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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暇想中,牛車已經過了建禮門,進入了平安宮內裏,天皇的後宮。經過連日來的惡補,我對這裏已經有了幾分瞭解。宮城內有“七殿五舍”,分別是承香殿、登華殿、貞觀殿、常寧殿、麗景殿、宣耀殿和位於其東西兩側的昭陽舍、淑景舍、飛香舍、凝華舍、襲芳舍,共十二殿舍。天皇的嬪妃,以及侍侯她們的女房便分住於這些宮室之中。 


因為弘徽殿和飛香舍離天皇居住的清涼殿較近,因此居於其中的分別就是村上天皇最為寵愛的佑姬和文車妃。 


見到佑姬的那一剎那,我有些驚訝,因為我根本不能把她溫柔的樣子和那個可怕的女人聯繫起來,黑髮如雲,膚色似雪,眉目秀美,薄萌蔥色的唐衣與水晶花的表著令她看起來清爽悅目。 

“妳就是賀茂大人府裏的千金沙羅嗎?果然是位像春柳一樣清新可愛的女子呢。”  她微微一笑。 


我趕緊照秋姬所教的朝她行了個禮道:“娘娘謬贊了。” 


“妳不用擔心,就在我身邊待著吧,賀茂大人與我們藤原家一向親和,”  她溫和的看著我道:“  不過妳的父親中納言大人,唉,真是可憐的女孩,從那麼遙遠的唐土來到這裏,不知受了多少苦呢。萬物難為有,無常似尾花。妳也不要為此過於傷心了。”   


“多謝娘娘,空蟬如此世,幻滅若朝霞。沙羅明白這個道理。”  我飛快的接了下半句,典子的地獄式學習終於在這時有了一點成果。 


佑姬頗為讚賞的點了點頭,道:“今天妳初來乍到,就讓小宰相帶妳先熟悉一下這裏吧。” 


我應了一聲,心裏松了一口氣,既然能留在佑姬的身邊,那麼阻止她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吧。 


不過那個文車妃,我倒還有幾分好奇呢,不知是不是和我在現代見到的一樣呢。 


女房所住的地方清雅簡潔,而且還是一人一房,我的隔壁就是小宰相,小宰相是橘中將的女兒,剛過了結裳的年紀,我們很快就混熟了,在房內聊了起來。 


“對了,聽說飛香舍裏住的是文車妃吧?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人呢。”  我裝做不經意的問道。 

小宰相點了點頭,又望了一下四周,道:“文車妃和娘娘的關係好像不錯呢,聽說她們從小就是朋友,不過文車妃懷了主上的龍胎以後,比以前驕蠻很多,也根本不把娘娘放在眼裏,也就是娘娘好脾氣,還慣著她,再怎麼說,娘娘也是中宮啊。” 


“從小就是朋友?” 


“嗯,文車妃的父親大納言和娘娘的父親藤原左大臣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大納言前年已經過世了。 


“哦,是這樣啊。”  我笑了笑,原來文車妃和佑姬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女人的嫉妒心真的很可怕,誰也想不到佑姬將來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又聊了一會,她起身準備離開,我送她出了我的房門,正打算進去,忽然只覺頭頂一熱,我伸手一摸,拿下來一看,差點沒氣暈,竟然是一團剛出爐的鳥糞,緊接著,一隻麻雀穩穩當當的停在了我的肩上。 


好啊,八成就是這個肇事者,我正打算教訓它一下,忽然發現它的爪子處系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忙抽了下來,攤開一看,上面寫著一行清秀的字跡:一切可安好?晴明。 


不會吧,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居然是晴明的信,那麼這只麻雀一定是晴明的式神了,還是不能相信晴明居然會有那麼一點擔心我,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卻讓我又有了一絲小小的感動。縱然是清冷如晴明,內心也有溫柔的一面呢。 


我趕緊帶著麻雀回房,研了墨,準備在紙條的背後寫個回執,剛要落筆,忽然想起這該死的麻雀拉了便便在我頭上,這裏洗次頭是多不容易啊,不由心中又有些憤憤然,想了想,提筆寫道:“童子丸,我好得很。沙羅。” 


一想到晴明收到這回執時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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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晴明生氣了,他的式神麻雀一直沒有來過。 


這幾天來,我也沒有見到村上天皇,聽小宰相說他現在夜夜陪伴在文車妃的身旁,一心盼著孩子出世。 


看起來,皇上對這個孩子很期待呢,想到這裏,我的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絲疑惑,既然皇上這麼在意這個孩子,佑姬怎麼會有機會囚禁文車妃,還有機會殺了她的孩子呢?而且發生這樣的事,佑姬還是照坐中宮之位,皇上就算不知情,也該徹查這件事呀,真的是很讓人費解。 


這天晌午,天氣特別悶熱,我剛從佑姬那裏回房,就趕緊脫,脫到只剩一件內襯的單衣,用那把小破扇子很沒淑女風度的搖著,熏香就是這點好,就算再熱,還是一點汗味都聞不到。 


正在我慢慢覺得愜意起來時,忽然聽到小宰相有些慌亂的聲音在我的房門口響起:“沙羅,快準備一下,右大臣大人正往這邊過來了。” 


“什麼!”  我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腦中立刻浮現出那個紫色的身影,“怎麼會?這裏是女房的住所呀。”  雖然我知道在平安時期,女房和貴族男子在宮裏私會並不被禁止,反而還被認為是件風雅的事,可是現在畢竟是大白天啊,而且他為什麼要過來? 


“聽說右大臣因為方角不利需要往這裏暫避。”  她答道。 


我,我暈,哪有避方位避到女官房來的道理?而且怎麼這麼好彩,偏要在我這間房裏避,難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右大臣又怎麼會知道一個小小的女房進宮,無奈,我只好起身趕緊穿衣服,拉下垂簾和幾帳,剛等我胡亂穿好,就聽見小宰相的聲音:“右大臣大人,請往這邊請。" 


隨著移門被拉開,一股輕風略涼的澀香頓時鑽進了屋子,果然是那天那個人。隔著垂簾,隱約看見他姿態優雅的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實在是抱歉,今日打擾了。”  他的聲音還是一樣華麗性感,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他的廬山真面目。 


“嗯,,不。。”  怕他認出我的聲音,我支吾著答了一句。 


他頓了頓,忽然開口道:“這個香味。。。” 


糟了,我一直都在用賀茂保憲的那款特製梅香,這個人的鼻子那麼靈,一定聞出什麼來了。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香味是保憲大人的熏香,莫非。。。”  他的聲音似乎帶了一絲興奮。 

哇,這麼靈,這個右大臣前世一定是只狗狗。 


他忽然起身,伸手拉住垂簾,低低說了一聲:“冒犯了。”  話音剛落,垂簾已經被他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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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如果說晴明是清雅的白蓮,那麼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是那優雅華麗的八重櫻,姿態風流,氣質高貴,只見他薄薄的唇邊浮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就好像微風拂過,八重櫻的花瓣瞬間抖落出一片令人目眩的花吹雪。 


“你看夠了吧。”  我不客氣的開口道,現在發現自己對美男的免疫力是越來越強了。 


“果然是妳。”  他笑意更濃,盯著我,忽然緩緩吟道:“誰家女兒如新綠,使我春心亂如麻。先前的相遇,我一直對妳念念不忘,四下打聽,卻一直沒有妳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居然在這裏讓我遇到妳,這也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吧。” 


不是吧,都沒見過我,就春心亂如麻了,這男人也太多情了吧。 


“我看只不過是個巧合而已,並不是什麼上天註定的緣分,右大臣大人好像想太多了。”  我笑了笑道。 


他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道:“那麼今天,妳該告訴我妳的名字了吧?” 


“沙羅。”  就算我不告訴他,他也會打聽到。 


“沙羅?沙羅雙樹的沙羅?很美的名字呢。”  他笑道。 


我瞥了他一眼,我不會有這麼好的桃花運吧,萬一他要真對我有興趣怎麼辦?我可不想在這裏多一些麻煩。 


“不,是餓沙羅鬼的沙羅。”  我飛快答道,對不起,對不起,沙羅,原諒我一次,我不想再和這個男人耗下去了。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眼神更加深邃,唇邊的笑容卻更加濃豔。 


“既然大人要在這裏避方位,那麼沙羅就不奉陪了。“我一邊說著,一邊乾脆起了身,往門外走去,他只是坐在那裏,沒有再說話。 


我心裏暗暗一喜,看來他還是不喜歡我這個毫不優雅的解釋。 


一夜好眠,當我從紫陽花的沁人花香中醒來的時候,望著從格子窗裏漏進來的陽光,心情大好。起身,披上衣服,剛拉開移門,就有一個穿著蘇芳色單衣的女童呈上了一樣東西。 


萌黃色的高麗紙被優雅的系在一支淺綠的柳枝上,我愣了愣,剛想問幾句,那女童已經離開。 
   
我打開信紙,只見上面寫了一首和歌,字跡韶秀,墨色濃淡相宜,暗香浮動。 


春日野間雪,消時寸草生。 


君如春草綠,一見便鍾情。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平安時代貴族之間風雅傳情的情信?是誰寫給我的?我呆了一會兒,目光下移到落款,只見到一個簡單的名字:源高明。 


源高明?是誰?我盯著那張紙,忽然想起了保憲說過的話,源高明,不就是右大臣嗎? 


怎麼,他還對我有興趣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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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是沒有去回那封情信,也不知道該怎麼回,不過這位源高明大人似乎頗有耐心,天天一封信,無不是風花雪月。很快,這件事就在女房們所住的廣緣廊傳開了,一個女房,被從二位的右大臣所追求,在她們看來是修來的福氣,更何況,這位右大臣還如此年輕風雅。我也不知道這位右大臣到底看上我哪兒了。。 


在陪佑姬去庭院裏觀賞初開的蓮花時,連佑姬也忍不住問起了這件事。 


“娘娘,您不要取笑我了,沙羅可不敢高攀右大臣大人。”  我立刻解釋道。 


佑姬笑了笑道:“其實右大臣大人他。。。。”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只是望著前方。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廊下正迎面款款而七八個身穿十二單衣的女子。其中一位女子風姿絕豔,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人穿著濃淡相宜的龍膽色唐衣,襯著紫苑丸萩的五衣,系著白色唐草立湧的裳,頭髮如同夏月裏茂盛的垂柳那樣長長地披下來,姿態柔媚,看清她的臉那一剎那,我不由吃了一驚,不就是我在現代看見的那張臉嗎?。。只不過,現在的她要比現代見到的更美上百倍。。 


“文車妃。。”  我脫口道。 


現在的文車妃是一臉的春風得意,看見佑姬,她也沒有行禮,而是親熱的拉起了佑姬的手道:“原來是姐姐,您也來賞花嗎?實在是失禮了,不是我不想行禮,只是。。”  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 


小宰相的臉上露出忿忿不平之色,佑姬親切的笑了起來:“妹妹這個樣子還行什麼禮,妹妹今日不同往日,懷的可是我大和未來的東宮。” 


文車妃一聽這話,喜笑顏開,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憨態道:”  還是姐姐最好,自從懷了這個孩子,姐姐還經常差人送東西過來,我的飛香舍都放不過了呢。” 


“誰叫我們從小就是好朋友呢。”  佑姬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快早些回飛香舍吧,不要讓我們擔心了。” 


“那麼,告辭了。”  文車妃和侍女們緩緩離去。 


“娘娘,您實在是太溫柔了。主上已經很久沒有來弘徽殿了呢,就算有了身孕,她也不該總是霸佔著主上呀。以前主上可是對娘娘您。。”  小宰相望著她們的背影說道。 


“小宰相,”  佑姬適時的制止了她,淡淡道:“世上人心事,猶如各色花。色花容易變,心變多如麻。記住,這個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 


她的面色平靜如水,眼眸裏看不見一絲情緒,可是我知道,越是這樣把心事深埋的人,一旦爆發,後果難以預料。 


來了這麼多天,我竟然還沒有見過村上天皇,有時我也覺得文車妃是不是有點太傻了,在這個宮廷之中,這樣長期霸著皇上,就算是再好的姐妹也會翻臉的呀。 


這天清晨剛起來,就看見小宰相一臉驚慌的跑進了我的房裏。 


“沙,沙羅,妳知不知道,宮裏鬧鬼了。”  她神色慌張,顯然嚇得不輕。 


“鬧鬼?” 


“是啊,宣耀殿的女房昨天晚上死了,而且,”  小宰相湊了過來,低聲道:“聽說她死的時候沒有臉。” 


一股寒氣從我的頭頂升起,“沒有臉?妳是聽說的吧?” 


“我聽那些發現屍體的女房們說的,聽說死者的臉皮好像是脫落那樣可怖呢,真是嚇人。”  她不敢再說下去。 


聽她這麼說,的確好像不像是意外。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開來,大家頓時人心惶惶,天色一暗,眾人就躲進了房裏。我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鬼怪如此恐怖。 


想到這裏,我披上了單衣,提了一盞牡丹燈籠,往昨天出事的宣耀殿走去,宣耀殿比較偏僻,一般住的都是些不受寵的妃子們。 


剛走到渡廊處,只聽旁邊房裏傳來一聲女子的悶哼,接著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飄了出去,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也顧不得追,忙闖進了屋裏,提起燈籠一看,一個年輕女子側倒在榻榻米上。 


我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轉過那女子的臉,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手裏的燈籠差點摔在了地上,果然,果然那是一張沒有面皮的臉!血肉模糊的臉上只能隱隱看見還在輕顫的眼珠和牙齒,我立刻轉過臉去,忍不住幹嘔起來。 


正嘔了兩下,忽然一隻涼涼的手不知何時搭在了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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