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行大人臉色凝重的說道:“各位,今夜我們恐怕遇上了百鬼夜行,”  他這句話剛出口,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看了一眼大家,又道:“等一下大家千萬不要做聲,如果鬼怪發現有人在此,一定會連皮帶骨的吃掉你們。” 


他又往我們望了一眼,道:“保憲,你留在這裏和我布下結界,晴明,你到沙羅的車上去,記住千萬不能讓她發出一點聲音。” 


保憲看了看我,點了點頭。晴明似乎有些微詫,但立刻轉身朝我的方向走來。 


“鬼怪中或許會有鼻子特別靈敏的,也或許會有結界擋不住的,所以大家要小心,千萬不能被鬼怪發現。”  忠行大人說完,就和保憲一起在周圍布下了結界。 


晴明已經上了車來,在我的身旁坐下。側頭望向車外,眉宇間透著一絲凝重。 


“放心,我不會出聲的。”  我低低道。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忽然說了一句:“不用怕。” 


“我不怕,晴明也不要怕。”  我介面道,晴明的眼中似乎飄過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我不會怕的。” 


百鬼夜行,該是怎樣的場面?周圍一片鴉雀無聲,肅殺的沒有一絲生氣。今天的狀況,如果賀茂忠行,保憲和晴明他們一起出手,再加上我,恐怕也不是這麼多鬼怪的對手,更何況,赫赫有名的晴明現在還只是個少年而已。 


所以,唯今之計,只有一個字:避。雖然有些沒面子,卻是最安全的。 


隨著黑雲般的妖氣逐漸接近,隱隱聽見了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雖然我也常於鬼怪打交道,但群鬼的嚎叫也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透過車上的簾子,所見到的情形不由令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這麼猙獰的鬼怪。以前司音所教到過的日本鬼怪都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長長的舌頭上長著美女的臉,以此來誘惑男人,吞噬男人身體的怪物鬼一口,只剩下一堆白色骨頭,卻會用人皮來偽裝自己的骨女,頭在睡覺時會飛離身體,到處嚇人為樂的飛頭蠻,據說被它附身的人在7天內會變成枯骨。吸取人精氣的恐怖妖怪飛緣魔,渾身長著上百隻火眼金睛的鳥目的百目鳥鬼,只以人頭為食的人面蜘蛛身的絡新婦,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剪刀怪,還有猿臉蛙身,  受情欲蠱惑的人所化成的山鬼。。。 


形形色色的鬼怪以最猙獰的面目示人,從結界外飄過,偶而有幾個闖入結界,擦著牛車而過。眾人自是屏住呼吸,一點聲息也不敢發出。 


一時之間看見如此之多的鬼怪,我的心跳也不由加快,呼吸急促,手心裏微微的沁出了汗。我看了看晴明,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似乎外面發生的事情和他無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只希望這些妖怪們不要發現我們,早早離開。 


忠行大人和保憲的結界似乎還是蠻有效的,在緊張的等待中,差不多已經大半的鬼怪從我們身邊過去了,就在我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牛車上的捲簾開始震動,居然被幾縷溜進來的黑色長髮掀了起來,我心裏一驚,望向晴明,他給了我一個不要發出聲音的眼神。 


簾子被頭髮拉了起來,眼前的情景讓我心裏更是一驚,一個長髮飄飄的美女在簾子前晃動,容貌豔麗,只不過,她沒有身子,在月光下舞動的黑髮間埋藏著無數不同的人臉,唯一相似的,那些臉個個都是少女的臉,我心裏一驚,是髮鬼。髮鬼又名邪門姬,其面容美豔似醇酒,卻沒有身體,她的身體便是長長的頭髮,發間埋藏其吞食的人臉無數。據說髮鬼只吃處女之臉,吞一個,便年輕一分。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似乎感到了我的存在。 


晴明處驚不亂的臉上也掠過一絲詫異。 


她們的長髮試探性的在我身邊飄動,幾縷發絲擦過了我的臉和脖頸,發絲像小刀一般在我脖頸滑過,又往下滑過我的手腕,滑過之處,赫然出現了淡淡血痕,猶如針紮,又好似萬蟻噬咬,疼痛難忍,我緊緊咬著下唇忍痛,我明白現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不然把其他的惡鬼吸引過來,這裏的人,恐怕今夜都難逃一劫。 
 
 
只是這髮鬼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我真怕自己忍不住了,剛閉上眼睛,忽然只覺有個身影迅速無聲的覆在了我的身上。 


我詫異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居然是晴明的臉,還不等我看仔細,他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我的腦袋輕輕摁入了他的懷裏。 


一股湖面結冰的清香撲面而來,是令人安心的香味,在他的身下,髮鬼的發絲似乎沒有再觸碰到我,我清晰的聽見他平穩的心跳和有節奏的呼吸,絲毫沒有紊亂,他真的一點都不慌張,不過那麼酷的晴明作出這樣的舉動,真讓人吃驚呢,我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絲小小的感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保憲的聲音從簾外傳來,“沙羅,晴明,你們倆沒事-----  ”  他的話忽然止住了,晴明連忙起身,我愕然的看著外面,簾子已經被卷起,保憲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你們沒事吧?”  他立刻恢復了平靜。 


“那個,剛剛晴明是想保護我,因為有髮鬼。。”  我意識到剛才我和晴明的姿勢似乎有些曖昧,連忙解釋道。 


保憲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又立刻笑了起來,道:“沒事就好。”  我看了看晴明道:”  晴明,謝謝你。”晴明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那是師父吩咐的事情,妳不用謝我。” 


保憲很快留意到了我的傷痕,臉色微微一變,伸手剛觸及我的傷口,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立刻縮回手去,道:”回府之後我會令人給妳上藥。“他又側頭對晴明道:”晴明,請告訴我父親一聲沙羅沒事。“ 


晴明點了點頭,便下了車。 


“痛嗎?沙羅?”  他低聲問道,“臉上也有傷痕呢。”  他的眉輕輕一皺。 


“我的親親小臉不會毀容吧。這樣的話,天底下可又要少了一個美人了。”  我摸著臉喃喃道。如果毀了容,我一定要和那個什麼髮鬼單挑,把她的人臉一個個都揪下來。 


保憲看著我,楞了愣,哈哈笑了起來。 


“沙羅,妳還真是有趣呢。”他用檜扇又敲了一下我的頭。 


“有趣就有趣,打我幹麻!” 


“哦呵呵呵,習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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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茂忠行本來就十分喜歡晴明,這次百鬼夜行的虛驚過後,他對晴明更是刮目相看,開始將陰陽之道毫無保留的傳授給晴明。當時在大家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晴明,後果真是不敢想像呢。 


而我,則繼續進行著地獄式的宮廷禮節訓練。秋姬和典子的輪番上陣,終於使我的禮儀勉強能過關了,至於和歌,也能胡亂背一些。 


離進宮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而且一切似乎也很順利,忠行大人應了我的請求,特意托了人把我安排在佑姬的身邊做女房。這樣一來,對我完成任務會方便很多。 


這天晚上,天氣悶熱,我披了一件單衣又偷偷出了房間,想去庭院裏透透氣,剛來到了庭院,在荷花池邊就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清朗的月光下,身穿白衣狩衣的的安倍晴明正凝視著手中所拿的一張微微泛黃的紙張,臉色沉靜,仿佛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 


我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剛到他背後,他就立刻警覺的收起了紙,但我還是隱約看見了一行字,童子丸吾兒,母有一事,不得不言。。 


童子丸?是誰? 


“晴明,在看情信嗎?”  我在他身邊坐下,笑著調侃道。 


“不是。”  他低低道。 


“開玩笑啦,別生氣,不過我看那紙張好像蠻舊了。”  我繼續道。 


他凝望著湖面,忽然緩緩道:“那是自然,因為那是我五歲時,母親離家時留給我的信。” 


“你母親留給你的信?可是你母親不是白狐。。”  我趕緊收了口。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晴明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有這麼大的勇氣和你父親相愛。”  我連忙解釋道。 


晴明又側過頭去,低聲道:“妾即離君若逝露,縈思會逢和泉處,景風蕭然人孑立,信太淚痕凝悲樹。這是母親離開時留給父親的絕別之詞,我記得父親當時看了之後泣不成聲。” 


晴明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一片清明,並無悲戚之意,只是眼底深處湧動著一絲淡淡的失落。 


“如果不是我因為看到了母親的原形而被嚇得大哭,母親也不會走。”  他低低道,抬頭望向了很遠的地方。 


“一切都是註定的,也不能說是晴明的錯,如果註定是離開的宿命,就算沒有晴明的這件事,也許也會有別的事讓你母親離開。可是不管怎麼樣,你父親和母親是真心相愛,也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間,就算一切重來,我想你父母也絕對不會後悔的,而晴明,就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呢,光是想想這個,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呢,對不對?” 


晴明慢慢轉過頭來,眼眸裏竟是難得的溫和,“沙羅,妳真是這麼想嗎?即使我身為白狐的兒子,妳也覺得我是幸福的嗎?” 


“當然啦,你不知道混血兒很流行嗎,而且很聰明,特別是你的混血,更是特別呢。”  我笑了起來。 


“混血兒?”  他一愣。 


“哦,是我們大唐的用語,就是指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人結為夫妻所生的孩子,就比如說你是大和人,我是大唐人,那麼。。。”  我忽然停住了,覺得自己舉的這個例子很爛,好比不比。幹嘛拿自己來比。。 


果然晴明的眼中飄過了一絲笑意。 


“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對不對?”  我連忙解釋道。 


“明白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天,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晴明笑呢,恍如夏日黃昏時分的晚霞,純真與妖豔並存,宛轉與冷冽相映,在你還來不及品味的時候,笑容就隨著短暫的雲霞一起消逝,好似指間流沙,始終捕捉不到,霞光撲面而來,笑容緩緩沉澱。 


“怎麼了?”  他似乎有點驚訝。 


”第一次看見晴明笑,有點反應不過來呢。”  我訕訕一笑。 


他看著我,忽然道:“臉上好像沒有留下傷痕。” 


“嗯。”  我摸了摸了臉“那天多虧晴明英雄救美。” 


“救美?”  他淡淡一笑,“沙羅,妳還真是。。” 


“我還真是可愛啊,對吧,晴明,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介面道。 


他終於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晴明笑起來很好看呢,以後也要多微笑哦。”  我笑著道。 


“天色很晚了,我也該回房了。”  還沒等我說完,他已經斂起了笑容,站起了身,準備往外走去。 


“晴明,那個名字很可愛呢。”  我睨了他一眼笑道。 


“什麼?” 


“童子丸。。。好可愛哦。”  我忽然想起了剛才看到的晴明的乳名,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 


“晚安,童子丸。” 


“沙羅,不許這麼叫。。。。” 


“好吧,童子丸。” 


“沙羅。。妳到底聽沒聽到。。”  晴明冷靜的臉開始輕微抽搐。 


“那。。。。。”  咦,我怎麼發不出聲音了,我摸著自己的喉嚨,瞪著晴明,一定是他用了什麼陰陽術。果然,晴明那水晶般通透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狐狸般的笑意。 


“沙羅,等妳回了房,自然就可以開口說話了,記住,以後不可以再叫那個名字。”  他說完就轉身而去。 


我不甘心的望著他的背影,安倍晴明,竟然也會用這一招,好狡猾啊,果然是白狐的兒子,體內流淌著一半狐狸的血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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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的日子終於到了,賀茂忠行對我叮囑了半天,頗不放心。 


臨上牛車前,保憲湊了過來對我低聲說道:“如果宮裏有誰敢欺負妳,告訴哥哥哦。”  我心頭一熱,有保憲這樣的哥哥還真不錯呢,如果沙羅還在人世,一定也會很幸福吧。想到這裏,我又不禁有些黯然。 


上了牛車,隔過簾子,我望見了不遠處的晴明,他正注視著這個方向,只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車子緩緩的動了,我心裏忽然感到有些惆悵,和賀茂大人,保憲,還有晴明他們一起住了一陣子,覺得有些依依不捨了,不過他們也會經常入宮來,平時還是能看到的吧。 


皇宮裏,有什麼在等著我呢?不知怎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三千年前尼羅河畔的王宮,還有那個陽光般絢爛的人,一時之間,小正,總司,撒那特思,一個一個清晰的閃過我的腦際,我的心微微一痛,忙調整了心緒,不再接著想下去,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佑姬殺害文車妃的孩子,完成任務回去,儘快集齊眼淚,儘快去找那可以挽救飛鳥的花朵------曼珠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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