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忽然被一陣壓抑的呻吟聲吵醒,是從司音房間發出來的。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披上件衣服就往司音的房間走去,難道是他的那個病又犯了?


推開司音房間的門,我一眼看見司音臉色蒼白,緊咬下唇,仿佛在隱忍著巨大的痛苦,果然是他的病發作了。很奇怪,每一年,司音都會發一次這樣的病,而且是毫無徵兆,也無藥可治,但過了三天就會恢復正常。


“師父?”我低低喊了一聲,一看他的額上全是密密的細汗,趕緊出門去端了一盆水和拿了一條毛巾進來。我絞幹了毛巾,輕輕地擦拭他的額頭。


看得出他很難受,身上的睡衣似乎已經全濕透了。


“師父,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水?”以前每次他發作,都是飛鳥在他身邊,所以我也沒有那麼近距離地看到他這個樣子。雖然已經習慣了他的每年一發,但看著神一般的司音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心裏也不免有些不安。


他搖了搖頭,抬眼望了我一下,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好陌生,而且那雙眼眸中閃動著我看不懂的神色,


“出去吧,小隱。”他低下頭沉聲道。


“可是師父,你這樣……”


“出去。”


“可是……”


司音又一次抬起頭來,盯著我,一字一句道:“出去。”我吃了一驚,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司音的眼眸居然變成了金色。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還是原來的異色雙眸,我果然眼花了,司音怎麼可能會有金色的眼睛呢。


“那,師父,我把毛巾和水放在那裏,你自己擦一下。”我一邊說著,一邊離開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我想我需要休息,我可能是太累了。
   

第二天,司音似乎好了一點,我本來想等他病好再說,但他說沒有關係,還是照常把我送往日本平安時代初期的都城——平安京。


京都,又要去了嗎?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總司那溫暖清澈的笑容又浮現在了我的面前,不過這一次的京都,卻沒有那個讓人心疼的少年了。
   

在水晶發出絢爛的光芒之後,我又繼續開始了我的時空之旅。


這裏是平安京?醒過來之後,我睜開眼睛愕然地看著周圍,明明就是中國式的樓臺建築,四周的行人也都穿著唐服,更讓我驚訝的是,從我身邊而過的人說的是我熟悉的話語——漢語。


奇怪了,難道平安京模仿我們國家模仿得這樣徹底?不可能,在當時的日本,漢文是只有貴族才能學的,怎麼可能這樣普及?


我心裏一個激靈,忙拉住了身邊一個年輕女子:“請問這裏是哪里?”


那女子頗為驚訝的看了看我道:“這裏是福州。”


福州?我一驚,福州不就是在中國嗎?


“那麼請問現在的年號?”


“保大八年。”


保大八年,我迅速地回憶著,保大八年,好像是歷史上南唐的年號,那麼就是說我的確是在自己的國土上了,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司音的病影響了他的法術,所以才出現這麼大的誤差?


不過保大八年,好像就是西元950年,時間似乎沒錯,只是空間上差了很多。


算了,既然來了,總有辦法去日本吧?雖然唐朝已經滅亡,但這個時期日本和中國沿海地區之間的文化經濟往來還是很頻繁。對了,可以搭船去平安京。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又平復下來,去當鋪換了一些銅錢。五代十國時期,貨幣一片混亂,南唐仍然沿用著之前的開元通寶。接著我又去買了一身簡單的唐裝。雖然已經改朝換代,但路上的行人所穿的依舊是唐裝,看來,很多東西也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我匆匆在一家酒樓裏吃了些東西,又買了一些乾糧,就匆匆往碼頭走去。


碼頭上人倒不少,可船隻卻不多,海面上只零零落落地停著幾艘船。前方不遠處聚著一大群人,我猶豫了一下,撥開人群,擠到船頭,卻見一個船家打扮的男子正往下趕一個年輕女孩。


“下去,下去,這麼幾十文錢就想搭船去和國。”那男人沒好氣地說道。


“船家,求求你,我一定要去和國。”那女孩緊緊抓住了船簷,繼續懇求道。


我聽到那男人的話,不由心裏一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艘船正要去日本,只是那個女孩怎麼也會這樣執著去日本呢?這個時代的女子孤身一人去異國他鄉似乎有些奇怪。看那個女孩大概十七八歲,容貌姣好,氣質清雅,淡淡的猶如一朵玉蘭花,只是臉色蒼白,仿佛患了什麼病。


不知為什麼,我對她莫名地有了好感。


“船家,我也想搭船去和國。”我上前一步道。


還不等那船家回答,我已經從口袋裏倒出了一半的銅錢,那船家立刻就滿面堆笑,連連點頭。


“等一下,還要加上她。”我指了指那個女孩,看他猶豫了一下,我又說道:“即使加上她,還是綽綽有餘吧。”


他只思索了幾秒,“上船吧。”


那女孩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還沒回過神來。


“妳到底去是不去?”我上了船朝她喊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趕緊往我走來,我伸手一拉,把她拉上了船。
   

“謝,謝謝。”她輕聲道。


“不用謝了,正好我們能作個伴呢。”我笑了笑道。


她抬起臉,淺淺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年齡相仿,我們很快就混熟了。


“我叫葉隱,妳呢?”我和她住在一個房間裏,倒也不錯,這一路正好有人陪我說說話。
   

“我叫沙羅。”她低低道。


“沙羅,很特別的名字呢。”我看了看她,這個名字似乎不像個中國古代名字。


“嗯,聽娘說,是我爹取的,我爹很喜歡沙羅雙樹。”


“沙羅雙樹,好像是佛教中的一種雙生植物呢,我想妳爹一定很喜歡妳娘,所以才給妳取了這個名字。”我笑著打趣她。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忽然皺了皺眉,捧住了胸口,似乎被劇痛纏身,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妳沒事吧?沙羅!”我被她嚇了一跳,她連忙擺了擺手,輕聲道:“老毛病了,沒,沒有關係。”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慢慢好轉,臉色卻越加蒼白。
 

“我說沙羅,妳這樣的身體為什麼要去日——去和國?”我不解地問道。
   

她看了看我,沉默了一會道:“我去找我爹。”


“妳爹?妳爹在和國?”我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
   

聽了她的訴說,我這才瞭解,原來她的父親是日本的一個貴族,早年來中國遊歷時認識了沙羅的娘,從此留在了中國。沒想到在沙羅出生一年後,國內政局日益混亂,而沙羅的父親被一封家裏人病危的書信招回日本後,就音訊全無,再也沒有回來過。


原來是一段亂世中的異國戀……


“可是,妳怎麼現在才想到去找妳父親?”
   

她垂下眼瞼,低聲道:“我娘剛剛去世了,臨死前她要我無論如何也要和爹相認。再加上聽說吳越的兵馬很快要打到福州了,所以我……”


“我明白了,放心吧,妳一定會找到妳爹的。”我安慰她道。看著沙羅虛弱的身體,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保護她的念頭。
   

“小隱,妳說,我爹是不是已經忘了我娘了?”她忽然幽幽問道。


“怎麼會呢,一定有誤會吧,別多想了,早點休息吧。”我雖然是這樣安慰她,但心裏也有幾分懷疑,畢竟這個世上多的是癡情女子負心人,她爹爹這樣一去十幾年不回來,多半是另結新歡了吧。
   

在船上已經過了三四天,沙羅的身體不知是不是經受不了海浪的顛簸,一日比一日虛弱。她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真的擔心她撐不到日本,撐不到見她爹一面。


快要到日本的前幾日,沙羅的病情忽然惡化,我又著急又難過,可卻又根本無計可施。


“沙羅,妳振作點。沒事的,沒事的。”我一邊安慰她,心中卻湧起了莫名的恐懼,又要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了嗎?以前是總司,現在是沙羅?
   

她掙扎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塊勾玉,低聲道:“小隱,我倆相識也是一場緣分,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的時候親手給我掛上的,妳到了和國後,幫我交給我爹。”
   

“笨蛋,你不會有事的。”我的鼻子開始發酸。


“記著,我爹的名字叫做賀茂忠兼,拜託了,小隱。”她話剛說完,就拼命地開始喘氣,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心如刀絞。


“答應我,隱。一定,一定要問問我爹為什麼,為什麼不回來……”她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握著她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慢慢闔上了眼睛。
   

感覺到她的手一鬆,我立刻用力拉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感覺依舊,只是一縷紅顏,就此煙消雲散。
 

沙羅,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爹,一定會問他妳想要問的事情,一定。
   

平安京,我終於到了。
   

“京城到了呢,沙羅。”站在京城的街頭,我喃喃說道,伸手觸到那一塊勾玉,溫潤得好似沙羅的手。


此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棋盤似交錯的街道上四處櫻花輕揚,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仿佛蜜蝶一般隨風起舞,時不時的有貴族公卿的牛車緩緩而過,偶爾還可以從簾子下見到一角如雲霞般絢麗的衣裾。


比起七百年後的京都,現在的平安京處處透著平和、優雅的氣息。


現在,應該做什麼呢?任務雖然很重要,但是沙羅的懇求我也不能忽視,而且要接近村上天皇的妃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沙羅的父親是個貴族,也許從他那裏能打聽出些什麼,不管怎樣,總比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好。


賀茂忠兼,到底是什麼人呢?賀茂這個姓,似乎很耳熟。


我忽然感到幾道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抬眼往四周一掃,幾個穿著水幹的路人正驚訝地看著我。也是,我一個穿著唐裝的女子,孤零零站在異域的街頭,的確有些奇怪,我趕緊側過頭,往旁邊的路走去。


剛轉過身,我只覺得身體好像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隨之而來就是一陣疼痛。


抬眼望去,竟然是一輛牛車,那馭車的人居然還面無表情,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喂,撞到人連對不起都不會說嗎!”我揉了揉被撞痛的腰,攔在了那輛牛車之前。牛車裏忽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妳沒事吧?”聽這聲音還很年輕。


“還沒死。”我沒好氣地說道。


那人輕輕一笑,用扇子挑起了捲簾,一個頭戴立烏帽身穿冰藍色狩衣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我的眼前,烏帽下是一張俊美溫雅的臉,他那狹長的黑色眼眸朝我有意無意的一瞥,竟透出幾分說不出的妖魅。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世上怎麼會有那樣充滿誘惑,帶著邪魅卻又美得讓人窒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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