卻意外的在靜默中,將對方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董亞凡……
感覺到懷裏的身軀一僵,左承尉給了夏品曦一個「沒事」的笑容,將她拉得更近,左手拿著電話,右手輕輕撫著她的肩膀,不似剛才的繾綣,而是一種純然的安撫氣味。
他知道她不喜歡董亞凡。
電話那頭,董亞凡的聲音輾得老高,「星期四我沒空。」
「老實告訴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空,什么時候沒空,我明天跟助理確定過後再打給妳。」
「只能往前,我這件事情要趕快解決。」
「我盡量,」
簡單的幾句交談,左承尉挂了電話,恢復自由的左手跟右手合作,抱住了懷裏的人兒。
「她找你做什么?」
「她說有個官司要打,不能給外人知道,所以要找熟人。」
「你們……一直有聯絡嗎?」
「怎么可能。」
「那都好幾年沒聯絡了,怎么會想到你?」懷裏的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十分介意,「她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還喜歡著他?
左承尉念研究所的時候,她才剛上大學--即使她有很漂亮的眼睛,洋娃娃一般美麗,但終究只是個大孩子。
而相對於她的稚氣未脫,當時已經在攻讀碩士的董亞凡顯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情,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叫做嫵媚的味道,染著亮色頭發,穿著很性感,而與她軟弱個性不同,董亞凡的個性主動且積極。
她喜歡左承尉,所以主動接近、主動約會,甚至會算準時間,在他必須經過的地方等他。
左承尉的書裏面,有她寫的英文情詩,手機裏,永遠有她的簡訊。
董亞凡曾經是她很大很大的惡夢,那陣子,她總覺得左承尉對她不好了,總覺得他好像變得很忙,總覺得他對自己的耐心不再--然後她提出了分手,然後他說好。
和好是一件事情,但爭執的原因,是另外一個女生。
女生的名字,她這輩子都會記得……
知道她在想什么,左承尉笑了,「妳想到哪裏去,就算她是,我也不是。」
不講話,小手將他抱得更緊。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吃醋啦?」
「承尉……」欲言又止的語氣。
「怎么啦?」
「你不要去見她好不好?」夏品曦抬起頭,臉上有著明顯的不安以及憂慮,「把案子轉給其它同事,不要去見她。」
「我以前沒有喜歡她,現在也不會,她要找我打官司,我避不見面,不是顯得太奇怪了嗎?」左承尉微一考慮,「這樣吧,如果妳擔心,我帶妳一起去,我盡快談完,談完我們就走?」
「我不想見她。」
「那我自己去。」
「你也不要見她。」
見她突然鬧起別扭來,左承尉不禁莞爾。他知道品曦不喜歡董亞凡,不過這世界這么小,又曾經認識,怎么可能就不聯絡。
「品曦,那件事情真的不能怪她。」
她還是不講話。
「我覺得我們會出現摩擦,我們自己要負大部分的責任,我對妳不夠體貼,妳對我不夠信任,所以才會延伸成後面那樣……可是,我們走過來了不是嗎?其實我還滿慶幸我們曾經分手過,因為真正分開後,才能好好去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們的感情不也是那之後才真的確定下來的嗎?」
「才……沒有呢……」
「怎么會沒有,妳啊,不是一直在想著,是習慣還是愛的問題,但現在已經不想了對不對?」
「嗯……」
「如果沒有冷靜過,我們永遠得不到答案,所以,就這點來說,我還滿感謝她的。」
可是我不感謝她啊,夏品曦想。
女生跟女生之間有很多秘密,情敵與情敵之間有更多的秘密--那是身為被爭取的那個人不會知道的部分,然而,承尉講的話合情合理,她如果再阻止下去,他反而會起疑。
於是,她沉默下來了。
他以為她的安靜是因為被說服,卻不知道懷中的人其實心思起伏。
董亞凡……
這名字對她來說太可怕,不只是一個不好的過去,也代表著她的心機極限究竟在哪裏。
他不覺得當時那太多的巧合奇怪是因為信任她,這些年來,她也一直很小心,不讓他有機會想起,但誰知道沒有交集的兩個人還是聯絡上了。
如果董亞凡守信,那么,這就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如果不守信,夏品曦知道,那會是一場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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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藍海豚」是位於東區小巷內二樓的一家咖啡館,也是她們另外一個好朋友方璽媛以前工作的地方。
簡單的三層樓式建築,一樓租給花店,純白色的外墻懸著小竹籃紅花,遠看之下,很有點愛琴海的味道。
大部分的時間,這裏總是有著客人。
來逛街的女孩子、附近辦公大樓的上班族。
白色的裝潢很幹凈舒服,桌子上的新鮮玫瑰給人一種甜蜜視覺,有個走頹美路線的老板,服務生也都是美少年、美少女,所以即使以咖啡館來說消費偏高,客人也始終沒有斷過。
方璽媛還在這裏的時候,她們幾乎每周都會來報到,不過自從她追愛追到西雅圖去了之後,她們只有偶爾才會來到這裏。
此刻,夏品曦與石湛蘅,坐在她們以前最愛的那張桌子上,咖啡來了,但卻是沒有什么好心情。
「怎么辦?」夏品曦的神情滿是擔心,「他們下午就要見面了。」
「打電話去搗亂。」
「哎,不行啦。」
「既然不行,那就只好等。」石湛蘅拍了拍好友的手,「說不定董亞凡真的有事情,妳不要自己嚇自己。」
「我聽說她的公司出了點問題,但是……」
「最多就是再來坑妳一筆啦。」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還願意,但就怕她只想出口氣。」
夏品曦其實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這些事情,沒想到一個名宇就可以喚回所有的記憶,那過去不但清晰,而且鮮明如昔。
當時是她說要分手的,
他們以前也吵過架,也有過幾天不見面,不聯絡,不過都沒有明確知道感情結束的時候會有多痛苦,以為會大哭,卻總哭不出來。
左承尉那陣子似乎都住在市區的公寓裏,一直不回陽明山的家,兩人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想回頭找他,不過臉皮又薄,後來,石湛蘅替她想了一個辦法。
趁一個夏義舜夫婦出國,而左豐偉夫婦都在的下午,石湛蘅到夏宅作客,原本就跟過去一樣沒有什么,但差不多到晚飯時間,石湛蘅在夏品曦房中發出了巨大聲響吸引保母以及家務助理過來探看。
當然,他們還來不及看到發生了什么事情,石湛蘅已經先大叫出來,「快去叫人來幫忙。」
三個人手忙腳亂將裝暈的夏品曦抬下樓,然後七手八腳的放上緊急叫來的出租車--因為發出的聲音實在太大,「夏律師的女兒晚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情」變成了附近人家晚飯的閒聊話題,其中,當然包括了住在對面的左家。
出租車直駛石湛蘅家裏。
她在夏品曦手腕上包了好大的一包繃帶,又在她額頭上貼了一塊紗布,一看覺得不夠逼真,又塞了一塊沾了紅藥水的棉花進去。
三個小時後,又叫了出租車回來。
因為黃昏時候才鬧了一陣,因此附近的無聊人士都在注意夏家的動向,夏品曦甚至留意到,有幾戶人家還特別開門出來看。
石湛蘅扶著她下車,在她耳邊叮囑,「走慢一點。」
夏品曦走路一拐一拐的,因為她只穿了一只鞋子,但由於已經入夜,根本沒人發現,石湛蘅說,只要她額頭上那塊夠醒目就好。
隔天就是春假,夏品曦理所當然在家裏「養病」。
石湛蘅陪了她好幾天,為了避免穿幫,家務助理進來收拾的時候,夏品曦總是縮在被子裏,假裝不舒服。
兩人花錢請一個長相嚴肅,有著書卷氣的徵信社員工兩天出入一次,石湛蘅告訴助理,那是醫生--話就這樣流出去了。
夏品曦當時雖然覺得這太過不智,但是,為了要左承尉自己來找她,她真的什么方法都願意試。
兩三天後,左承尉果然打電話來了,說了一些普通的事情,然後問她最近怎么樣,怎么好像都沒見到她進出家門口。
而夏品曦牢記著石湛蘅交代的話,絕口不提自己「受傷」的事情,只說,很好,沒見到可能是因為時間不巧吧,未了不忘告訴他,最近有兩部電影很不錯,她昨天才跟朋友去觀賞,推薦他也可以一看。
然後他說,之前她跟他借了幾本書,他現在要用,想過來拿。
她說,她會請家務助理送過去。
她聽得出他不高興,但也記得,要忍,絕對不可以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簣--這個「假受傷」勾起了他對她的憐愛,她的絕口不提以及避不見面,更造成他某種程度的心焦。
春假結束後,她沒有如期到校,反而多請了兩天假。
正式上課那一天,因為結果即將揭曉,她鎮日心不在焉,要出大樓的時候扭傷了腳,不是很嚴重,但仔細看,可以看出她走路的樣子多少有點不自然。
那天下午,他們都沒課,她不知道左承尉會不會像以前一樣,來到校園的側門等她……
近一個月來,她都沒哭,但卻在固定的街角看到熟悉的人影時,大哭出來。
和好。
如果事情能告一段落,那一切就算完美,但可惜事實並不是這么回事。
董亞凡來學校找她了,餐廳中的她與石湛蘅,完全沒發現後面多了一個人,所講的都是這個秘密。
董亞凡知道她沒受傷,也知道她的卑劣。
董亞凡說:「左承尉一定很驚訝,他那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心機居然會這么重,妳說,如果他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結果會怎么樣?以後就算妳真的在他面前摔破頭,他也會以為妳在做戲。」
董亞凡後來被一張支票解決了,那是夏品曦從小到大的零用錢。
夏品曦認為那值得,董亞凡也對數字很滿意。
「左承尉雖然很好,不過,錢比較實際,我本來畢業後就打算自己開貿易公司,正在煩惱準備金的問題。」
兩個女人就此談妥,只有石湛蘅大罵她阿呆。
她寧願被罵呆,也不想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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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黃昏陽光,斜斜的照入咖啡店,服務生過來將窗簾放下,隔絕那金黃色的刺眼,
品曦攪動著早已經涼掉的咖啡,拿起杯子,但又放了下來,看了看手表,亦發覺得不安。
「湛蘅,怎么辦?我覺得……我覺得我好像會失去他……」
「不會啦,妳不要嚇妳自己。」
「不是的,我真的打聽過了,董亞凡的公司出了不小的問題,而且這幾年,她的脾氣變得很怪……」
「妳怕她憤世嫉俗,因為自己不好,就看不得別人好?」
「嗯。」
「那妳幹脆先下手為強,自己跟左承尉招了。」
「不行……」
他這輩子最討厭別人跟他說謊,而她不只跟他說謊,還設下了一場騙局,然後再以無辜者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如果他知道實情,一定會對自己覺得失望。
他的個性有著根深蒂固的大男人因子,夏品曦知道一旦事情揭穿,到時候不管她怎么說,他都再也不會相信她的話。
第四章
因為不安,所以時間過得特別漫長。
夏品曦是很忐忑的。
她知道左承尉跟董亞凡約了下午四點,也知道他談事情是速戰速決型,現在已經十點多了,卻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唯一的可能性是,董亞凡沒有遵守信用,而他正在氣頭上。
房間的琉璃時鐘走得好慢好慢。
夏品曦看著因為不放心,所以臨時決定晚上來她家過夜的石湛蘅,小臉上緊張又不安,「湛蘅,妳覺得……」沒說完。
石湛蘅問道:「覺得什么?」
「如果他生氣了,我要怎么解釋?」
「實話實說。」
「他會生氣。」
「他已經在生氣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董亞凡跟他說的話。」她過去摟住好友的肩膀,「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整個事件的大概,那妳除了和盤托出,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夏品曦不語。
「沒有對吧?」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肩,「在這種情況下,誠實固然困難,但是不誠實也不行,打電話給他吧。」
夏品曦僵了僵,「打……電話……」
她不敢。
下午在冰藍海豚的時候,她還可以自欺欺人說,也許董亞凡只是純粹的講公事,但這可能性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而一點一滴的消失,然後現在已經快要十一點了,她已經不用去估算那可能性的比例了。
左承尉最痛恨別人騙他。
而她這已經不只是騙,而是一個完整的局,前後拉鋸將近半個月,所有的對話都是先前試想過的。
那是一個很大的手段,也是一個很大的心機,易地而處,如果她是左承尉,也會無法接受。
因為信任,所以不懷疑。
但也因為信任,一旦中間的關係破裂,傷害勢必加倍。
「氣頭上的人不會打電話給任何人,現在你們一定都不好受,因為原因出在妳身上,所以妳要負責打破僵局。」雖然說是好朋友,但石湛蘅知道現在不是護短的時候,「撥個電話手指不會爛掉。」
「那……我要說什么?」夏品曦發現自己已經什么主意都沒了。
總不能問他「今天談得怎么樣」,當然更不可能說「董亞凡是不是說了些什么」,但要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的跟他撒嬌,她也做不到。
這種時候,說什么都奇怪。
「先說妳愛他。」
「可他在不高興。」
「所以更要這么說啊,那句話的意思就是告訴他,不管怎么樣,妳對他的愛是真的。」
石湛蘅記得自己曾經告訴過品曦,這世界沒有永遠的秘密,只要不是真實,總有一天會被揭開。
當時品曦說她知道,但管不了那么多。
她說,做了不一定會被揭穿,但不做,他們就注定漸行漸遠。
「與其在這邊想這么多個可能跟有的沒的,不如自己跟他問個清楚,說不定他只是被他爹拉住了談什么事情,又說不定,是妳的電話有問題,他打不進來,但不管怎么樣,妳不去問,就得不到答案。」石湛蘅替她將手機拿出來,「我去樓下吃點心,妳快點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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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坐在床緣,夏品曦按下了快速撥號鍵。
「喂。」
「承尉,是我。」
然後一陣靜默。
她心跳得很快,靜謐的空氣中,只有她細微的呼吸聲--雖然不過是幾秒的時間,但已經足夠讓她明白,她擔心了一個下午的事情果然成真,因為他的反應跟過去完全不同。
以往,每次接到她的電話,左承尉總是用很溫柔的聲音問「怎么了」或者「是不是在想我」,可是今天不是,明明有來電顯示,他卻說了「喂」,她已經說了自己是誰,但他沒有接話。
夏品曦深吸一口氣,「我……我……」
然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該說什么?或者,還有什么好說?
許久,是由他開口了,「那件事情是真的嗎?」
夏品曦不講話。
「今天董亞凡跟我說,妳那時沒有受傷,兩天出入一次的那個人也不是真的醫生,一切都只是演戲給我看,我不相信,她要我回來問妳。」
左承尉的聲音平平穩穩,但聽在她耳裏卻成為另外一種難受。
「承尉,我……」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是。」
然後,她聽到他在那頭更深更深的安靜。
沒有怒罵、沒有責難,這樣安安靜靜的接受,她反而更難受--如果他生氣,她可能還好過一點,可是現在他什么都不說,她不知道他除了失望之外,還有什么?會不會覺得她討厭?
他說過,他最討厭用心機的女孩子。
「承尉,你聽我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去找你,所以才想……想辦法讓你會來……」夏品曦說著說著,眼眶一下紅了,語氣哽咽的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我後來……後來有想過要跟你坦白,可我怕你會生氣……所以……我沒有講……」
「妳知道我現在的感覺嗎?我最喜歡的人,做了我最討厭的事情--」
她吸了吸鼻子,「我……對不起……」
「這不是對不對得起的問題。」
「承尉……」
「我一直很信任妳,所以雖然那時我覺得一切事情都太過巧合,但是仍然沒有懷疑妳,因為我覺得就算有人會對我用心機,那也會是別人,絕對不可能是妳,可我沒想到妳會挖那么大一個洞讓我跳,而且還假裝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妳記不記得那時我為了陪妳去做所謂的復健,漏了多少課?還差點錯過考試,因為妳說,妳不想一個人去醫院。」
夏品曦急忙解釋,「我、我不知道你那天考試……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如果她曉得的話,絕對不會要他陪她去做「復健」。
她的腳一點事情都沒有,因為害怕董亞凡會利用課餘的時間約他,因此她才假裝腳踝受了傷,需要做復健,好佔據他其它的時間--只要他忙,那么,其它的感情就不可能萌芽。
她一直記得他的課程表,只是沒想到,教授會突然換了時間。
「妳如果希望我在妳身邊,妳可以跟我說,不應該用這種方式。」
「我……是害怕失去你……」
「妳明知道我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欺騙,工作時的爾虞我詐我不在乎,可是如果連我們這樣的關係都需要欺瞞,那不是太可悲了嗎?」左承尉的聲音顯得十分平靜,「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定義過去這些年來的日子,到底哪部分屬於真實,哪部分屬於演戲。」
他語氣中的失望,讓夏品曦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道歉,似乎又不對。
沉默無法表達她內心的想法。
但卻想不出來這時候有什么可以讓他明白自己這些年來,只要一想起這件事情,她內心有多不安。愛情是真的,但傷害也是真的,因為她在他心中是那樣純真無瑕,所以謊言的殺傷力更顯強大。
「我今天很累,要早點睡。」
然後,他挂了電話。
然後,她哭出聲來。
躲著薄薄的被子裏,眼淚一直掉,心中慌亂的不知道該怎么樣才好。
有人開了她房間的門。
她掀開被子的一角,看到石湛蘅向她走來,待她將自己抱住的時候,夏品曦忍不住放聲大哭。
哭了多久,她也不記得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有些話她想都沒想就講出來,所有的過往今昔彷佛回籠似的,連好小好小時候的事情都像是發生在眼前般的清晰。
第一次去遛狗之後,沒多久,她也上小學了,兩人每天一起去學校,然後再由保母送到同一家琴室學琴,當時只知道喜歡,還不知道愛。
等到她大一點,也變成中學生的時候,兩人之間的關係開始有了變化。
她發現他看自己的眼光,跟看別人不一樣。
因為父親的交惡,兩人總在星期天說要去練琴,然後總是簽過名,練一兩個小時後就離開,到處溜達。
高中的時候,兩人在他房中初嘗禁果。
相對於她的忐忑,他卻顯得十分高興,一直吻著她說,一定會對她好,絕對不會變心。
然後到了大學、然後畢了業,他是大男人,但卻對她百依百順。
然後……說到後來,夏品曦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么,最後大概是哭累了,終於在石湛蘅的輕哄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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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事務所裏的氣氛總是嚴肅,但今天,有人特別不好過。
「小眉,妳老板是被人倒會了嗎?為什么臉色這么難看?」於菁看著剛剛從前面經過,明明俊帥無比但卻板著一張臉的左承尉,忍不住奇怪。
小眉一臉無辜,「我哪知道。」
已經當了快兩年的助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頭兒這么臭的臉。
那不是被人家欠了幾百萬,是被人家欠了幾千萬又要不回來才會有那樣難看的臉色。
小妹之前跟她說「可怕」,被她當場糾正,不是可怕,是非常可怕。
如果以英文來說,要加est,表示最高級。
原本她還以為左承尉心情不好是因為案子心煩,一天、兩天就會沒事,但現在
一個星期過去,可怕的程度有增無減,很明顯的,他大人情緒不好,而首當其衝的受害者就是她。
因為她是助理,所以大事小事乃至於雜事都要一手包辦,越是接近,越能看出他心情有多么不好。
於菁搖了搖頭,「看來,我們都誤會他了。」
「誤會什么?」
「我一直以為他平常就習慣臭臉,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叫面無表情,真正的臭臉是現在這個樣子。」
小眉噗的一笑,但很快的想起自己正處於臺風中心,實在沒什么好高興,忍不住唉了一聲。
「老實說,妳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
「妳跟在他身邊做事快兩年耶。」
「我想,以他的個性,就算跟在他身邊十年,也不一定搞得清楚他到底想幹么,因為他真的太注重隱私了。」
左承尉是她的第三個老板。
第一個老板是貿易公司的經理,除了整理數據、訂機票、文件往來等等公事,她還得負責提醒哪一天是老婆生日,哪一天是小孩生日,還有,孩子的運動會、教學觀摩等等雜事。
說好聽是助理,說實在的,根本就是他們一家的保母。
第二個老板是公關公司的主任。
主任有原配,有小妾,還有老家的父母,在那裏,她得聽原配訴苦、聽小妾抱怨,還得安撫久沒見到兒子的老爸老媽。
第三個老板,就是左承尉。
左承尉很神奇,他要她做的所有事情,一定都是公事。
公事、公事、公事,永遠都是公事。
他有私事,但絕對不會讓她插手--就某方面來說,雖然比較輕松,但助理在一起時難免會聊上司的私事,而每當大家說得興致勃勃的時候,她卻只能傻傻的聽,什么也插不上嘴。
因為她的老板是個神秘人。
神秘人應該有女朋友,因為總是面無表情的他,在聽到某個固定的來電鈴聲時會微笑。
神秘人的女朋友應該不能曝光,因為左豐偉老是跟兒子念說,該交個女朋友了,不用什么名門家世,只要是端端正正的好女孩,他就不會反對之類的話,所以由此可見,沒人知道左承尉早就心有所屬。
神秘人的女友似乎喜歡鋼琴,這是從他不喜歡鋼琴,但卻又對曲子與鋼琴家了如指掌這點猜出來的。
然後……最近應該跟女朋友吵架了。
那個總會讓他表情變溫柔的鈴聲最近頻頻響起,但他總是不接,她其實很希望他們快點和好,因為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給了她好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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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電話將轉接至語音信箱……快速留言請按#字鍵……」
夏品曦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電話給左承尉,然後又是第幾次被轉到語音係統,一個多星期了,他一點原諒她的意思都沒有。
不接電話,不回郵件,偶爾進出事務所碰到,他總是看都不看就別開眼,晚上他就住在市區的公寓,好像完完全全不想碰到她一樣。
喬霓說,憑她多年的戀愛經驗,左承尉是想分手。
夏品曦不相信。
石湛蘅說,憑她多年同人女加上愛情小說作者的想象力,左承尉是想分手,但不想由他開口說,所以他在磨,磨到她主動提出為止。
夏品曦還是不相信。
然後她們兩人一起罵她阿呆。
呆是呆,可是她覺得如果連她自己都不抱持信心的話,那么,他們之間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她一定要樂觀才行,即使樂觀得有點自欺欺人也沒關係,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們只是吵架,不算分手。
這幾天她雖然還是來上班,但其實,根本無心工作。
她天天準時來、準時走的原因只是希望能夠碰到左承尉,如果幸運之神眷顧她,讓他們能在沒有人的電梯裏遇上,那么,她就可以跟他說話,而她就在他面前開口了,他不可能不理她。
但很可惜事與願違,兩次遇見,電梯都是滿滿的人。
她沒辦法開口,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想辦法擠到同一個角落,然後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握著手……
夏品曦嘆了一口氣,不意,手機響了。
她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左承尉的來電鈴聲。
她連忙抓起機體,「喂,承尉?」太緊張,手在發抖。
「妳今天晚上有沒有事?」
「沒有。」
她緊緊的抓住電話,耳朵貼得好緊好緊,生怕聽漏了一個字--這是她一次知道,原來只要一通電話,就可以讓自己這么高興,聽到他的聲音,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的發抖。
「那我們吃個飯吧,我有事情跟妳說。」
「好。」
「那晚上見。」
聽得出他想挂電話,夏品曦連忙喚住他,「承尉,等一下,我……我有問題想要現在問你。」
「說吧。」
「你……你還生我的氣嗎?」
左承尉沉默了一下,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這件事情電話講不清楚,我們見面再談,下班後我一樣在街角等妳,不用太早出來,我今天是準時下班。」
說完,他挂了電話。
因為挂得太突然,夏品曦原本高興的心情,一下又上下起伏不定。
難道真的像喬霓跟湛蘅說的,他覺得他是「這么長時間以來的被騙」,沒有信任,所以也沒有愛,所以,需要分開。
喬霓說:「男人想跟妳談分手的時候,絕對不會一次告訴妳,他會先冷淡,讓妳有心理準備,約妳見面,但語氣不熱情,讓妳心中有個底之後再提分手,一切就容易接受多了。」
夏品曦想著想著,心頭一下重了起來。
如果真的被喬霓說中了怎么辦?
她不要分手啊。
她知道這件事情是自己不對,所以她可以等,等他心情變好,等他可以再度接受,唯獨就是不要分手。
第五章
這間位於貓空的茶店,是他們以前很愛的地方。
每次來,總是在茶香與夜景的伴隨之間,說上一整晚的話。
夏品曦現在想不太起來那時他們都在說些什么,唯一記得的是,那種愉快的心情,還有,左承尉對著她時才有的微笑--別人很少看到他笑的樣子,但她卻是很少看到他不笑的樣子。
他從以前就對她很好,「受傷」過後,他對她更好了。
因為貪戀著那樣完美的溫柔,所以,她始終無法鼓起勇氣跟他說明昔日那場荒謬的戲碼。
抬起頭,看到他的若有所思,夏品曦更覺不好受。
從市區到貓空,兩人始終無言。
茶水滾了。
茶葉放進壺中,衝開,等到味道淡去後,被倒入雜物筒,左承尉又放入新的茶葉,就這樣,一整晚。
夏夜山上的風有點冷,他卻沒有像往日一樣去車上替她拿薄外套。
露天的位子坐滿了七成客人,每一桌都是笑笑鬧鬧的,那樣快樂的聲音傳入耳中,夏品曦只覺得刺耳非常。
「妳……」
「你……」
兩人同時開口後,又同時停住。
「妳先吧。」不是以前那種寵愛的語氣,而是一種生疏的淡然。
「承尉……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她是很愛哭的,一直以來都是,此刻的她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哭出來,因為她心中十分清楚,他們這種情形下,她的眼淚只會增加他的反感以及疑慮,所以,絕對不能哭。
抿著唇,忍耐。
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她都沒事,但也明白,他只要輕輕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好不容易壓抑的情緒潰堤。
「品曦,我想聽妳說。」左承尉的聲音十分平緩,聽不出高興還是惱怒,「源源本本、清清楚楚的告訴我。」
於是夏品曦說了。
就像他要的那樣,源源本本、清清楚楚。
不敢看他的臉,只是低著頭,輕輕的說著--是怎么樣的不安,是怎么樣的只是想撒嬌的說分手,怎么樣的害怕,怎么樣的用了這個其實不對的方法。
這個她曾經以為會是秘密的東西,此刻就攤開在他們之間。
「妳說要分手,是因為希望我多注意妳,也就是說,妳始終不相信我當時的確是在趕報告?」
「我沒有不相信你……可是,我看到你跟董亞凡在一起。」
那次他們本來約好要出去,但他卻臨時有事。
他說他臨時有事,但卻被她看到他跟董亞凡在一起,在他們喜歡的餐廳,坐在他們最喜歡的位子上。
所有的朋友都告訴她,這時候她該向前問一下到底是發生什么事情,為什么他跟她說臨時有事,但卻跟另外一個女孩子跑去餐廳--但應該是一回事,有沒有勇氣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提不起勇氣,只能呆呆的看著他們。
後來發現她的是服務生。
服務生問她需要些什么,還是要找人之類的問題,她什么都沒有回答,轉身就跑,一路跑到街上,攔了出租車之後,回家。
「我跟妳說過了,我們同組,那份報告當時只剩下我們兩個沒交,理所當然由我們做小組總整理。上了研究所之後,我們不只是同學,而且同組,組別抽簽決定,不是我說不要就可以更換的。」
「那為什么要帶她去我們喜歡的地方,她還坐在我坐的位子上。」
「我們去的時候,只剩下那裏有位子。」
「那也不一定要去那裏。」
「餐廳是她訂的,我事前根本不知道。」左承尉的語氣聽不出是好是壞,「我知道妳不喜歡她,所以除了必要之外,也不曾跟她私下出去,可是相對於我的努力,妳給了我多少信任?」
夏品曦不語。
「我們之間,唯一懷疑的始終只有妳,不是嗎?」
「我……沒有。」
「怎么會沒有?妳問過我,我們之間算是習慣還是愛,我也許做得不夠完美,但我一直很盡力,從來沒有忘記說過我愛妳,為什么這么多年的交往,這么多次的說愛,卻無法換來妳真正的信任?」
「我……」夏品曦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說出心中的疑慮,「別人喜歡我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可是,除了這張臉,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歡。」
學了好幾年的鋼琴,但卻仍彈得普通。
講話不有趣,也沒有特別的才藝。
不太會化粧,對時尚沒有見解,連家務都做不好。
大學時候,同學對於她凡事有人打點的生活感到羨慕無比,都說她是天生的公主命,可是她一點也不希望這個樣子啊。
她只希望自己褪去這一身華麗之後,有什么真正能夠吸引別人的地方。
「我說過,妳這樣就很好,不需要特別去改變。」左承尉說,「我不需要鋼琴家,也不需要時尚大師或者家務助理,我愛妳是因為妳是妳--這些話,我跟妳說過,很久很久以前就跟妳說過,我記得當時妳很高興,還說會牢牢記在心上。」
他沒說錯,那的確是他們互相承諾過的。
現在怎么辦?嫌隙被越挖越大了,他說起好久以前的事情,一句一句,都只證明了一件事情--她對他的不夠信任。
並沒有很嚴重的指責,但那聲音分明透著失望。
夏品曦知道他把自己放在怎么樣的一個位子--親生母親病逝後不到半年,左豐偉立即娶了新的妻子,雖然明白人心脆弱,但心中或多或少對這么快續弦的父親有著微詞。
因此,他比一般人更向往自己的家庭,要信任、要愛、要很長久……
他曾說,出生的家庭無法由他選擇,但是將來的家庭可以由他一手建立,所以,他一直努力,希望用美好的一切去鋪陳將來。
可現在,那曾經可以勾勒的一切卻好像都不見了,毀在她手中--即使出發點是愛,但欺騙就是欺騙,不信任就是不信任,那是一個事實,不是她的言語就可以改變的過去。
空氣仍然帶著涼意。
四周笑鬧的聲音只會顯示出他們有多么的尷尬與不自然,這並不只是小小的摩擦,而是一個撼動基石的巨錘,直到這時候夏品曦才發現,過去累積起來的東西並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多。
心中忐忑。
多年的感情能不能平息他對她的失望?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從貓空下來的路上,左承尉總算比較說話了,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天氣、政治、娛樂……什么都講,就是不說他們之間。
然後,車子停在夏品曦一貫下車的地方。
在她下車前,她清楚聽到他的聲音,「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
冷靜一段時間?
夏品曦開口了,今天晚上第一次主動開口,「沒關係的。」
左承尉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我說,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她說著,語氣平靜的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我懂你的意思。」
所謂「冷靜一段時間」,不過是個說詞,真正的意思是分手。
那感覺很奇怪,下午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她還對自己一再的說,不管怎么樣絕不分手,絕對不分手,可是就在他們真的面對面之後,她突然有種感覺,自己是再也挽不回他了。
他對她,一點溫柔都沒有,她唯一聽得出的是質問以及疲憊。
即使勉強在一起,他也不會忘記這件事情。
一個騙局,一個欺瞞。
他對於她說的話不會再全盤接受,而是過濾、評估,也許,還會加上些許懷疑--那不叫愛,那是另外一種心靈上的角力遊戲。
「雖然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可是,那不代表我沒有感受的能力,有些事情不用經歷也會知道的。」她深吸一口氣,「我們到這裏為止吧。」
這是第二次,她跟他說出相同的話。
恍惚之間,夏品曦覺得似乎聽到了很久以前,另外一個自己的聲音。
不同的是,當初會那樣說,是為了要拉近他,而現在,是因為明白再怎么樣,也拉不近他。
側過臉,左承尉臉上閃過一抹懷疑。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是,她還是看到了,也被刺傷了。
「你放心,我不是在重施故技,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因為我而起的,那么沒道理把最艱難的部分留給你。」
他沉默了一下,「妳什么時候過來拿東西?」
「明天下午吧。」
「好。」
「我會把鑰匙放在信箱。」
「好。」左承尉的聲音低低的,「妳……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下了車,透過窗戶,夏品曦緩緩的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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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夏品曦一直在家裏休息。
夏義舜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說沒事。
是不是有心事?她說沒有。
嘴巴上說沒這沒那,但人明明就顯得恍神,眼見代溝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只好打電話跟女兒的好朋友們求助。
喬霓是主婦,石湛蘅又是自由業,自然接到電話馬上趕來。
夏義舜見到她們,就像見到救兵一樣,「妳們來啦,快點,品曦在樓上,她這幾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整個人很沒神,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又不肯講,我實在擔心,所以……唉,不好意思要妳們跑一趟。」
「夏伯伯,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品曦可能只是心情不好,我們去問問她什么事情。」
「好,好,那妳們好好聊。」
在老人家殷殷切切的眼光中,兩人上了樓。
夏品曦在房間裏翻照片,看到她們來,又驚訝、又高興,然後看到喬霓手中那個正在學走的小男子漢,一下笑開臉。
「沈晨育,你來看我啊?」
「對啊,媽咪說阿姨心情不好咩,所以要我過來看。」喬霓模倣著兒子的聲音,「阿姨,抱抱。」
夏品曦笑著接過那小人兒,「他是不是又重了?」
「沒錯,又胖了零點三五公斤,現在抱他超過五分鐘,我就會手酸,超過十分鐘,我就會開始喘。」
「小孩子是這樣的。」
將沈晨育放在房間鋪的厚地毯上,拿出喬霓寄放在這裏的嬰兒安全玩具,小孩子的臉一下亮起來,撲過來就想抓。
「喬霓妳看,他好好玩喔。」
「好玩自己生一個啊。」
喬霓原本只是開玩笑的講,沒想到夏品曦停下了逗弄寶寶的動作,露出一抹笑容,「我是有這個打算。」
簡單七個字,讓另外兩個女人同時呆住。
三秒後,異口同聲的說:「妳懷孕啦?」
「沒有。」
「那生個屁。」石湛蘅很不雅的說,「叫左承尉好好努力吧。」
「我跟他……」夏品曦笑得有點尷尬,「分手了。」
一樣的三秒停滯,一樣的異口同聲,但不同的是,這次兩人都高了八度,「分手了?!」
「嗯,分手了。」
「他提的?」
「其實誰提的都一樣,走不下去就不要勉強了。」
然後,喬霓就罵了出來,「那人太爛了吧。」
「他怪我騙他在先,不跟他坦白在後。」
「就算那是事實,但也不需要這個樣子嘛,居然因為這樣就跟妳說分手,他也不想想,妳這么做是為了誰啊?」喬霓義憤填膺的大叫著,「他在平常有個性就算了,這種事情上不需要有個性吧。」
石湛蘅哼的一聲,「請問當初是誰在門板外聽到一句『我跟喬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之後,就不理別人,叫他永遠待在美國不用回來?」
喬霓呆了呆--那人就是她。
「可是情況不同啊,我們後來和好了。」
「和好是和好,但是很在意吧。」
「廢話,當然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回來那天晚上就被我嚴刑拷問,為什么那樣講。」
「嚴刑拷問的結果咧?」
「因為我公公一直要他回美國,他又不回去,那剛好我公公跟鄭存淵很熟啊,就請鄭存淵打聽看看沈亮宇在這邊是怎么樣了,幹么不回美國,偏偏那陣子公司都在傳我跟他的緋聞嘛,他為了不要牽累我,才說我們是普通朋友。」
「但妳想到還是會火大吧?」
「火大到不行。」
石湛蘅一臉「看吧」的表情,「不過是一個誤會,妳就可以氣成這樣,那何況品曦跟左承尉不是誤會,是事實。」
「那事實妳也有份啊。」
石湛蘅一笑,「我跟品曦說過,我想的方法不是長久之計,她偏要試,而且那時候也沒別的辦法,妳沒見過那董亞凡,真的是個可怕的女人。」
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的,後來,還是夏品曦制止了。
「妳們不要為我吵了啦。」她一手一個拉起她們的手,「我知道妳們對我好,可是不要為了我吵架。」
她都這么說了,兩人當然只好休兵。
「那妳現在怎么辦?就真的這樣分了嗎?」喬霓問。
她們都清楚左承尉在品曦心中的地位,是愛人,也是天神,尊崇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境界。
「我原本是想要挽回的,可是當我看到他的眼神之後,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看著我的樣子,沒有溫柔、沒有愛,有的,只是失望與懷疑。」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如果我現在對他放手,以後當他想起我,或許還會有一點溫柔,可是如果我現在跟他糾纏,不但無法挽回他,反而會讓他越來越討厭……他已經……已經不愛我了,我不能……讓他討厭我……」
石湛蘅怔了半晌,伸手將她抱住,「阿呆!」
「大概吧……」
喬霓聽了不忍,一把將兒子抓過來,四個人擁抱在一起,「沒關係,左承尉不要妳,我們要妳。」
石湛蘅聽了一陣斜線,「喬霓妳有病啊。」
「我又沒說錯,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以後妳要人陪,打電話給我,我馬上過來。」
夏品曦低低的笑了,「帶沈晨育過來我才開門。」
「好啦,我早知道妳看中的是我兒子……」喬霓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妳剛剛說打算生一個是怎么回事?」
「去精子銀行借。」
「妳要生不認識男人的孩子?」
夏品曦點點頭,「不認識才好,這樣就不會有牽扯,而且我很認真的想過了,我很排斥一夜情,但在短時間內又不可能愛上誰,去借精子對我來講是最好的方法,反正我愛孩子,而且我也養得起。」
喬霓看著好友的五官,這張很美麗但永遠沒主見的臉此刻寫上兩個字:決心。
品曦是從來不自己拿主意的,但也正因為如此,一旦有了什么決心,那旁人就沒有置喙的餘地。
可是單親媽媽,這事情可大可小。
並不是她看不起女人,而是,孩子是一輩子的事情耶。
「我覺得妳要好好考慮。」喬霓很認真的說。
「我已經考慮好幾天了,而且也查了一些相關數據,我覺得……可能妳們覺得我這樣說太早,但是,我可能真的很難再去愛上誰,如果不能生我喜歡的人的孩子,那么,我就生不認識的人的孩子。」
「妳這樣太極端了吧?」
夏品曦正欲回答,但石湛蘅卻搶先了一步,「我覺得這樣不錯。」
喬霓鬼叫起來,「石湛蘅,妳知不知道妳在說什么?這個孩子會改變品曦這輩子的命運耶!」
「品曦已經是大人了,她會知道拿捏的,如果她覺得生一個孩子是她想要的,而且她也能為這個小生命負責,那么,我們有什么權力去阻擋她當媽媽的權利呢?這是她的人生啊。」
夏品曦對石湛蘅露出感激的笑容--她現在很需要支持。
因為這孩子將不只是她的孩子,還是爸媽的孫子,她希望他們也能像湛蘅祝福她一樣,對她的決定表示認同。
「不過呢,懷孕畢竟不用急在一時。」石湛蘅說,「我建議妳,做孩子前先找醫生檢查一下,如果沒問題了,把身體調養好,再來準備懷孕,健康的身體才可以生出健康的寶寶。」
夏品曦握著石湛蘅的手,很用力的點了頭,「嗯。」
第六章
左承尉停好車,進入電梯,直接按了「30」這個數字,巨大的機體隨著B4、B3的液晶顯示,緩緩攀升。
一樓,電梯門開了,但卻沒有人。
電梯門即將要闔上的瞬間,突然又有人按了按鍵,於是原本已經快要關上的門又徐緩打開,然後他看到了夏品曦。
好幾天沒見她了,除了眼圈下淡青色的印子之外,看起來還不錯。
由於三十樓就只租給他們兩個單位,進出久了,其實也多半認識,那天他跟小眉談案子的時候,不知道怎么扯上了同業競爭,小眉說,對門夏律師的女兒請了幾天假,然後這幾天,夏義舜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
他當然或多或少有過猜測,但是,不想打電話詢問。
沒有想到說了不要聯絡之後,兩人第一次碰見會是在大樓的電梯,更不巧的是,離他們最近的人是一樓的大樓警衛。
夏品曦看了他一眼,原本按著按鍵的手松開了,朝旁邊移動一步,那意思很明顯--她讓他先上去。
電梯門又要闔上了。
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另外一個心思,在完全看不見她之前,又有人按了按鍵,這次是他。
「一起上去吧。」他說。
夏品曦點了點頭,走進電梯,門,終於在開開關關中闔上,電梯在穩定的速度中平穩攀升。
她半低著頭,沒有講話,也沒有看他。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柚子香味。
「妳換香水了?」
似乎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她怔了一下才回答,「嗯。」
「什么時候換的?」
「前幾天。」
她跟喬霓出門逛街,喬霓很堅持她一定要換掉那男人喜歡的味道。夏品曦想想好像也是,如果身上一直留著他最喜歡的香味,那么,她會一直有種他會回到身邊的錯覺。
所以,她在專櫃小姐的建議下,買了一瓶新的夏日香水。
「柚子的香味,很清新喔。」專櫃小姐這么說。
跟她長久使用的花香調不同,是青草調為主的氣氛。
說來也奇怪,當她把香味換掉,衣服也換掉的時候,感覺上,真的有那么一絲絲重新來過的味道。
那瞬間,她突然明白為什么很多女生一旦失戀會去剪頭發,把原來的自己換掉,真的可以讓心情好一點。
可是她不需要換掉發型,只需要換掉香味就好了。
「這香味不適合妳。」
「我知道。」
「那妳還……」
「沒關係。」夏品曦一笑,「雖然不適合我,可是很好聞不是嗎?」
是好聞,但真的不適合。
不只是氣味,連她臉上的粧、衣服、鞋子、包包,他看得出來是新買的,但那些完全不合適她。
「承……」突然想起,好像不該再這樣叫他,「哎,我……我再過一陣子可能會辭職。」
她剛剛明明是要叫他的名字的。
但那種臨時想起什么,所以跳過稱呼的樣子,讓左承尉突然有點不忍--雖然覺得失望,但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他喜歡了十幾年的人。
在一起這么久,所有的過往幾乎都是她,冷靜一下是一回事,但看到她在叫他的瞬間,臉上閃過那種做錯事情的表情,他還是不好受。
「為什么要辭?」
「我想再回去讀書,工作……真的太不適合我了。」
「想到要念什么了嗎?」
「還沒有,以前是我爸說他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當會計,我才去念的,可現在想想,我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的喜歡過……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太知道自己到底合適念什么,可能先去旁聽一下,找出喜歡的科係後,再問問看是要考試,還是要申請吧。」
「那么,以後事務所都不來了?」
「嗯,我跟我爸媽談過了,他們也很讚成我回去學校念書。」
「那會計的事情怎么辦?另外找人?」
「那倒不用,以我爸的個性,也不會輕易相信外人,以後出納交給佩恩,大帳我爸會帶回家,我在家裏做。」
「在家裏做倒是不錯。」
夏品曦一笑,「是啊。」
得到答案的瞬間,他居然有種放心的感覺--她是在國內念書,住在家裏,所以沒有問題……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三十樓。
左承尉按住開門鍵,讓她先走。
當她經過他面前的時候,他又聞到那淡淡的柚子味道,不熟悉的氣味讓他產生了某種程度的疏離感。
走了幾步,她突然又回過頭,「謝謝。」
「為什么謝我?」
「謝謝你一直對我這么好,」夏品曦笑了,很真摯的,「我現在很好,以後,也會很好。」
頓了頓,她說,「承尉……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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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跟過去的每一個夏天一樣。
沒有什么不同,只除了身邊少了個人之外。
夏品曦真的不到事務所了,不過每天晚上,左承尉還是可以見到她窗前的燈光--那表示,她在屋子裏,也許是因為在家的緣故,只要天色稍晚,她的房間就會亮起燈,然後直到天明。
他知道品曦怕黑,一直以來都是。
說不上來什么原因,以前他一個星期有一半的時間住在外面,但現在,倒是天天回家。
兒子天天回家,左豐偉又高興、又煩惱。
高興的是,過了三十歲的兒子還自動回家表示家裏有溫暖,煩惱的是,不在外面過夜,那表示女朋友又吹了。
捺不住,左豐偉終於在某個全家到齊的晚上開口了,「承尉,你那個……女朋友……是不是吵架了?」
這問題,左承尉已經聽過很多次,以前他總是笑說分手了,但這次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講出「分手」這兩個字,只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女孩子嘛,要哄的,要不要爸爸放你幾天假,你帶她出國散散心?」
「不用了。」
「自己爸爸,不用客氣,只要你開口,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
「我說--」
兒子開口,左豐偉屏息以待。
「不用了。」
左承馨在旁邊噗的一聲笑出來,「爸,哥都這么大的人了,你不要去管他了啦。哥,你也是,明明知道爸爸想抱孫子,還這樣耍他。」
「我哪有耍他?」
「你讓他知道你有女朋友,然後又不帶回家,爸爸當然急啦,而且萬一提前讓夏叔叔當了爺爺,爸會更嘔。」
聽到「夏叔叔」三個字,左豐偉?的一聲,「憑他也想比我先當爺爺?承尉如果要娶,還怕娶不到?」
「可品曦姊姊也是一堆人等著排隊啊。」
「夏義舜那老頑固,這個不行、那個不要,妳的品曦姊姊已經快要變成老小姐啦,但我們承尉就不同了。」講到兒子,他立刻換上一臉得意的模樣,「三十幾歲的男人,事業又有成,誰不搶著嫁,」
這次,左承馨哈哈大笑,「爸你好好笑喔,『誰不搶著要? 誰搶著要啦?哥這么多年也沒哪個女朋友願意嫁給他啊。」
眼見兩人快要吵起來,左太太連忙緩頰,「好了好了,承馨,不要氣妳爸爸,承尉,你……你就請幾天假去陪陪女朋友吧,女孩子哄哄就好,怎么說在一起也是緣分,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吵架。」
怎么說在一起也是緣分--
是緣分沒錯。
但不是所有的事情推到緣分身上就可以解決。
他現在需要的不只是「緣分」……
「哥。」左承馨的臉突然探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沒事。」
「在想要怎么跟哄女生對不對?這種事情要問我嘛。」她嘻嘻一笑,「先傳簡訊說,我錯了,我不該惹妳生氣,然後想辦法約她出來,到你們兩人的定情地點,要講很多以前的事情,表示自己有多在意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最好這時候能掉個兩滴淚,如果掉不出來,至少也要哽咽一下,你只要能夠全部照著做,就算再怎么鐵石心腸的女孩子,也會原諒你。」
「妳很有經驗嘛!」
「豈敢、豈敢。」
「哪天把妳男朋友帶回家吧。」
左豐偉正在喝茶,聽到這句話,一下噴了出來,「承馨妳妳……妳交男朋友了?」
左太太白了丈夫一眼,似乎有點責怪他不夠關心女兒,「承馨都在念營養研究所了,交男朋友有什么好奇怪。」
「不奇怪是不奇怪,不過如果爸不喜歡,我就不要帶他回來了。」
「你爸又沒這么說。」
「看爸爸的臉也知道啦。」左承馨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老叫哥帶女朋友回來,人都還沒帶呢,就嫌東嫌西,嫌了一堆後才說『只要是正當的好女孩就好 ,被爸嫌成那樣,我是哥我也不帶回家啊。」
「我……倣爸爸的念幾句也不行嗎?而且我只是隨便講講,又不是真的要妳哥帶一個林青霞回來。」
左承馨噗了一聲,「爸,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正當的好女生,誰都可以嗎?」
「那當然。」
「誰都可以?」
「只要對方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全部可以。」
「那……嗯……」左承馨眼中閃過一抹狡獪,「品曦姊姊也可以嗎?」
左豐偉的聲音放大了一倍以上,「那老頑固的女兒?!」
品曦那孩子是很乖巧,雖然他跟夏義舜不相往來,但她每次見到他,還是會問候他好不好,老實說,因為承馨像匹野馬,還一天到晚跟他唱反調,所以這么多年來,他完全沒有享受過女兒的貼心。
相反的,從品曦那裏還有一點。
有次他跟品曦在電梯遇到,不巧的是他咳嗽不已,進辦公室沒多久,小妹就拿進來一盒喉糖,說是對面事務所的夏小姐托她拿進來的。
要是承馨的話,除非他在她面前咳到吐血,否則她不會有任何反應。
品曦是很乖,他也喜歡沒錯,但想到她的爸爸是夏義舜,一旦小兒女在一起,那他跟夏義舜不就又要黏在一起了嗎?想到那張臉,他就覺得萬分不悅。
「不可以對吧?」左承馨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品曦姊姊四肢健全,沒有不良嗜好,可還是不行,所以說,爸,你的條件真的很多,我們是比較有錢沒錯,但畢竟也不是在選王妃啊,這樣下去,你不要等哥哥生給你啦,我跟我男朋友生給你比較快。」
「唉,這,」左豐偉掩飾性的拿起筷子,「我知道那孩子乖,但問題是她爸爸實在太討厭,跟那種人成為親家,我沒得安寧。」
「那是哥哥娶品曦姊姊,又不是要你娶夏叔叔。」
左豐偉呆了呆,眼看自己的老婆一臉想笑,女兒一副「爸爸果然只會說場面話」的樣子,頓覺一家之主的威風盡落。
不行,他怎么可以讓老婆、女兒,跟兒子覺得他只是一個會說漂亮話,而沒有胸襟的人呢?
「品曦就品曦,承尉有辦法娶,我就能接受。」
「可如果哥真的娶她,你要去夏叔叔家提親哎。」
「要我跟那老頑固提親?!」聲音高了八度,「門都沒……」不對,頓時想起風範,「提就提,為了早點抱孫子,這口氣我忍。」
嘿,說得夠漂亮了吧!
反正兒子跟對面女兒小時候雖然不錯,但自從他跟那老頑固交惡之後,兩人也沒什么來往,最多也就是進出碰到打個招呼,怎么可能談戀愛,何況,承尉現在有女朋友呢,承馨只是想試試他而已,他才不可以就這樣上當。
「爸,你這么想要孫子啊?」
「當然。」
「那除非你對哥哥帶回家的任何女人都不反對,不然,你在抱孫子這點,真的要輸給夏叔叔了。」
左承尉聞言終於抬起頭,只見左承馨一臉笑--不是看好戲,而是那種知道些什么,等著評估大家反應的模樣,
左豐偉沒有多想,問道:「為什么?」
「喔,我今天在超市遇到夏叔叔家的保母,我們就一邊聊天嘍,她買了一堆很奇怪的食物,我就問她,那是誰要吃的?她說是品曦姊姊,我就覺得奇怪啦,畢竟那些東西都很適合一種人食用,那就是--」她深吸一口氣,「孕婦。」
左承尉的筷子掉落在桌子上。
「後來被我問出來,原來品曦姊姊有寶寶了。」
這下子,連左豐偉夫婦都露出驚訝的樣子。
「更勁爆的還在後面呢,這個寶寶是她去做出來的,已經一個多月了,性別還不知道,不過夏叔叔好像顯得很樂,他說,與其嫁給壞男人,生了孩子後哭哭啼啼,不如先生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然後慢慢挑選合適的對象,說什么,就算有孩子又怎么樣,我們品曦條件這么好,才不怕沒人要--雖然這句話很沒邏輯,但那是事實。」
左太太喔的一聲,「難怪這陣子沒見到品曦出入,剛懷孕是要小心沒錯……」
「倒也不是,我聽說品曦姊姊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左承馨拿起筷子,「夏媽媽很擔心,原本要叫保母去跟她住,她說不用,所以保母還是住在這邊,但兩天去一次,煮煮飯,打掃家裏。」
「品曦也真是,怎么一個人住外面?住在家裏,比較好照應啊。」
「哎呦,媽,品曦姊姊那人妳又不是不知道,臉皮薄得跟什么一樣,我們這社區大家都認識,挺著肚子進進出出,她會不好意思嘛……哥,你怎么吃得這么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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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上房間的門,左承尉立刻拿起電話,按下了夏品曦的號碼。
沒響幾聲,她就接起來了。
「承尉?」她語氣中有著明顯的驚訝,「怎么了?」
不是他怎么了,而是她怎么了?
他們從來沒有跟家人提到兩人的事情,承馨只是習慣性的跟父親唱反調,說出那些話也絕對不是故意,如果連夏家的保母都開始買一些適合孕婦食用的菜,那么,她就很有可能真的懷孕了。
一個多月,那孩子是他的。
想了一下,左承尉決定開門見山,「妳有孩子了嗎?」
不講話。
「品曦,回答我。」
許久,他才聽到話筒傳來一個聲音,很輕很輕,但他聽得十分清楚,她說的是「嗯」,肯定。
品曦肚子裏有他的孩子!他突然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很難想象,他們在一起這么久了,他總是很小心不去讓她承擔危險,一直以來都沒事,沒想到居然在分手後的現在,孩子出現了。
「什么時候知道的?」
「上個月。」她的聲音小小的,語氣也頗多猶豫,「MC沒來,我……我才去婦產科做了檢查。」
「上個月就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那孩子,也是他的啊!
如果今天不是承馨剛好說出來,他可能要很久以後才會知道,甚至有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我……我原本想告訴你的,可是因為時機太湊巧,我怕你會以為我假裝懷孕想挽回你,所以,我想、想等肚子大一點再告訴你……」夏品曦頗為掙扎的道,「孩子是我決定要生的,我……只是很想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寶寶,他會姓夏,你……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再對你做什么了。」
她的語氣很輕,但卻刺得他一陣難受。
她對他說話的時候,總是甜甜軟軟,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畏怯,小心翼翼的,好像在擔心他會不高興。
「我跟我爸媽說了,這孩子是做來的,所以……沒有人會知道的,你放心……在別人眼裏,他是我一個人的,跟其它人沒有關係。」
別人?
他居然變成了別人?
「妳在哪?把地址告訴我,我要現在見到妳。」
第七章
夏品曦挂了電話,略顯忐忑的看了石湛蘅一眼,「承尉說要過來。」
「那就讓他過來啊。」
「我……」掙扎了一會,她終於說出心中的顧忌,「有點怕……」
尤其是她聽得出來,他剛剛的語氣已經頗多不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針對她,但那是事實。
他在不高興什么?
不高興她沒有告訴他,還是不高興她自作主張?
「怕什么啦?如果他懷疑妳,妳就叫他過三個月再來看,肚子凸起來後,總不可能再說妳騙他吧,孩子是誰的,他應該很清楚,他如果敢不認,妳就幹脆說是做來的。」
「可我剛剛已經跟他講了……」
「那還不簡單,就說,妳看他不順眼,所以想耍耍他。」
「這樣講他會生氣吧。」
「那妳就比他更生氣啊!」石湛蘅努力為這個溫順派的朋友做心理建設,「他有資格生氣,但妳也有。他大聲,妳就比他更大聲,反正現在寶寶在妳肚子裏,妳要生就生,不需要去徵求他的同意或者允許,他認的話,就讓他出一份心力,他不認,妳也不會養不起。」
「嗯。」
「妳要記得,告訴他只是基於道義,而不是在徵求陛下恩準,他老大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決定權都在妳的手上,懂嗎?」
夏品曦被動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石湛蘅笑笑,轉身拿起錢包,「我出去走走,你們好好談一談吧。」
「湛蘅--」
「妳不用不好意思,程捷晚上沒班,我們剛好可以約會。」她輕捏了好友的臉頰一下,「慢慢談,我今天晚上住他家,可是如果那混帳沒有留下來陪妳的話,妳再打電話給我,我馬上回來。」
石湛蘅離去後,房子就剩下夏品曦一個人。
當初她說要自己找地方住的時候,早知道會被反對,只是沒想到會被反對成這樣,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人讚成。
後來,石湛蘅說,那就去跟她住好了,反正弟弟還在西雅圖念書,她一個人住三房兩廳的公寓也實在大,如此一來,她既不用面對鄰居指點的眼光,又可以有人照應,家人朋友也比較放心。
為了讓她住,石湛蘅甚至破天荒的打掃她那間男人看了都說亂的公寓,還加上了一些夏品曦喜歡的粉桃色。
昔日亂象不再,現在的公寓幹幹凈凈的,很適合兩個女生居住。
夏品曦從冰箱拿出牛奶,倒了一杯,然後將杯子送進微波爐--從現在開始,她已經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了。
叮!
微波爐輕響,她拿出溫牛奶輕啜了一口,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將牛奶放在桌子上,拉住門把,吸氣,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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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打開的瞬間,左承尉首先看到的就是變成短發的夏品曦--長長的黑色發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雜志上所謂的利落短發。
並不是難看,只是……感覺很不像她。
「承……進來吧。」
「石湛蘅呢?」
「她出去了,晚一點才回來。」
原本是緊張她一個人住的,但在聽到她報出的現居地址是石湛蘅的住處的時候,他心中突然有種放心的感覺。
石湛蘅那人雖然有點邋遢、有點小氣,但對朋友很不錯。
雖然不可能放下手邊事物全心全力的照顧品曦,但品曦有事情的時候,她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公寓的擺設格局雖然簡單,但收拾得很幹凈。
「搬過來多久了?」
夏品曦想了一下,「快兩個星期吧。」
左承尉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為什么沒有跟我說」,但就在快要講出來的瞬間,他發現那句話不適合現在的他們。
不再是情人的兩個人,沒有對彼此報告蹤跡的必要。
明白是明白,只是有點……有點不習慣……
「怎么發現有的?」
「我去醫院檢查身體,兩天一夜那種,後來去看報告的時候,醫生問我,夏小姐,妳知不知道自己懷孕?我說不知道,醫生跟我說,我要當媽媽了,我覺得太湊巧,不太相信,隔天又去喬霓介紹的那家婦產科檢查,結果一樣,我才知道,我真的有寶寶了。」
「妳為什么突然去做健康檢查?」而且還是兩天一夜的那種。
哪裏不舒服嗎?還是……
可是面對他這個問題,她卻沒有回答,「你特別跑來問我這個?」
「也不盡然。」
他只知道,親耳聽到她證實的那一瞬間,他涌起了一股想見她的欲望--或者說,他一直想見她,但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見面。
見了面,難免尷尬與曖昧。
他不喜歡尷尬,然後擔心控制不了那曖昧。
只要他抱她、吻她,他們就會和好……但老實說,他還沒有辦法忘記她曾經對他用過的心機,即使出發點是愛,但那仍舊無法說服自己不去介意。
那通電話,無疑給了他一個好理由。
光明正大的理由。
「承尉……你……你不會覺得,其實我沒有懷孕,或者說,我又開始做一樣的事情好吸引你的注意?」
「誠實說,有。」
「那你為什么來?」
「來確認。」還有一句他沒說出口的是,來見妳。
「現在還太早了。」夏品曦撫著自己的肚子,「喬霓說,最起碼要三個月後才會漸漸有肚子。」
看到她的短發,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喜歡,「妳把頭發剪了。」
「嗯,喬霓生完後,有產後落發的現象,醫生說這種情況很常見,那因為我是一個人嘛,我想說先剪掉好了,而且等肚子大到一個程度,連洗頭發都不方便了,反正會在長長,以後再留就好了。」
什么叫做「因為我是一個人」?
「孩子是我們兩個的。」左承尉提醒她。
「可是我們又不住在一起,難道以後要湛蘅天天幫我洗頭發、梳頭發嗎?」摸了摸自己的短發,她笑了,「我剛剪的時候也是不習慣,但現在就好了,而且真的很方便……」
夏品曦自顧的說著那些細碎的小問題,左承尉卻從她的表情中漸漸看出,究竟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以前,她總是看著他說話,大大的眼睛只追隨著他的身影,希望得到他的同意與認同,他說的話就是絕對。
但現在,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已經決定好的事實。
並不是跟他討論或者商量,而是陳述一個她已經做好的決定--他只是被告知結果而已。
「哎,對了,給你看這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電視機旁邊拿出一本黃色的小冊子,「你看,媽媽手冊。」
然後小心翼翼的翻開第一頁,指著一張黑漆漆的照片跟他說,「寶寶,」
他知道那叫超音波,不過他只看到一團黑,「哪裏?」
「這邊。」她細細的手指在照片上一點,「這個點點就是。」
「這個點點?」
「嗯。」她笑了笑,表情很是滿足,「醫生說以後會越來越大,越大越快,等到預產期前後陣痛的時候,就是要生了,不過我可能不會等到自然痛。」
還在研究照片的左承尉回過頭,「為什么?」
「我爸已經算好時間了,他要我開肚子。」
「可以自己生何必要開刀?」他知道她一向怕痛。
「我是還好啦,反正自然會痛,開刀也是痛,我爸對於我做這個決定,一直很支持,所以我想,那在這點就照他的意見好了。」
很好,他終於發現問題所在了--品曦完全不理會他的想法與看法。
從進門到現在,她所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別人告訴她該怎么樣,然後她決定怎么樣,在這個「怎么樣」與「怎么樣」之間,完全沒有他置喙的餘地,簡單來說,從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他對於她的一切,不再有決定權。
雖然對於他們現在的狀況來說,這樣互不幹涉的關係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覺得好不習慣。
「承尉?你……你是不是覺得很煩?」
「怎么這么問?」
「我看你盯著照片不講話。」夏品曦將他拿在手中的黃冊子闔上,「你放心好了,既然是我自己決定要生的,那我就會自己負責,不會麻煩到你。」
他長眉一挑,「妳覺得我是怕麻煩?」
「分手的女人告訴自己說有了孩子,誰都會覺得不喜歡吧?」
「石湛蘅教妳的?」
「嗯。」
他就知道,那女人的職業是浪漫小說作者,滿腦子愛恨情仇,什么海灘追逐、雨中漫步之類的,老是教品曦一些有的沒的。
「她還跟妳說什么?」
「她說,只要我想自己負責,就可以自己負責,我家境不錯,自己也有一技之長,不用怕養不起……」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左承尉很突兀的打斷了。
「這孩子我也有份。」
夏品曦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為什么會說這句話--她當然知道啊,她會這樣說,只是不想他心煩而已。
自從他進門到現在,一直有種壓抑的生氣。
她不希望自己當媽媽的希望造成他的困擾,所以才會不斷的告訴他,沒關係、放心、她可以,但很明顯的,這樣說似乎不太對,因為她看得出來,他的角快要長出來了。
如果是以前,她會跟他撒撒嬌。
雖然他老臭著一張臉,可是只要她撒嬌,他就會笑,不過現在……還在考慮,但手已經比思慮快了一步。
她的手輕輕的握住他的,「承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感覺被束縛。」
看到她那略帶畏怯的安慰,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下去了。
束縛?
也許是,但,他並不覺得討厭啊。
「下次產檢什么時候?」
「星期天。」
「幾點?」
他為什么問她幾點?是要陪她去檢查,還是……真的在懷疑,所以想要親眼證實她肚子中小生命的確實性?
「上午。」
「我來接妳。」看到她意外的眼神,他又補上一句,「我陪妳去做檢查。」
「為……為什么?」
在她詢問的眼神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帶暴躁的回答,「沒有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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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區的咖啡店永遠都有人。
有時候左承尉會想,這些人都不用上班嗎?還是說,臺灣真的有這么多人可以溜班而不被發現?
星期四的下午,五成的客人,對於冷門時段來說,算多了。
喝了一口咖啡,再度看了手表,三點五十。
就在這時候,有人拉開前面的椅子。
「妳遲到了。」他說。
「我知道。」
看到她滿不在乎的神情,左承尉突然有種感覺,「妳故意的?」
石湛蘅一笑,算是默認。
「給我一杯冰綜合,再一塊起司蛋糕。」她對過來招呼的服務生這么說,並不忘交代,「記在這位先生的帳上。」
隔著一張桌子,兩人各懷心思。
等服務生把咖啡、蛋糕都送來了,左承尉才開口,「品曦……最近好不好?」
「不太好。」
「怎么了?」
「她聞到什么味道都想吐。」石湛蘅說,「她現在吃的東西都不能有味道,不然她會馬上吐,吐了之後要一陣子才能再吃東西。」
吐……她已經夠瘦了,再不吃,身體怎么受得了?
「這個……醫生看不好嗎?」左承尉小心翼翼的問。
孕吐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所以,他只能問人。
而且最好是了解內情的人。
所以他打電話約石湛蘅,而她也很爽快的答應赴約,不過蓄意遲到一個多小時,倒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
也許是感覺到他話中的誠意,她的表情和緩多了,「有去看,但好像也沒有什么用,品曦身體不好你也知道,身體虛弱,加上本來就挑食,這種情形下,懷孕當然慘,而且她不只聞到味道吐,有時候不小心轉到美食節目,只要看那一堆東西在冒煙,她就不舒服。」
「那她現在都吃什么?」
「吃一些不會冒煙,或者冒煙,但沒有任何氣味的東西--她很重視這個孩子,所以一直很努力。」
然後他問了許多事情,品曦現在的食欲、作息,都是一些瑣事,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非得知道不可。
也許是那天他說要陪她去產檢,卻被拒絕的關係吧。
那好像是品曦第一次跟他說不。
驚訝是驚訝,但只要想起兩人已經分手的事實,倒也不能再說什么。
所幸石湛蘅倒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聊了很久,他的臉色不再凝重,她的表情也終於不再顯得那樣挑釁。
「左承尉,問你一件事情。」
「妳問。」
「你關心的是品曦,還是肚子裏的孩子?或者,你關心的是她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這件事情?」
「這很重要嗎?」
「當然啦,如果你關心的是品曦,但又沒有復合的打算,那這樣的關心就免了吧,因為那會讓她很痛苦,如果你關心的是寶寶,那其實也不太必要,因為這孩子不會姓左,但如果是最後一個,真的不需要問了,因為她現在還沒有肚子,你要看的話請再過幾個月。」
「妳為什么會覺得我懷疑她有沒有懷孕?」
「因為是人都會這樣想,一點也不奇怪。」石湛蘅笑了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被人騙過一次,那個人從此以後就沒有信用可言,你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但是,理所當然是一回事,這種想法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傷人?
「品曦跟妳說了什么嗎?」
「品曦還需要跟我說什么?當她跟我說這個孩子絕對不會麻煩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想講什么了。」石湛蘅招來服務生,又要了一杯咖啡,「你大不了不要去理她,但不要去看她然後又順便踩她一腳。」
「我沒有踩她。」
「那你為什么要跟她去產檢?」
「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就跟她講,『因為那是你的孩子 ,你不要老是說一些不為什么、沒有原因之類的理由,在那種情形下,只要是女生,都會覺得你是在懷疑她懷孕的真實性。你可能不知道,品曦原本就是要去做孩子的,我跟她說要做人工受精前先檢查一下身體,沒想到檢查出來一個寶寶。」
石湛蘅頓了頓,「也就是說,她本來就有準備要當媽咪,那跟你沒關係,就算今天她沒有懷你的孩子,她也會懷另外一個人的孩子。」
品曦準備去借精生子?左承尉突然有種很難接受的感覺。
品曦一直以來都是「他的」,而這個「他的」居然差一點就要去生別人的孩子?
「很驚訝啊?那也沒辦法,既然她再也不能從你這裏得到幸福,她只好去找自己定義中的幸福。其實你應該要偷笑的,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分得這么幹脆,不拖泥帶水。」
偷笑?他為什么該偷笑?
結束這段感情,他也不好受,長時間以來,他所投注下去的精神與愛情,與品曦的一樣多。
兩人說再見之後。,他沒有一天過得快樂,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心中總是有點空,怎么樣都填不滿。
「左承尉,我承認你對品曦是真的好,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情,全世界除了那個笨女人之外,沒有誰受得了你。你以為那時董亞凡撒手得這么幹脆是因為品曦那筆錢?不是,是因為她發現你太大男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能有意見,當然你會說,喜歡你的女生很多,是很多沒錯,但那是因為她們不了解你。」
石湛蘅若有所指的說:「你沒辦法忘記她騙過你,就是代表你沒辦法接受她,你沒辦法接受她,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
第八章
黃昏的公園裏,涼風徐徐。
火輪漸沒,天色被染成一片橙橘,與遠邊即將到來的夜幕,交織成了一片奇異的顏色。
夏品曦與石湛蘅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散步。
夏品曦已經有一點點肚子了,只有一點點而已--看不出來,必須以手掌覆上才能隱約的感受。
石湛蘅很喜歡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說是要記錄一個小生命成長的過程,每天摸、每天摸,摸到她的男朋友程捷都跟夏品曦開玩笑說,他覺得自己正在被拋棄。
「哎,品曦。」石湛蘅突然喚她。
「嗯?」
「左承尉後來有再來找妳嗎?」
「人沒有來,可是會有電話跟簡訊。」固定的時間來電話,固定的時間來簡訊,然後內容也都大同小異。
大同小異是大同小異,但她還是有種不知道該算深還是淺的愉快。
她對他的愛還是存在,不過比起剛分手時的恍神,現在的她非常的好,因為知道自己即將要當媽媽了。
她的肚子裏有她跟左承尉的孩子--雖然才幾公分大小,但已經佔去她全部的思緒,逛街時,會去逛童裝部,到了書局也是找育嬰書,在路上看到可愛的孩子,會忍不住回頭望。
她還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
「湛蘅我跟妳說喔,雖然寶寶還沒出生,但我現在已經很愛他了,愛到我會覺得沒有承尉也沒關係,有這個孩子就好。」
「妳希望是男生還女生?」
「女生。」
「比較貼心?」
「也不是,嗯,如果是男孩子的話,我就會忍不住想把他養成一個小的左承尉,可我覺得這樣對小孩子不公平,所以我希望是女生,女生的話,我比較可能讓她照著天賦發展。」
「還天賦發展咧。」石湛蘅哈哈一笑,「妳育嬰書看得走火入魔啦,那些是參考,不是要照本宣科。」
「但我覺得那上面說得很有道理耶。」
像是,怎么樣誘發寶寶的創造力,怎么樣在遊戲中學習,這些都是她以前不曾想過的部分。
還好有育嬰書可看,要不然像她這種單身的新科媽媽,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對嬰兒才好。
「喬霓從不看育嬰書,還不是把沈晨育養得白胖健康。」
想起沈晨育的樣子,夏品曦露出了一抹笑容,「希望我女兒也能長得那樣白白胖胖,人見人愛。」
「妳不覺得她兒子很像麻糬嗎?」
「她兒子明明長得像沈亮宇。」
「就是攀化的沈亮宇嘛。」石湛蘅笑了笑,「最好妳也生一個小的夏品曦,然後小沈亮宇跟小夏品曦就可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談戀愛。」
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談戀愛……
夏品曦在心中反復吟著這句話。
她跟左承尉是最典型的青梅竹馬,認識的時候是他先對她伸出手,然後他等她長大,教會她什么叫做戀愛,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在他的房間做了大人千交萬代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又怎么樣?
倘若不是因為愛得這么久,也許她就沒有那么樣的不可原諒。
如果他們是新情人,他一定會原諒她,因為認識不久,知道得不深,但事實卻是,他們已經認識得久到不能再久,知道得深到不能再深,她沒有借口,也沒有任何理由替自己解釋。
也許是發現自己無意中的言語引起了好友的思潮,石湛蘅開玩笑說:「不要這樣啦,妳要左承尉也容易,我送妳一只黃金獵犬,妳就替牠取名承尉,妳叫承尉來,承尉就會來,妳叫承尉乖,承尉就會乖,晚上妳睡覺,牠就在妳床角邊,牠的世界只有妳,多好。」
夏品曦想象那畫面,忍不住的一笑,「也是。」
承尉來,陪我去散步,陪我看電視,陪我聊天……
如果名字能帶給人安慰的話,那么,重復呼喚著愛過的人的名字,對她這樣生性軟弱的人來說,也許會是另外一種幸福。
只要回憶過去的好,其它的都不要想。
「湛蘅,重新相信一個人很難嗎?」
「難。」
「多難?」
石湛蘅付度著,「除了聖人跟呆子之外,應該沒人可以做得到完全的再次信任吧。」
「那妳對喬霓呢?」
「我們的情形又不一樣了。」
石湛蘅與喬霓是私立中學起就認識的,石湛蘅是永遠的第一,喬霓是永遠的第二,對一向爭強好勝的喬霓來說,「永遠的第二」是很大很大的污辱,甚至一度對自己失去信心。
為了要挽回自信,她做了一件事情--搶了石湛蘅的男朋友。
成功了,但成功之後才發現自己做錯了。
她不愛那個男孩子。
而相對於她的惴惴不安,石湛蘅一直平平靜靜的,但是太平靜,終究是不正常,夏天來臨的時候,換上短袖,大家才看到她手上的疤。
「我那時恨死喬霓了,不過我很明白,恨也沒有用,因為他已經不愛我了,我在他面前哭成這樣,他卻只念著,不好意思,我時間到了,我跟喬霓約好了要去看電影,他對我,沒有一點心軟,那時我就知道,愛不見了,怎么樣都沒有用。」
「那妳後來是怎么原諒她的?」
「後來……」石湛蘅一笑,「不可以跟別人說喔?」
「嗯。」
「其實也沒有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後來接近她,只是想報復而已,因為我知道她對我很內疚,只要看到我的疤痕,她就不好受,硬來,我不行,那我就跟她當好朋友,讓她更內疚,只要看到她慚愧的表情,我就覺得好過一點--剛開始我是抱著這種心情去接近她的。」
看了看好友的臉色,石湛蘅笑了,「嚇到了喔!」
「嗯……有點。」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魔女,無論是幾歲,也無論是什么時候,只要有什么想得到的,或者有什么急需平衡的,魔女就會出現。」石湛蘅指了指自己,「我那時就是那樣。」
魔女啊……
夏品曦想,那么,她心中其實也有一個啊。
那個假裝受傷的夏品曦,還有現在這個夏品曦,都不再天真溫柔,而是在算計著自己想要的。
她一笑,「我好像也有。」
「不是好像,是一定。」
夏品曦也沒有反駁好友的話,薄薄的唇角維持一貫的淡雅笑意,「後來發生了什么事情讓妳真的把喬霓當朋友?」
「也沒有發生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真的想通了。他會背叛我,不是因為喬霓,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夠愛我,即使喬霓不主動約會他,將來還是會有其它的女生去對他示好,想通這點後,我對喬霓就沒有那樣多的責怪了,相反的,我還覺得不錯,我在十六歲就可以體會到人的意志有多薄弱。」
「可是妳不會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讓妳拒絕了很多人的追求,同時,也失去戀愛的機會?」
夏品曦想著,因為緣分,他們四個不同科係的人成為好朋友,雖然無話不談,但個性都不一樣,這點從她們戀愛的型態就可以看出來。
喬霓是花蝴蝶,交過的男朋友多到令人眼花撩亂,這輩子只有別人追她,她沒有倒追過任何人。
方璽媛是冰山美人,冰冷的面孔可以讓追求者卻步。
她呢,是青梅竹馬一路走來。
而湛蘅似乎是屬於怕到,所以不再愛。
不過對於她這樣的說法,石湛蘅倒是很快的否認了。
「妳這句話不對,我從來沒有拒絕任何人的追求,當然基本上要看得順眼才行,我改變的是我的戀愛方式,我不去特意迎合了,我也不介意讓他們看到我最醜的一面--他們是自己跑掉的,不是被我趕走的。」
「那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石湛蘅振振有詞的說,「我是真的很討厭那種一定要對方配合自己的人,他喜歡看女生留長發,我就要留長發,他喜歡看女生穿裙子,我就要穿裙子,我留長發跟穿裙子是因為我喜歡,不是為了配合他大爺的高興。」
「那程捷呢?」
「我在他面前是村婦。」
夏品曦一笑,「騙人。」
「騙妳幹么,我喜歡他是因為他能接受我這個樣子,而不是像其它人,認識才沒多久就開始『其實妳下次可以試試穿白色的衣服,我覺得妳穿白色應該很好看。 『女孩子還是多少化一點粧比較好。 他們以為他們是誰啊?」
「可是,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話,為他改變應該是很愉快的吧。」
就像……她跟左承尉一樣。
他是無敵大男人,什么事都有意見,可是,她從來不會覺得討厭,反而覺得由他拿主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甚至,她還喜歡他替她作主的感覺。
霸道這兩個字在他們之間是不存在的,多年下來,她對這樣的相處模式感到安心,也覺得那再自然不過。
只是,那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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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品曦看了鏡子一眼。嗯,微凸的腹部被娃娃裝掩飾得很好,外人應該看不出來她有孩子。
而所謂的外人,指的是夏義舜律師事務所中的律師們以及助理群。
昨天,父親打電話給她,說佩恩突然辭職,留下一堆帳沒弄,責無旁貸的,她只好來公司處理。
所幸肚子還可以藏,不然,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別人詢問的眼光。
花了一個上午,她將帳目處理好,然後,把出納的事物交給了晶晶。
對完最後一筆帳的時候,剛好是十二點十分,夏品曦捏了捏肩膀--然後,聽到有人喚她。
「品曦。」
她抬起頭,是一個多月不見的黎家航,他還是那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意。
「好久不見。」她說。
「真的很久。」黎家航故意裝出一臉哀怨的表情,「打電話妳沒有接,我還以為以後都見不到妳了呢。」
夏品曦笑了笑。她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所以才故意不跟他聯絡,別說她的人生即將不同,即使沒有這個意外,她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一起吃個飯吧?」他提出邀約,「我知道附近新開了一家不錯的餐廳,幾個去吃過的同事都說東西很不錯。」
「可是……」
「妳不會是要告訴我,妳肚子不餓吧?」黎家航半開玩笑的說,「就算不餓,跟我喝杯咖啡總行。」
他已經降低要求了,那她應該怎么說才好?
接受不對,拒絕好像也不對。
接受的話,他會不會會錯意呢?
拒絕的話,未免也不近人情--畢竟,所謂的好感只是她自己的感覺,他什么都沒說出口。
猶豫之間,她突然想起喬霓跟她說過,要多交朋友這件事情。
喬霓還說,男生其實沒那么笨,只要她的態度大方一點,然後堅決不讓對方付帳,那么有點腦筋的男生就會知道,這女孩子只想停留在朋友的關係。
「吃飯可以,不過我們各付各的。」
黎家航先是一怔,繼而笑了,「好。」
然後,夏品曦拿起包包,隨著他一起走出去。
等電梯的時候,黎家航忍不住打量起她的衣裳,「這種衣服叫什么,洋裝?還是連身洋裝?」
她笑,「這叫娃娃裝。」
「喔,難怪。」他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就一直覺得很像我侄女玩的芭比娃娃的衣服,一整套一整套,都是連身的,每次回家,都被她纏著一起玩,她要當芭比,我要演肯尼,每天都一樣,都不知道她怎么玩不膩。」
夏品曦的興趣來了,「你家有小朋友啊?」
「我哥哥的,現在五歲,正在學講話,吵的不得了。」
「那你就是看著她長大的嘛。」
「是啊。」黎家航點點頭,「跟妳說一件秘密,我大嫂在生的時候,我哥進去陪她,我跟我爸媽在外面等,後來我哥先出來,眼眶紅紅的,我那時還笑他沒用,等晚一點,我從嬰兒房外面的玻璃看到她,打呵欠、睡覺,看起來好可愛,可愛到我想哭,妳能想象嗎?一個大男人站在玻璃窗外,對著小嬰兒流眼淚。」
她笑了起來,「那有什么好丟臉。」
「丟臉到不行。」
「不會啦!」
「現在連我侄女都知道這件事情,有時候我哄她睡覺,她都會跟我說,叔叔,我要睡了,你不要哭喔--看,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被一個五歲的小孩子這樣說,真是顏面無存。」
夏品曦聽了一直笑,「等她大一點就會明白,那是感動的眼淚。」
「我現在也不要求她能了解,只希望她不要在幼兒園跟同學說就好。」
「跟同學說?」
「今年幼兒園的成果發表會,我有去,原本都沒事,就在中班跳完舞蹈後,突然有好幾個小朋友朝我跑過來,問說你是黎婷薇的叔叔嗎?我說是啊,然後他們問了一句讓我當場傻眼的話。」
她忍著笑意,等他繼續說下去。
只見黎家航清了清嗓子,模倣小朋友的聲音說:「婷薇說你很愛哭是真的嗎?老師說男生不可以哭耶,叔叔你是女生嗎?」
至此,夏品曦終於忍俊不住,雖然沒有笑出聲音,但表情已經說明了,她的心情很愉快。
而在電梯前說笑的兩個人,完全沒有發現身後不遠處,有個人也在等待。
從一開始到後來,兩人的互動都落入了那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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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嫉妒吧?左承尉想。
當他看到品曦跟另外一個男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的時候:心中突然有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
她知道他的佔有欲強,因此,一向很少跟外人打交道,更不用說這樣旁若無人的談笑風生。
他們之間總是他一喚她的名字,她就會過來,然後他會握住她的手,任溫度在指尖與掌心間傳遞著不言而喻的親密……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想起石湛蘅對他說過的話。
「你沒辦法忘記她騙過你,就是代表你沒辦法接受她,你沒辦法接受她,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
他不否認他沒辦法忘記,但也不否認,自己越來越在意。
這些日子來的自我催眠在看到她的背影後,突然失去了效用,在那一瞬間,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要她回過頭來……
「承尉。」夏義舜的聲音。
「伯父。」
「很少看你出神成這樣,電梯已經在你面前停很久了。」夏義舜率先進去,「一起下去吧。」
兩家律師樓位在最高一層,所以從事務所出來後要搭電梯,一定就是往下。
夏義舜與左豐偉雖然彼此看到都沒給對方好臉色,但對晚輩卻不會怎么樣,而且就像左豐偉希望有品曦那樣貼心的女兒,夏義舜其實也希望能有個克紹箕裘的兒子。
清了清嗓子,他假裝不介意的說:「對啦,我聽說,你準備相親?」
「那是我爸爸自作主張,但我已經拒絕了。」
「拒絕了?對嘛,年輕人不需要相親,緣分來了就來了,不需要勉強,你爸爸就是太古板。」
「他只是急著想抱孫子。」
聽到「孫子」兩個字,夏義舜嘿了一聲,面有得色,「回去幫我告訴你爸爸,要當爺爺可快不過我。」然後壓低聲音,「品曦去醫院做了手術,我明年二月就有孫子可以抱啦。」講到這裏,又忍不住笑了兩聲,「承尉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昨天晚上作夢,夢見一對雙生兄弟,說不定品曦肚子裏,真的是一對小夥子,哈哈哈!」
第九章.
這個晚上,就跟這陣子以來所有的晚上差不多--石湛蘅跟程捷約會去了,夏品曦一個人在家。
看書,看電視,或者上網。
雖然網絡四通八達,但其實她反而很少使用,因為她比較喜歡見面的感覺,見不到面那就講電話。
電話可以聽到聲音,而文字……也就只是文字罷了。
當然,那都是之前,現在她最常見面的那個人已經不跟她見面了,最常跟她講電話的人也不跟她講電話了,因為時間多,所以她開始提高計算機的使用率,而當她這么做之後才發現,其實虛擬人際沒有這么無聊。
她在一個媽媽寶寶的BBS上遇到了一些跟她一樣的新手媽媽,大家的問題都差不多,然後,永遠有人熱心的回答。
除了這個之外,最好的好處當然是跟以前的朋友又聯絡上了。
說「又」其實不對,因為她的MSN上一直有著大學同學們的賬號,只是因為她很少使用,或者開了之後總是閒置,自然而然沒有什么講話的機會。
但現在不同,她的時間很多,可以跟同學們聊天。
當然啦,不只是同學,還包括四個好朋友中,為了追愛跑到西雅圖去定居的方璽媛。
方璽媛的男朋友就是石湛蘅的弟弟。
去年石碩臣短暫回國後,兩人居然就這樣迸出火花,這樣的發展倒是之前誰也沒有預想到的。
方璽媛去美國後,因為時間的關係,兩人很少聯絡,但藉由計算機的便利跟方璽媛夜貓的習性,幾乎是三、五天就碰到一次,每次都可以聊很久,聊天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因此,才沒有多久的時間,夏品曦就從一個不太上網的人,變成了天天上網的人。
不過還好的是,她只是純粹的聊天,或者在BBS上交換意見,每次不過兩、三小時,不會佔去太久的時間……
鈴--鈴--電話聲響起。
「喂,我啦。」石湛蘅的聲音傳來,「妳在幹么?」
「在逛寶寶教育網。」
「妳還在看那個啊?」
「因為它內容很多嘛,而且我覺得很有趣啊。」夏品曦笑笑,「妳不是在約會,怎么突然打電話回來?」
「喔,差點忘了。」石湛蘅在那頭幹笑了幾聲,「我今天晚上住他家,妳自己一個人小心一點。」
「好。」
「門窗要關好,如果有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好好玩吧。」
挂了電話,回到計算機桌前,不意外的看到有窗口在閃動--一個是大學同學。一個是佩恩,咦?多出一個窗口。
夏品曦點開一看,那是左承尉的賬號。
胸口還是很沒用的跳了一下。
「最近好不好?」他說。
那簡單的五個字,讓夏品曦花了好些時間才能夠消化。
知道自己不該動搖的,但那個瞬間,卻又沒用的覺得高興--即使她常常會告訴自己說,「現在這樣也很好」,「有寶寶就好了」,「不要再去想他了」,但感情畢竟是感情,她沒有辦法控制。
她就是沒用、就是軟弱、就是很想他。
因為在乎,所以不過一句話,就可以讓她許久說不出話來。
想了很久,她在鍵盤上打了「好」,然後傳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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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實時的,左承尉的窗口上出現了她的回答,他慣用的黑色粗字體跟她挑選的桃色字體,成了一種明顯的對比。
「現在還會不會想吐?食欲有沒有比較好?」
「都好多了,體重也已經回升,我現在胖了兩公斤。」
「醫生有跟妳說什么嗎?」
「就是一些注意事項,不要做劇烈運動,不要太過勞累,飲食要均衡,作息盡量正常這一類的。」
「預產期什么時候?」
「二月十四。」
左承尉看著屏幕上的窗口,雖然是有問有答,但是怎么看就有一種無力感--她似乎不太敢主動跟他講些什么,而他真正想問的,也問不出口。
他想知道,為什么昨天她會到公司。
想知道,那跟她在電梯前談笑風生的男人是誰,他們聊些什么,為什么笑得這么開心?
想知道,但是,問不出口。
所以只好繞著圈子,問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
他停住了,品曦也沒有主動講話,窗口就這樣留置著……他突然很懷念起以前她跟他撒嬌的樣子。
靠著他的肩膀,玩著他的手指,然後說一些細細碎碎的小事情,對別人來說,那可能很無聊,但他可以這樣聽上一、兩個小時不厭倦--曾經,他們比任何人都要親密,但現在,卻生疏到她連主動說話都不敢。
「品曦,妳是不是在怕我?」
送出去後,許久,她的回答才過來,「不是。」
「那么我們之間無論是對話還是電話,都是我問,妳答,妳沒有任何想告訴我的事情嗎?」
「當然有,」
「那為什么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你想知道的……我已經讓你失望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抓著你不放。」
失望是真的,可是當看著她這樣坦白的回答,他突然很想問她,如果她的沉默是源由於他的失望,那么意思是不是,如果他跟她說他不介意,他們就能夠恢復以前的關係?
對話框仍然停住。
他其實很想告訴她,自己似乎懂得她那時候為什么會用那種方法了。
因為嫉妒--那個他昨天下午才第一次知道的感覺。
原來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跟別人有說有笑,是這樣的令人不愉快,他不過看了五分鐘,已經需要很大的力氣去壓抑不悅的心情。當時的品曦,忍耐了多久?
他知道她在不安,但卻沒有好好安撫她,好好的跟她說清楚,反而因為課業壓力過重,只簡略的提了一下,就沒有再去詢問過她的感受。
「品曦。」
一如他想的,她幾乎是盯著窗口,等待他先說話,「嗯?」
「妳以為我喜歡上董亞凡的時候,很難受嗎?」
「嗯。」
「我跟妳說過,我不喜歡她,那時候,妳為什么沒有選擇相信我?」
「因為……我對自己沒有什么自信……」
很軟弱的幾個字,但卻大大的震撼了左承尉的思緒。
品曦對自己沒自信?
她是他見過最好的女生,個性溫柔、善解人意,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她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靜靜待在他身邊陪著,為了公事心煩的時候,她會想盡辦法讓他開心……她很好,一直很好。
她是他心中一股很平靜的支撐。
「妳覺得自己不如董亞凡?」
「也不只董亞凡,好多女生我都覺得她們很好,有個性、有主見、落落大方,相形之下,我就像個小孩子,因為被保護過度,所以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我記得有一次你在做報告,剛好借來的參考書有缺頁,你馬上打電話給她,兩人就這樣討論起來,我當時真的好羨慕。」
「有什么好羨慕?」
「我羨慕她在你需要幫忙的時候,能夠實時給予意見,甚至跟你討論,或者是刺激到新的想法以及作法,而不是像我,除了陪著你,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會做。」
「我又沒有說過希望妳做些什么。」
「可是,像董亞凡那樣能夠給予意見,甚至互相激勵的話,不是比較好嗎?如果只是要一個陪在旁邊的人的話,是誰都可以的,我……我太依賴你了。」
是她依賴他嗎?
是他依賴著她吧?
從小到大,他幾乎是獨來獨往,沒有什么朋友--他知道事務所的小助理們覺得這樣獨來獨往的男人很帥、很有個性,但其實,那是一種偏頗。
母親過世不到半年,父親就續了弦,這對他而言,是某種程度的陰影。
即使他現在明白獨自一個人會脆弱、會希望有人陪伴,但只要想起親生母親,難免就會尖銳起來。
因為不想傷害別人,所以他一直選擇自己一個人--除了品曦之外。
而他這樣不喜歡與人來往的人,這么多年來始終覺得愉快的原因是,他知道有個人無論怎么樣都會在他身邊。
不會拋下他、不會背棄他,不管怎么樣,都會緊緊的跟著他。
只是,他始終沒有告訴她這點。
「十幾歲的時候,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後來等到大一點,我慢慢覺得,這樣對你好不公平,因為我沒有辦法獨立,所以……我一直很怕你覺得累,因為我會不知道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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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心中多年來的疑問。
雖然他從來不曾有過不耐的神色,可是她沒有辦法不去想,就這樣把所有的重量放在他身上對嗎?
一路走來,始終都是他牽著她,他往哪,她就往哪,他的命令與她的頤從顯得如此自然,一直念著女子學校的她從來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直到進了大學,她才發現原來愛情該是有很多樣貌的。
沒有哪對情侶像他們這樣。
他替她計劃所有的事情,甚至管接管送,學期開始時,甚至要幫她選課。
那時候有個同學開她玩笑說:「妳男朋友好像妳的保母。」
所以她開始擔心、開始想,開始對自己越來越懷疑,越來越沒有自信,除了漂亮,她有什么可以吸引人的地方?
反應不夠快,也沒有什么幽默感,鋼琴學了好幾年,但還是彈不好,不太會應酬,家務也不行……
「品曦,妳會累嗎?」
「累?」
「我是說心理上的。」左承尉補充道,「這么多年來,被我這樣管著,什么事都是我拿主意,會不會覺得膩,會不會覺得累?」
「不會。」她回答得很快。
「所以,我也不會。」
所以,我也不會--是繞著遠路告訴她,她之前的擔憂是不必要的嗎?
她不覺得累,是因為她很明白那是最合適自己的方式,那么他呢?也是這樣想的嗎?
「事務所有人喜歡妳吧?」
「嗯。」
「妳曾經覺得動心嗎?」
「沒有。」
「那我呢?喜歡我哪裏?」
「承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安心,就算不說話也覺得很快樂,那是別人沒有辦法給我的……」
手,停留在鍵盤上。
其實還有好多,她喜歡他的溫柔。
雖然別人都說他好霸道,但那個霸道的人會因為她看電視時隨口一句「好漂亮的楓葉」然後就帶她去看楓葉。
知道她怕冷,一起過夜時,他總是會讓出自己溫暖的胸膛,然後再用棉被密密的把她裹住。
替她買的戒指,尺寸永遠剛剛好。
一個大男人,還會跑去糖果店買那些五顏六色的繽紛糖果,只為了要看到她發現禮物時的驚喜神情。
想說,但以他們現在的關係,不適合坦白。
「承尉,你……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聯絡我?」
短短的一句話,但卻在左承尉心中起了不小的波瀾--別再聯絡她,也就是不想見他。
「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
「我……我想學著獨立。」
「妳覺得,我在妨礙妳的獨立?」
「不是妨礙,而是,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像以前那樣想要依賴你,承尉,我跟你說過,這個孩子是我決定要生的,你不必因為這樣就覺得好像要關心我不可……而且,我、我不希望你這么做。」
「我並不覺得勉強,這些是我自願做的,我自己要打電話給妳,自己要傳簡訊給妳,並沒有人逼我,我也從來不覺得做這件事很困難。」
相對的,對他而言,要完全不去管她,這才是真正的困難。
她的個性他很清楚,她沒有辦法獨立的,否則現在的她應該是住在夏家市區的房子,而不是住在朋友家。
她需要人家關心,也需要呵護。
需要每天每天告訴她,有人想著她、關心她。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在一起了。」
「那又怎么樣?」
「承尉……」
「妳肚子有我的孩子,妳覺得我們的關係是可以說斷就斷的嗎?難道說因為妳可以獨立撫養這孩子,就要我對他不聞不問?」
「你到底知不知道為什么我要你別管?」
過了一會,下一行字又自動跳上來。
「因為……我會以為你關心的是我。你知道其中的差別嗎?不是因為這孩子,是因為我……我不要這種道義上的關心跟責任,與其這樣不清不楚,我希望能早點往前看,我希望能早點學會不要去想過去,可是你一直一直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你要我怎么忘記?」
然後,等不及他回話,她下了線。
第一通電話,不接。
第二通電話,關機。
他的窗口還沒關,就這樣反復看著他們剛才交換的言語,一次、兩次……然後發現了,從一開始的拐彎抹角,到後來的情緒翻騰,都是因為一個字:愛。
如果不是因為還有愛,她不需要強迫自己獨立,他也不需要到現在還覺得悵然若失。
他是失望沒錯,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何況,他終於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不過是短短五分鐘,他可以一整個下午,甚至到了今天,腦海裏都還想著品曦跟那個人說笑的樣子。
如果把角色顛倒過來,很多年前,是品曦讓他不安,那么,他會怎么做?
他會告訴品曦自己的疑慮,然後會對她更好,不管她說什么都相信她,可是如果在這個時候,她卻總是跟他說功課好忙,然後對他越來越冷淡,最後終於讓他看見她和別的男生一起坐在兩人最喜歡的餐廳裏,自己還能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嗎?
不能,他沒辦法。
當時的她還很小,想的辦法有限……
左承尉自嘲似的笑了笑--其實這些他之前都有想到,但他一直覺得品曦可以用更有EQ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情,直到他真的嘗到了嫉妒的滋味之後,他才知道嫉妒像火在燒,蔓延迅速,而且無法撲滅。
緩和危機處理,三十幾歲的他都做下到的事情,卻要求那時才剛剛二十歲的她能夠完美演繹。
皮夾夾層中,始終沒有抽掉的照片。
手機裏存留的影像文件。
市區公寓中,堆滿了她原本說要來收拾,但卻還留在那裏的物品。
經過影音專賣店,自然而然選了幾張她可能會喜歡的片子。
還有,他一直很討厭那只大絨毛狗,但在他可以把絨毛狗送進垃圾車的時候,卻沒有這樣做。
因為絨毛狗常常讓他想起品曦倒在那上面小睡的樣子。
這么多的事情,都導向了同一個結論。
他大概真的遺傳到父親的死腦筋了吧,所以才會擺著這么明顯的事實不去管,而固執了這么一段時間。
注重原則,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愛。
第十章
左承尉拿起鑰匙,匆匆下樓。
經過客廳的時候,左豐偉突然叫住他,「承尉,過來一下。」
「爸,我現在有事,如果不急的話,我明天再跟你討論。」
「不用很久,五分鐘就可以講完。」左豐偉再度叫住兒子,「我等一下要回人電話。」
好吧,既然是五分鐘,而且等著回電,他願意配合。
父子倆到了書房,左承尉見父親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雖然微覺奇怪,但因為個性向來沉穩,也就等著父親開口。
只見左豐偉在書桌前坐下,彎腰從最下面的抽屜拿出一個活頁夾,然後慎重其事的將之打開……就在左承尉以為會看到什么特殊判例或者書信往來的時候,很突兀的出現了兩張彩色照片,左邊是超大的大頭照,右邊則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全身照。
很明顯,是相親照片。
而且,不是一套,是一迭。
那一迭透明活頁夾中,一頁翻過一頁,共有十幾個女子的照片。
「這些是我從張媽媽婚友社上千個女孩子中挑出來幾個條件比較好的,她們也都對你感興趣,你看看哪幾個有你的眼緣,我等一下回婚友社的電話,叫他們安排見面。」
左承尉看到那迭彩色照片,忍不住一陣黑線。
很急?回電話?
那樣慎重其事,居然只是為了相親照片?
「爸,我跟你說了,我現在還不想……」左承尉原本想講「定下來」,但就在話快要說出口的時候,突然又覺得那樣其實有點違心,於是改成,「不想相親。」
雖然他是改口得很快,但一來,左豐偉是數十年經驗的律師,二來,左豐偉是他爸,一下就知道其中有異。
「怎么?你剛剛想講什么?」
「沒什么。」
「怎么會沒什么?」左豐偉一副不要小看我的樣子,「我們雖然差了三十幾歲,但終究是父子,你有話講一半,我會看不出來?」
被看穿,那就……轉移目標。
「為什么又突然要我去相親?」
他記得不久前才很正式的跟父親說過,他,不要相親。
而當時父親的反應則是,好,知道了。
怎么會知道沒多久,又冒出來一堆彩色照片,而且數目還倍增,一下變成十幾個。
「就是……啊,這個,你年紀也到了,也該成家立業了。」
「我才三十出頭,不急。」
「可是爸爸想抱孫子啊。」
左承尉知道父親想抱孫子,但這句話此刻聽起來好像另有玄機。
語氣中除了想抱孫子的渴望之外,還夾雜著長年下來提到某一個人時必定會有的慣性敵意。
夏義舜。
左承尉微一想,已經明白了--他的父親又要跟品曦的爸爸開始無意義的競爭。
「是不是因為夏叔叔明年就要當爺爺了,所以你想輸人不輸陣,如果我趕快結婚、趕快生孩子,你也有機會明年當爺爺?」
被兒子說中心事,左豐偉笑得開懷,「不愧是我兒子。」
「爸,現在不是我們是父子的問題,這些女人,我都不喜歡。」
「那我下次換去劉媽媽婚友社好了,那家聽說也很大,裏面一定會有你喜歡的女孩子。」
「爸,你也不要再找了,其它的女人我也不會愛。」
左豐偉安靜了幾秒,臉上陰晴不定。
「父子」嘛,左承尉一看,就知道父親想偏了。
果不其然,左豐偉的聲音低了下來,「承尉,老實告訴爸爸,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連續好幾個是不是之後,老人家終於鼓起勇氣,「現在人家說的那種出櫃同志?」
「爸。」
「沒關係,爸爸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爸爸……爸爸很開通的……那老頑固的女兒都可以去借精生子了……我兒子也可以是同性戀……」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還是分了叉。
左承尉看了又氣又好笑,什么時候了,居然還在比誰比較開通?
看到一下好像老了幾歲的父親,倒也不忍心取笑他,「爸,你放心,我喜歡的是女孩子。」
「那你怎么從來不帶……帶女朋友回家?」左豐偉的聲音還在抖,「承尉,你不用怕爸爸受不了,爸爸……爸爸可不是什么老古板……」
「爸,我喜歡的真的是女孩子。」
「真的?」
「我保證。」
父子四目相望,就在左承尉肯定的眼神中,左豐偉原本皺成一團的臉慢慢放松,慢慢放松,慢慢的,越來越放松。
然後,他長長吐了一口氣。
呼……好險。
他們左家差一點絕後。
剛剛他一直在想,只要兒子不是同志,他以後對兒子的對象都不挑了,就算娶個前科累累的女人,他也認了--而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卑微的心願感動了上蒼,兒子真的跟他說他喜歡的是女生。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女生」這幾個字聽起來有這么悅耳。
「那你什么時候帶女朋友回來?」
「女朋友……」
「還在吵架?」
左承尉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在父親前些日子被承馨激得賭氣說出「承尉有本事娶,我就可以接受品曦當我媳婦」之後,剛剛又經過了以為他是同志的震撼時刻……對一個亟欲抱孫子的老人家來講,娶死對頭的女兒總比家裏只傳他這一代為止來得好。
「也不算是吵架。」左承尉放慢語氣,「我不帶她回家,是因為知道你一定不會喜歡。」
「她是……很壞嗎?」
「不壞。」
「喜歡賭博?」
「她從不賭博。」
「還是喜歡喝酒、抽煙、吃檳榔?」
「她沒有這些習慣。」
左豐偉放下一半的心,「那大概是什么樣的女孩子?」
「很乖、很可愛,個子小小的,是獨生女,家境很好,但有點被保護過度,但是她只是比較沒有主見而已,不會驕縱。」
聽起來還不錯嘛。
左豐偉已經開始微笑了。很乖、很可愛,個子小小的,是獨生女,家境很好,但有點被保護過度……等等,慢著,這些形容詞,好像可以用在某一個他認識的年輕女孩子身上。
老爹一臉驚愕,兒子一臉微笑。
答案不言而喻。
「是她!」左豐偉的聲音再度分岔又發抖。
「她肚子裏那個是我的。」
老人家原本預備要高八度的音,在聽到原來肚子裏那個是兒子的之後,瞬間變成一口氣,然後,語調恢復了自然,「你的?」
「我的。」十分肯定。
「你確定?」
「很確定。」左承尉頓了頓,「我們交往超過十年了,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你。」
唔,也對。
「那……」左豐偉眉毛不斷的上下挑動,「那個老頑固為什么說品曦的孩子是去借來的?」
「因為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喜形於色,「也就是說,他不知道品曦肚子裏那個要姓左對不對?」
哈哈哈,之前特地打電話跟他炫耀說要當爺爺,還說什么滿月之後,一定會送油飯……油飯是一定要送的,但是,是左家送。
猜到父親心思,左承尉未覺好笑,「事實上是,那孩子可能會姓夏。」
啊,對,還沒結婚,所以跟母姓。
「孩子生出來就去辦生父認養。」這樣就可以跟父姓了。
「你覺得夏叔叔會讓我這樣做嗎?我不跟他女兒結婚,卻要他的孫子姓左?」
嗯,應該是不會。
那老頑固就一個寶貝女兒,成年生日派對都搞得像結婚典禮那樣盛大了,何況是關於孩子這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娶他的女兒……
他不是不喜歡品曦,只是想到要去他家提親,就覺得討厭。
可是如果不提親,就沒有婚禮,沒有婚禮,小孩子就會姓夏--到時候得意的可是那老頑固。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就先忍這口氣,到時候每天抱著孫子在自家院子晃來晃去,讓夏義舜看得到,摸不著。
「爸爸……爸爸其實對你們年輕人是不會有意見的,主要你們高興就好。」喝,夠開通了吧。
左承尉一笑,「爸,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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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耽擱了一段時間,但卻意外的先解決了一半的問題,那半個小時耽誤的實在很值得。
車子駛過車水馬龍的臺北市,然後,轉近了石湛蘅的公寓。
公寓由於已經蓋很久了,並沒有所謂的中庭或者警衛,所幸的是附近有居民自組的巡邏隊,因此還算安全。
將車子停好,在電梯裏按下「5」這個數字。
走出電梯,接著按門鈴。
隱約覺得裏面有點動靜,然後,門打開了--他看到一個眼睛紅紅、鼻子紅紅,顯然剛剛哭過的夏品曦。
原本想問她為什么不接電話的,但在看到她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後,怎么樣也沒有辦法責備下去。
「你怎么會來?」她聲音扁扁的。
「因為妳突然下線,又怎么樣都不肯接我的電話,我只好來了。」
夏品曦吸了吸鼻子,「我剛剛已經說了……叫你不要再出現了……你這樣……你這樣子……」
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抱個滿懷。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夏品曦怔住了,忘了哭泣,也忘了自己剛剛講到一半的話--想推開,但發現自己竟然不爭氣的覺得好懷念。
他的擁抱似乎打翻了她心中的調味罐,瞬間只覺得五味雜陳。
又高興、又難受,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突然擁抱自己,但卻怎么樣都沒有辦法將他推開。
「品曦。」他輕輕喚她,「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夏品曦抬起頭看著他--是她聽錯了,還是他真的這么說?
看出她的疑慮,他又重復了一次,「可不可以回到我身邊?」
「你不怪我騙了你,又不老實跟你說嗎?」
「怪。」
「那為什么……」
「因為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在意妳。」輕輕的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或者說,我發現,自己在意的人只有妳。」
發覺懷裏的人不講話,左承尉輕輕收了收手臂,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了,「我對妳的要求太高了,就是因為妳老是順著我,所以我才覺得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就連那時候的事情也是一樣。
「長時間以來,不管我說什么,妳總是不會違拗,所以當我跟妳說過之後,就沒有再去注意妳其它的事情,為了報告忙碌是真的,但我也的確忽略了妳,甚至明明知道妳當時說分手是氣話,也沒去挽留。
「我並不是不在意,只是我覺得妳離不開我,當時我一直覺得,不用幾天,妳就會自己過來找我,我們會和好,就跟以前一模一樣--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又何必多花那樣的心力去賠不是,尤其我並沒有像妳想的那樣喜歡上別人,因為確立對妳感情的唯一性,所以,就變得理所當然。
「我在等妳自己找我,可是妳一直沒有過來,時間一久,變成我自己也拉不下臉了。那時知道妳受傷,我很擔心,但在知道妳沒有大礙之後,又有一點點高興,因為那給了我一個找妳的理由,下需要去顧及我的大男人心理,光明正大的去妳的學校找妳。」
夏品曦覺得眼眶一熱。
這件事情在他們和好之後,有默契的成為禁語。
她一直以為當時他是真的準備要跟她分開了,沒想到,他不是真的想分開,他只是放不下身段。
他是在乎她的。
他那么唯我獨尊的人,要跟她說這些話,需要很大的勇氣吧。
「這陣子,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在氣什么?其實裏面有很大的原因是我氣自己做得不夠好……我終於知道嫉妒的感覺了。」左承尉頓了頓,「昨天看到妳在電梯前面跟另外一個人說笑,我當時居然有種想要過去拉了妳就跑的衝動。」
昨天?啊,她跟黎家航的談話被他看見了。
「他只是同事。」
「我知道。」他壓低聲音,「但我嫉妒。」
夏品曦低著頭忍不住想笑,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現出不安的感覺--原來他都看到了,所以才會問那些有沒有人追求、會不會覺得心動的問題。
那問題是莫名其妙,但她居然有點……高興。
「品曦……原諒我的自以為是好不好?」
「我、我沒有怪過你的。」伸出小手,她終於回抱了眼前的男人,「我……一直都想著你。」
「那就是肯原諒我?」
她沒有回答,但卻將他回抱得更緊。
「明天開始,小眉跟於菁的日子會比較好過一點了。」
「為什么?」
「因為我應該不會再板著一張臉,也不會再為了一點小事情就生氣,上司的情緒穩定對助理們來說是最棒的一件事情了,而且我想,坐在她們兩個旁邊的人應該也會很高興,因為她們兩個終於不用再整天都是苦瓜臉。」
這其實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她聽了就是想笑。
「承尉。」輕輕一聲,是回應,也是撒嬌。
「明天下午我會出來,我們去看房子。」
「怎么突然要看房子?」
「當新房。」左承尉一笑,「我在來這裏之前,已經跟我爸說了,雖然他很勉強,但也算是同意了。」
「真的嗎?」
「嗯,這得多虧妳爸爸的開通,我爸為了要表明他更開通,所以只好說,其實對我們年輕人他是不會有意見的,主要我們高興就好。」
品曦嗤的一笑,「我真的不懂,為什么他們兩個可以連這都要比。」
「我問過我爸,不過他不肯講。」
「我爸也不肯。」
「所以我在想,應該是跟女人有關,只有跟女人有關的事情,才會這樣耿耿於懷,但卻又不能跟家人講。」雖然是疑問,但左承尉似乎也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會去在意了,就當是他們兩個的秘密吧。」
「嗯。」
雖然是簡單的一個字,但聽在他耳中卻別具意義,她同意他的想法,就跟過去一樣--他的品曦真的回來了。
他就是喜歡她這種柔柔順順的樣子,且是出自內心,而不是討好的勉強。
因為他覺得不需要去追究,所以她也就認為,這樣就好。
「那……我們要怎么跟我爸爸說?」
「這妳不用擔心,我爸已經說了,只要妳願意嫁,他就會去提親,在他們的定義裏,有求於人就是輸了,夏叔叔在這回算是贏家,贏都贏了,怎么會計較這么多,何況,」左承尉笑意加深了,「夏叔叔其實很喜歡我。」
夏品曦一笑,這倒也是。
兜兜轉轉一大圈,還是回到他懷裏。
「把東西拿一拿,我們走吧。」
「走去哪?」
「回公寓。」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妳現在是我的女朋友,沒道理我自己有公寓,卻要妳住在別的地方。」
好專制,但……她笑了。
沒個性也好、沒主見也好,她只知道自己想待在他的身邊,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一輩子。
在左承尉的幫忙下,夏品曦將自己的衣物收好,也寫了紙條給石湛蘅。
抬起頭,看到他正在對她笑。
將紙條貼在冰箱上面,她朝他走去,門關上了,屋子裏的小燈照在那張淡黃色的便條紙上,暈出一片可愛的光芒。
湛蘅。
我跟承尉回去了。
我知道妳一定會覺得我太好說話,可是,我知道,我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明天晚上再打電話給妳。
品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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